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無鏡細心地觀察了夏夏,然後靜靜坐在床側,深邃地盯著夏夏。


    “怎麽樣?”


    “這小姑娘,頭發生得好。又黑又亮。”遊無鏡懶懶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那到底怎麽樣?”燕錯早已等得不耐煩。


    遊無鏡微笑著盯了他一眼:“他跟主房的那飛姑娘中的是一樣的掌,隻不過她的情況比飛姑娘要好,她身子根基好,飛姑娘卻從小深受水鏽摧擾——但是,她明明身體要好,年紀也小,為什麽她的鎖力會更大呢?”她憂傷地皺起眉道。


    韓三笑明白,是因為他接住夏夏時探出去的內力,將趙逆的掌力帶得更快更深。


    遊無鏡兀自搖了搖頭:“嘖嘖,花一樣的小姑娘,那人也真是心狠。”


    “如果無患姑娘掌握了解鎖力的法子,那夏夏的傷就很好辦了。”燕錯心存僥幸道。


    遊無情冷笑道:“做夢吧。”


    燕錯轉頭瞪著她:“是麽?還以為你們有多大本事,原來想讓你們救好她是做夢。”


    遊無情道:“救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易如反掌,我是說你想再讓我姐救這個叫什麽夏夏的,才叫做夢!”


    韓三笑被遊無情這尖利的聲音吵得頭痛,轉頭問遊無鏡道:“方才我就聽你們說什麽十年,究竟是什麽意思?”


    “別告訴他!”遊無情尖叫道。


    “為什麽不能告訴我?難道你排行最小,本事卻最大?個個都得聽你的?”韓三笑覺得這遊無情真是叫人煩,但是又特別想逗她,看她氣得隨時要殺人的樣子。


    “這是遊家的禁訓,為什麽要告訴你?你姓遊嗎?”紅衣少女瞪著韓三笑。


    韓三笑道:“哦,我不姓遊,難道不姓遊就不能聽了麽?我又不會告訴別人,別人對你們什麽遊家破家規也沒什麽興趣,還不如聽聽鳳兒家的母貓生了幾隻小貓來得有趣。再說,就算我告訴了別人,你們會損失什麽嗎?會少塊肉嗎?還是你們遊家禁訓會少一條嗎?”


    遊無情撒潑道:“反正就是不告訴你!你以為你是誰,你問什麽我們都要有問必答麽?”


    “可是我有在問你麽?你幹嘛非要說‘我們’,就算你願意告訴我,我也不想問你,怎麽了,你咬我嗎?”


    “你——四姐!”遊無情隻是嘴巴惡毒,估計也沒什麽人敢跟她吵架,馬上就敗下陣來向遊無鏡救助。韓三笑嘴巴不毒,卻是有著幾年來與惡毒的宋令箭吵架絆嘴的寶貴經驗,宋令箭的話毒,而且腦子也轉得快,比這隻會兇卻不會變的遊無情要有戰鬥力得多,想起來與宋令箭絆嘴可真是活血益智的快樂事。


    遊無鏡笑了笑,笑容間有種難藏的智慧,指著房中遠處的夏夏的衣箱示意遊無情坐下:“小妹,你累不累?坐那休息一下。”


    韓三笑再次完勝,得意的笑了,遊無情卻突然眼眶通紅,咬著唇坐到了屋角的衣箱上去。遊無鏡淡淡道:“禁訓又不是秘密,說了就說了,免得人家說我們遊家人小氣。所謂的禁訓,也並不是說不能救人,隻是遊家後人,每十年,隻能救一條人命。若是破了這規矩,隨之來的便是遊家最重的家法了。”


    遊無情盯著遊無鏡,眼裏閃過了恐懼。


    遊無鏡垂著眼睛,嘴角抿得緊緊的,似乎也在想著所謂的“遊家最重的家法”。


    “這麽說,基本上遊家一個人一輩子最多也就隻能救七八個人了?十年一命,的確挺珍貴的。”也難道遊無情要覺得不值,也難怪他們猶豫了。


    “那是自然,一個人能有多少個十年?在十年裏頭,又會發生多少事?誰又知道,你救了一個人,再一個遇上需救的是至親至愛的人,屆時又應如何呢?”


    “這是什麽奇怪的家訓啊?你們一身本事,卻如此吝嗇人命。”韓三笑莫名其妙。


    “祖上便是這樣定的,自然會有他的道理。”這樣的淡定,韓三笑仿佛又看到了宋令箭的身影,十年一命,是哪個王八整出來的?


    “空有一身本領卻不能隨心所欲,你不覺得鬱悶嗎?”


