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樓隻身來海城闖蕩,本想尋求一種新的生活,可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接連碰上兩個老板,東方的也罷,西方的也好,都是在她沒有愛的情況下,一心想要得到她。一個是赤裸裸地拿錢來買,一個是死乞白賴地強攻硬取。她哀怨、苦悶、迷惘、不知所措。這是怎麽了,自己為什麽活得這麽難,想做的事做不成,不想做的反而步步緊逼。她孤零零地蜷縮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哪兒不舒服,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她渴望傾訴,企盼指點,最想見的是金戈夫婦。在她闖海的這段日子裏,每逢遇到難處,都是他們夫婦鼎力相助,幫她走出困境。


    周小樓按響門鈴,給她開門的是金戈。


    “大姐呢?”


    “到桂林參加學術研討會去了。”


    小樓像在外麵受了欺負迴家見到父母的孩子,一進門就止不住眼淚“唰唰”地往外流。


    ソ鷥昝θ盟坐在沙發上,倒杯茶水放在她麵前,又從紙巾盒裏扯了一方紙巾遞給她。“誰又難為你了,給我說,我找他去!”


    小樓哭得更厲害了,哽噎著,雙肩劇烈抖動著,越發不能平靜。


    金戈真有點束手無策。要是聞竹在家多好,女人和女人之間會好溝通一些。金戈這麽想著,不住地搓著手,急得團團轉。


    小樓哭著訴說著:“卡特爾,他……他死死纏著我……非要我嫁給他,還……還動手……動腳的,我……我是裝病……才逃……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都怪我,沒給你找一個好老板。咱不給他幹啦,大哥再給你找份工作!”


    “不怪你,不怪你,你怎麽能知道他們會這樣……”


    金戈見她稍稍平靜了些,想想這事情也真叫怪,怎麽走到哪兒有錢有勢的男人都不放過她?這些男人壞自不必說,恐怕她長得太出眾也是一個重要的誘因。於是他半勸解半開玩笑說:


    “不怪我,那就要怪你自己嘍……”


    “怪我?”小樓一臉的迷茫。


    “是啊,誰叫你長那麽漂亮?”


    小樓又好氣又好笑,“唿”地站起身來,用兩個拳頭使勁捶打起金戈的胸脯來:


    “你壞你壞,一點也不像個大哥哥!”


    金戈一臉的壞笑,站著不動,任她捶打。


    小樓拿他毫無辦法。她突然停止了捶打,拿眼直直地看著他的臉,一種莫名的情感油然而升。是啊,自從她踏進這個門坎,對金戈除了敬重和傾慕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與日俱增。她喜歡金戈的成熟美,每當她處於困境時總是他站出來幫她。她老是將自己的命運同他的存在緊緊連在一起,想分也分不開。難道這就是今生今世的緣份,這就是愛,她說不上來。其實,在她還是小姑娘時,她一見到鄰居家的這位解放軍女婿,在她幼小的心靈裏就萌發了將來嫁人就嫁這樣的男人的念頭。她大學一畢業就直奔海城而來,與其說是來找聞竹,不如說是來找金戈,隻是她嘴上不願承認罷了。凡是遇到男人追她,她總要拿那個男人與金戈比較,而那個男人又總是被比下去。肖天虹也罷,範鍾鳴也罷,還有來海城遇上的陳老板和卡特爾都概莫能外。她曾千百次地罵過自己,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她排遣不掉這種情愫。她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的恐懼支配著,不知道是對是錯,是福是禍。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沿鋼絲,對麵是懸崖峭壁,下麵是無底深淵……她害怕結局,又想品味過程。此時此刻,她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感了,猛地伸出雙手,勾住金戈的脖子,踮起腳尖,將熱辣辣的紅唇貼在了他那厚重的唇上,深深地吻著……


