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事故善後處理工作會的人員剛要離去，一輛銀灰色伏爾加轎車飛馳而來，隨著“嘎——”地一聲急刹車，車上下來一位五十多歲，大腹便便，大腦袋，方臉盤，紅光滿麵的軍人。師長慌忙迎上前去，“啪”地一個敬禮：
“王政委，怎麽把您也驚動來了！”
王維國很隨意地還了個禮。
“我是來給你們鼓勁的！”他亮著大嗓門招唿大家說：“唉，別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那樣嘛！不就是摔了一架飛機嗎？有啥了不得的，吸取教訓就是嘍！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能因為摔了一架飛機，或被打下一架飛機，犧牲了一個飛行員，就垂頭喪氣，就鳴金收兵，就不戰鬥起飛嗎？不能，絕對不能！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前赴後繼，視死如歸！飛，接著飛！一定要把打地靶這塊硬骨頭啃下來！不然，你們就不配是英雄的部隊！同誌們，有沒有決心啊？”他把肉墩墩的手用力向空中一揮。
“有！”大夥的情緒又被煽動起來了。
“好！那就接著飛，我坐陣指揮！”
王維國說著上了塔台。
一架架戰鷹又唿嘯著起飛了。
師長要停飛整頓一星期的布署自然也就不作數了，全師巨大的精神壓力自然也就緩解了。
金戈是第一次離這麽近看王維國，第一次這麽清晰地聽他講話，說實在的，對他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對他這種講話的煽動性、誘惑性，金戈還真有幾分佩服！心裏說，怪不得有那麽多人上當受騙，怪不得有那麽多人跟著他跑呢，他竟能把訓練摔飛機與打仗被擊落飛機混為一談，他真能把死哈蟆說出尿來！
在乘北京吉普車去事故現場的路上，金戈又同趙江山團長聊起了巴日斯。
巴日斯結婚才剛剛3個來月。
他是去年迴去探的家。旗武裝部和民政局像接待衣錦還鄉的將軍一樣接待了他。當年特招飛行員時，就是他們把他送進航校的。全旗這麽多年也隻選中了他一個，用鳳毛麟角來形容都難以表達其珍貴程度。當他們得知他還沒找對象時，便馬不停蹄地忙活起來，從全旗挑選最漂亮的，身體最健美的，思想最進步的女青年介紹給他，跟特招差不多，比選美還嚴格。可看了第一個他搖頭，看了第二個他搖頭，看了第三個他還搖頭……一直到看了第六個——旗新華書店的“招牌”售書員娜日花，他才點了點頭。
他點頭了，娜日花卻直搖頭，嫌他個子矮，不帥氣。武裝部、民政局的領導齊出麵，輪番做娜日花和她家裏的工作，大道理擺了幾草場，從飛行員的珍貴講到待遇的優厚，從為旗裏增光講到為國家獻身，說到最後就剩一句話——服從革命需要，聽從黨來安排！娜日花拗不過，終於點頭了。可周圍總有人向娜日花吹冷風，說是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太可惜嘍！ノ防夜長夢多，在旗武裝部、民政局和部隊領導的撮合下，趁春節放假打發娜日花來部隊結婚。凡見過娜日花的人，無不稱讚她是全師飛行員的愛人裏最漂亮的一個！說實在的，飛行員找對象也真難，他們從中學生被特招入伍後，就與世基本隔絕了，很難有自由戀愛挑選的機會。由於巴日斯所處的特殊環境，他是一個例外。
新婚一個月離隊前，娜日花做了一個次婦檢，確認已經懷上身孕……
趙團長講到這裏感歎道：
“這下子倒好，巴日斯光榮了，叫我們可怎麽向娜日花交待喲？這無疑也給你們群工科增加了工作難度……”
這倒是金戈始料不及的，此時他考慮最多的是事故現場的群眾工作，沒想到娜日花身上還有這麽複雜的情況。
汽車很快便到達事故現場。
