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宴畢,葛慧芃吩咐眾人早睡,明日便赴少室山請同少林高僧入川,接應賀鳴泉等人,再向青城派討迴公道。眾人依言各散休息不提,葛慧芃卻拉了林無憂到了後院演武場中,向他教授起伏虎掌來。


    這伏虎掌雖是難入絕學之流,卻也算是一流之中末等的掌法了。少林派的規矩乃是,弟子入門後先習練少林長拳,熟習之後,再學羅漢拳,然後學伏虎拳,待得內功外功都有所根砥之後,便可選學拳、掌、指、腿、器械等諸般門路,若是休息掌法,那接下來便該練韋陀掌或者大慈大悲千手勢,學過這兩門掌法後,根基已固,便可學達摩掌或是散花掌,之後即是習練伏虎掌或是波羅密手,若這練掌之人乃是俗家弟子,那麽這兩路掌法便是盡頭了;若是本寺僧眾練至這地步,而又能精研佛法、修會定虛,那便可入般若堂開始習練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中較淺易的金剛掌、般若掌、那羅延掌等掌法絕學。這期間數十年循序漸進,穩紮穩打下來,自然是內功外功俱佳,足可躋身江湖中一流高手之列。


    葛慧芃將伏虎掌的練功口訣一句句將給林無憂聽,林無憂每日勤練“鬥轉星移”的內功,對這些運氣使勁的法門極是熟絡,不一會兒,便將三十二路伏虎掌的六十四句口訣悉數學完,不但記誦無誤,更能深會其中要領。葛慧芃見他天資如斯,既驚且佩,便又把那三十二招逐一演示了一遍。


    本來林無憂日間見他施展這掌法之時,便凝神觀看,之後又曾在心中暗自琢磨過一番,此刻又學了其口訣要領,自然更是不同,這一遍再看下來,非但將招式全數記住,而對其中奧妙之處也是領悟頗多。待葛慧芃再演第二遍時,林無憂不禁隨之而動,雖遠不及葛慧芃之熟練精通,但二人架勢竟是一無二致,無分毫不同。隻見月光之下,一老一少都是一般動作,衣展帶飄,掌舞生風,煞是好看。


    待得三十二招逐次使畢,兩人收勢,並肩而立,心中都是歡喜無限——葛慧芃是喜這少年天縱英才、進境神速;林無憂則是喜自己終能學會一門外家的武功招數。


    葛慧芃道笑:“林兄弟,你對武學領悟之快,實在是老哥哥我平生所未見的,想不到沒有一個時辰功夫,這套伏虎掌法你就已領悟了三、四成的火候,比之我當年可是強了百倍。”


    其實他卻不知,這固然是林無憂天資聰穎、悟性極高所致,但也與慕容氏和少林派兩家武學門路、理念大有關聯。


    少林派的武學修習講究寧緩毋快,要穩紮根基、循序漸進,是從外功練起,三項入門功夫——少林長拳、羅漢拳、伏虎拳學完,方才起始內外兼修,如此練法,雖然耗時極多,但卻在進階之前對於悟性、根骨要求不高,可以說時人人皆可依法習練,隻不過進境快慢,領悟深淺有別,因而少林曆史之中有人可從入門起隻用三十六年便練至最高境界,而有人卻可能窮盡一生之功卻隻能練到散花掌那一層,這也是為何少林門人雖遍及天下、數以萬計、但其中佼佼者卻屈指可數的緣故所在,而且少林派武學自進階以後每項武功都要有相應的內功和佛法相佐,本來外家法門便已繁複難通,再加上其獨有內功與佛法兩者,自然大大耗費時間與心力,似乎太過墨守成規,故而當年被譽為“生有宿慧、前世修行”的靈虛禪師也要窮三十六年之功方能達於巔峰。


    而慕容氏一派武學卻是大為迥異,其宗旨乃是由內及外、由深入淺,力求速成,凡家中子弟都要先行修練最為艱難的“鬥轉星移”絕技,同時打好內功根基,待此道有所成後,方去習練諸多外家招式,而且是隻學其使用法門,並不究其根本,如此雖然耗時大為縮減,但卻對習練者要求極為苛刻,若非悟性、根骨俱佳,那便連第一關也過不得,不過因為這慕容世家乃是出身皇族,血統頗佳又堅持優育,是以數百年間不斷其脈,多有練成之人,其實這也可說是情非得已而不得不另辟蹊徑,——他慕容氏世代傳承,乃是以複國為誌,習武也是全因此而起,但若是要勤練數十年方能有所成就,那時其人已是年老衰邁,難有少年之雄心壯誌,況且於世上時日不多,想要實行複國大計自然甚難。