    小樓這突如其來的表達讓金戈猝不及防,而小樓的青春靚麗又讓他難以抗拒。自從小樓闖入他的生活,他竟像個大孩子似的重新煥發了生命活力。他關心她的苦樂冷暖,樂意為她排憂解難。這樣做既是一位成熟男人的一種責任,又是一種精神快慰和心理滿足。然而,對小樓這一近似瘋狂的熱吻,他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此時此刻,小樓那充滿青春氣息的胸脯緊緊貼著他,潤滑的雙唇放射著愛的電流,他聽到了她的心跳,聞到了她渾身散發出來的荷花清香。他身不由己地抱緊了她,身體微微振顫,激情洋溢地迎著她用愛覆蓋過來的綠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小樓緊緊勾著金戈的脖子不願鬆開。她感到周身在溶化,在升騰,如癡如醉,飄飄欲仙。她胸脯高高地挺起,盡情享受著愛的撫慰和溫存。她對金戈的愛是不知不覺中的自然湧動,他成熟、有教養、有風度、有學識,她打心眼裏崇拜他。


    他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富有責任感,充滿著陽剛之氣,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種魅力對她來說是不可抗拒的。今天,她終於跨出了愛的第一步,她沉浸在幸福的漩渦裏,除了金戈的愛撫溫存,一切都不存在了……


    “嘟——嘟——”警鈴般的電話鈴聲把金戈警醒。


    電話是聞竹從桂林打來的,說她已買好明天晚上返迴海城的機票,要他到機場去接。金戈的頭腦頓時冷靜下來,輕輕推開小樓說:


    “天不早了,你該迴去了。”


    小樓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整理一下服裝,補了點口紅,戀戀不舍地告辭離去。


    送走小樓,金戈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眼睜睜地看著花架上那盆文竹,想了許多許多。文竹是他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天南地北,時時處處都不曾須臾離開的花草,這是他們夫妻感情的象征,也是他們夫妻共同的精神寄托。他總覺得方才發生的一切似在夢中,恍恍惚惚,朦朦朧朧,糊裏糊塗,亦真亦幻。但細細想來,卻又真真切切,實實在在,清清楚楚,他不能欺騙自己。可聞竹呢?她才剛剛出差沒幾天,他怎麽就把她拋到了一邊,與小樓偷起情來!他與聞竹風風雨雨20年,相濡以沫、並肩攜手走過來,容易嗎?她為這個家付出得太多太多,遠離父母隨他南下海城,可她得到的卻是……不錯,因嶽母和房子的原因,他們夫妻之間曾出現過裂痕,而且幾乎到了要破裂的地步。他也曾與杜鵑相好過,隻差一步沒有越過雷池。但這一切最終還是讓他理智地解決了,夫妻又重歸於好,而且相愛甚歡。如今她色正退,花將謝,可香猶存,情不改,意不衰。他說不出對妻子有什麽不滿意,為什麽卻一時衝動……他狠狠地譴責自己,惱恨自己,以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墮落。但又轉念一想,他覺得自己並不是壞男人,小樓也不是壞女孩。感情這東西是很複雜的,有時候甚至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然而人,既是感情動物,又有理性人品。三春牡丹,數九寒梅,雖說各居妙處,但畢竟不能同栽一盆。這妻子依舊是妻子,小妹隻能是小妹,他不能糊塗,要不,兩個女人都會受傷害的。感情是一葉很難駕馭的小舟,一不小心就可能卷入激流漩渦中去……金戈倒抽了一口涼氣,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要維護這個家庭的完美,決不能幹對不起聞竹的傻事:小樓年青,風華正茂,他要幫她成就一番事業,幫她找到人生的理想歸宿。他這麽顛來倒去地想著,歪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金戈收到小樓寄來的一封信,她在信中寫道:


    大金哥:


    怎麽說呢,我自愧沒有生花妙筆,無法向你吐露滿腹激蕩著的思緒。我時而焦慮不安,時而熱烈希冀,時而又心中悚然,若有所懼。


    我羨慕你,有一個溫馨和諧幸福的家。但我總覺得缺點什麽,究竟缺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從小我就愛聽你講故事,愛找你幫我解作業中的難題。你們走後,我一看到你們原來住過的房子,那個四四方方的小院,那棵筆挺筆挺的香椿樹,心裏就難受,眼裏就流淚,就感到不是滋味。