事故現場離靶場不遠，飛機摔到了一塊剛剛返青的早稻田裏，除留下一個大深坑外，其它什麽也看不見。周圍有兩個挎著半自動步槍放哨的民兵，稍遠一點的田埂上有熙熙攘攘的老鄉在圍觀。事故現場的方位就是他們打電話通知機場的。
老鄉見機場來人了，便主動圍上來，七嘴八舌講述著他們現場目擊的情況：
“這架飛機飛得特別低。”
“他炮打得特多，爆炸聲音特大。”
“炮打完好像飛機就沒聲音了。”
“就看見飛機一頭鑽進了稻田裏。”
“……”
趙團長轉臉對金戈說：
“這和靶場反映的情況是一致的。根據這些情況可以初步判斷，打靶時的高度低於極限低度，而且他是3炮齊發，炮膛排出的大量廢氣吸到了發動機裏，造成了發動機停車。憑巴日斯的技術和膽識，如果發動機停車發生在極限低度以上，他完全可以重新點火發動起來，飛機也完全可以重新拉起來，不會一頭鑽到地下去的。當然，這隻是我的初步判斷，最終的結論還要等把飛機挖出來以後，通過對各種儀表數據的測定才能作出。好在飛機沒有爆炸，測定並不困難。”
“問題是，他為啥要低於極限低度開炮呢？”金戈急於解開他心中的大問號。
“自從開展打地靶訓練以來，大家的打地靶成績一直都不很理想。軍裏王政委指示，可以選技術尖子突破極限低度開炮試試。巴日斯就是第一個突破極限低度開炮的飛行員……”ソ鷥瓴輝偎禱傲耍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又想起了王維國在事故善後工作布置會上的講話：“飛，接著飛！一定要把打地靶這塊硬骨頭啃下來！”攻擊地麵目標，本來是強擊機、轟炸機的事，為啥非要殲擊機幹呢？而且是不惜一切代價，不講科學規律，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他們究竟是要幹什麽？他怎麽也想不出個道道，理不出個頭緒……
“金副科長！”
一直到趙團長喊他時，他才被驚醒。
“快去和老鄉交涉一下，用最快的速度，把飛機挖出來！工錢和賠償費你跟他們定就行了。”
“是！”
金戈找所在生產隊隊長去了。
不一會便來了二三十名手拿鐵鍬、肩挑籮筐的壯勞力，還從就近的貨運碼頭上調來一台大馬力吊車。經過連續六七個小時的奮戰，總算在十七八米的深度找到了飛機。不難想像，流線體後掠式機翼的殲擊機，從空中高速鑽下去的時候，簡直就像一枚空對地導彈，而又沒有像導彈那樣被引爆，重力加速度，一下子就鑽進了地底下。在泥土沙石的擠壓下，飛機的外殼已不複存在，許多附件也都變了形，但總算沒有爆炸，記錄飛行狀態的儀表都還基本完好，也許這是稻田裏的泥水起了作用。可最令人痛心的是，飛行員的屍骨極難找尋。
趙團長鐵青著臉下了死命令：
“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飛行員的屍骨！”
村民們土裏翻泥裏摸，挑燈夜戰，整整一個通宵，最終隻找到幾縷頭發和幾塊骨肉。
撫摸著戰友的屍骨，趙團長眼淚在無聲地流淌，金戈止不住劇烈抽泣起來。
趙團長眼前又出現了那個五短三粗，充滿著青春活力的蒙古大草原上的套馬手；又出現了那個敢於向他叫板，永不服輸的年青飛行員；又出現了那個苦練“內功”，最終戰勝了自己的崗位練兵標兵……趙團長為痛失愛將而淚流不止！
金戈為失去戰友而痛心，更為眾多戰友和首長的命運而揪心。這其中有鄭春光，有茹畫，有秘書科長，也有師政治部主任和趙團長這些首長們……他們原本都是好戰士、好戰友、好首長，可卻不明不白地被人利用了，不知道這支部隊要被帶到何處去……
事故結論終於做出來了。
正像趙團長判斷的那樣，巴日斯打地靶時的飛機高度低於極限低度，3炮齊發後炮膛裏排出的大量廢氣吸進了發動機裏，
造成了發動機停車。巴日斯已做了重新點火發動的動作，並試圖把飛機拉起來，但因為高度太低，一切都來不及了……
巴日斯的屍骨很快被火化，裝進了一個紫檀木雕花骨灰盒裏。一張穿飛行服的黑白照片鑲嵌在骨灰盒正中央，是那樣的引人注目，是那樣的發人深思。
