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衎在那頭熄了燈躺在床上望著床頂睡不著,曦和在這頭亦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三年前息衎說自己有心上人時,她還震驚了好一段時日,可她不是傻子,這麽多日子過去,她即便是木頭做的腦子也該察覺到一些苗頭。她早知曉這一日總會來到,卻總是下意識地迴避,隻因壓根兒想不到解決的辦法。


    今日他終於壯著膽子將自己的心意說出口,而她自己的反應亦如她所料,除了無措還是無措,根本不知該如何疏導他。


    曦和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著燭光,在床裏投下側臥的影子。


    她與息衎已做了七年的師徒,這期間他成長中事無巨細她皆是一一看在眼裏的,卻不曉得這孩子究竟是何時動的心。她素來不沾情愛,身邊來往的亦大都是孑然一身獨自涉世之人,那漫長的日子裏偶爾也有一兩個不甚相熟的神君向她訴訴衷腸,她卻從未動過那份心思,隻一一婉轉地迴絕了便是。唯獨幾萬年前跟長淵不打不相識,後來被他纏上,可到頭來還是做了至交好友。可如今息衎這樁事,他們二人眼下的關係不一般,她雖對他另眼相看,卻自認素來是將他當做徒弟看的。


    少年人總有情竇初開的時候,且息衎雖然平日裏看著機靈溫和,實際上是個一根筋的倔死了的脾氣,這個拒絕的態度得把握好,若是一個不慎,恐日後他們倆連師徒都沒得做。曦和打心眼兒裏不想失去這個徒弟,然而她這個徒弟想當的卻不僅僅是她的徒弟,這就讓人很頭疼。


    她把頭悶入枕頭裏,重重地呻/吟了一聲。


    要死了要死了,腦袋不夠用了。


    這個息衎,看上誰不好,為何偏偏要看上她啊。


    難怪吳江說做神仙的想要逍遙自在便莫要去沾惹情愛,她這還沒沾上呢,隻是靠得近了些便覺得心煩意亂渾身不舒坦,若有朝一日真陷進去了,還不被自己弄得焦頭爛額。


    曦和蹬了兩腳被子,然後捂住腦袋,強迫自己放空腦袋,直至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二人一宿無話。


    第二日早晨,息衎起床洗漱後,從府裏下人手中端了早飯去曦和屋外敲門,連敲三下,屋內卻都沒有動靜,他叫了兩句“師尊”,卻仍舊無人迴應。手擱在門板上,他沉默了片刻,推門而入。


    外間的茶水喝了半杯,剩下的半杯水已經涼透。他將托盤擱在桌上,掀了簾子進入內室,可裏頭床榻上被褥已經疊得整整齊齊,他快步上前摸了摸,連餘溫都沒有。人已離開多時。


    息衎麵色沉了沉,叫來外頭的侍女:“她人呢?”


    這位新主子看上去似乎不太好相與,侍女低著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床榻,有些惶恐:“奴婢不知,這、奴婢一直在外頭守著的,可沒看見有人出去過。”


    息衎沉默了片刻,淡淡揮了揮手:“她想走,你們誰也看不住她。下去罷。”


    侍女小米碎步地退了出去。


    息衎在原地立了許久,閉了閉眼睛。


    昨晚那些話,果真還是不該說麽……


    她就這樣不辭而別,終究還是厭棄他了。


    袖子下的拳頭一絲絲握緊。


    七年的師徒情分,就這樣毀於一旦。可他已經忍了這麽多年,再忍下去,要到何時才能向她剖白心意?他原本便是在賭,賭這麽多年來,她對他懷揣的感情究竟是未曾察覺還是始終視而不見。他猜到她不會輕易接受他的感情,因此早有準備,隻要說出那些話,這一日遲早會來。但他還是說了。


    因為他不甘心。


    可當這一日真的來到眼前,他卻寧願自己不曾那般衝動,至少,這層窗戶紙不捅破,他還能陪在她的身邊。


    他苦笑一聲,看了一眼桌上的早膳,吩咐道:“撤了罷。”


    外頭的婢女進來將東西撤了出去,息衎正抬步向外走,卻忽然聽見門口有問安的聲音。


    “姑娘,您迴來了,王爺正來找您呢。”


    “息衎來了?”曦和的聲音。


    息衎驀地抬起頭,眼眸發亮,快步邁出門檻,便見曦和從拐角處走過來,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發梢沾了些水,在陽光下閃著晶亮的光。


    曦和亦瞧見了他,彎起眼角笑了一下:“怎麽過來了?”


    息衎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臉上重新揚起微笑,走上去:“這麽早,去哪兒了?”轉頭對侍女吩咐,“早膳不用撤了,把我的也拿過來。”


    曦和往屋裏走:“江疑有些事找我,去了一趟榮江。”


    “最近師尊總尋江疑辦事,是碰見了什麽麻煩麽?”