    如今我曆經坎坷,又和你們重逢在天涯


    海角,這不是緣分麽?我不想承認,可又不能不承認。你一直珍藏在我的心裏,我抑製不住自己,常常處於極端的矛盾與痛苦之中,你說我該怎麽辦?我知道你喜歡我,可你不敢說,你怕傷害了聞竹姐……我也怕……昨晚我們動情地擁抱而又冷靜地離開,就是這種矛盾心理的真實寫照和最好注腳。


    這張素箋可以寫出有形的文字,卻寫不出無形的思緒。


    盼再相見。


    小樓即日急就オ


    金戈看後,決定做冷處理,事緩則圓嘛。他把信塞進抽屜,又平心靜氣地投入了報社的工作。オ


    當天晚上,聞竹便從桂林參加完學術研討會迴來了。她給丈夫帶迴了廣西特產沙田柚和羅漢果。金戈手忙腳亂為她煮麥片粥,攤雞蛋餅。雖說粥淤了,餅也糊了,聞竹依然很高興。她知道丈夫除做“營養麵條”外不會做其它的飯,難得今天有這股熱乎勁兒。


    她旅途勞頓,十分疲憊,草草吃了點飯,便去睡了。


    金戈審了大半夜的稿子,剛躺了一會兒,報社來電話有急事找他,隻得匆匆去處理。書房裏亂糟糟的,風將桌子上的稿紙吹落一地。聞竹將地上散落的稿紙撿起來,打開抽屜準備往裏放,一封寫給金戈的信跳入她的眼簾,落款竟是小樓。她細細往下看著,越看心律越快,渾身的細胞都在顫抖。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這是一個編造的故事、虛幻的夢!然而,信捏在她手裏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的東西是否定不了的,它已在時光的延續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真想不到,人到中年,在感情的世界裏又要麵臨著新的抉擇。她心裏像一團亂麻,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小樓與這個家有緣,這她清楚,可萬萬沒想到她會生出這種非分之想。聞竹老把她當小孩子看,實際上她早已是大姑娘了。她後悔自己的遲鈍,對一些蛛絲馬跡竟沒在意。


    記得那是小樓剛來的第三天上午,金戈去上班前交給聞竹兩張舞票,說他有接待任務,晚飯不迴來吃了,晚上八點半讓她跟小樓一塊去跳舞。小樓聽說有舞會,高興得手舞足蹈,一下午都不停地哼著流行歌曲。6點鍾她們就早早吃過晚飯,小樓便坐下來開始化妝。她化得很仔細,仿佛要出嫁似的。然後,她拉過聞竹,要幫她也化化妝。聞竹不化,說化了妝她會感到很不自在。小樓無奈,隻好作罷。


    舞廳裏,不少人同金戈打招唿,但目光最終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小樓身上。舞曲響起,時而歡快,時而悠揚,時而激越,時而纏綿。第一曲金戈照例邀聞竹跳,但不知為什麽,兩人跳得都很不起興,像是在應付。隨後金戈便邀小樓跳起來,兩人是那樣的和諧,那樣的瀟灑,那樣的投入。尤其是在跳快三時,如旋風滿場飛旋,如海潮波浪起伏,讓人眼花繚亂,一下子成了整個舞場的中心。


    迴到座位上,小樓臉上汗涔涔的,粉裏透紅,更顯得楚楚動人。


    “您倆跳得真好!”聞竹由衷地稱讚:“配合默契,好像是老舞伴了。”


    “你大姐不行,不投入。”金戈笑著對小樓說。


    小樓伸伸舌頭,對著金戈的耳朵說:


    “大姐是個傳統型。”


    金戈讚同地點點頭。


    聞竹似乎聽到了,笑著問:


    “你們說我啥?”