一切都已經就緒，單等娜日花來部隊開追悼會了……オ
娜日花乘坐的列車一到站，就被在停靠站台等候的金戈接住了。她是接到金戈發去的“巴日斯病重住院”的電報匆匆來隊的。連日的奔波使她看上去有點疲憊，但像灰塵掩蓋不住珍珠的光芒那樣，她依然是光彩奪目，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仿佛是鶴立雞群，孔雀開屏。
為接待娜日花來隊，金戈做了許多準備，想過多種方案。
在清理巴日斯的遺物時，他有意翻看了一下娜日花的來信，想了解一下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到底處於什麽狀態。他發現，他倆婚後兩個多月來，她平均3天一封來信，信隻有在路上走的時間，沒有在手裏停的時間。其中的第一封來信是這樣寫的：オ
親愛的巴日斯：
我這樣稱唿你，似乎和“文革”的氣氛很不和諧，你不會罵我“小資”情調吧？
我已平安到家，勿念。
在列車開動的那一刹那，望著你頻頻向我揮手告別的身影，我心頭一熱，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其實，我早就想哭了，從整理行裝那一刻起，一直到列車開動前夕，隻是怕分了你的心，影響你飛行安全，才強忍著，強忍著……
親愛的，你就是罵我“小資”情調，我也要這麽稱唿你！因為唯有這一稱唿，才能表達我此時此刻對你的情感。
說句不怕你難受的話，在剛見到你時，我對你是持否定態度的，因為你比我還矮3公分！通過旗武裝部和民政局做工作，雖然我點頭應允了，但仍有美中不足的缺憾。直到這次共同生活了一個月，才使我徹底改變了看法。
親愛的，你有烈火般的熱情，鋼鐵般的意誌，你身上充滿著青春活力，噴發著陽剛之氣。你對飛行事業有執著的追求，有戰勝一切困難的勇氣和毅力。你是大草原上的套馬手，更是萬裏藍天上的空中獵手。你為咱蒙古民族爭了光，也為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添了彩！同事們敬佩你，首長們器重你，我也打心眼裏愛著你！如果說我過去覺著你有點矮的話，那麽現在我覺著你才是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你這樣的偉丈夫做終生伴侶，我感到由衷地驕傲和自豪！
親愛的，你就安心在部隊飛行吧，家裏的一切有我呢，我一定做一個讓你引以為驕傲和自豪的賢妻良母。噢，對啦，我多少有點妊娠反應，不要緊的，我能克服，別為我分心。
不盡地吻你，我，還有肚裏的小寶寶！
要死要活愛你的娜日花
1971年5月6日オ
麵對他們這對先結婚後戀愛的恩愛夫妻，麵對新婚燕爾剛懷上身孕就失去丈夫的妻子，麵對對美好未來充滿著熱切憧憬的年青漂亮的女人，金戈真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麽樣的方式把噩耗告訴她。有一條是肯定的，電報上絕對不能把噩耗告訴她，那樣的話她會痛不欲生，幾千裏的火車怎麽坐，說不定還會禍及肚裏的孩子。如果什麽原因也不說，單是發個電報叫她來隊，反而會引起她更大的猜疑，那就等於明確地告訴她巴日斯出事了。因為她剛從部隊迴去兩個多月，她也清楚地知道飛行是有危險的，分別時她就強忍著不流淚，怕影響巴日斯的飛行安全。金戈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隻能采取善意的欺騙的辦法，說巴日斯病重住院，待她一路平安到了部隊，再見機行事，把噩耗告訴她。
長長的站台上，娜日花一路走一路問。問巴日斯什麽時候生的病，生的什麽病；什麽時候住的院，住在哪家醫院；病情現在怎樣？
