紫色的身影如一道閃電,風馳電掣掠過東海上空,朝著洛檀洲疾馳而去。從龍宮裏偷跑出來於海麵上嬉戲的小神仙被嚇得縮迴了水裏,等那流光從頭頂上消失不見了,才探頭探腦地冒出水麵,疑惑地往洛檀洲的方向望去。


    雙腳終於沾上島上的泥土和草葉,渺祝片刻不停歇地往島洲中央的宮殿趕。他一麵走一麵迴憶,慨歎著打從自個兒生下來便從未跑得這般快過,即便是上迴慧義棺失竊,他也不曾這般不要命地奔逃。


    此時正值午後,青櫻正在門前打掃,見那一道紫影甚沒形象地衝過來,著實被嚇了一跳。


    渺祝在她麵前停下,急切且大聲地問道:“尊神呢?尊神在何處?”


    青櫻一下子未迴過神來,見渺祝那一路上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長發,還有那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愣了一下:“主子方用過午膳,現下正睡了。巫祝有何事,可否待主子醒來再談?”


    渺祝咬著牙糾結了片刻,思忖著落神澗的封印著兩日大概還不會出什麽岔子,便暫且斂了焦急,行至一旁桌邊,打開茶壺的蓋子,執著瓷壺便猛灌了一口,用袖子揩了揩嘴,一屁股於石凳上坐下來,喘著氣道:“罷了,老子便等她一等。”


    青櫻見他似有異乎尋常的急事似的,本想說若是真的緊急,便去叫醒主子,但他說了要等便讓他等了,斂了神再去給他斟了壺茶水來,便自行去廚下給曦和準備醒來該喝的湯藥了。


    渺祝這一等便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有餘。


    待青櫻進屋服侍曦和更衣出門來時,曦和仍舊精神頭不是很好的模樣。渺祝見她這個模樣,連囉嗦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裏,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真是急昏頭了,她的身子壓根兒尚未恢複過來,難怪嗜睡。


    曦和被青櫻攙著跨過門檻走出來,瞧見渺祝正襟危坐於庭中,便朝他走來:“什麽要緊事勞你大老遠又趕來?”


    她於渺祝對麵坐下,青櫻體貼地給她添了件披風,牢靠地係上了帶子。


    渺祝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接過青櫻遞過來的湯藥喝下,還是沒忍住問出來:“你身子可恢複得好些了?”


    曦和將碗裏的苦藥喝了一半,停下來,擦了擦嘴:“已經好了許多。隻是要痊愈大約是不能了,得看能不能等到涅槃。”然後轉了轉瓷碗,將沉澱在底下的藥渣子勻了一勻,把剩下的喝了個幹淨。


    青櫻接過碗,去一邊洗了。


    “行了,莫要這副表情,看得我心裏怪難受的。”曦和擰了一下眉,“說罷,是什麽要緊事?”


    “確實是要緊事,且是十萬火急的要緊事。”渺祝坐直了身子,麵色肅然,“你可知我前兩日去了哪兒?”


    曦和一見他神色,便曉得他決計不是安安分分待在幽都的,略一猜測,便猜中了要害:“落神澗?”


    “那你可知我在那兒瞧見了什麽?”


    曦和搖頭,但已經正色起來。


    於是渺祝便將那一日在落神澗的所見所聞同她講述了一遍。


    原來他是因外界傳言落神澗封印將破一事,起了親自去那裏探查一番的念頭,但誰曉得,他一靠近落神澗百裏之地,便發現那周邊竟然分布著許多天界與魔界之人。靈族之人素來擅長隱匿之法,感知亦是六界之中最為敏銳的,因此那些人雖然藏得天衣無縫,卻終究沒能逃過渺祝的眼睛。他見那陣勢有些不對,且魔界與天界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合作這事卻是素來不曾有過的,今日卻在這六界的要害之處和睦相處,必然是有上麵人的吩咐。而那上麵人能是誰,不就是天帝與魔尊麽。


    他一麵覺得蹊蹺,一麵藏匿了行蹤往落神澗中去,一路上那隱晦的煞氣不斷地刺激他的神經,令他不得不相信,落神澗的封印即便尚未破除,卻已是厝火積薪。而在他真正進入澗中時,便撞見了長淵。


    他細述了長淵與朽翁對峙的場麵,見曦和麵色越來越沉凝,自己的心也不由得如入了水的秤砣一般不斷地下沉:“長淵與天族合了夥,究竟要做什麽老子不知道,但他們把這事兒瞞著你,便決計有自己的打算。你看……”


    “我知道了。”曦和迴應了一句,撇開了眼,卻久久沒有下文。


    渺祝似乎在她麵部微妙的表情中,看見了一絲近乎痛楚的憤怒,他很難形容自己的觀感,但那表情是確確實實觸動了自己心弦的。


    他知道,曦和必然明白了一些他目前尚想不到的事情。


    曦和站起來。


    渺祝跟著起身:“去哪兒?”


