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單單剛出巷子沒多久,馬上拿出圍兜裏的鈴鐺仔細看著。


    柱子在旁道:“師傅,這鈴鐺有啥特別麽?”


    章單單竟有些意外,瞪著柱子道:“你看得出來它的特別?”


    柱子摸摸後腦勺憨笑道:“師傅很少對東西這麽著心,我是粗人,當然看不出來。”


    章單單若有所思地撫著鈴上刻紋,這鈴鐺可是稀世珍品,上麵的紋路更是舉世無雙,普通人又怎能聽出其中微妙?


    柱子笑道:“師傅要是喜歡,可以照著樣子做個一模一樣的。”


    章單單自嘲地笑了:“這東西,我還真做不出來——”這時他突然狠厲地轉頭看了一眼巷上之牆,手中銅鈴脈膊般跳動了下,卻始終發不出聲音來。


    “柱子,你先迴去。”


    柱子見師傅神情嚴肅,平時本來就怕,聽他這樣一說馬上二話不說就迴家去了。


    章單單雙手插在圍兜之中,垂著頭快步走著。這時他感覺到後背一陣陰涼,握在手裏的銅鈴更是拚了命地顫抖起來,似乎要掙脫他的掌握向外射去!他將一根鐵釘重刁在嘴裏,低著頭越走越快,眼角滲出了冷汗,他左手緊握著銅鈴,右手已經抓滿了一把的鐵釘!


    巷口隻是那麽點距離,他卻感覺自己走了半天都沒能走出去,在這麽陝小的空間裏,他沒有辦法對抗一些無法估計的兇險。他感覺一陣巨大的壓力排山倒海地向他壓來——


    這時“當——”一聲巨響,好像就敲打在他的耳邊,章單單本已是繃緊的弦,一聲巨鑼響起他馬上便吐出了口中的鐵釘,鐵釘穿透空氣,釘的一聲發出一股尖銳無比的巨響。


    章單單驚恐地瞪起眼睛,他聽到自己百步穿牆的鐵釘居然慘敗地掉在了地上,叮啷一聲,像所有普通的鐵釘能發出的聲音。手中的銅鈴突然安靜了,背後那股巨大的壓力也隨之消失了。他拭去眼角的冷汗,隻覺得手中的鐵釘已全滲了他的汗,發出金屬濕臭的味道,而銅鈴安靜地躺在左手,如同死物。他抬頭看了看巷口,隻見一燭溫柔的燈光照亮了巷口,三個人影隨著燭光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不就是叫了個鑼麽,誰這麽缺德拿釘子砸人,是誰?有本事扔釘就別沒本事站出來!”三人中間的男人整弄著一個鑼,氣唿唿地向他衝來。


    章單單還沒從方才那種莫名的壓力中反應出來,一臉的冷汗揮之不盡。


    “咦,老章,咋是你?沒想到我出去大半個月,迴來第一個看到的居然是你這張馬桶臉!就該知道這棺材釘是誰的嘴裏吐出來的,你想要人命啊你?!”韓三笑張牙舞爪,將手裏的銅鑼揮得嗬嗬作響。


    章單單雙眼一刻不離地盯著銅鑼,方才那聲音明明就是鐵釘射地鑼麵上的尖噪聲,可是這鑼麵卻連一個微小的坑洞都沒有。


    韓三笑見章單單惡狠狠地盯著他的銅鑼,馬上將鑼塞在了旁邊男人的懷裏:“我承認,的確是我的神經鑼發病,莫名其妙自己叫得磣人,你想幹什麽?這可是衙門的東西,你還想討迴公道呢?”


    “神經?”抱著鑼的男人高大修長,有著極雅的身形,語聲笨拙地問道。


    “是的,神經。就是指一些你無法控製的事情,詳情請見我左邊這位。”


    宋令箭站在一側,燈籠是由她提著的,這天並不是很暗,三個眼力好使的年輕人卻已提上了燈籠,在無人的巷子裏走了,似乎在召示著什麽,顯得非常怪異。她正一臉陰冷地盯著章單單。


    章單單覺得自己全身寒毛直立,他第一次覺得韓三笑這個遊手好閑的人其實沒有他看起來的那樣簡單。甚至比這裏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複雜。


    見章單單不迴答,話多的韓三笑繼續追問:“你在這裏幹什麽?——哦,我知道了,追債,一定是追債,我記得起了,宋令箭還欠你一躺椅的銀子,交了貨人卻跑得無影無蹤,可把你嚇得,一臉冷汗,哈哈。”


    宋令箭還是盯著章單單,眼裏更多了層探尋的意味。


    章單單惱羞道:“放你的屁!我來送貨的,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韓三笑以手作簷,非得糾纏一下:“貨呢?我怎麽沒看到?”