    遊無鏡眼神虛無地看著韓三笑,可能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莊裏的人人人能自救,我們甚少出莊,也許有人攢了一生,也不見得有機會能真正救人。”


    遊無情在後麵刺道:“我們又不是生來有什麽使命,一定要濟世為懷,一定要費盡心力去救不相幹的人。就怕好心沒好報,抱條凍蛇在懷裏,最後傷著的反是自己。”


    燕錯不耐地瞪著她:“你不能閉上嘴嗎?這兒有病人,別沒完沒了的亂叫。”遊無患救了燕飛,就算有法子也不能救夏夏,他自然惱怒。


    遊無鏡卻早將這些爭吵當成耳邊風,淡定道:“大姐這二十年來攢得兩條命,現在救了一條,還剩一條。如果說得動她,說不定還會有機會的。”


    韓三笑已經不抱希望,十年一命,遊無鏡也說了,誰知道下一個需要救的是不是至親至愛的,她怎會隨隨便便救更無相關的夏夏。


    “恩。那個玉牌,我能看看麽?”遊無鏡拄著下巴,迷茫地看著韓三笑。


    韓三笑拿出玉牌,放在了桌上。她也沒有去拿,隻是那樣看著:“哦,這就是傳說中的‘劍’。”


    “箭?”韓三笑心一跳。


    遊無鏡垂著眼睛,目光在玉牌上細細遊走著:“利劍的劍。遊牌之中,數‘劍’最為鋒銳。哎,不知是她予了這牌這分鋒銳,還是這玉牌予了她鋒銳,他們果然是相配的……不過再鋒銳,如今也隻是死物了。”


    韓三笑看到角落裏的遊無情癡迷地盯著玉牌,眼間不知道流轉著什麽,這種莫名的情緒或許在這潑辣的小丫頭臉上顯得過於成熟了。


    “‘劍’牌的主人,叫什麽名字?”韓三笑平靜問道,眼裏心裏想起的,是一張在風雪中模糊了卻仍在微笑的臉。


    遊無鏡抬頭看了韓三笑一眼,這一眼已是不易,因為她眼中有訝,隨後又想通似的笑了:“也對。既然都離開了,就不必帶著原名了。她是我的三姐,持著劍牌,我們這代為無字輩,她叫遊無劍。”


    韓三笑想了想,遊無患,遊無鏡,遊無情,好像真的都有個“無”字,他感覺怪怪的,問道:“人與玉牌,是同一個字?這是巧合還是?”


    “自然是人名跟著玉牌走。劍之牌的前幾任持有者,每個都如三姐這般,名中帶‘劍’,脾性中也帶了這‘劍’,劍走偏峰,難以駕馭。也許,這就是她的命數,劍的命數,也是遊家的命數。”


    韓三笑不禁道:“命數要分很多種,有些人的命數是自己選擇的,而有些人的命數,卻是被別人掌握的。”


    遊無鏡笑道:“恩,恩,我明白你的意思。遊家有很多的規訓,但也會給人自由的。這玉牌也不是強製塞在我們手上,是我們出生滿月那天,自己挑的。”


    “就像抓鬮那樣?”


    “恩,是的。挑中以後,再以牌名取字。”


    於是,遊家的第三個女兒,在迷蒙中天真無邪地挑中了“劍”,那時的她什麽都不懂,可能那個牌最近,或者最大,或者形狀最合她的口味,等等。但她的脾性、她的人生、她的道路、甚至包括她的名字,都隨著這道“劍”往前流逝——如果她沒有選擇“劍”,那麽,她今天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韓三笑看著遊無鏡,突然道:“那無鏡姑娘你的鏡字,也是因為你抓的一個叫‘鏡’的玉牌麽?”


    遊無鏡淺淺笑:“當然是的。”


    “無患姑娘手上的那串玉鏈,是‘患’牌?”


    遊無鏡點點頭。


    “患劍我都見過


    了,不知道無鏡姑娘你的鏡牌會是什麽模樣。”


    遊無鏡當真好說話,她從脖根處拉出一條繩子,繩子的末端是一塊橢形的玉牌,牌麵極為光滑,折著陽光,能倒映出她深邃的雙眼與堅毅的鼻子。


    韓三笑笑了笑,他喜歡與這個簡單中帶著智慧的遊無鏡說話:“名如其物,果然很像鏡子。”


    遊無鏡細細地對著鏡牌照了照臉,看看四周道:“肚子有點餓,這附近有什麽好吃的飯館子麽?”


    韓三笑道:“不如等房中兩位一起吧。”


    遊無鏡道:“那要等到何時?我先去給她們定房吧,正好可能提前安置一下,也不用等得煩。”


    這時外頭卻響起了開門聲,幾人應聲走了出去,看到婦人與遊無患已經走了出來。


    遊無鏡挺驚訝:“這麽快就好了?”


    遊無患道:“大概知道了走向,今天時候太晚,明天休息夠了再說吧。”


    韓三笑也不急,應和道:“也是,幾位遠道而來,還是先暫作休息吧,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客棧就在巷道另邊,我帶幾位去吧。”


    婦人點點頭,遊無患走在最前麵,直接走出院子,婦人卻在門口停了下來,轉頭靜靜盯了金鈴一眼,輕剪了個眉頭,若無其事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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