    “在表揚你。”金戈把“表揚”二字說得很響亮。


    聞竹沒太在意。因為她對跳舞確實興趣不大,不過,不反對別人跳。


    聞竹迴想起這些,深感自己太粗心,太大意了。她承認,小樓身上的優勢正是她的缺憾,小樓對男人具有難以抗拒的誘惑力。再好的夫妻,每天總是一副麵孔,一種生活方式,時間久了,也有膩煩的時候。更何況,丈夫本來就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風流才子,他又如何耐得住寂寞?不少家庭都是在靠理智、靠責任才得以維係的,哪能天天都擁有千種風情、萬種神韻,刻骨銘心的愛隻能是想象中的伊甸園。然而,她又不相信自身完全喪失了競爭力,中年知識女性的成熟美,也是年青女孩所遠遠不能企及的。俄羅斯女詩人吉皮烏斯用“白發的芬芳”作為一篇迴憶文章的名字,可見白發依然能夠綻放出非凡的魅力,何況自己至今依然是滿頭青絲。她更不相信金戈會隨隨便便就拆散這個家,會對不住她和孩子。當年杜鵑都沒能將他奪走,何況小樓?他隻能是小樓的大哥哥,是忘年交,而不能是別的……


    聞竹恨不得馬上見到他倆,把話說清楚。特別是小樓,她明明知道這樣做會傷害她這位大姐,可她為什麽偏偏還要……她闖進這個家,她視她如親妹妹,關心她、體貼她、幫助她,她反而……看來好人真是不得好報啊!早知這樣,當初又何必……她反來複去地想著,可怎麽也理不清。學術上多棘手的問題,她都沒有被難倒過,這件事卻使她陷入了苦惱、困惑和深深的焦慮之中。她甚至後悔不該出這趟差,她要在,也不至於出這種事。她收起那封信,草草燜點米,隨意做了兩個菜,悶悶地坐等金戈迴來。


    金戈晚上下班迴來,看見飯菜很簡單,心裏有點不悅。因為中午在報社吃快餐,幹巴巴的,晚餐總是要豐盛些,補償補償。但又轉念一想,也許是妻子出差累了,就沒說什麽,悶頭吃完飯,到客廳看新聞聯播去了。這是他雷打不動的時間,中央電視台的新聞對辦報人還是有參考價值的。


    聞竹本想等丈夫吃完飯,她便拿出小樓的那封信,向他討個說法,宣泄一下自己滿腹的怨恨。但細細一想又覺不妥,“楚蘭事件”就因為自己操之過急,在沒完全弄清事實真像的情況下鬧上門去,結果深深傷害了夫妻感情。單從小樓的信上也不難看出,他們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如果撕破臉皮,說不定會適得其反,等於在他們尚不成熟的戀情中加了一把催化劑。


    聞竹邊這麽想著邊洗涮著鍋碗瓢盆,整理著廚房衛生。待她走出廚房時,金戈已半躺半坐在沙發上睡著了。是啊,他太累了,昨晚熬了差不多一個通宵,中午又沒休息,就是鐵人也支撐不住喲。聞竹雖憋著一肚子怨恨,可還是心疼丈夫,見他像個沒人管的大孩子,鼻子酸酸的,又忍不住憐惜起他來,急忙走進臥室,拿條毛巾被替他蓋上。


    次日是星期天,按慣例,周末人們休息得晚,星期天都想放鬆一下,睡個懶覺。早上7點,整個商住樓還是靜悄悄的,聞竹卻早已醒來,她心裏有事,怎麽也睡不著。


    早飯後,金戈又一頭鑽進了書房。也許是睡了一夜後腦袋清醒了,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忙拉開抽屜,糟糕,小樓的那封信不見了!他滿書桌地翻著,仍不見蹤影:摸摸身上的幾個口袋,也沒有:拉開公文包瞧瞧,還是沒有。他掃一眼整個書房,書房被收拾得整整齊齊,打掃得幹幹淨淨,不用問肯定是妻子幹的。那麽小樓的那封信,肯定也落入了她的手裏。怪不得飯菜做的不經心呢,怪不得她老繃著個臉不說話呢,怪不得她出差迴來又恰逢周末也沒發出溫存的信號呢。他拍拍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


    “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


    金戈待在書房裏,立也不是,坐也不是,看書也不是,不看書也不是,究竟要幹什麽,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心裏亂糟糟的,怎麽也靜不下來。他想向妻子做出解釋,可又一想,男女之間的事,能解釋得清嗎?就算你解釋得清,妻子她能相信嗎?