幸虧金戈早有準備，沒有露出破綻。
一出站口，娜日花就要直奔醫院，去看巴日斯。
這一著金戈事先也料到了，於是用想好的理由勸她說：
“巴日斯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不用這麽著急的；再說，你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一路奔波，疲憊不堪，需要先迴機場休息一下，洗洗臉，換換衣服，以最美好的形象站在他麵前；更要緊的是你肚子裏的孩子，還不到三個月，還處在不穩定期，千萬不能太累著了！”
這幾條理由還真管用，娜日花猶豫了。
趁此機會，金戈拉著她上了團裏派來接娜日花的北京吉普。
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招待所，娜日花這才起了疑心，說她上次來是住在飛行員宿舍區的，結婚時的用品一應俱全，又溫馨又衛生，也很方便，還能節約開支，堅持不住招待所。
智者幹慮必有一失，這是金戈始料不及的。因為地勤和機關的家屬來隊都是住招待所的，他便想當然地安排到了招待所，沒有把飛行員家屬的特殊性考慮進去。於是他臨時想理由，吭吭哧哧道：
“嗯……不是巴日斯……生病住院了嘛？你先臨時……在這兒住幾天，等他病好出院後……再搬到飛行員宿舍區不遲……”
他慌亂的神情和生硬的語氣，引起了娜日花的懷疑：
“金副科長，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沒有哇……”
“巴日斯到底出了什麽事？”
“沒……沒出什麽事，不就是……病重……住院了嘛……”
“不對，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不然怎麽讓你們群工科接待我？”
“你知道，我和巴日斯……是……是老對子了，他總飛……我的飛機，是他……委托我……給你發電報，接……接待你的……”
“那你立即帶我去看巴日斯！”
“你……你還是……先休息……休息……”
“不行，我現在就去！”
娜日花拎起包裹就往外走。
就在這時，趙江山團長帶著一位身背紅十字藥箱的女軍醫進了門。
握手相見後，金戈忙把情況做了匯報。
趙團長略一沉思道：
“好吧，咱們一塊和她談。”
趙團長先講了巴日斯在打地靶中的突出表現，然後才說：
“娜日花同誌，你知道，飛行中總會有偶然的事情發生。毛主席也教導我們——‘要奮鬥就會有犧牲……’”
趙團長話剛說到這裏，娜日花“啊——”地一聲，便昏了過去！
坐在她身邊的女軍醫早有準備，就勢上去扶住她，她才沒有裁倒在地上。
眾人忙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女軍醫有條不紊地救治著，幾分鍾後，娜日花終於哭出了聲。她感到胸中冒出一陣可怕的嗚咽，仿佛快要把胸膛都撕裂了。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女軍醫小聲勸導著。
娜日花“嗚嗚”哭了一陣後，才邊抽泣邊“喃喃”傾訴道：
“都是我……害了他呀！我不該……給他……寫……寫那麽多的信，我不該……愛他愛得……那麽自私，我不該……分……分他的心，我……”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勸說著：
“哪能怪你呀！”
“新婚夫婦，就是一天一封信也不算多……”
“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嘛，不自私就不是真愛。”
“不是你分他的心，是……是訓練要求……違反科學！”金戈終於說出了憋在心裏多日的話。
趙團長看了金戈一眼，表示有同感。
