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兒吾兒:


    許久未見,飛兒可安好?


    這是十六年兩個月又二十七天來給你的第一封信,迴看往日信片,重重疊障,竟已是灰塵厚鋪,往事如煙,一吹無蹤。


    世事難料,扼腕長歎,生死別離,又有幾人能測?每每迴想飛兒,仍舊還是當時的模樣。從來都是笑,摔倒從不哭,我們燕家的骨血,與生都是堅韌不拔的。


    往日之事不可追,隻是有時,仍舊希望自己在十幾年前的那天就死了,殘命不全,除了痛苦,什麽都無法帶來。飛兒若得知十幾年來所等的人一直苟且偷生,定比得死訊更難以原諒。


    十六年了,離開飛兒已有十六年,雖得幸能見飛兒年少成人,出落亭麗,卻一直無法相伴左右,如鼠竊之輩,唯能遙及相望。飛兒在沒有的時光裏有了自己的幸福,飛兒是個多好的孩子,總是能除卻別人心中的怨恨,給別人帶來快樂,能見飛兒一笑,便能安穩長久。


    太多的事情緣由,到此時竟不知如何解釋,迴想著上千萬與飛兒相認重逢的場景,卻沒終於還是草草了結,紙書相見,已是陰陽永隔。飛兒,對不起,燕某此生自稱光明磊落,不錯虧任何人,卻唯一麵對不了自己的妻女,情何以堪。


    命運捉弄,即已前事盡休,又何必糾纏不放?能重新開始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隻是要背負太多,太久。


    錯兒定會將信送到你手上,他是個好孩子,卻由怨恨灌注成長。或許很早的時候,我就應該離開所有的人,獨自殘了此生,舍棄不得,遺忘不下,無法兩全。毀了兩個女人的一生,一生愧疚。


    她是一個好女子,本應有幸福的生活,她一切悲劇的開始,就是遇見我,而她卻將此當成一生不悔的事情,守著一個牢籠痛苦一生。而你娘,當初我是如何信誓旦旦給她世人不可比擬的幸福,令她如此深信不疑,卻在最後徹底地背叛了她。


    而你們,都是我的孩子,為父生前死後,都希望能保得你們幸福安寧。但是你們何時才是幸福?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從未看到你們真正的幸福,錯兒總是怨恨,而飛兒總是掩飾,未得一日平安。


    報應,這就是我棄燕族的報應。


    等待這一天太久了,當我真正開始麵對的時候,竟平靜如鏡,往前的日子一一倒影,很多以前的事情,關於我自己,關於你,關於你娘。


    我們已分開太久太久,而後會是更久更久,十六年了,我沒有一次能鼓起勇氣走進院子,抬頭去看她的臉,但是無論過去多少年,她仍是那舊時的模樣,像印痕一樣刻在我的心裏。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父思到,銅鈴搖,燕族血,力挽逝。


    願得手足相執手,再續半生緣。


    晚風微起,門外銅鈴悲涼地婉響著,是不是此刻燕衝正的魂魄就飄蕩在這個思念了十六年的院落裏,深情凝重地看著被自己離棄的至親?


    父思到,銅鈴搖。


    銅鈴?莫非這個詭異的銅鈴是燕衝正送來的?


    不可能,這信紙的味道與筆色,起碼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誰會這麽無聊在寫了一堆的絕筆之後還來送銅鈴?不是燕衝正送的,難道是燕錯送的?但他即來送鈴,又為何不現身?現在又高調現身,即使手頭緊張也要住在鎮上最大的酒館子裏?用意何在?


    韓三笑轉頭看著窗外,燈影幢幢,寂靜無聲。


    宋令箭抬頭看著韓三笑,眼裏輾轉著顯少有的悲傷與置疑:“……他死了?”


    韓三笑喃喃道:“燕衝正,這十六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太多的委婉要交代清楚,你怎能拋之不理?”


    宋令箭抓緊了手裏一把沒有看完的信紙,淚漬斑斑,筆跡淩散,隻有絕望到平靜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筆法。她轉頭盯著仍舊昏迷的燕飛,臉上的怨恨之意越來越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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