    “小事罷了,讓他跑跑腿。”曦和坐下來,一旁的侍女要給她擦頭發,她伸手向其拿了軟巾,“我自己來。”


    息衎見她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再多問,二人此刻皆十分明智地避開了昨夜之事,氣氛融洽得同往日沒甚兩樣。


    婢女端了早膳進來。


    息衎道:“還沒吃飯罷?這是府裏廚子做的,味道不錯,你嚐嚐看。”


    曦和揉了揉肚子:“確實餓了。”她接過勺子,喝了兩口粥,“對了,昨日你生辰,我不僅沒送你什麽禮物,還白吃了你一頓飯。想要什麽?”


    我最想要什麽,你難道不知道麽?


    他看著曦和低頭喝粥的模樣,苦笑了一下:“沒甚想要的,師尊便同往常一樣,再送我兩本古籍罷。”


    “古籍我眼下手頭上可沒有。”曦和咬了一口糕點,想了想,放下勺子,將手上的手鏈取下來,遞給他,“沒什麽好送的,喏,這個給你。”


    息衎眉頭挑了挑。


    曦和手上的手鏈熠熠生輝,在陽光下淡紫色的瑩光流轉,卻是與陽光截然不同的迷人。


    息衎道:“這也忒女氣了些,師尊戴著正好。”


    曦和眼角跳了跳。這麽個好東西送給他,這個不識貨的臭小子,他竟然嫌棄。


    “你不要?不要今年就沒禮物了。”


    息衎看了一眼她的手,道:“師尊要給我個理由令我收下才行。”他盯著那淡紫色的手鏈,忍了許久終究還是沒忍住,“唔,這算是……定情信物?”


    曦和腦門上青筋蹦了蹦,當即一巴掌拍上他的腦門,息衎躲了一下沒躲開,“啪”的一聲甚是響亮,一旁的侍女見到這一幕嚇得腿一抖險些跪在地上。曦和將手鏈收迴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將勺子扔給他:“閉嘴,吃飯。”


    息衎“哦”了一聲,聳了聳肩,低下頭去喝粥,一副老實巴交的好徒弟模樣,看得曦和直想拿筷子抽他。


    瞥了一眼仍舊在自己手腕上的藤蘿精魄,她心下定了定。


    江疑帶迴來的消息是沒有消息。她想想也是,息衎堂堂一個天族太子,即便這一任天帝四體不勤不問政事,可至少自個兒的兒子是要保護好的。他自小在天宮茁壯成長,就算被什麽了不得的東西纏住了,天帝也不該將他這麽扔下凡來曆劫。


    既然一切正常,那麽他身上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這應該是他生來便帶著的,要麽是他母妃有問題,要麽是出生時被歹人盯上,身體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要麽便是他身為天族太子時便有了問題,隻是從前不曾被發覺罷了。如今看來,前兩重可能幾乎沒有。


    一來他母妃是個正正經經的凡人,息衎體內的東西如今雖尚未解封,卻看著不是個小麻煩,江疑在這凡世這麽多年,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動如此手腳,二來在她之前,天界連司命星君都不知天族太子投生於大翎皇室,沒可能走漏風聲,那麽暗害息衎的可能也幾乎不存在。


    唯一的解釋就是,息衎在身為天族太子時,體內便已有此物存在,隻是先前因著有一具強悍的仙身或是什麽旁的原因壓製了這股氣息,如今做了凡人則顯露了出來。


    不過,就目前看來,他身上的這個東西雖然力量龐大,卻暫時很穩定,隻是因為太過強悍而影響到了息衎的元神,卻並無蘇醒的征兆。這手鏈,還是過幾年看看勢頭再給他罷。


    麵前忽然有手揮了揮。


    曦和抬起眼,疑問地看向息衎。


    息衎取了塊糕點擱在曦和麵前的碟子裏:“師尊最近常常走神。”


    曦和“嗯”了一聲,繼續喝粥。


    息衎見她就這般沒有下文了,竟如此敷衍,也沒轍,討了個沒趣,隻好自顧自地吃飯。


    二人在王府中住了好些時日,大抵是因為曦和不太願意迴到白旭山二人獨處,王府裏雖然沒什麽說得上話的人,卻也不至於僅他們倆朝夕相對,省了些尷尬。息衎對她的態度有微妙的變化,旁人看不出來,然而對於她來說,這種變化已經很明顯,雖然嘴上恭恭敬敬地喊著“師尊”,平時言語和舉動間卻並不那麽老實。曦和有時會生氣,氣一陣他便老實一陣,但終究不複從前那般讓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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