“不，不不，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呀……”娜日花執拗地哭訴著。
在眾人的耐心勸解下，她的情緒漸漸平
靜下來……
三天後，追悼大會在師部禮堂舉行。
根據王維國的指示，經團黨委、師黨委、軍黨委層層上報批準，追認巴日斯為革命烈士。
プ返看蠡崆跋Γ王維國又特別指示：
“要把追悼大會開成打地靶訓練的動員大會、鼓勁大會、誓師大會！”
追悼大會會場布置得隆重、莊嚴、肅穆。黑底白字的會標上寫著“巴日斯烈士追悼大會”幾個大字。兩邊是用藍底黃字書寫的對聯：“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天幕上懸掛著巴日斯穿飛行服的巨幅黑白畫像，畫像上係著用黑紗挽成的花球。畫像下麵鋪著黑絨布的桌子上，供著裝巴日斯骨灰的紫檀木雕花骨灰盒。台下正中央擺放著軍黨委和王維國送的花圈，兩邊依次擺放著師、團、大隊、中隊及娜日花和生前好友送的花圈。無論什麽人走進會場，都會被這裏的隆重、莊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
追悼大會就要開始了，會場裏站滿臂戴黑紗、胸戴白花的官兵。
娜日花一身皂裝，臉色蒼白，眼圈紅腫，站在前排右側，顯得那麽突出，那麽引人注目。她身後站著那位身背紅十字藥箱的女軍醫，隨時準備對她實施緊急救助。
全場官兵都不時地抬起眼皮，注視著娜日花，目光裏有同情，有憐憫，也有惋惜。
追悼大會由趙團長主持，師長致悼詞，然後是各部、各團的代表表決心。無論誰的講話都少不了這麽幾句：繼承烈士遺誌，下決心啃下打地靶訓練這塊硬骨頭，為林副部長爭氣，為建設“四個基地”出力！
在後台為追悼大會做組織服務工作的金戈心裏尤為沉重！他不明白，他們為啥連死人都不放過，連追悼會的文章都要做？飛機摔了，飛行員犧牲了，他們不但不罷手，反而變本加利，真是到了無以複加，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金戈這種鬱悶、沉痛的心情無以宣泄，待開完追悼會，安頓好娜日花，便將董朝臣邀到五角場小酒館，借酒澆愁。哪知正應了“借酒澆愁愁更愁”那句老話，非但得不到排遣，反而是心情更加鬱悶，更加沉痛，好似那些找不到出口的流水，隻能在通不過的石壁之間悲傷地激蕩。
二人喝著說著，酒至半酣，已有幾分癲狂。金戈提議像當年寫同題作文那樣寫篇祭文，直抒胸臆。董朝臣欣然命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多時，一篇耐人尋味，發人深思的《巴日斯祭》便寫成了。
此時正值午休時間，二人相跟著，來到塔台前邊，麵對被飛行員稱為“通天路”的跑道，灑酒以奠，齊聲朗誦：オ
嗚唿巴日斯，不幸早夭亡！心中悲痛，酹酒一缸；君若有知，與我共嚐！
君生大草原，誌在藍天上。航校初畢業，守衛在南疆。青春紅似火，意誌堅如鋼。訓練賽猛虎，“空戰”勝團長。君是蒙古民族的驕傲，君是人民空軍的榮光！
調防來滬，豪氣萬丈；崗位練兵，刀山敢上。殲擊機打地靶，君首闖試驗場；不幸做了犧牲品，落得個機毀人亡！
撇下娜日花，孤苦又淒涼。她是那樣要死要活愛著你喲，隻可歎好景沒有百日長。還有遺腹子，更叫人痛傷。孩子有何過，生來父早喪。他(她)該找誰討還血債？他(她)可懂得自立自強？
嗚唿痛哉，何以尚饗？唯有憤爭，戳穿黃粱；為君醒目，天理昭彰！オ
二人祭畢，淚如泉湧，一根火柴將祭文點燃，讓其隨風飄去……
“王政委，怎麽把您也驚動來了！”
王維國很隨意地還了個禮。
