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槐


    案件並不複雜,但在整個逃稅的過程中有很多漏洞可以鑽,這件事看來已經經過了嚴密的分析和計劃,差的隻是我的一句話。叔叔把整個事件分析得非常透徹,似乎滴水不漏,不需要我操作,花多少錢都是他們的事,但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大腦本能的屏蔽,腦袋裏好像有一根針,緩緩深入,越來越難以忍受。


    “叔叔,有些我沒有必要知道的事情,不必告訴我。”我打斷他。


    “你還是了解清楚比較好,雖然下麵的事不用你,但開了庭,你也不能除差錯。”


    “那麽,把我該做什麽告訴我……叔叔,我知道如果沒有您我沒有今天,能為您做什麽都是應該的,但是,我真的……”


    “我知道,”他謙和地笑笑,“你這個孩子,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我也知道這件事是有點強迫你,但是我信不過別人啊,畢竟咱們是一家人,嗯?”


    “好吧,我會好好準備的。”一家人,這算是一種承諾嗎?


    頭昏昏沉沉迴到所裏,叔叔答應把文字材料寄給我,真的要這樣錯一次嗎?但是不這樣做,我和韻兒該怎麽辦呢?


    “把上次我給你的那些需要法律援助的案子給我找來。”我對我的新助理小王說。


    “您上次不是說交給我們辦了嗎?”小夥子剛進所不久,說話還小心翼翼的。


    “嗯,我覺得還是我看看比較好。還有,去問問秦律師和杜律師,如果有什麽這種東西不想處理,交給我也可以。”我是在平衡自己嗎?可能吧!


    不一會他拿了幾個案宗過來,把老胡和杜茗雨的也帶了過來,後麵還跟著兩個人。


    “怎麽迴事?”老胡往沙發裏一陷,“聽說你又開始自虐了?才好了幾天就又犯病了!”


    “這年頭有點良心怎麽就成有病了?”我開始看這些案子,“交給你們,你們會好好辦嗎?沒一點油水。”


    “所以才說你有病,到底怎麽迴事,剛才你去幹什麽了?迴來就這樣!”


    “跟這個有什麽關係?以前這些事不也是我來處理嗎?”


    “問題是這兩次不是了。”


    “我覺得這兩次處理得不好,我還是想自己處理,可以了嗎?”我抬起眼看他。


    “搞不懂你!”他擺擺手走掉了。


    “我……我幫你一起吧!”一直站在我桌旁的杜茗雨看他走了才開始說話。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一個人可以。”我埋下頭。


    她向外走了幾步,又迴過頭來問:“你確定你沒事?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


    “你和韻兒……”


    “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好打聽?真的沒事。”我擠出一個笑意。


    有人被車撞了,沒錢交手術費死在醫院的樓道裏,有人進城打工,幹了半年一分錢都拿不到,有人在市場賣菜,和有錢人還價發生爭執被打成重傷……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這個世界是充滿著罪惡的,做這一行,如果不能司空見慣,就是無休止的自我折磨。可是今天看到眼前這些埋藏著血淚的案宗,突然感到無法忍受,惡心,對自己。在這個世界在發生著這些不公的時候,我要幫一個逃稅幾十萬的人逃脫罪名!怎麽可以?


    “秦律師,有你的快遞。”小王推門探進頭來。


    “拿過來吧。”還真是迅速,這麽快資料就到了。


    “秦律師,到下班時間了,你要不要走?”


    “你們先走吧,我再呆一會兒。”


    把那個信封放到一邊,繼續手裏的工作,手機在桌上響起來,差點忘了,吃飯的時間,韻兒的電話。


    “喂,有沒有按時吃飯?”她的聲音永遠這麽鮮活。


    “呃,吃了。”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不適合撒謊?”


    “太累了,一會兒就吃。”


    “怎麽了?你不開心?”