    他自己倒無所謂,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可小樓怎麽辦?她已經曆了那麽多的坎坷,心靈上受了那麽多的創傷,她能承受得住再一次的磨難嗎?出了事怎麽辦?他左思右想,束手無策,就這麽在書房裏幹耗著。


    往日聞竹在外間幹活,他在書房讀書,處理稿件,審閱報紙,心裏十分安穩,外邊的響聲再大也幹擾不了他。今天不行,


    聞竹清掃、洗衣、做飯,稍稍有丁點聲音,就像針紮他的心,似乎妻子的一舉一動都是在發泄對他的怨恨。可待稍安靜些時,他又疑心自己神經過敏,妻子到現在不是也沒說什麽嗎?


    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人就這樣一直僵持著。中午吃飯,兩個人低著頭各吃各的,好像是曆行公事,夫妻間的閑話全然沒有。吃過飯金戈又鑽進了書房,聞竹洗涮完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想心事。金戈不時地抬起眼皮望望客廳裏的妻子,聞竹也不時地抬起眼皮望望書房裏的丈夫。有時目光正好碰到一起,兩人都感到很尷尬。


    聞竹實在是受不了這種精神折磨,“霍”地站起身來,要找丈夫討個說法,一路上把小板凳踢得叮當作響,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一場戰爭!


    金戈見狀,也從藤椅上騰地彈起,咬咬牙下定了決心:“要怎麽著就怎麽著吧,我不怕。天大的罪過我一人承擔,決不連累小樓!”


    聞竹進得門來,緊盯著他的眼睛,剛要開口,“叮咚、叮咚”門鈴響了。聞竹狠狠盯他一眼,扭頭去開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小樓。


    小樓風風火火、氣喘噓噓,進門放下手中的大提袋,忙從裏邊取出銀灰色的西裝套裙,要聞竹穿上試試合不合身。


    聞竹心想,半晌不夜,怎麽想起買衣服給我?莫非自覺理虧不成?但她嘴上卻說:


    “我有穿的,哪能讓你破費?”


    “自來海城,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你心裏隻要有我這個大姐,就夠了,衣服說啥我也不能收。”聞竹話裏有話,不冷不熱,笑得有點勉強。


    金戈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該怎麽好。他倒杯茶遞給小樓說:


    “你大姐出差剛迴來,沒休息好,身體有點不舒服。”他臉上顯得很窘。


    小樓是個聰明人,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她機靈地接過話茬,故意像戲曲裏念白一樣拿腔捏調地說:


    “大姐身體不適,小妹看望來遲。還望大姐寬容大度,莫與小妹一般見識。如今登門負荊請罪,送衣一套,略表心意,請大姐笑納。”


    一番話把聞竹逗笑了,但笑得還是有點勉強。她不情願地接過衣服進裏屋試穿。


    前天晚上,小樓從這裏離去後,精神異常亢奮,連夜寫了那封信。可當腦子慢慢冷靜下來後,想了許多許多。憑金戈的才華、學識及事業上的成就,她對他崇拜、傾心、愛慕是不言而喻的。可衝動過後,她不能不麵對她這位聞竹大姐。他們夫妻相處得那麽溫馨、和美、幸福,她豈能“第三者”插足破壞?她對她那麽好,像大姐,更像慈母,她豈能不仁不義、恩將仇報?想想自己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傷天害理的蠢事、傻事、荒唐事。背地裏她狠狠地責罵自己,對聞竹有一種深深地負罪感。但要讓她當麵認錯,她又做不到。她想好了,要用實際行動謝罪,便帶著負疚的心理,帶著禮品登門拜訪。


    小樓攙扶著聞竹從裏屋出來,得意地說:


    “上午我去免稅商場買東西,碰上這套衣服,一看就覺著適合大姐穿。顏色、款式、質地,都適合大姐的氣質和風度。哇,你看穿上多合適,多漂亮?簡直可以做第一夫人嘍!”