“我是來給你們鼓勁的！”他亮著大嗓門招唿大家說：“唉，別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那樣嘛！不就是摔了一架飛機嗎？有啥了不得的，吸取教訓就是嘍！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能因為摔了一架飛機，或被打下一架飛機，犧牲了一個飛行員，就垂頭喪氣，就鳴金收兵，就不戰鬥起飛嗎？不能，絕對不能！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前赴後繼，視死如歸！飛，接著飛！一定要把打地靶這塊硬骨頭啃下來！不然，你們就不配是英雄的部隊！同誌們，有沒有決心啊？”他把肉墩墩的手用力向空中一揮。
“有！”大夥的情緒又被煽動起來了。
“好！那就接著飛，我坐陣指揮！”
王維國說著上了塔台。
一架架戰鷹又唿嘯著起飛了。
師長要停飛整頓一星期的布署自然也就不作數了，全師巨大的精神壓力自然也就緩解了。
金戈是第一次離這麽近看王維國，第一次這麽清晰地聽他講話，說實在的，對他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對他這種講話的煽動性、誘惑性，金戈還真有幾分佩服！心裏說，怪不得有那麽多人上當受騙，怪不得有那麽多人跟著他跑呢，他竟能把訓練摔飛機與打仗被擊落飛機混為一談，他真能把死哈蟆說出尿來！
在乘北京吉普車去事故現場的路上，金戈又同趙江山團長聊起了巴日斯。
巴日斯結婚才剛剛3個來月。
他是去年迴去探的家。旗武裝部和民政局像接待衣錦還鄉的將軍一樣接待了他。當年特招飛行員時，就是他們把他送進航校的。全旗這麽多年也隻選中了他一個，用鳳毛麟角來形容都難以表達其珍貴程度。當他們得知他還沒找對象時，便馬不停蹄地忙活起來，從全旗挑選最漂亮的，身體最健美的，思想最進步的女青年介紹給他，跟特招差不多，比選美還嚴格。可看了第一個他搖頭，看了第二個他搖頭，看了第三個他還搖頭……一直到看了第六個——旗新華書店的“招牌”售書員娜日花，他才點了點頭。
他點頭了，娜日花卻直搖頭，嫌他個子矮，不帥氣。武裝部、民政局的領導齊出麵，輪番做娜日花和她家裏的工作，大道理擺了幾草場，從飛行員的珍貴講到待遇的優厚，從為旗裏增光講到為國家獻身，說到最後就剩一句話——服從革命需要，聽從黨來安排！娜日花拗不過，終於點頭了。可周圍總有人向娜日花吹冷風，說是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太可惜嘍！ノ防夜長夢多，在旗武裝部、民政局和部隊領導的撮合下，趁春節放假打發娜日花來部隊結婚。凡見過娜日花的人，無不稱讚她是全師飛行員的愛人裏最漂亮的一個！說實在的，飛行員找對象也真難，他們從中學生被特招入伍後，就與世基本隔絕了，很難有自由戀愛挑選的機會。由於巴日斯所處的特殊環境，他是一個例外。
新婚一個月離隊前，娜日花做了一個次婦檢，確認已經懷上身孕……
趙團長講到這裏感歎道：
“這下子倒好，巴日斯光榮了，叫我們可怎麽向娜日花交待喲？這無疑也給你們群工科增加了工作難度……”
這倒是金戈始料不及的，此時他考慮最多的是事故現場的群眾工作，沒想到娜日花身上還有這麽複雜的情況。
汽車很快便到達事故現場。
事故現場離靶場不遠，飛機摔到了一塊剛剛返青的早稻田裏，除留下一個大深坑外，其它什麽也看不見。周圍有兩個挎著半自動步槍放哨的民兵，稍遠一點的田埂上有熙熙攘攘的老鄉在圍觀。事故現場的方位就是他們打電話通知機場的。
老鄉見機場來人了，便主動圍上來，七嘴八舌講述著他們現場目擊的情況：
“這架飛機飛得特別低。”
“他炮打得特多，爆炸聲音特大。”
“炮打完好像飛機就沒聲音了。”
“就看見飛機一頭鑽進了稻田裏。”
“……”
趙團長轉臉對金戈說：