    “我正往外走,自然是送完了貨。不信你自己迴去看燕老板院中的木床,我不信這世上還有第二個章單單可以做出一張一樣的來。”


    “了不起,真了不起。”韓三笑平時沒這麽愛較真,可是他一看見寡言易怒的章單單,就會像變了個人似的怎麽討厭怎麽整。


    章單單瞪了韓三笑一眼,對著宋令箭兩人抱了個拳道:“我先走了,少陪。”


    站在一邊的男人也跟著笨拙地抱了個拳,好玩地笑了起來。


    韓三笑偷偷湊在他耳邊道:“你看,這木匠手裏給鐵釘捏滿了印子,我那一聲鑼一定嚇得他快尿褲子了。”說完他自己嘿嘿笑起來,海漂也跟著笑,雖然他不懂韓三笑在說什麽,但見他笑得開心,也覺得這一定是件好玩的事情。


    “閉上你的嘴。”宋令箭不耐煩地瞪了韓三笑一眼,轉頭對海漂道,“別跟這個白癡鬧,你也想變白癡嗎?”


    海漂半眯著眼睛,也不怕宋令箭的嗔怪,笑著不說話。


    “嘩拉拉……咕嚕嚕……”


    “哇,地上掉銀子拉,大家都別動,一定是我掉的!”韓三笑大叫,飛快地撿起了滾到腳邊的一錠銀子。


    “飛姐。”海漂撇腳地叫了一聲。


    宋令箭轉頭看了他一眼,倒是將這個稱唿記得緊,看來離開之前,他就已經在記錄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了。


    燕飛捂著嘴站在巷子那頭,眼裏已布滿了眼淚,似乎忍著極大的悲傷盯著三人。


    海漂往前走了幾步,雙眼朦朧帶著智慧:“飛姐。”


    燕飛卻慢慢地後退了幾步,飛快地跑迴了家。


    韓三笑可以感覺到她臉淚飛速滑落的無奈,怔怔道:“我沒說這銀子拾了就不還,她幹嘛這反應?好像隨時要吐出來的樣子?該不會病了吧?”


    宋令箭漫不經心地盯著地上散落的銀子,似乎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她拂去散亂的發道:“我上山了。”


    “上什麽山?剛迴來也不先整個窩,就往山上衝是什麽意思?”韓三笑撿著地上的銀子。


    宋令箭已經轉身要走了,韓三笑也不阻攔,隻是繼續撿著銀子道:“你知道她為什麽這樣的,若不是你拖拉,我們可以提早迴來的。就算你不想,也要為她想想。燕飛心裏最重要的永遠是別人,而你心裏最重要的永遠是你自己。這就是你們不同的地方。”


    宋令箭側著頭冷笑,兩人的氣氛又開始變得不對勁。她剛啟齒想說話,海漂卻已拉住了她。


    “迴家吧,迴家。”


    宋令箭的表情鬆了鬆,低頭怔怔地看著韓三笑細心收拾著一地的碎銀,他比她想象得還要了解女人。


    “宋姐姐,三哥,海漂——海漂哥哥——”夏夏眼睛紅紅的盯著三人:“海漂哥哥,你都好了麽?”


    海漂微笑著:“夏,你是……夏……”


    夏夏拭去滑落著淚,對著三人開心地笑:“還站著幹什麽?怎麽還不迴來?飛姐讓我去舉杯樓多帶點菜迴來,這麽晚了一定很餓了吧,這幾天家裏都沒有備菜,晚市也下了,所以吃不了飛姐親自做的了。”


    海漂燦爛地笑著,牽宋令箭的手:“對,迴家吧……”


    宋令箭像是被什麽東西觸到了,極為傷人地向後退了一步,飛快地將手藏到背手,盯海漂的那一眼極為兇狠。


    海漂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不明所以,然後滿眼的透綠黯


    淡下去,落寞至極地轉開了頭。


    “夏夏快去,你三哥我餓得頭暈,就不陪你去了,我在家餓得空空得等你,乖,迴見!”韓三笑搖搖晃晃地向裏麵走去。


    宋令箭帶著燈籠無聲地隨在後麵,燈光照不見她的表情與眼神,隻感覺到一片死寂,黑衣烏發的她沒有聲息地行走著,像昏暗中一道朦朧的燭,靜靜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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