    “那我不就成總統了嗎?”金戈湊趣道。


    “去去去,美的你!”聞竹推了他一把。


    小樓挽起聞竹的胳膊,在客廳裏走起了一字步,家裏又充滿了歡聲笑語,金戈一直緊繃著的心也略微鬆馳了些。


    小樓見事情有了轉機,趁熱打鐵,進而邀請他倆上街一塊去吃雲南過橋米線。金戈竭力慫恿,聞竹見推托不掉,隻好應允。


    三人來到專賣過橋米線的福星樓時,裏麵已座無虛席。這裏沒有大多餐館的高貴豪華,卻顯得古樸典雅。清一色的原木桌椅,四周掛著卷軸字畫,柱子上對聯題的是:“雖無易牙調羹手,卻有孟嚐飽客心。”一看便知這家餐館的老板是有一定知識素養的,真難為小樓找到這麽個好去處。


    好不容易等到幾位客人吃完離去,他們才坐了下來。他們點了幾樣雲南小菜,一紮啤酒,一人一碗過橋米線。幾樣小菜色香味俱佳,鹹淡適口。米線加上各種配料,尤其是紅豔豔的辣子,偌大的一碗,讓人吃得汗流浹背,痛快淋漓,就是有千般煩惱、萬般惆悵也自忘得一幹二淨。


    小樓見火候已到,開始實施她的第二步計劃,於是她說:


    “聽說這過橋米線還真有一番來曆呢……”


    金戈忙追問道:“什麽來曆,講給我們聽聽。”


    小樓侃侃而談:古時候,在雲南蒙自幽深僻靜的南湖小島上,一位勤奮好學的書生晝夜苦讀,準備趕考,獲取功名。善良賢惠的妻子每天做好飯菜,要沿石徑過石橋走好遠一段路,才能把飯菜送到。這樣的飯菜冬不保溫,夏不保涼,吃了萬一生病,耽誤了趕考怎麽辦?妻子朝思暮想,無有良策。一天,她燉好雞湯,盛在沙鍋裏,帶上肉片、米線給丈夫送去。沿著石徑過了石橋,送到丈夫讀書的地方,打開來一看,湯已不冒熱氣。可當她撥開雞湯上麵的油層時,湯還熱得燙手。把肉片放進去一試,很快就熟了。丈夫吃了她做的雞湯米線,讚不絕口,問她怎麽做的?她如實道來。丈夫說:“雖是無意插柳柳成蔭,這麽好吃,也得給它起個名字呀!”他思來想去好一陣子,突然拍著桌子興奮地說:“你是帶著它穿石徑過石橋送來的,就叫過橋米線吧!”從此妻子天天給書生做過橋米線吃,書生後來果真中了頭名狀元。


    小樓講完故事,看了金戈和聞竹一眼,語緩意長地說:


    “過橋米線裏蘊含著的是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大金哥能有今天多虧了聞竹姐,我願你們夫妻恩恩愛愛,像過橋米線一樣地久天長!”她說著舉起了酒杯。


    聞竹見小樓心誠意真,能做到這份上,也真難為了她。她畢竟是個涉世不深的女孩,難免有一時衝動的時候。聞竹更了解丈夫,不是那種沾花惹草的男人。自己若是得理不讓人,反而不美。於是順水推舟說:


    “再好的夫妻,也難免有被配偶之外優秀異性吸引的時候,關鍵是要適度地把握。我深知我的丈夫既多情又理智,還斷定他今生今世決不會離開我。要不然的話,連小樓都饒不了他。為了多一份監督,我替你大金哥做主,正式收小樓為義妹。小樓,你不會拒絕吧?”


