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神啊,小神跟你說,你那徒弟他壓根兒不是人呐。”江疑來到山頂,氣喘籲籲地猛灌了一杯茶,嘭地放下茶盞。


    當是時,息衎已經先行下山一會兒了,曦和還有些東西在收拾,她聽見這句抱怨,還以為江疑在底下碰見了息衎,頭都沒迴,隨口問道:“他怎麽你了?”


    “他能怎麽我啊。”江疑抹了把嘴,“小神的意思不是罵他不是人,是他真的不是人啊。”


    “……好好說話。”


    江疑再倒了一杯茶,灌幹淨了,才道:“說這話之前,小神得先讚美一下尊神的眼光。這弟子收得好,委實收得好啊。”


    “再扯皮,休怪我點你去天宮供職。”曦和扔下手中的東西,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他。


    江疑這才正經起來,咳了一聲,四下環顧了一圈,然後神秘兮兮地湊到曦和耳邊道:“息衎啊,他不是凡人。”


    曦和眉頭微動:“是天族人?”


    “尊神英明。”江疑拜了一拜,正色道,“息衎的原身乃是天族帝脈嫡係,如今天帝的長子,名曰廣胤。此番下凡來,是曆劫準備立太子的。”


    曦和頓在了原地。


    好半晌,她才出聲:“此話當真?”頓了一下,“你不是誆我罷?”


    “這麽大的事兒,小神哪兒敢誆您呢。”江疑道,“小神可是幫司命星君買了兩籮筐的話本子才討到的這個消息,司命知道他們殿下如今在尊神門下學藝,還驚詫了好一陣子呢。”


    曦和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息衎,竟然是天族太子……


    這簡直……


    她半晌沒反應。


    難怪他根骨那般好,竟然原本便是天族的人。


    若是普通天族人也就算了,她提攜提攜,來日興許還能做些大事,可他偏偏還是儲君。


    這……這還教什麽教啊。


    她在這邊震驚,江疑卻在一邊不停地嘀咕:“……得知此真相,對小神來說簡直是個噩耗啊。這可是未來的天帝,小神花了好幾個晚上想從前究竟如何得罪過他。小神自不量力,那時殿下還小,小神不僅用石頭砸過他的腦袋,騙他吃過榴蓮,還搶過他打的獐子,宰過他放生的兔子,甚至在他遇險時袖手旁觀……哎呀呀,小神簡直是十惡不赦,殿下將來要弄死我了——”江疑抱著腦袋哭喪著臉,“尊神您可要多給小神說說好話,畢竟殿下他衣食住行花的皆是小神的錢,小神也算是殿下這輩子的衣食父母……呸,什麽衣食父母……不過不管怎麽說,尊神您都得讓殿下他不記仇啊……”


    她聽得頭疼,咬了咬牙:“你可交代了司命暫時不可將此事外傳?”


    “小神辦事,尊神您絕對放心。”江疑拍著胸脯道,“得此消息之後,小神當機立斷不準司命那個大嘴巴子說出去,為此還幫他幹了兩日的農活,否則小神早就迴來複命了。”


    曦和微微頷首。這個消息她還得消化一陣子,幸好此刻息衎不在身邊,否則她還真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並不是說天族太子有何了不得的,隻是息衎這個徒弟近兩年做得有些不像徒弟,她還思量著要好好將他這個性子改一改,日後提溜在身邊做個陪伴的小童子也好,可他偏偏是天帝的兒子,來日是要坐常融殿上那一把椅子的,既非供個閑職,亦非可親近的散仙,他手上握著整個天界,雖然她素來不怕什麽人,但就著他們這個關係,未免日後尷尬,恐怕連說句話都得斟酌斟酌。


    曦和開始迴想自個兒從前究竟說了多少丟人的話做了多少丟人的事,不禁在心中默默地流下兩行淚來。


    江疑看她麵色不太好的模樣,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問:“尊神,按理說這天族的下一任天帝是您的入門弟子,這也沒什麽不好,如今息衎這麽有出息,來日必然也是個有出息的天帝,還給您長臉呢,可你這麽拉長了個臉是為何?這個……您是不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


    曦和抬起眼來,道:“這個你就別管了。我這兒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聽見又要辦事,江疑臉上抽了抽:“尊神您答應小神的麻將還沒——”卻見曦和一挑眉,連忙改口鞠躬道,“尊神有何吩咐小神立即去辦絕不拖延。”


    “那就好。勞煩你再跑一趟天宮,問問看,這天族的儲君,從前是否有過什麽病症。”想了想,又覺得這個用詞有些不妥,然而一時間卻又無法找出能夠準確形容息衎此時境況且不讓江疑知曉內情的表達,她頓了一下,道,“他自出生以來,有任何異於常人的地方,你都給我弄來,我要一一知曉。”


