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憂眼見那乞丐跌跌撞撞走得遠了,向老丐問道:“老前輩,你年高識廣,可知道這怪物識甚麽來曆,竟然如此兇惡?”老丐搖頭道:“這等奇事老叫化還從沒聽過,何況咱們隻是聽這化子沒頭腦一說,沒親眼見到,哪能說得準?”林無憂微微一愕,道:“莫非…老前輩你要去會這怪物?”老丐邊走邊道:“不論是個甚麽,如此為害一方,老化子也得去見識見識,或者能瞧出個究竟,知道些對付的法子,也好方便有本事的好漢拾掇了它,——怎地,小子你怕?”林無憂嚅懦道:“晚輩倒不是怕…隻是…”他想,“如今我幾日也未打聽道青青姊行蹤,若是這裏再擔擱了,怕是…哎,不過這怪物既然為害鄉裏,荼毒生民,連老前輩這般老邁孱弱也要去,我又怎好退縮。”主意拿定,便道:“晚輩隻是怕這怪物太過兇殘,老前輩有病在身,若是徑直遭遇了,倒怕有甚閃失,不如前輩這裏就近歇息等著,晚輩去那鎮子裏探一探究竟。”老丐豈不知他本是懸念要找之人?隻是見他稍一猶豫態度便決,倒也不說破,略一沉吟,道:“原來你怕我這老骨頭跟著同去,遇了事還要分心照拂,拖累了你,也罷,老化子這裏候你,你去瞧個清楚再來商議定計也好。”林無憂欲言又止,點點頭,兩人便向前走,要尋個蔭涼的所在好讓老丐歇息等候。


    走了不幾步,那老丐在前突地腳下一絆,便要跌倒,林無憂趕忙見機,一把去扶住,豈料這老丐將手順勢一扣,正抓著林無憂右手脈門。林無憂心下一驚,他修煉武學也有十年光景,不用動念,身體自然生出應對,丹田中真氣疾衝關寸。不過這真氣一出,林無憂心中反應上來,暗叫不好,果然那老丐居然全無抗拒之力,被他一震,踉蹌了幾步,幾乎坐倒。林無憂忙去扶,老丐蹙眉縮眼,呻吟道:“咳咳,好個小子,使這般大力拉我,幾乎被你拆散了老化子這副朽骨架子。”林無憂忙道:“老前輩你沒事罷?是晚輩一時手上錯力了,實在對不住。”心中長出一氣道:“慚愧!老前輩碰巧抓住我的脈門,手上卻是不由生出了抗拒,可笑我心中兀自一驚,實在多慮了。也虧得前輩抓住脈門,真氣畢竟受阻,才不至傷到他……”


    走到路邊一處醒目處,林無憂扶著老丐坐下,一拱手道:“那就請前輩現在這裏歇息片刻,小子去探一探那怪物的虛實如何,再請老前輩示下。”老丐點點頭,林無憂轉身便要走,老丐卻將他喊住,道:“一起這些時候,老化子還沒問過你這娃兒叫甚麽名字呢。”林無憂一搔腦袋,笑道:“正是,前輩不說,我居然也不曾想起,晚輩叫林無憂……”說罷瞧著老丐不語,老丐揪揪自己髒胡子,道:“看我作甚?我知道你想怎麽,——你報了名號,便也想知道老叫化的名字對罷?你倒是個不吃虧的,也罷,老叫化姓白,名字嘛,我自己也有些記不大清楚了,隨你叫罷,我都答應得。”林無憂哭笑不得,心道:“哪有自己名字也忘了的?也罷,總不過一個稱唿罷了。”便俯首躬身,重新見禮道:“原來是白老前輩,小子受教了。”老丐撇撇嘴:“老化子最怕受這些羅嗦,咳咳,甚麽白老前輩,喊我老白就是了。”林無憂知道他性子隨意灑脫,便笑道:“這有些不妥,還是顛倒過來喊您白老好了。”老丐不耐煩地擺擺手,“算了,算了,隨你喊著順口就是了,有甚要緊。”


    林無憂一路快步,行不多久,便見前路有座大鎮子,想來便是那花垣鎮了。遠觀之下,但見此時正當午後,這鎮子卻是混無生氣,半點人聲也無,甚至透著些戚戚慘慘、悲霧愁雲。林無憂心中一凜,“這裏果然有些古怪……此時不知這怪物是何來曆,我可要謹慎些行事。”當下腳下放輕,緩步走進這鎮子。


    兩旁店鋪、人家多有連門也不閉的,但是探目去瞧,卻是沒半個人影,地下到處都有丟棄、遺落的什物,看來果如那路遇的乞丐所言,幸存的居民們已是逃去山中了。鎮上整條長街,一眼望去,靜謐、荒涼得出奇,隻有酒店的招子尚在微微熏風中搖擺作響,卻更是襯出這一份死寂來。饒是林無憂身懷上乘武功,也不由得有些微膽怵。


