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事端已出,山上卻仍在繼續當年恩愛情義。


    夜聲不解問道:“紅顏她,怎麽會喜歡我呢?……”


    “情愛兩字,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言。”韓三笑無法說過心中的滄桑,他沒有經曆過這些,卻看到了無數發生在身邊的悲歡離合,他的眼前閃過燕夫人那張迷茫的臉,一個一直等待的女人,等待記憶中的至愛,等待不會再迴來的愛人。還有鄭珠寶那對流淚的雙眼,背後還有淚水濕熱的灼痛,她就是曾經那個任性堅強的愛愛,他喜歡愛愛那對倔強的眼睛,就像小時候喜歡夜君見與紅顏一樣,但都隻不過純粹的隻是喜歡而已,不關情愛,無關占有。但當那種倔強繞成了懦弱,他無法再去麵對。


    夜聲兩行熱淚無聲流過,卻像兩把刀割著:“公子不用害怕麵對我們,如今事過境遷,即使是當時,小生都沒有怪過公子。小生隻怨自己沒能來得及告訴公子心中所想。那隻是一個意外,意外,不需要道歉。後來的時光,除了想念公子,我們都很快樂,小生甚至不停地默謝公子,命運摘去我的雙眼,似是要將另外的一切給作補償,當一個人看不到世象的時候,就不會被那紛亂虛迷的世象所迷惑,更能潛心鑽研音章,判清雜繁。所以小生才能僥幸暫掌夜符,才能取得心中所想,這一切,本來都應是公子的啊!”


    “小生,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絕對屬於誰的。小時候我也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都會是我的,可是後來那麽一迴事,我走了,我走的那天開始明白,世間變數萬千,沒有任何絕對。你也說了,是命運摘去你的雙眼,又賦予了你其他的,所以不要總是一副欠我的表情,要是你真的覺得欠了我什麽,那就給我三百八十四兩銀子,咱們這些纏不清的事情,就一筆劃掉。”


    夜聲絕對料想不出,方才還是高風亮節的謙讓禪意,一下子就變成了市價的錢財要價,臉色變道:“我們的這些情與義,隻值三百八十四兩銀子?”


    韓三笑道:“等你缺錢的時候,別說三百八八十四,就是四兩銀子你都怕壓破錢袋。你有沒有,有的話咱倆立馬清賬。”


    夜聲似是想笑,卻又無法立刻擺脫方才的愁緒:“公子若是缺錢,小生處還是有些銀子——”


    “不要,我又不是在敲詐,要那麽多幹嘛,我隻要三百八十四兩。”


    夜聲驚不能言。


    韓三笑手一攤:“因為我欠一個人三百八十四兩銀子,我要是再不還清,眨個眼可能就滾成了八百四十四兩。我真不喜歡欠人家錢,尤其是這種黑心小氣的人的銀子,所以我得想法子趕緊把錢還了。你是我唯一一個認識的還算有點身份的,這三百來兩銀子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啊?”


    夜聲微笑:“公子口中的那個黑心小氣的人,應該是個女子吧?”


    韓三笑白了他一眼:“是個很小氣的女人。別提她,一提她我就有點上火——別扯開話題,快把錢給我。”


    夜聲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隱約中帶上了韓三笑的影子:“小生此來隻帶了三百兩銀子,在路途中花去了一些,現在約摸隻有一百七十二兩四錢,可能不夠公子要的數。”


    韓三笑馬上火冒三丈:“什麽?!有沒有搞錯,你一個堂堂一個夜莊主人,夜莊啊,莊主啊!出遠門居然隻帶個三百兩銀子?!你有沒有派頭?有沒有氣質啊?!要不要坐車騎馬的?要不要打尖住店的?!”


    夜聲苦笑道:“這些紅顏都為我算過了,隻要不山珍海味,步步車馬代行,這些錢是夠的。她還額外多給我開了四十兩,以備不時之需。幸虧一路過來小生一直是有廟住廟有簷便躲,才能多出這麽多銀子來。”


    韓三笑渾身發抖,仿佛看到紅顏咯咯鬼笑的德性:“果然是鐵公雞一毛不拔,丈夫遠行都得算好盤纏!好吧好吧,那先拿那麽些部分吧。”


    夜聲摸出錢袋,仔細地將裏麵所有的銀子倒在手裏,一手的碎銀子滿滿的,一顆沒有滾動地遞到韓三笑麵前:“公子拿去吧。”


    韓三笑氣得牙齒打顫,一把抓下了銀子,剜著眼睛塞了一把迴去:“自己也留著點吧,你迴去就算一直走路住破廟,也要買點吃的。真是個木頭腦袋,還真是一把全送出來,也不給自己後路想想。”


    夜聲笑摸著手中的碎銀子道:“小生在公子麵前,總是不做多想。也許小生知道,公子總是會為小生著想。”


    韓三笑怔了怔,將手裏的銀子塞進懷裏:“少來。你是故意的。一定是自己不舍得拿太少,又不敢拿太多,轉把皮球踢給我。陰險小人。記住了,你現在還欠我兩百三十四兩,迴頭給我打張欠條。”


    夜聲笑著點點頭:“下欠小生來,一定會送上利息。如果公子等不住,隨時可以迴莊向我取。”


    “迴莊?你以為我皮癢犯賤哪,那千珠萬弦你來挨挨看!我謝謝你了,但是就算我窮死了我也不迴去。”


    “公子不是不想迴去,是怕老爺為難吧?你離莊出走,並沒有犯莊規,我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更何況你前段時間還為外麵立了一功,現在每個人都很想再見到你,一睹大俠風采。”


    “立功?立什麽功?”