    “據說這位廣胤神君自小智慧與武力皆異於常人的出色。”江疑答得毫不含糊。


    曦和想了想眼下身為凡人的息衎,亦甚是符合這一條。


    “我說的不是這個。”她道,“他從前有過任何不凡的際遇,你皆替我查清楚,尤其是與妖魔鬼三界相關的,我要詳細的消息。”


    這個要求有些不尋常,江疑原本想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想了想還是謹守本分明哲保身,終究沒問出口,揖了一揖,道:“小神這就去辦。”


    江疑迴來還未得片刻,便再一次如離弦之箭飛出了大翎。


    曦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決定還是如往常那般對待息衎,收拾了東西,便下山去與他會合了。


    山腳下,息衎翹著腿坐在石潭邊,嘴裏叼著一棵草,見到曦和下來,飛快地站起身,從她肩上接過行李,吐掉嘴裏的青草,笑道:“走了。”


    皇帝先前擺足了架勢要接息衎迴宮,但事到臨頭卻又僅派了一輛簡陋的馬車來,在榮江對岸將二人接上,便往城內皇宮去了。息衎對此倒是一笑置之,他早知道,即便父皇要他迴宮,亦不過是想試探他的利用價值,在他真正展現出經緯棟梁之才前,他永遠都隻能是那個因命格不祥而受到親人排擠冷眼的二皇子罷了。


    二人乘著馬車,從偏門進了皇宮。


    一路上殿宇林立,高高的朱紅的圍牆將宮內與宮外隔開,仿佛兩個不同的世界。


    雖然同為皇宮,卻與天祈朝那般盛世的皇宮相去甚遠。宮禁雖大,卻有不少荒廢的院落,園林的布置與修剪亦不如天祈皇宮那般精致富貴,可見大翎如今國庫空虛,連皇帝的居處都無法充分打理了。


    馬車停在一處較為偏僻的院落門口,有宮人接二人下車。


    院門口一株合歡樹長得茂盛,從院內長出來,枝葉擋了牌匾。


    “明苑。”曦和仰著頭,開口念道。


    很簡單的名字,牌匾久經風霜,卻很幹淨,想來在他們來之前有人打掃過了,邁入門檻,頭頂上的牌匾並著整個院落的布置,有撲麵而來的端方雅致之氣。


    息衎跟在曦和身後,環顧四周,見她四處打量,笑了一下:“此乃母妃故居。”


    曦和微微頷首。


    過不多時,宮人便將他們的行李皆收拾擺放好,還送來了給息衎明日麵聖的衣裳。曦和不習慣有生人在身邊晃蕩,安置下來後便將宮人皆遣出了房門,自己坐在榻上撐著腦袋翻了翻帶過來的書卷。


    息衎敲門進來。


    此時他已換上了宮中皇子該穿的衣裳,一身墨色滾銀邊的錦袍,腰間別著玉佩,頭發以玉冠束著,看著竟與往日截然不同,已然初具威勢,很有皇家風範。


    曦和顛簸了一路,原本困得很,可他穿成這樣進來晃一遭,什麽困意都沒了。


    息衎見她昏昏欲睡的模樣,微笑:“師尊乏了?待會兒用完晚飯,早些歇息罷。”


    看著他眼中帶笑的模樣,曦和不知怎麽的又想起此人乃是天族太子的事實,心下有些膈應,道:“你來做什麽?”


    息衎揚了揚眉,似是未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道:“我來看看師尊。”


    曦和揉了揉眉心,亦覺得自己方才所問有些不妥,道:“你若是沒事,今日也好好歇息罷,睡前莫要忘記清心咒,換了環境更該曉得如何保守本心。”


    息衎頷首:“弟子明白。”


    曦和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出生時,除了那個方士算了一卦,還有何異狀麽?”


    息衎愣了愣:“這就不知道了。”


    曦和隨手翻了翻書,再揉了揉眉心:“是了,那時你是個奶娃娃,什麽都還記不得。”


    息衎望著她的舉動,頗有些奇怪,走上前來,屈起指節碰了碰她的眉心,似是要將那皺褶撫平,笑著問道:“師尊今日似乎格外……煩惱?”


    “沒,隻是過久了平淡日子,忽然發覺人生總是有些轉折,有些惆悵罷了。”


    息衎唔了一唔,瞥了幾眼她的神色,也沒有多問,徑自走進內室。


    曦和見他舉動,亦站起來跟著他身後,卻見他停在床邊,從袖子裏掏出了個什麽東西,掛在床頭。


    她走過去看,竟然又是一個鈴鐺。


    息衎一邊將其係在床頭,一麵瞟了她一眼,道:“這是我新做的,喜不喜歡?”


    曦和伸出手,摸了摸暗金色的鈴鐺,順著捋了捋下麵金紅的穗子。


    息衎見此一笑,往旁邊讓了讓。


    這個比之前那個要大上一些,材質也精致得多了,可見花了不少心思。


    她拎著細繩晃了一下,鈴聲清脆悅耳。


    微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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