    “我求之不得呢!”小樓立馬表態。


    三人不約而同地舉起酒杯,碰杯後一飲而盡。


    轉眼間雨過天晴,雲開霧散。他們散著步迴家,一路上好風涼好愜意。


    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皓月當空,瀉多少銀白:椰樹挺立,潑幾多墨綠。穿過十字路口時,小樓忙攙起聞竹的胳膊,是那樣的親昵、體貼。在路人看來,她倆不是姑嫂,就是姐妹。金戈感動於小樓的真誠和坦率,滿意於聞竹的寬容與大度,他自覺在感情世界裏心靈得到一次淨化,境界得到一次升華。在他凝神遐想的時候,車流阻隔,他已被拋在了後麵。他緊追幾步趕上來說:


    “看你們倆多自私,扔下我不管。”


    小樓笑著迴敬他道:“我同聞竹姐好,你妒嫉不是?”


    金戈迴答:“哪裏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邊說邊挽起聞竹的另一隻胳膊。三人並排走著說說笑笑,構成一道誘人的風景線,招來過往行人羨慕、讚美的目光。路人看小樓的清秀亮麗,看聞竹的端莊嫻淑,看金戈的儒雅灑脫。而他們彼此也都得到了從沒有過的滿足和快慰。


    他們如此悠閑自得地慢步走著,一條小巷,幾縷清風,漸漸把都市的喧囂拋在身後。聞竹拉小樓一把,指指夜空說:


    “你看,這兒的月得天獨厚,像被海水洗過似的,顯


    得特別的鮮嫩、潔淨、亮澤。”小樓有感而發:“聞竹姐,如果人與人之間都如月亮一樣純真、坦蕩、晶瑩透亮,何愁人世間不美好呢?”


    金戈聽她倆論月,覺得蠻有趣。再看那一輪新月時,更覺得她亮晶晶、水汪汪、嫩生生、鮮活得像少女的臉,他突發奇想地問:


    “小樓,你知道那月亮裏是什麽?”


    “嫦娥、玉兔、吳剛、桂樹唄。”


    金戈含笑搖頭。


    “怎麽,不對?”小樓驚奇地問。


    “別聽他賣關子!”聞竹站在小樓一邊。


    “我賣什麽關子,不對就是不對嘛!如今嫦娥、吳剛也搞起了改革開放,種起了椰子樹,賣起了椰子汁,銷往宇宙各星球,賺錢著呢。玉皇大帝和玉母娘娘喝了後讚不絕口,說這才是正宗名牌的玉液瓊漿,說他們為天庭立了一大功!”


    小樓指著金戈笑道:“簡直一點正經都沒有!”


    聞竹又加了一句:“這人沒治。”


    金戈一本正經:“信不信由你。要說這上下5000年,古典月、現代月,又有什麽變化?縱橫9萬裏,關山月、天涯月,哪有什麽不同?其實全在各人感受,心情不同,月亮也就不同。”


    小樓似有所悟,動情地說:


    “像我小樓,孤身一人闖蕩海城,要不是大哥大姐相幫,早就落入風塵啦!這世上的你我他,要能都像我們三個處得這麽和諧該有多好。有了這種和諧,明月自在心裏,天涯勝似故鄉!”


    “等小樓成了家,我們又多一個人一起玩,那就更熱鬧了!”聞竹若有所思。


    “啊,我的白馬王子,你在哪裏呀!”小樓仰麵朝天,兩臂向上一伸,朗誦似的一聲唿喚。


    “在那裏!”金戈用手指指月亮。


    “你看,大姐,大哥老是氣我!”


    “不怕,我替你報仇。”聞竹給金戈一拳。


    “咱們這裏有寂寞嫦娥,月中有無憂吳剛,不是正好配一對嘛!”金戈故意逗小樓。“大姐,你要狠狠打他才行!”


    “好啦,好啦,老打,他也受不了哇。”


    “說到底,還是大姐偏著大哥!”


    “哈哈哈……”三人開懷大笑。


    小巷深深,星月和點點暗淡的燈光為他們恰到好處地營造出一種寧靜、溫馨的氛圍。影淡淡,步輕輕,語朗朗,情濃濃,濃得像詩,美得如畫,醇得若酒,柔得似夢……


    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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