“這和靶場反映的情況是一致的。根據這些情況可以初步判斷，打靶時的高度低於極限低度，而且他是3炮齊發，炮膛排出的大量廢氣吸到了發動機裏，造成了發動機停車。憑巴日斯的技術和膽識，如果發動機停車發生在極限低度以上，他完全可以重新點火發動起來，飛機也完全可以重新拉起來，不會一頭鑽到地下去的。當然，這隻是我的初步判斷，最終的結論還要等把飛機挖出來以後，通過對各種儀表數據的測定才能作出。好在飛機沒有爆炸，測定並不困難。”
“問題是，他為啥要低於極限低度開炮呢？”金戈急於解開他心中的大問號。
“自從開展打地靶訓練以來，大家的打地靶成績一直都不很理想。軍裏王政委指示，可以選技術尖子突破極限低度開炮試試。巴日斯就是第一個突破極限低度開炮的飛行員……”ソ鷥瓴輝偎禱傲耍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又想起了王維國在事故善後工作布置會上的講話：“飛，接著飛！一定要把打地靶這塊硬骨頭啃下來！”攻擊地麵目標，本來是強擊機、轟炸機的事，為啥非要殲擊機幹呢？而且是不惜一切代價，不講科學規律，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他們究竟是要幹什麽？他怎麽也想不出個道道，理不出個頭緒……
“金副科長！”
一直到趙團長喊他時，他才被驚醒。
“快去和老鄉交涉一下，用最快的速度，把飛機挖出來！工錢和賠償費你跟他們定就行了。”
“是！”
金戈找所在生產隊隊長去了。
不一會便來了二三十名手拿鐵鍬、肩挑籮筐的壯勞力，還從就近的貨運碼頭上調來一台大馬力吊車。經過連續六七個小時的奮戰，總算在十七八米的深度找到了飛機。不難想像，流線體後掠式機翼的殲擊機，從空中高速鑽下去的時候，簡直就像一枚空對地導彈，而又沒有像導彈那樣被引爆，重力加速度，一下子就鑽進了地底下。在泥土沙石的擠壓下，飛機的外殼已不複存在，許多附件也都變了形，但總算沒有爆炸，記錄飛行狀態的儀表都還基本完好，也許這是稻田裏的泥水起了作用。可最令人痛心的是，飛行員的屍骨極難找尋。
趙團長鐵青著臉下了死命令：
“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飛行員的屍骨！”
村民們土裏翻泥裏摸，挑燈夜戰，整整一個通宵，最終隻找到幾縷頭發和幾塊骨肉。
撫摸著戰友的屍骨，趙團長眼淚在無聲地流淌，金戈止不住劇烈抽泣起來。
趙團長眼前又出現了那個五短三粗，充滿著青春活力的蒙古大草原上的套馬手；又出現了那個敢於向他叫板，永不服輸的年青飛行員；又出現了那個苦練“內功”，最終戰勝了自己的崗位練兵標兵……趙團長為痛失愛將而淚流不止！
金戈為失去戰友而痛心，更為眾多戰友和首長的命運而揪心。這其中有鄭春光，有茹畫，有秘書科長，也有師政治部主任和趙團長這些首長們……他們原本都是好戰士、好戰友、好首長，可卻不明不白地被人利用了，不知道這支部隊要被帶到何處去……
事故結論終於做出來了。
正像趙團長判斷的那樣，巴日斯打地靶時的飛機高度低於極限低度，3炮齊發後炮膛裏排出的大量廢氣吸進了發動機裏，
造成了發動機停車。巴日斯已做了重新點火發動的動作，並試圖把飛機拉起來，但因為高度太低，一切都來不及了……
巴日斯的屍骨很快被火化，裝進了一個紫檀木雕花骨灰盒裏。一張穿飛行服的黑白照片鑲嵌在骨灰盒正中央，是那樣的引人注目，是那樣的發人深思。
一切都已經就緒，單等娜日花來部隊開追悼會了……オ
娜日花乘坐的列車一到站，就被在停靠站台等候的金戈接住了。她是接到金戈發去的“巴日斯病重住院”的電報匆匆來隊的。連日的奔波使她看上去有點疲憊，但像灰塵掩蓋不住珍珠的光芒那樣，她依然是光彩奪目，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仿佛是鶴立雞群，孔雀開屏。
為接待娜日花來隊，金戈做了許多準備，想過多種方案。