    “沒事,真的。”


    “那你還有事嗎?”她聲音沮喪起來。


    “我沒事,放心。”


    “好吧,那我收線了,你按時吃飯……”


    “好。”


    十分鍾以後,樓下快餐店送上來外賣,幾乎同時,韻兒發來一條彩信,一個小女孩很生氣的樣子,附了一句話:“就知道你敷衍我!”我苦笑,這個世界上,隻有她可以,隻有她……


    手頭的案宗全部看完之後,我才極不情願地打開那個快遞,他們的計劃是,把罪名推給公司的財務總管讓他去做替罪羊,他在查稅的時候舉報了董小菲,於是他們指控他賊喊抓賊,所有的偽證都已經準備好,而我的工作,其實是給這個財務總管作象征性的有罪辯護——法院很快會指定我這樣做。罪惡,我隻看到,滿紙的罪惡。


    淩韻兒


    不開心,我也不開心,自己不開心還勉強對他假裝,他卻連假裝對我的心情都沒有!好吧,他是為了工作,我應該體諒,可是,就是沒辦法開心起來!一大早看到樓下薛子卿的那張臉,就注定這一天都好不到哪去。


    不是說不來學校了嗎?又跑迴來做什麽?葭葭說他是專門跑迴來看我,我……我真想跟他說清楚,可是,我居然怕他到不敢和他說,其實又有什麽好說的呢?他什麽都知道。


    他居然送了我一束山茶花,據葭葭說,這花八成是j城帶來的,整個b市都不見得有賣,價格在一千塊左右!葭葭貢獻了她的花瓶,那花擺在桌子上,說不出的張揚。本來心情不好想找點東西發泄,但一考慮到這東西的價錢,我手就軟了,眼不見心不煩,躲到琴房練琴去。


    “就知道你在這裏。”


    天哪,這個世界上難道沒有一個我的藏身之處了嗎?這個地方他都能找到!幸好現在的琴弦都結實,要不然我非得像諸葛亮似的,斷根弦什麽的。薛子卿穿西褲襯衫的樣子還真讓人不適應,他似笑非笑地走進來,說:“這麽晚了還練琴?還沒吃飯吧?給你。”說著遞過來一塊小館的蛋糕。


    我愣愣盯著他,無意識地接過,才緩過神來,“這麽晚給我吃這樣的食物,成心讓我發胖!”


    “沒關係,你變胖了,要是秦若槐不要你,你可以再找我。”


    我盯著他的臉看,看不出開玩笑的跡象,隻好不搭話,悶悶打開盒子,是一塊黑森林,散發著誘人的味道。這簡直是我性格的最大弱點,不論敵友,美食麵前立刻喪失原則,我咬了一口鬆軟的蛋糕,細細咀嚼慢慢吞咽,享受整個過程。


    “是什麽事能讓淩韻兒忘記吃飯呢?”他本來還站著,突然湊過來,“我真的那麽招人討厭嗎?”


    “不,不是,”我往後傾著身子,“其實,我們做朋友不好嗎?”


    “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他終於又站起來。


    “朋友之間有送那麽貴重的東西的嗎?”


    “那對我來說並不算貴重。”


    “可是,你也沒有送給別人……”


    “你不能這樣強迫我,我不可能假裝我不喜歡你,如果你不能接受,把我當個朋友也好,你明白嗎?”他的臉竟然看起來很難過。


    “對不起。”我低下頭。


    “沒有這個必要,”他沉吟了一下,“你能幫我彈一次《土耳其進行曲》嗎?”


    我們到隔壁的鋼琴房,打開一架鋼琴,我坐在琴凳上,試了幾個音,開始曲目。《土耳其進行曲》,即使很久沒碰過鋼琴了,這支曲子依然非常熟練,歡快的曲調從指尖傾瀉而出。,鮮活的記憶,十歲的時候,學這支曲子,總是彈不好,我跟哥撒嬌不要彈了,他說他不相信會那麽難,要我教他,結果他隻是學了左手,和我的右手配合,要我跟上他的速度。那時他隻有十二歲,但手指在黑鍵上跳躍的樣子,已經非常好看。


    我抬頭看薛子卿,試著對他笑,他趴在琴上,看起來像個孩子。


    突然醒悟一般,他站起來說:“我該迴去了。”


    “你為什麽要接手家族產業啊?你不是說過你不喜歡經商嗎?”我問他。


    “你還記得?那麽你希望我經商嗎?”


    “這是你的事,我沒什麽看法。”


    他笑了笑,轉身往外走,又迴過頭來說:“忘了告訴你,秦若槐是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


    我愣住,遲疑再三,說出的是:“你覺得他怎麽樣?”


    “還好,我爸爸很喜歡他,不過,你還是小心一點……”


    “怎麽了?”


    “沒什麽,我不會難為他,你放心。”說完就走了出去,腳步聲在樓道裏迴蕩,毫無遲疑。


    原來真的已經很晚了,我走出琴房,風很涼,空氣裏有土的味道,看來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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