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危急之時,城樓下傳來喀喇喇一陣巨響,眾人都去看時,隻見南薰門內外城門洞開,再無阻隔。馬洞主等人開了城門本待招唿靈鷲宮眾人即刻出城,可一見之下,大夥居然被二十餘不知哪裏冒出的道士纏住,以馬洞主為首,發生喊,便衝將過來。尤其那馬洞主適才在城樓下半晌開不得城門,心中早就憋屈了一股無名野火,這時眼如噴火,舞著兒臂粗細的熟銅短棍殺將過來。


    餘婆一見城門終究開了,急忙對屬下女子喝道:“快護了少尊主和柳少俠後退,這裏我同各位島主洞主擋上一擋。”那些女子哪裏肯退,密密排成一圈,將梵誌等人裹住,且戰且退,不過對方劍法、陣法實在厲害,不斷有人中劍受傷。其餘洞主島主僅能自保而已。唯有餘婆,本來性子便愈老彌辣,手段也頗有來曆,一柄鋼劍居然對住三名道士,全然不落下風。可是眼見那些百姓漸被禁軍逐個驅散,要不得一時半刻大軍便要裹挾而來了,她心中無比焦急。


    說書道人在城頭見到情勢危急,轉頭大聲喊道:“城門已開,咱們不必再作抵擋,下城去匯合罷。”說罷拿刀劃出個圈子,一縱身,下了城樓,城樓西側幾人也隨即下城。這時便顯出了手段高下之分,如說書道人這般高手自然是提氣一縱而下、毫無所懼,餘者修為不足,或有分段借力、逐步躍下的,也有貼了城牆溜下來的,甚至用兵器減緩下落之勢的,總之各有神通。可那官軍卻沒這份能耐,隻好由那城樓內扶梯魚貫而下,可那裏更是狹窄,至多二人並肩。說書道人一下城,便教兩人去守住那出口,如此一夫當關的所在,自然是一個也出不來的。


    他自己向前疾衝,越過靈鷲宮諸人,直至餘婆身邊,運足罡氣,刀鋒橫削,將那三名道士逼退幾步,乘機忙在餘婆耳邊道:“婆婆你帶大夥兒快出城去,向西南一路走,十裏開外有座崗子,四下都是野林,在那暫作修整。這裏我來抵擋,我自有脫身法子。事不宜遲,莫要拖延,咱們一會再見。”這幾句話說得極快,口氣也是毫不容反駁,餘婆聽了一愣,但旋即想到今夜眾人能撐到此時,全靠他決斷指揮,此時若是耽擱,大軍掩殺之下,隻怕一個也走不脫了,隻好再信他一次。念頭轉得飛快,迴身便喊:“靈鷲宮屬下聽令,隨我立刻出城,不得遲疑。”便喊便轉身向後撤退。眾人聽她決絕下令,事又急迫,故而不論昊天部屬下還是諸位洞、島主均是向城外奔去。


    那些道人哪裏肯放,持劍便要上前阻攔,卻見一團灰藍影子挾著金刃之光疾速橫卷而來。眾道士不由退步,結陣自保。說書道人見這一招奏效,收住步子,往街心一立,右手握刀斜掠,左掌虛立身畔,身後靈鷲宮一眾人擺脫了糾纏,急急出城外而去。那些道人隻是一退,旋即便欲追趕,說書道人將刀一擺,道:“你們張教主果然犀利,才分別這麽一時三刻便調了教中高手來追趕逆賊。看法袍,諸位道友在貴教隻怕起碼都是得授洞神部經籙以上的升玄法師,——哦,還有兩位洞玄法師,失敬失敬。貧道忤逆了張少教主,想必諸位道友主要是受命來拿我的罷,可與旁人無涉。”原來適才他在城上一望、心唿糟糕之時便已從這些道士的身法裝扮猜出他們來曆,此時近處照麵更是將他們所受法籙、所居法位一一叫了出來。


    他所料不錯,那與他交手的張道人正是此教的少教主,一將那中年貴人護送迴去,立刻便至大內敕建的上清觀下法旨,派出這些教中好手來。他所交代果然其重在“務必拿下那藍衣的中年道人”、其次才是“乘便協助禁軍平亂”。交代一完,這位張道人便立刻去那中年貴人住處隨身侍護,這些道人持了法牒,一路詢問官軍,直追至南薰門來,——這些道人都是有封誥在身的,比內官尤為炙手,官軍自然一路恭細指點。


    群道中有一人年紀較長,正是說書道人點破的兩名“洞玄法師”之一,正是少教主麵前受命之人,聽這道人叫出自己來曆,形態又符合少教主所言,果然便是正主,於是傳令道:“眾弟子聽令,先拿此人,再追叛逆。”眾道人齊聲答應,兩下裏散開,舉劍將說書道人圍住,二十餘柄利劍一齊招唿上來。說書道人不慌不忙,將手中雁翎單刀一抖,使出一套刀法來。這刀法乃是逍遙派不傳之密,名曰“如意刀法”,招式中全無尋常刀法之砍、劈、展、抹等法,所用隻有“削”字一法。這刀法每招均是斜揮劃弧,招招相連,不留間隔,雖則傷人不足,卻是第一等守禦嚴密的刀法,正合其“圓轉如意”之名。他這套刀法一旦施展,眾道人劍法雖高,一時卻也奈何不得,無法將他拿下,可說書道人自家也無法取勝,直被圍在垓心,脫身不得。


