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似是根本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由他牽著自己的手坐下來,隻淡淡一笑。


    “戰場可是個好玩的地方?”


    息衎道:“比家裏熱鬧些。”


    “唔,自然,家裏是不會有人掄著刀砍你的。”曦和很少聽見他用“家”這個字眼來形容這山頂的小屋,心裏無端的很受用,唇角微微彎著,一隻手繼續拿著話本子看。


    息衎抬手將她的書拿下來“啪”地擱在一邊的木凳上:“別這樣看書,說過多少次了,你身子骨原本便不好。”


    曦和高高地挑起眉:“你現在管我倒是越來越順手了。我身子何時不好了,淨胡說。”說著便探身過去拿話本子,卻被他挪得更遠。她癟了癟嘴,將身子縮迴藤椅上。


    息衎將她拖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裏,道:“這迴受了幾次傷,身上的疤估計要很多年才能淡下去了。你大約會不喜歡。”


    曦和抬著眼睛看他一眼:“我可不會心疼。”然後微微揚起臉,抬手稍稍扒開他的領口,看見半條從肩膀到胸前的傷疤,至今尚未痊愈,便沒有再看下去,給他理好衣裳,“誰讓你執意要去,舞刀弄劍的有什麽好。”


    “師尊法力高強,但功夫不太好,我這不是嚐試著磨練麽,日後也能保護你。”息衎笑眯眯地道。


    “我的年紀當你祖宗都綽綽有餘,還要你保護,那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曦和臥在他懷裏很是舒適,笑望著他道,“男孩子麽,身上有點兒疤痕不打緊,反倒看著英氣些,為師不嫌棄。”


    他知道她這是在安慰他,一笑:“你這樣想便最好了。”他輕撫她的發間,低下頭來吻了一下,“走了這幾個月,你大約又沒把自己照顧好,看這臉色,竟比我走時還差。”說著又握了握她的肩頭和手臂,皺眉,“更瘦了。現在我迴來了,日日給你做山珍海味,肯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曦和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好啊。”


    息衎抱了她一會兒,道:“對了,明日我得去上朝。”


    曦和“嗯”了一聲,他隨大軍迴來,不僅是作為武將第二次凱旋,也是大翎這幾年來唯一一次成功地攘禦外敵,在大軍迴程的路上,嘉獎令已經頒下來了,明日上朝不僅要述職,還要封賞。


    “你陪我一塊兒去麽?”


    “上朝有什麽好陪的,你還想文武百官都將你看作是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不成?”


    “這是我頭一次上朝,皇兄如今大約已經開始忌憚我了,你不擔心我受排擠?”息衎擺出一副苦惱的神態來,“況且,我們成親才一年,師尊,有句話叫做‘小別勝新婚’,我才剛迴來,想時時刻刻都與你在一處。”


    雖然成親才一年,但曦和已經不吃他這套了:“都已經成親了,還在乎上朝那一會兒麽,你自個兒去罷。”若真要陪同,她有無數種法子不被其他人發現,但她是打心眼兒裏不想跟他去上朝。自傷了元神之後,她比從前嗜睡得多,而朝會大清早便開始,不論找多少借口,她隻是不想早起罷了。


    息衎見她意誌堅定,無奈一歎:“罷了,我便孤家寡人地獨自去見父皇了。”


    其實在曦和潛入軍營的那一夜,他第二日早晨起來瞧見那被子上的血跡以及被解開的鎖鏈,便曉得是曦和來過了,而自己什麽都不記得,她又是來過之後立即便走,自然是不想讓他記得。而曦和也曉得他那日早晨醒來便會發現自己的蹤跡,然而兩人心照不宣,又各自懷著一份心思不捅破罷了。息衎隻是愈發照顧她,迴來的當日便真的山珍海味地做給她吃,簡直無微不至,她亦心安理得地受了。


    因第二日息衎需早起上朝擔心吵著她,當夜二人便分開睡,息衎早上起來煮好粥放在爐子裏暖著,臨走時朝她房中悄悄地看了一眼,見她仍舊熟睡著,隻是睡姿稍有蜷縮,於是進去給她掖了掖被角,再給她加了層毯子,才躡手躡腳地出門去了。


    朝會上,皇帝大力嘉獎了此番出征的將士,從主將到尉官皆有晉升,且著重讚揚了息衎一番。息衎以往也做了些差使,但打過交道的朝臣並不太多,唯一一次正是露麵是在圜丘冬至的祭天大典上,但在祭典的過程中也是混在皇室子弟中的,因此並不為大多數朝臣熟識。此番上朝,便有許多朝臣對這位久聞大名的二皇子殿下持好奇態度,紛紛對其投以十二分的關注,而息衎平日裏雖然低調,可此番卻是正兒八經跟著主帥一塊兒來領賞的,穿的乃是正正經經的親王朝服,更襯得豐神俊朗君子如玉,許多朝臣當下便竊竊私語加以稱讚。太子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雖然心中已有芥蒂,然則其城府頗深,麵上是不會做出來的,隻順著皇帝的話幫襯著誇讚了兩句罷了。