    走了幾步,正在一個牌樓下,突覺頭頂有甚麽物事滴將下來,尚未抬頭瞧得分明,猛然便聽得唿嘯風響,恍惚中見一個人影急速墜下來,刹那已在麵門。林無憂臨危不懼,左手一抬,護住頭麵要害,右掌使出“鬥轉星移”的法門,在那人腰上一托一引,將那股下墜的力道一帶,那人全無抵抗,如斷線風箏一般向前飄飛,“啪喳”,摔落在數丈開外的地上,激起一股塵埃。


    林無憂凝神蓄勢,擺好架子,待他再上。可過了半晌,那人也自趴著不動,林無憂心中納悶,“莫非我這一下便將他摔死了不成?”這般相持著卻不是辦法,隻得小心向前走了幾步,距離已近,便瞧得清楚,這是一個正常人的身形,麵朝下趴著,身上還穿著號衣,頭上茱萸帽,腳下薄底兒快靴,看來卻像個衙門中人。林無憂心中暗自叫苦,:“莫不是衙門中差來緝拿妖邪的差人、土兵?在那牌樓上埋伏,一時失察,隻當我是妖物,撲了下來。這若失手摔殺了他,可是件不小的幹係。”想著忙過去,將那人扶起,反過來不瞧則已,一看不由唬了一跳。


    但見這人七竅裏都是血跡,早已幹了多時,雙眼爆出,口唇大張,死時定是受了不小驚嚇。林無憂見他死已多時,知道不是自己摔死的,便收攝心神,細細打量起來。隻見這人頸上五個極大的手指印,深深嵌在皮肉內,呈黑紫之色;胸口上拳頭大一個洞,像是被甚麽東西洞穿而至。林無憂迴頭去看那牌坊,隻見上頭釘著一把尋常衙門中所用的雁翎單刀,插入木板大半,還在搖晃。林無憂將這前後一想,心裏猛地打個突,“照這模樣,這差人應當是被人抓住咽喉擲了起來,下手之人又用鋼刀擲出,將他釘在牌樓之上,過得時候久了,屍首吃重,便從刀上脫了出來,正巧在我頭上墜下,驚了一下。——這牌樓離地足有兩丈高,百十斤一個人居然能被一舉拋至那個高度,再用飛刀釘住,這下手之人力道可實在太駭人聽聞了。雖然瞧那手印出奇得大,倒也仍是人形,不過林無憂此時倒是寧可相信那是個怪物,——因為如果是人的話,那這人實在是力道大得有些離譜了。


    林無憂放下屍首,繼續前行,心裏卻已是有些打鼓般惴惴不安了,而且更蹊蹺的是,自他進了鎮子,在這一片死寂中,突然發覺似乎身後有人潛伏著,可迴頭去看時,卻是全無蹤影。起初他以為是自己身處險境,這裏又極靜,故而生出幻覺,這是隻要停下不走便覺不到了。林無憂心中疑惑:“莫非這怪物就在左近伺機而動?”想著便將真氣暗自流轉,提高戒備,左右顧盼著慢慢前行。


    走了不多遠,突而耳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這響動極小,若非他提升真氣、聚精會神,便決計聽不到。這聲響甚是奇怪,咯喳咯喳的,似乎是利器在摩擦的聲音。林無憂心生疑惑,知道必有古怪,便循著聲音來處,躡手躡腳,緩緩走去。


    剛隨著聲響轉進一條巷子,林無憂打眼一瞧,不由得大驚失色。隻見地上橫七豎八都是屍體,而且多半都是支離破碎、殘缺不堪,有的甚至是被大力從中生生撕開兩截,黑色凝血,白色骨茬,灰敗的屍塊,無疑在告訴自己這裏發生過何等慘烈的屠殺。不過這裏屍首瞧來都是男子,有平民模樣的,也有幾個官府差役打扮的,——想必就是那乞丐所說的縣衙捕快與土兵,而這裏隻有男子屍首,證明那乞丐所說這怪物專劫掠女子與兒童的話也是實情,隻不知道這怪物為何如此?又將那些婦孺虜去哪裏了。林無憂從未見過這麽許多屍體,況且還是這副模樣,瞧著這裏慘景,他頭皮不由有些發麻,口中也有苦澀之感,喉嚨裏似乎有甚麽翻騰著,直欲作嘔。


    林無憂搖搖頭,安定心神,心道:“既然已到此處,若不將怪物的實在情形探察清楚,


    隻怕還有更多人像這般無辜枉死。”當下便不去瞧地上屍首,循著那聲音繼續潛行。


    此時他離那聲音越近,越發聽得清晰,倒覺得這古怪聲響,與其說是摩擦之聲,倒更像是……林無憂一咽唾沫,腦中浮現一個極可怕的念頭——“倒像是……咀嚼的聲音……!”正想間,已覺臨近,似乎這刺耳、悚人聲音就在左近。側耳一辨,林無憂輕輕拿著腳,走到一間敞著門的屋子旁,向內打量。


    不瞧倒好,這一看,委實驚得林無憂瞠目結舌、麵色大變。


    這屋中地下,赫然躺著一具壯年男子的屍首,旁邊蹲著一個人,或者算是很像人的怪物,但見他披頭散發,肩膀極闊,身上破衣沾滿了幹凝結痂的血塊和顏色灰黯的肉屑,破洞處露出虯結如鐵快的筋肉。隻見他兩手大如蒲扇,手爪足有一兩寸長,正在伸手從那屍身上撕挖血肉髒腑,送至口中…——他居然在吃人!