    “你過來已經花了三日,不能再耽擱了。”曦和攏了攏頭發,喚了青櫻來為自己更衣,轉身往房中去,白裙拂過草地,步履匆匆,“你去一趟妖界,把曲鏡叫去……罷了,已經來不及了,你且迴幽都,看緊了冥河便可。”


    青櫻這時才小跑過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快步跟上曦和:“主子,你要去哪兒?”


    “找一身簡便的衣裳,你留下看家,我去落神澗。”


    “還有何要交代的?”


    曦和停住腳步,迴過身,緩聲道:“倘若我迴不來……”見青櫻的麵色霎時變得雪白,她住了口,笑了一下,“沒什麽。”


    ……


    …………


    天宮第二十七天,無上常融天。


    這日朝會方散,天帝原本已經走下台階準備迴二十九天了,卻見素來不喜浪費時間的北鬥星君一動不動地舉著笏板,於眾位流散下朝的仙家之中鶴立雞群。


    天帝會意地止住了腳步,令身邊的侍從召其轉入殿後相談。


    常融殿後是七眼泉的支流,雖不如梵度天的美妙絕倫,卻也吸引了不少靈物於此休憩嬉戲。


    天帝支退侍從,於河邊立住。北鬥星君彎腰簡單行了個禮。


    “星君可是瞧見何異象了?”北鬥星君乃是洪荒時候存世至今的神祗,司掌北方天河,主眾仙之仙籍,通曉陰陽五行之術。天帝十分清楚他的性子,隻要不是大事,這素來憊懶的老家夥是決計不會特特留下來與自己私談的。


    北鬥星君果然頷首,靠近低語了幾句。


    天帝望著星君長至足踝的白胡子,臉色很快變得與蒼老的星君一般凝重。


    北鬥星君說完,稍稍退開一步:“帝君,大荒之內的兇煞之氣以落神澗為中心蔓延,隻是既傳不上天宮,且尋常神仙難以察覺,因此如今天宮還算寧靜。然而下界諸荒已然恐慌起來了,獨獨靠著訛獸一族穩著局勢。”


    “落神澗封印破碎在即,訛獸一族素與鹿吳山及洛檀洲交好,有此舉動必然受尊神所托。”天帝皺著眉,“尊神對此事早有準備,太子亦全權布置此事,本君卻對此毫不知情。”


    “敢問太子殿下為何瞞著帝君?”


    天帝搖頭:“星君有所不知,我這個兒子如今的修為已經遠勝於我,如今這天界,除了尊神,恐怕無人能管得住他。”


    “帝君難道不覺得反常?”


    “自尊神失蹤之後,他便變得相當反常,我曾問過弈樵相關事宜,可他口風緊得很。”天帝歎了口氣,“我僅能猜測此事與魔神有關,而弈樵上神帶了話來,說此事由尊神全權處置,由不得我們插手,否則平添傷亡,恐傷天界元氣。”


    北鬥星君捋著胡子搖了搖頭,目光有些複雜,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吐露了真相:“尊神如今身受重傷,小老兒觀得天象,尊神所主東方星宿時隱時現極其晦暗,恐怕……”星君見天帝目露震驚,麵上浮起痛色,“恐怕不論帝君插不插手,天界的元氣皆是非傷不可了。”


    “你是說,尊神她可能因此……”


    “小老兒守了數萬年的天河,尊神的星宿從未有過如此異象,而自三千年前尊神與太子殿下相遇起,便頻頻有異。”北鬥星君微歎,“太子殿下在凡界曆了情劫,可那不過是短短數十年,誰能想到,殿下本身便是尊神的大劫,不僅關情,且斷生死。尊神此番,恐兇多吉少了……”


    “決不可如此!”天帝驀地道,“尊神乃是我天界的定海神針,無尊神便無今日的天界,少了誰都不能少了她。天界之危須得天界眾人一同承擔,怎可由她一人付出代價?”


    北鬥星君微驚:“帝君的意思是……”


    “派兵往落神澗——”


    “不可!”天帝的話音未落下,便被遠處一道厲聲打斷。


    二人皆轉頭,瞧見的竟是飛奔而來的廣瀾。


    天帝怒道:“逆子,你難道要棄尊神於不顧?”


    廣瀾一個踉蹌來到天帝身前,遞上手中被自己擰成麻花的信箋,喘著粗氣道:“父君,切莫急躁,大哥剛來信說,尊神有險確實是真,但這六界中除了他與尊神,無人敵得過魔神,天界傾巢發兵不過徒增傷亡。他會全力保尊神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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