    朝會散去,息衎獨自走出大殿,身邊時不時地有大臣前來寒暄兩句,最後竟然在階梯下被幾名大臣絆住了腳圍在一塊兒說話,隨意地說了幾句後,便有一名太監從階梯上快步下來,來到他的身邊莊重地行了個禮,大臣們皆認出來是皇帝身邊的秉筆監侍,紛紛迴禮,那位太監則請息衎留步,說是陛下請他去正殿敘話。於是息衎則與各大臣一一告辭,隨那監侍入了內宮,往正殿去。


    他進去之後,正殿中還沒有人,內監請他稍等,陛下尚在更衣。他點點頭,並不在意,坐在一邊喝了點茶,皇帝便進來了。


    息衎起身下跪行禮,行到一半,皇帝便讓他起來,說自家子弟何必拘著,且賜了座。


    息衎自然發覺了此番皇帝召見比起以往要親和了不止三分,必然是此番立了大功令其大悅,而他素來不是謹小慎微的人,既然皇帝自個兒寬待,他自然也從善如流地享受了。


    寒暄誇讚了兩句,皇帝說自己看了戰報,發現自己的二兒子竟然有如此將才,日後可少不得多派他去戰場。息衎不卑不亢,隻說自己身為皇室中人,又拿著朝廷的俸祿,為國效力是他的本分,無需再多封賞。這個態度也比以往處處抗旨的行為要柔和了許多,皇帝更加欣慰,然後終於切入了正題——


    “俗話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衎兒,你如今為朝廷再立大功,將來前途無量,如今可已是京城中的一塊肥肉了,你可知道,這朝廷上多少有女兒的都兩眼盯著你呢。你這個年紀,早該考慮婚事了,說起來,上迴朕送你的那幾名美姬,你可還受用?”


    息衎見他提起此事,答道:“迴父皇的話,兒臣因隨師尊修行多年,久居世外,早已摒棄七情六欲,對男/女之事委實提不起興致,還請父皇見諒。”


    皇帝此時的臉色尚還平靜,淡淡笑著:“哦?提不起興致,那是因為你這個性子壓抑得久了,隻要多些時日,該有的還是要有。你如今已是親王,朕早有意給你納個王妃,也好為皇室傳宗接代。”


    息衎早知道自己在椅子上坐不了多久,隻是沒料到才這麽幾句話便開始有了分歧,他起身半跪於殿中,稍稍低著頭,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父皇,兒臣確實不好女色,況且,那麽多兄弟姐妹,更有太子皇兄為父皇傳宗接代,兒臣資質愚鈍,即便留有後代亦恐難以為朝廷建樹,還是免了罷。”


    “胡鬧!”見息衎執意拒絕,皇帝的臉色開始不那麽好看了,起身從寶座上走下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且不說朕,你母妃的在天之靈見到你這副樣子,難道能開心不成?朕聽說這兩年來你與諸位大臣家中的子弟皆有過來往,其中也不乏才貌俱佳的女子,朕還道你近幾年也伶俐了不少,誰曉得還是這般冥頑不靈。”皇帝的語聲裹挾怒氣,見息衎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言,又稍稍緩和了一些,“朕可是為了你好,你不是想要在戰場殺敵拱衛國門麽?你原本便無厲害的母族支持,娶個有家世背景的女子,便有了朝中大員的幫襯,將來行事必將順暢不少。朕看兵部尚書柳大人的千金便很不錯,還有武平侯的次女……”


    “我已經成親了。”息衎驀地打斷他的話,在皇帝震驚的目光下,平靜卻堅定地道,“父皇,兒臣已經成親了。”


    皇帝不可置信:“你……你再說一遍?”


    息衎不卑不亢,抬起頭直視其雙眼:“迴父皇的話,兒臣早已成親。”


    “和誰?”


    “和師尊。”息衎無視皇帝已經賁張的怒火,隻是在陳述一個既成事實,“我們請天界人主婚,拜過了天地,告知了六界。我與師尊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請父皇恕罪,兒臣不能再娶。”


    皇帝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息衎的手指顫抖,半晌怒道:“你身為皇子,竟敢與自己的師父私定終身……你可知此乃悖離倫常大不韙之事?”


    息衎直挺挺地跪著,眼中無半點退縮,語聲也漸漸大了起來:“我與師尊情投意合,成親乃天理所在,何來大不韙?”


    “師徒之間如此苟且,你竟還敢反駁?”


    “兒臣與師尊行得正坐得端,一不傷人害命,二不欺世盜名,何來苟且?”


    皇帝怒不可遏:“你——”


    “成親之事你情我願,即便是父皇亦無權插手。”息衎擲地有聲,“兒臣此生隻信這一份真情,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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