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又過了四五日。


    廣胤仍舊是忙得腳不沾地,白日裏鮮少有閑暇,但也會抽出時間來陪曦和在各處走一走。這一日他尚在朝會,二皇子廣瀾在自個兒宮裏擺了戲台子請諸位神仙共賞,曦和與嬰勺正閑來無事,便在他那兒坐著,磕磕瓜子看看戲。


    “唔,這個凡界的戲本子就是要比天宮的有趣。”廣瀾一身明黃色的衣裳頗為晃眼,斜倚在雕花紅木椅子上,一手搖著折扇,一手拿著瓜子正磕得香,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津津有味地瞧著台上的戲折子,“誒,那小廝方才可是偷了他們家小姐的玉佩?是偷了的罷?”


    嬰勺也抓了一把瓜子啃著:“偷了,我也瞧見他偷了。這小廝忠心得很,想來是要將這玉佩送去那公子哥兒手裏了。”


    廣瀾彎著一雙桃花眼,歎道:“唉,自古以來,才子佳人真心相愛總要曆經一番坎坷,當真坎坷啊。”


    曦和斜了他一眼:“你倒是很曉得個中三味。”


    廣瀾的桃花眼笑意十足,湊在曦和身邊:“本皇子當然曉得,倒是小殿下你,等以後長大了,在這風流場中多打幾個滾,自然而然也就曉得了。”


    曦和默了一默。


    這個二皇子廣瀾,雖然隻比廣胤小個千把歲,但為人做事談吐委實同他那位兄長不是一路的,也難為天帝對這個兒子操碎了心。


    台上正演到一個達官顯貴的嫡子看上了女主角而跑出來棒打鴛鴦的橋段,曦和覺得甚是無聊,靠在椅背上有點昏昏欲睡,然而,就在意識已經模糊了一半的時候,一道不甚清晰的氣澤冷不丁地闖入她的感知。


    她一個激靈,一下子醒了過來。


    嬰勺一麵啃著瓜子,一麵湊過來關切地問道:“師傅,您怎麽了?”


    曦和向四周看了看,道:“長淵好像來了。”


    嬰勺張大了嘴巴。


    倒不是她驚訝,隻不過,六界之中隻要是個人都曉得,魔界和天界一直以來雖然井水不犯河水,但關係委實也說不上多麽好。天界之人對於妖魔兩界一直都很排斥,而魔界的人又向來瞧不起天界那般道貌岸然的做派,因此魔尊長淵在天族僅有的兩位友人便是曦和與弈樵兩位神尊,對於其他的神仙是從來都不屑一顧的,更別說踏足天宮了。


    想了想以往所見的煞氣騰騰的長淵,嬰勺下意識地抖了一抖。這人該不會是一時興起想要來天宮找茬罷?


    她連忙問道:“師傅,您會不會是弄錯了?魔尊這等人物,想來不是很喜歡來天界這個地方的……”


    “不會錯,是他來了。”那道氣息越來越近,雖然尚在千裏之外,但應該已經進入天宮了。


    “我們出去看看,省得他在天宮亂闖出岔子。”曦和看了一眼一邊正看戲看得興味正濃的廣瀾,道,“二皇子殿下,我們還有些瑣事需了,今日便先行告辭了。”


    廣瀾擺了擺手:“沒事,改日再來玩啊。”


    曦和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跳下來,正準備和嬰勺一塊兒離去,此時外頭一名當差的小仙官行色匆匆地跑進來,湊到廣瀾身邊,聲音不大不小地道:“殿、殿下,方才南天門來報,說是來了位稀客啊。”


    曦和腳步頓住。


    廣瀾仍舊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望著台上:“哦?稀客?來找本殿的麽?”


    那小仙官的臉色看起來算不上太好,繼續道:“要真是來找您的,可就大事不妙了。方才南天門的守衛說,那人是、是……”


    廣瀾一合扇子,不悅地掃了那仙官一眼:“做神仙便要有做神仙的樣子,吞吞吐吐的像什麽,學得像花君那般娘娘腔腔。”


    小仙官原本便甚是急切,被訓了一訓便更是著急,哭喪著臉道:“不是小仙娘娘腔腔,而是來的那人、那人是、是、是魔尊啊。”


    廣瀾敲扇子的手忽然頓住。


    台上那拉著胡琴的樂師手一抖,一個顫音尖利地打斷了整場苦情戲,那正洋洋自得棒打鴛鴦的貴公子手裏的金元寶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整個戲園子霎時寂靜如墳場。


    曦和咂了咂嘴,看來天宮的人比想象之中還要不歡迎魔尊啊。


    不過,好在廣瀾雖然有時候表現得很不靠譜,但在麵對大事之時還是能展現出一點風度的。


    他重新打開扇子,斜眼看向那小仙官:“魔尊駕臨,這麽大的事,怎麽不報到我父君和大哥那裏去?”


