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兔子蹦上廣胤的膝頭,毛茸茸地團成一團過來蹭她的手,曦和一笑,隨手將那一團葉子拋下去,兔子喜滋滋地用前爪和腦袋推著光團往旁邊去。


    “對了,方才你們說,我在鬼域裏待了一個月,如今妖界如何了?曲鏡可願退兵?”


    廣胤搖搖頭:“局勢不容樂觀,天界已經動真格的了。”


    “那也好,他既然執意挑釁,那你們也別閑著,至少保全天界的麵子。”曦和道,“你這個年紀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這仗好好打,於你將來立威亦有裨益。曲鏡野心太大,最好傷他幾分元氣,教他曉得天界不是隨便能給他當槍使的。”


    廣胤一笑:“我正是這個意思。”


    “局勢如此緊張,你竟然還特地過來,真是勞煩你了。”


    廣胤垂眼看著她,唇角銜著懶洋洋的笑意:“我已交代了崇光和二弟,有他們倆在,曲鏡討不了好處。我便趁此機會偷個閑,來你這兒過舒服日子。”


    “那你可不能讓你父君曉得,你這麽三番五次推托公務跑來同我在一塊兒,你父君那個老古板的,肯定心裏頭正埋怨我呢。”曦和動了動身子,閉起眼睛,唇角微微彎起,“其實曲鏡那個人還不錯,你們倆若是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心,或許還能交個朋友。”


    廣胤微微揚眉:“我記得,他隻是綁架了你一次。”


    言下之意,他綁架了你一迴,你竟然還對他刮目相看了。


    曦和道:“在其位,謀其政。曲鏡雖說野心大了些,手段多了些,總的來說還是很有能耐的。你們二人地位相近,脾性雖有不同,但總能取長補短,若是你能跟曲鏡有些交情,想必這戰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不過這種事強求不得,我隻是隨口一說。”


    “你我分別一個月,你就隻有這些話同我說?”


    “還有什麽要說的?”曦和怔了怔,“你們外頭是一個月,我在裏麵才區區十幾日。況且,在幻境中,不知鬼域使了什麽把戲,我根本就不記得你們。”她想了想,“是發生在很久之前的事,我還不認識你。”


    廣胤隨意地一笑,也不再挑那個話頭。


    二人這麽神思寧靜地坐了半晌,不遠處傳來一聲喚:“師父,這是廣晨宮的人,給太子殿下送東西來……”語聲戛然而止,嬰勺止步,望著躺在廣胤懷裏一派自然的自家師父,頭一次覺得舌頭打結,“師父,您、您您這是……”


    跟在她後頭來的小仙官顯然未曾料到所見的是這麽一副景象,停在原地張大嘴巴,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曦和自個兒倒是覺得沒什麽,坐起身來,問道:“送什麽的?”


    那小仙官迴過神來,將嘴巴閉上,連忙端出個笑臉來:“太子殿下要在尊神這兒小住,吩咐小仙送些換洗的衣物來。”話音落下,卻見自家太子眼風裏涼涼地瞟了一眼過來,有淡淡的警告,心下曉得此番見到的事兒決計不能向外傳,一方麵興奮著他們不近女色的殿下終於開竅了,此番開竅的對象竟然還是往年他們隻能在畫像上見到的尊神,另一方麵又惋惜自個兒難得得了這麽一樁四海八荒皆會為之瘋狂的八卦,竟然還得捂在肚子裏不能說,太子殿下忒不近人情,這委實是要憋死人喲。


    曦和唔了一唔,道:“勞煩你跑一趟,將東西擱下就好。嬰勺,將衣物送到廣胤房中去。”


    小仙官將東西交給嬰勺,還留在原地偷偷地瞟著曦和沒動。


    廣胤涼涼地道:“還站在這兒做什麽?你閑得很?”


    小仙官連忙道:“不閑不閑,小仙還得迴去打理宮室呢。尊神安好,小仙這就告退了。”話音落下,果真是片刻都不敢停留,招了一朵白雲,如流星一般屁滾尿流地飛了出去。


    曦和望著那小仙官的背影,有些納悶地唔了一唔:“你宮裏的人,倒還都是如此精神活潑的麽。”轉過眼,瞧見嬰勺立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他們,“你怎麽了?我今日可沒讓你不吃飯,這麽瞧著我作甚?”


    嬰勺捧著行李湊過來,舔了舔嘴巴,一臉的興奮:“師父,您同太子殿下這是好上了罷?什麽時候的事?怎的徒兒現在才曉得?太子殿下,你怎的眼光如此毒辣就看中了我師父?我師父可是這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一朵奇葩,尋常人想采還采不著的。如今我是不是該改口了?唔,你跟師父在一起,我是該叫你師娘?不好不好,要不叫師爹?哎呀這也不好,該叫你什麽呢?”


    聽得這絮絮叨叨的一大串,曦和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素來行事低調,一旦事情與“情愛”這兩個字沾了邊,那就更得低調。鑒於她與廣胤先前乃是四海八荒皆知的正正經經的師徒,且他不曉得小她多少歲,雖說她自個兒是不在意的,但思量著此事不宜過早傳出去,否則平添些閑言碎語惹人厭煩。然則此番嬰勺是確確實實瞧見了,此時否認便顯得欲蓋彌彰。她思忖了片刻,假意咳了兩聲,語重心長地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年幼方入門時,為師是如何教你的?”