    夜聲指頭點著地,像是談著家常小事:“天羅莊主被散殺的事情已經傳了出去,天下間,除了夜音章,誰還能消聲無形?誰還能與他一較高下?”


    韓三笑道:“這你可說得不對。他雖然強得難纏,但也不至於天下無敵。這江湖之外人上有人,又不隻是我們一家——再說,趙逆他也沒有死。”


    夜聲激動的神然淡去了,韓三笑無法從那對總是習慣微笑的眼睛裏看出任何情緒,他知道,夜聲很聰明,聰明到一種深不可測的地步,要不然,他區區一個被劃出夜族的後生,如今怎會成為夜莊的主人?


    “天羅莊主是散盡了功力,一個散盡功力的廢人,對這個江湖來說已經死了——而縱觀天下,除了夜音章,誰還能做到這點?公子,不管是誰最後殺死了趙逆,或者說,趙逆他有沒有實質性地死亡,都已不再重要了。此事對夜莊來說,隻是大光之外加一燭火,對他人來說可不是。即是如此,何不一力擔下,兩全其美呢?”


    趙逆雖然活著,卻如六旬老人,手無縛雞之力,他遺忘了自己的過去,重新做一個平凡的人。難道還要讓江湖險惡來打擾他,喚起逝去的罪惡?


    “當時我的確想散去他的功,但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力量在與我的音章牽製著,後來又被上官博一枝飛花打斷——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武功並不是我消去的——難道是你幹的?”


    夜聲一皺眉:“我沒有。我發現他時,他已經武功全失,但奇怪的是他居然還很健全的活著,氣息平穩,沒有任何傷筋動肺,隻不過是個正常得沒有武功的人而已,而且他已經記憶全無,但卻不瘋癲。不知道他是如何變成那樣的,就像一個梨子明明被挖去了核,但表皮與果肉都俱在完整一樣。”


    “或許隻是個巧合吧——對了!”韓三笑突然像中刺,跳起來道,“說起趙逆我就想起來了,我還沒問你,前段時間,是不是你這個死瞎子假扮燕飛混到繡莊中來的?”


    夜聲挑了挑眉,笑:“被你發現了。不過我隻是想要更多知道有關公子的事情而已。正逢那姑娘也傷了眼睛,所以小生覺得是個好機會,就喬扮過兩三次。”


    “你喬裝成她,那你把真的燕飛藏哪了?”


    “床底下。不過你放心,我隻是下了些微量的蒙汗藥,傷不著身子,而且時間都很短——別說,我還陰錯陽差,為她擋了一災呢。”


    “哼,活該你裝神弄鬼,秦正當時就得用簪子在你額頭上捅個眉心點,讓你死


    也死得嬌豔一把。”


    夜聲一聽秦正這名字,馬上收起了笑容:“公子應該知道秦正的身份,我萬萬沒想到,當今武林那個最神秘狠辣的點眉殺手,竟然會是我朝這麽一個弱質纖纖的皇子。”


    “這個秘密,僅取在我們之間。朝政的事情,夜莊不要多加幹預。再者他們也沒有說要引起什麽武林紛爭,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估計十年之內不會再有殺生之舉。”


    夜聲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你扮得倒真是以假亂真,連我都沒有看出來。”


    “那公子是怎麽發現是小生扮的呢?”


    “我了解燕飛,她隻是個簡單又直白的村裏的小姑娘,她不說出你編造的那些大道理,更不會想出卸敵誘言這樣的招術,我當時的確非常震撼,幾乎要推翻從前對這個姑娘的一切感知,但後來我仔細一想,再結合之前就有假燕飛出現的事情,就推斷出來這個‘太過聰明’的燕飛應該也是假的。”


    “假是假,但也不代表那人就是小生麽?”


    “如果你不出現,我會繼續推測,但你出現了,我就百分百確定是你了。因為那個假燕飛除了以假亂真以外,沒做出什麽實質性的傷害,正像你說的,還為燕飛擋了一災。而又剛巧的,假燕飛又隻在她眼瞎的時候出現。我就算是智力退化得厲害,也不至於這樣笨吧。”


    夜聲笑道:“但願我未給公子造成困擾。”


    “但願?你的困擾可大了,我都不知道得怎麽向那些一度失望的人解釋這事情!沒事亂摻和,裝神弄鬼的!不過你倒還真是厲害,短短時間就把事情大致的始末都掌握得如此嚴謹。”


    夜聲道:“身為夜家人,捕風捉影推前測後是種本能,況且比起裝神弄鬼,小生我也隻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


    韓三笑瞪著他道:“你知道趙逆在中間作鬼,卻一直不出手阻止?任由我們被人當猴耍?”


    夜聲眉一皺,表情嚴峻,難得會在他臉上看到如此認真嚴肅的神態,他轉過臉麵對著韓三笑,就有一幅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莊主氣派。他慢慢道:“這也正是最終現身來找公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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