    那小仙官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聽南天門的守衛說,魔尊這次來好像不是挑事兒的,隻是為了找人。二十七天正在朝會,這事兒一捅過去,不就鬧大了麽?”


    廣瀾仍舊墨明棋妙:“那他找我做什麽?”


    小仙官道:“據說魔尊原本是要找太子殿下的,但太子殿下還在朝會上,廣晨宮的人便讓小仙來知會殿下一聲,說這件事就讓殿下您來擔待了。”


    廣瀾搖扇子的頻率在不知不覺間變快了一些。


    曦和看著焦慮的眾人,開口問道:“他有沒有說是來找誰的?”


    廣瀾亦問道:“對啊,他來找人好歹說一句是來找誰的罷?”


    那小仙官麵色更加難看,吞吞吐吐道:“魔尊說,他來找的是、是尊神。”


    廣瀾的眉毛跳了一跳。


    曦和與嬰勺對視一眼。長淵應該是去了洛檀洲之後才曉得她來天宮了,特地跑到天上來找她,想來是發生了什麽事。


    “來找尊神的?洛檀洲那位尊神?”廣瀾敲了敲扇子,“尊神不是一個月前來才來了我們天宮麽?現在怎麽可能還在?他要找人也得去東海啊,來咱們天宮做什麽?”


    眾人皆納悶搖頭。


    曦和剛想要開口,卻幾乎是立刻感受到那一股獨屬於長淵的魔煞之氣飛速逼近,就在她準備撤退之時,戲園子門口堪堪響起那道熟悉的聲音:“聽說曦和那丫頭最近住在你們家太子的廣晨宮,你們可曉得她眼下在哪兒?”


    曦和向後遁走的腳步驀地停下,嘴角不著痕跡地抽了一抽。


    轉過頭向戲園子門口望去,果然見到那雙魔魅的紫色眼瞳,還有男子眉心那一枚妖異的紫色火印。


    她一向曉得長淵不僅不拘小節,而且在很多時候連臉麵都不是太放在心上,但也委實吃驚,這天宮二十八天重地,他竟然就這麽大喇喇地上來了。


    眾人皆緊緊地盯著門口。


    長淵跨進園子,身後跟進來兩名南天門的守衛,其中一名哭喪著臉,對著廣瀾道:“殿下,我們、我們實在是攔不住啊。”


    廣瀾站起身來,咳了咳,揮了揮手:“你們下去罷。”然後看向正在園子裏掃視的魔尊,“咳,這位……魔尊,聽說你是來我天宮尋人的,不過尊神眼下似乎並不在這兒,你是不是走錯……”


    “原來你當真在此。”長淵根本就沒聽他講話,目光在園子裏掃視了一圈,然後精準地落在了曦和的身上,快步走過來,“還沒長大呢就四處亂跑,可讓我找得煩了。”


    曦和頂著四周霎時投射過來的無法忽視的熱切視線,麵色微僵地笑了笑:“你來找我做什麽?”


    廣瀾被打斷之後剛欲出口的一句“這位小殿下是弈樵上神的外甥女,魔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霎時被曦和一個變相承認的問句噎在了喉嚨口。


    長淵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嬰勺,再看向曦和:“渺祝在去洛檀洲的路上出了點意外,我將他救下來送在你那兒將養著。他找你似乎有點急事,受了傷之後又得知你不在,簡直悔青了腸子。隻是現在尚下不了床,便托我來找你。”


    曦和皺了皺眉:“渺祝?什麽急事?”


    “幽都似乎出了大事,必須要你幫忙。”長淵道,“更多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出來的時候他累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完全。他現在正在洛檀洲,讓我把你叫迴去。”


    曦和沉吟了片刻。


    渺祝是幽都巫祝,掌管整個靈界和一條匯聚世間一切魂魄的冥河。靈界向來是六界之中最與世無爭的一方,卻能算得上是最為關鍵的一環。六界之中,若是少了天界,或是少了魔界,在漫長的時間中總能夠重新樹立起新的秩序,然而,若是有朝一日失了靈界,萬物之靈失去掌控者,天地之間便會陷入永不止境的混亂。


    渺祝此番既然說是出了大事,還特地托長淵來天宮找她,想來是當真出了大事。


    隻不過她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廣胤這裏,蒙他關照了這許久,而此時他又不在,不能當麵告辭,雖然有些不妥,但也隻能這樣了。


    她抬起頭看向廣瀾:“二殿下,煩請你迴頭告知廣胤一聲,承蒙他這段時日的關照,我和嬰勺感激不盡,此番確有要事,便先行告辭了。日後他若有何所求,我必傾力相助。”


    廣瀾愣愣地點了點頭:“哦,好。”


    長淵道:“我們走罷。”


    曦和向著廣瀾點了點頭致意告辭,拉著嬰勺,與長淵化作三道流光,掠出天際,徒留園中一眾神仙呆滯在原地,望著天邊怔怔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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