    嬰勺正色:“師父教導徒兒,做神仙要守規懂禮,與人為善,不可論閑話,不可動惡念,不可生是非。”


    曦和欣慰地頷首:“如今師父這樁事,雖說不違背天理道德,然則我二人身份微妙,傳出去恐有小人議論平添是非,這個事情,你瞧見便瞧見了,卻萬萬不可傳至第四人耳朵裏,記住了麽?”


    嬰勺麵色肅然:“徒兒謹遵師父教誨。”過了一會兒,又垮下臉來,“真的誰都不能說?”


    曦和斬釘截鐵:“誰都不能說。”


    嬰勺苦著臉想了想:“好吧。可是沒人在的時候,我能叫殿下你師娘麽?”


    “……不行。”廣胤迴絕得毫無餘地。


    曦和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去將這些行李收拾了,今日讓你多吃兩斤肉。”


    嬰勺抱著行禮,哀怨地望了他們許久,然後才三步一迴頭地走了。


    廣胤在洛檀洲待了五日,直到曦和身上內內外外的傷勢都好得七七八八的了,他接到天宮送來的急信,說有些事情需要親自處理,便同她告別先迴去了。


    前腳送走了廣胤,長淵後腳便來了。


    曦和曉得長淵一向不喜歡與天界的人來往,此番估計也是卡著時間來的,瞧見他這麽記掛自己,心中也頗為感動,特地拜托他做了一桌好菜款待他自己,自個兒也順便蹭著他的手藝飽餐一頓。


    用完了午膳正困得要緊,二人倚在雪櫧樹下閑磕牙。


    手邊隔著一碟酸梅幹,曦和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長淵見她恢複得很不錯,隨口問了些在鬼域裏發生的事,見她似乎不願意多談,便一笑置之,從袖子裏取出一封信來。


    “喏,給你的。”


    曦和揚眉:“我的?”她狐疑地伸手接過。


    六界雖常有信件往來,但大都是用法力或是差人捎的紙筒或口信,她同外界的往來也不密切,這麽正正經經的用信封裝好的信,倒是頭一迴收到,頗為新奇。


    信封上,一列狷狂寫意的草字——“曦和親啟”。


    她並不認得這個筆記,抬頭詢問地看向長淵。


    後者靠在樹幹上,笑得意味深長:“你看了就知道了。”


    她拆開信封,裏頭確實有一封信。


    展開。


    信上白紙黑字,筆記潦草狷狂卻頗有氣勢——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落款,曲鏡。


    此時她嘴裏恰吃著一顆酸梅幹,看過這詩,險些連牙都要酸掉了。


    她的手一抖,望向長淵:“這可是你故意做來誆我的?你若是想開我的玩笑,大可選些旁的法子,作這些個酸詩是為甚?”她見到長淵目光玩味卻坦然,再看了一眼那信上的詩歌,牙根又忍不住一酸,“你可曉得這上麵寫的是什麽?你必然是來看我笑話的罷。”


    “我沒看過你的信,並不知道裏頭有什麽內容。不過,也能猜個十之七八。”長淵撐著腦袋笑著,“前日裏,曲鏡來找我喝酒,我還以為他要說與天界的戰事,想著此事我幫不了他,意欲喝兩口酒便將他打發迴去,誰曉得,他半句不曾跟我提兩界戰事,反而三句不離天族那位尊神,說她如何如何的強大如何如何的貌美如何如何的風度卓然,他是如何如何的傾慕,相別許久是如何如何的思念,酸得我半句話都聽不下去,滿口答應幫他送這書信來。”接過曦和遞過來的信紙,他粗略地掃了一遍,連連讚歎,“嘖嘖嘖,你不就是救了他一命再讓他綁架了一迴,他就這麽急著以身相許了?”


    曦和揉了揉眉心:“他怕是開玩笑的罷?先前與他在一塊兒的時候也不見他有這個意思來著。”


    長淵將信遞還給她,道:“我看他倒不像開玩笑,他們妖界的人素來狂放,看對了眼便追,曲鏡這麽老大不小的,女人也有不少,作風委實算不上檢點,不過我見他這段日子都沒怎麽碰那些桃花,想來是真打算穩定下來了。”


    曦和咂了咂嘴,看著那詩,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迴他?”


    “你同不同意?”


    “當然不同意了。”


    “哎,話別說得太滿,你同他才相識多久,這麽快便斷了人家的念想總歸是不太好。”長淵晃了晃腦袋,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已認識你這麽十數萬年,也不曾見過你身邊有個能依托的人,是時候考慮這個事了。多來往來往,相處下來再說。”


    曦和撿了地上一顆葉子朝他扔過去,看著他皮笑肉不笑:“敢情你就是來看熱鬧的。”


    長淵一偏頭躲開,笑道:“難得有這麽個熱鬧,不看白不看麽。”


    曦和將信裝迴信封裏:“這事以後再說,你替我給他帶個口信,曲鏡其人做朋友還行,做夫妻就算了罷。”


    長淵唔了一唔,頷首:“一定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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