    從此一節上看來,當年窮盡心智創製這“鬥轉星移”的慕容玄實在是不世出的奇人怪才。此時林無憂雖是年幼,但內功修為已然非同小可,便是葛慧芃也勝得他有限,而他內功既是深厚,那麽學起外門的武功家數自然快甚。


    當下葛慧芃又將伏虎掌中許多精微變化之處逐一講演一番,林無憂自是潛心領會,然後二人便開始對攻拆招。雖然林無憂起始頗有生疏滯澀之意,但百餘招過後,他手上招式漸熟,對於其中精妙曲折也漸有所深會,待葛慧芃連換了數門少林掌法、又鬥了四百餘招後,林無憂手下已是掌動如風、氣凝如山,對招式之純熟卻似已有數年之功一般。再過兩百餘迴合,林無憂已反過遮攔多、進攻少的局麵了,而是兩人都以伏虎掌平手對攻,難分軒輊。


    待得到了千招開外,兩人不覺中都已將內功發揮到極至,雖是冬日,卻都是頭頂白霧蒸騰,葛慧芃麵透紅光,林無憂卻是臉上隱隱紫氣。忽然間,兩人都是一招“教化猛虎”,四掌相抵,鬥到此處,便唯有比拚內力一途了,兩人相視一笑,撤掌罷鬥。


    葛慧芃微笑著搖頭,歎口氣道,悵然道:“唉!想不到,想不到!我費盡一生,勤修不輟,卻隻抵得你一夕之功……”言語中大有抑鬱失落之意,林無憂待要勸慰、謙辭幾句,葛慧芃卻又繼續道:“林兄弟,你這掌法目前下雖是尚難達到十分圓滿的境界,但輔以你的深厚內力,卻已不是尋常武師可敵的了,待日後對這掌法領悟透徹之時,必然遠非我所及了。甚麽叫‘有誌非關年高’,老哥哥今日可算是大大見識了一番,哈哈……”這笑聲中卻已無半點失落、抑鬱之情,二十飽含讚許、欣慰之意,到底葛慧芃也算是有識之士,片刻間便已將榮辱、狹隘之心拋諸腦後了。


    林無憂忙道:“前輩修為高深,我是萬分佩服的,何況這掌法本來就是前輩所教,我使得好,也隻能說明前輩教得高明,算不得甚麽。”葛慧芃眉頭一皺,道:“此刻你還要叫我前輩麽?說了喚一聲‘葛大哥’便是了,就算你定要拘泥禮法,那也待有他人在旁之時再與我客套、稱我為‘前輩’不遲。”林無憂眨眨眼,道:“前…葛大哥,你說的是,我聽你的便是。”葛慧芃笑道:“這樣才對嘛,無人之處,你我就不必拘於行跡了。”


    看看東方竟已泛白,天色漸亮,寒意頗重,他兩人卻都是一身大汗,他便挽了林無憂,迴到客房,喚人提來熱湯給他擦洗頭臉身子,自己也迴房去沐浴更衣了。林無憂洗畢,便自在房中靜坐默思,腦中所想皆是是這晚所學所悟。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鏢局中眾人都已起身收拾完畢,行裝、馬匹、水食等都已布置停當。葛慧芃遂來邀了林無憂,同柳至榮等二十餘位鏢師一齊上馬出城,往東朝少林而行。


    洛陽城距少林寺雖說來甚近,卻也有著百餘裏路程。他們一行人辰牌時分上路,到臨近午時之時,已至嵩山腳下。葛慧芃覺得眾人都齊上少林,未免有些幹擾清修之嫌,便吩咐一個姓杜的老鏢師帶了大半人手,將馬匹牲口全部牽上,去山畔的市鎮中休息、等候,自己隻點了柳至榮與另外一位極老成的鏢師、加上林無憂,四人徒步上了少室山。


    不過一盞茶工夫,便已到了寺前半山的一葦亭。葛慧芃遙見亭中有兩名知客僧人在談笑,自己卻都不識得,心中暗道:“十餘年不曾迴寺拜山,原先在此知客的虛淨、虛妙想必早已換了其他職事,卻不知恩師玄淨大師身體是否尚安……”


    存想之間,已到亭邊,兩名知客僧上前合十行禮,葛慧芃見他們二人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心想多半是“止”字輩的僧人,便隻打個問訊,迴了半禮,說了自己名號,要請他二人入