    林無憂怔得呆了,顫抖著用手指那“人”,語音都自變了,厲聲道:“你…你是甚麽妖物?”那妖物聞聲一驚,猛一抬頭,麵龐被毛發遮著,隻見他口中兀自含著大塊腐屍,那不知是屍液還是甚麽別的汁漿,從他口旁牙間流了下來。林無憂見著,不由欲嘔。那怪物隻是一驚,略一怔下,低低地怪吼一聲,倏然便向林無憂撲來。


    林無憂不知他底細,不敢貿然抵擋,忙將身子向後一傾,腳下發力,倒著躍了開來。嘩啦一聲,那怪物手爪拍在門板上,三寸後的實木門板居然應聲斷裂,木屑飛濺。那怪物見一擊不中,更是狂怒,嚎叫一聲,縱身又上。林無憂見他力氣果然大得出奇,身形魁梧卻毫無笨拙之態,這一撲的身法快如閃電。當下喝了一聲,“妖孽何敢!”壯著膽一掌擊出,掌中凝聚了十成的內勁,與那怪物手爪一碰,猶如鐵柱上擊了一掌,隻覺渾身劇震,幾乎站立不穩。那怪物卻也退出一步,似乎覺得有些疑惑,側頭盯著林無憂瞧,林無憂雖然看不到他眼睛,卻也覺得對這種兇光極為不使,彷佛許多猛獸環伺在側,想要一擁而上、將他吃掉一般。


    那妖物看了小片刻,突地又是一聲怪吼,兩手揮舞,縱身便上。林無憂先前起了誓願,不肯再用少林功夫,可若是將力硬拚,又覺吃虧得緊,況且不識此物來曆,最好還是快些趕迴白老丐那裏再說商量。便不抵擋,一閃身,避過他快如電、猛如雷的進擊,轉頭便向巷子外急奔。那怪物見連續三下都未曾傷他,想必是狂性發作,大吼一聲,在後急追而來。


    林無憂聽得身後粗重的喘息居然越奔越近,心中叫苦:“怎地我的輕功還不敵一個怪物麽?”甫出巷子,便在耳中真切覺到,那怪物已在身後不足三尺,一股疾風直襲自己後腦。林無憂也不及招架,俯身一縱,就地一滾,極狼狽地避開這致命一抓。翻身還未站穩,身後勁風又到,情急之下,林無憂再也顧不得忌諱,也不迴頭,一咬牙,一招“輪轉無常”,大金剛拳法向後唿嘯一擊,這一下命懸於危,自然勁道發揮至十二分,這一拳足以碎石斷木。隻聽彭地一拳,正中妖物手臂,那怪物吃疼,怪叫一聲,向旁跳開。


    林無憂忙轉身,與他正麵相對,兩下裏對峙起來。此時尷尬,林無憂若要逃,卻不及這怪物腳下快捷,況且背後受敵,大是吃虧。可若要不逃,對這種力大無窮,身堅如鐵的怪物,林無憂實在毫無取勝的把握。不過那怪物連續失手,況且方才又吃了一下虧,似乎也覺出些畏懼來,半蹲在林無憂麵前一丈開外,半垂著頭,喉中荷荷作響。雖然瞧不見眉目,不過林無憂分明覺得他的目光殘暴冷酷,直勾勾在盯著自己,預備著隨時暴起。


    林無憂借著這點喘息之機,仔細打量這個妖物。隻見他身材高大,卻是佝僂著背,渾身筋骨粗壯之極,有一種精力似乎暴漲得要撐開一般的感覺。此時瞧得清楚,林無憂確定這妖物是個人,——起碼是人形。可看他的舉動,還有那大得出奇、自己十載內功修為才堪堪抵擋的怪力,分明不像是人,起碼不是一般人。這到底是個甚麽妖物?


    才在猜測之際,卻見那妖物已是按捺不住,怪吼一聲,又是撲將上來。林無憂氣凝雙掌,齊齊推出,本來他是要以般若掌中虛實結合的法門牽引力道,將這妖物手爪帶開。豈料掌一觸及,卻覺得這妖物的力道比方才還要大了兩分,自己內勁一引,居然沒能使他偏開。驚惶中忙地使個鐵板橋的勢子,將身一仰,生生朝後縱開數尺。可是終究沒能全然避過,隻聽“嗤拉”一聲,身前衣衫已破,胸膛上火辣般疼,想必已被這妖物手爪抓破。


    林無憂在地下一撐跳起,還未站穩,那妖物一舔手抓上林無憂的血肉,猙獰一吼,又是合身撲上。林無憂正待無計,卻見身側倏然一道灰影衝上,如風而至,掌中勁風唿嘯,直取那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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