    卻說靈鷲宮眾人得說書道人暫時擋住追兵,相偕奔出南薰門。餘婆照著說書道人所囑咐的路徑,帶著眾人向西南退卻。果然奔不上十裏,有一處土崗,不高不敵,周圍又有野林遮掩,很是一個躲避的好去處。餘婆留下幾個警覺之人在林中哨望,餘者全在崗上集結,一番查點之下,發現折了羅島主等兩名洞島豪傑及十餘名屬下,昊天部諸女也折損十餘人,傷者更多,不過此時崗上眾人中除卻幾名傷勢較重的外其餘都是如梵誌一般的輕傷,多無大礙。梵誌、柳至榮都不曾見過這等大場麵,此時劫後餘生,都有些驚魂不定,各自出神。而餘婆為首靈鷲宮諸人大多卻是當年曾隨虛竹大鬧遼國南京城、搭救過蕭峰的,以遼人之兇悍、人馬之眾多、情勢之急迫尤比今日為烈,故而倒不是很受驚嚇。隻不過當年之事乃是先將萬事籌劃,又有幾位不世出的能人異士領銜,較之似乎倒容易些。


    眾人救治傷者,稍事休憩。見無暫時追兵趕來,慶幸之餘,卻擔憂起說書道人來,尤以餘婆和梵誌為甚,均想那些道士那般厲害,後稍又有大隊禁軍,到底他如何脫身?是否真如他所運“自有脫身法子”?梵誌甚至幾番吵鬧,說要迴去探視,被餘婆苦勸阻攔。


    約莫過了一柱香功夫,還不見蹤影,梵誌耐之不住,定要前去探一探究竟,餘婆死命拖住雙臂,不放他去。正拉扯爭辯間,聽得林中哨探之人小聲喊道:“道長迴來了!”二人聞言都是大喜,梵誌在前,餘婆又怕有追兵趕來,教大家預備迎敵,囑咐兩句,忙也隨著梵誌出林來看。隻見不遠處一人施展輕功疾馳而來,正是說書道人無疑,更幸得背後並無半個追兵。


    梵誌上前接住,卻發現說書道人身上那領湛藍的舊道袍沒了,隻貼身穿了一件灰藍的短衫,頭頂髻子上的竹簪子也沒了蹤跡,手中寸鐵不持。梵誌見了大惑,忙問道:“師叔你是如何應付了那些道士脫身的?怎的兵刃、衣服、簪子全都沒了?你可受傷了麽?”邊問邊上下大量,生怕說書道人受了什麽傷,一旁餘婆見少尊主心切詢問,也就不上前插話,但臉上卻滿是詢問之意。說書道人將梵誌右手一攬,哈哈笑道:“沒事,沒事,不必看了,我一點傷也不曾受。至於我如何脫身?哈哈,山人自有妙計,不足為外人道也。”梵誌見他安然無事,語氣中頗有詼諧之意,也就不再追問,三人近得林中。眾人見他平安脫身,均是喜形於色,不過難免都對他的形跡有些疑問,隻是不明就裏、無人動問罷了。


    餘婆四下裏一番環視,眾人見她眼神各自領會。隻見以餘婆為首,除卻梵誌,眾人齊刷刷拜倒,口稱多謝先生救命大恩。說書道人一怔,急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諸位快快請起。”餘婆道:“今夜若不是先生英明,帶領我等一路擇道而走、最後關頭又舍身斷後,我等屬下連同少尊主定然已遭不測。咱們這些屬下自然死不足惜,少尊主卻是萬金不易之軀。單憑這一條,老婆子便定要拜上先生大德。”說書道人急忙上前將她扶起,一麵道:“你我本是一家,哪裏還分甚麽彼此?你們少尊主是我師侄,諸位所屬靈鷲宮又是與我有極深淵源,這些客套俗禮萬萬使不得。諸位再不起身,貧道無地自容,寧


    可迴至東京城去自首了。”眾人見他如此說,不禁都笑了,方才起身。當下洞島豪傑中有做道士打扮的,隨身行李內取了替換的幹淨道袍拿給說書道人穿上。餘婆從自己手上拔了根素淨的銀簪硬要奉給他簪上,彼此推托一陣,方才受了。


    說書道人拈須笑道:“今日雖則大夥都逃了出來,卻實在是僥幸得緊,貧道能從那些道友手下脫身,更是萬分的運氣。不想從未試用過的伎倆,今日初用便能恰巧奏效,哈哈,隻怕那些道友憤懣的緊了,不知他們待要如何向那少掌教交代。”梵誌聽他說得有趣,少年好奇的心性又勾了起來,忍不住便要拉住他問個究竟。可他不待開口,突然大叫一聲,雙目緊閉,向後便倒。


    說書道人眼疾手快,又在身旁,忙一把將他抱住。靈鷲宮諸人紛紛大驚,餘婆麵上神情竟比被那些道人圍困之時還要焦急,蘭劍更是合身撲上,慌作一團。隻見梵誌麵如金紙,毫無生氣,眉頭緊縮,雙目緊閉。唯有說書道人麵色沉靜,伸指去切梵誌的腕脈。眾人本是圍作一團,七嘴八舌地問訊,一見他定心探脈,知道這是救治大事,都住了聲,默默圍觀,心中卻都是七上八下,惴惴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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