    寺通報。二人一聽得他是“慧”字輩的師叔祖,又說有要事求見方丈大師,便不敢怠慢,急忙飛奔迴寺去報。不過多時,兩僧又飛奔迴亭,說道方丈大師有請,要他一行人前赴大雄寶殿相見。葛慧芃行了半禮謝過,四人便徑直上山入寺。寺門旁已有接引僧人相候,將四人帶至大雄寶殿外,行禮退下。


    四人進殿,隻見殿中早有數位老僧端坐以待。居中一僧年事甚高,莫約有八十餘歲光景,須眉皓白,濃眉立眼,不怒自威。林無憂見他穿著鑲金絲的大紅袈裟,與其他幾位老僧頗為不同,便猜想這定是少林寺的方丈大師了。


    他這猜測卻是不錯,這位威儀甚著、法相莊嚴的老僧便是當下少林寺方丈玄寂大師。自十六年前少林門前那一場大變故中玄慈方丈自決筋脈而亡,闔寺僧眾便公推其時身為戒律院首座的他為方丈主持。他為人精明練達,處事公正嚴明,是以少林寺雖連番遭變,但在其掌管之下,十餘年間不但盡複舊觀,而且聲威更著,江湖中人提起少林方丈玄寂大師的名頭來,端地是無不敬服。


    葛慧芃趨步上前,抱拳道:“弟子葛慧芃參見方丈師伯與諸位師伯、師叔。”說著俯身下拜,林無憂三人也跟著拜倒。玄寂站起身來,其他幾位老僧也隨即離了座椅,玄寂道:“慧芃師侄不必多禮,眾位都起身罷。”聲音未落,便袍袖一揮,地下四人都隻覺一股極柔和的勁力將自己向起一托,雖不甚強,卻是不便抗拒,當下就都起身敬立。


    葛慧芃正待開言,卻見殿後又走出一位黃袍老僧來,他一見之下,忙迎上兩步,騰的拜倒在地,口中道:“師父安好,弟子慧芃叩見師父。”這老僧正是玄淨,他麵露微笑,上前將葛慧芃扶起,道:“慧芃,多時不見你音訊,為師時常想起你來。想必是鏢局中俗物甚繁,無暇分身罷?”葛慧芃垂頭低頭,敬道:“弟子不孝,平日裏俗務纏身,少有侍奉,反倒多勞師父你老人家掛念,弟子實在惶恐得緊。我見師父清健如昔,不知一向可好?”玄淨笑道:“你既然身在俗塵之中,自然以世事為先。為師雖然是色身日衰,倒也無病無災,不必要你羈懷。你此次迴寺,有何要事?”葛慧芃道:“師父安坐,待弟子慢慢道來。”說罷將玄淨讓至殿中,眾僧一同相讓坐下。


    葛慧芃轉身將林無憂一拉,讓與自己並肩而立,垂手躬身道:“啟稟方丈師伯、諸位師伯、師叔,弟子當年藝成下山,手創青龍鏢局,仰仗師門威德和所學功夫,數十年來皆是平安無事,不料近日卻遭惡徒欺辱太甚,故而弟子迴山,還請方丈師伯示下…其事詳情容弟子稍後稟告。這位林公子,乃是姑蘇慕容複公子的義子,對弟子有莫大恩德,他此次前來,是奉了義父之命,來探望慕容博老先生的,還望方丈師伯允可。”林無憂長揖到地,說道:“晚輩林無憂,拜見諸位大師。”玄寂等人合十還禮,口中念道:“阿彌陀佛”,心中卻都是一凜:“原來慕容複久絕江湖,卻並未亡故,竟有了這麽大的傳人。”麵麵相覷一番,竟然都是麵露難色。


    玄寂輕歎一聲,高聲喝道:“止清!”殿外快步走進一個青年僧人來,身著灰袍,顯是隨侍方丈的執事僧人。玄寂對他道:“止清,你帶著這位林小施主去拜見玄明師兄吧。”那止清躬身,道:“謹遵方丈法旨。”然後向林無憂一請,道:“林施主請隨小僧來。”林無憂向葛慧芃望去,隻見他微笑點頭,便向玄寂等人行禮告退,隨止清出了大雄寶殿。


    兩人一前一後,在寺中穿行,一路上黃牆壁瓦,迴廊殿堂,屋宇眾多,委實是數百年的古刹才有的雄偉氣派。止清引著林無憂在殿堂之間轉來轉去,走了半日方才到了盡頭,林無憂心中納悶:“那方丈大師不是說要這和尚帶我去尋甚麽玄明大師麽?他怎麽帶我一直走到這後門來了?難道這個玄明大師竟是不住在寺中麽?隻有這又與師公有何關係?”他心中雖然疑竇重重,但見止清在前隻是引路快走,卻也忍住不問,默默緊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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