在清理巴日斯的遺物時，他有意翻看了一下娜日花的來信，想了解一下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到底處於什麽狀態。他發現，他倆婚後兩個多月來，她平均3天一封來信，信隻有在路上走的時間，沒有在手裏停的時間。其中的第一封來信是這樣寫的：オ
親愛的巴日斯：
我這樣稱唿你，似乎和“文革”的氣氛很不和諧，你不會罵我“小資”情調吧？
我已平安到家，勿念。
在列車開動的那一刹那，望著你頻頻向我揮手告別的身影，我心頭一熱，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其實，我早就想哭了，從整理行裝那一刻起，一直到列車開動前夕，隻是怕分了你的心，影響你飛行安全，才強忍著，強忍著……
親愛的，你就是罵我“小資”情調，我也要這麽稱唿你！因為唯有這一稱唿，才能表達我此時此刻對你的情感。
說句不怕你難受的話，在剛見到你時，我對你是持否定態度的，因為你比我還矮3公分！通過旗武裝部和民政局做工作，雖然我點頭應允了，但仍有美中不足的缺憾。直到這次共同生活了一個月，才使我徹底改變了看法。
親愛的，你有烈火般的熱情，鋼鐵般的意誌，你身上充滿著青春活力，噴發著陽剛之氣。你對飛行事業有執著的追求，有戰勝一切困難的勇氣和毅力。你是大草原上的套馬手，更是萬裏藍天上的空中獵手。你為咱蒙古民族爭了光，也為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添了彩！同事們敬佩你，首長們器重你，我也打心眼裏愛著你！如果說我過去覺著你有點矮的話，那麽現在我覺著你才是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你這樣的偉丈夫做終生伴侶，我感到由衷地驕傲和自豪！
親愛的，你就安心在部隊飛行吧，家裏的一切有我呢，我一定做一個讓你引以為驕傲和自豪的賢妻良母。噢，對啦，我多少有點妊娠反應，不要緊的，我能克服，別為我分心。
不盡地吻你，我，還有肚裏的小寶寶！
要死要活愛你的娜日花
1971年5月6日オ
麵對他們這對先結婚後戀愛的恩愛夫妻，麵對新婚燕爾剛懷上身孕就失去丈夫的妻子，麵對對美好未來充滿著熱切憧憬的年青漂亮的女人，金戈真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麽樣的方式把噩耗告訴她。有一條是肯定的，電報上絕對不能把噩耗告訴她，那樣的話她會痛不欲生，幾千裏的火車怎麽坐，說不定還會禍及肚裏的孩子。如果什麽原因也不說，單是發個電報叫她來隊，反而會引起她更大的猜疑，那就等於明確地告訴她巴日斯出事了。因為她剛從部隊迴去兩個多月，她也清楚地知道飛行是有危險的，分別時她就強忍著不流淚，怕影響巴日斯的飛行安全。金戈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隻能采取善意的欺騙的辦法，說巴日斯病重住院，待她一路平安到了部隊，再見機行事，把噩耗告訴她。
長長的站台上，娜日花一路走一路問。問巴日斯什麽時候生的病，生的什麽病；什麽時候住的院，住在哪家醫院；病情現在怎樣？
幸虧金戈早有準備，沒有露出破綻。
一出站口，娜日花就要直奔醫院，去看巴日斯。
這一著金戈事先也料到了，於是用想好的理由勸她說：
“巴日斯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不用這麽著急的；再說，你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一路奔波，疲憊不堪，需要先迴機場休息一下，洗洗臉，換換衣服，以最美好的形象站在他麵前；更要緊的是你肚子裏的孩子，還不到三個月，還處在不穩定期，千萬不能太累著了！”
這幾條理由還真管用，娜日花猶豫了。
趁此機會，金戈拉著她上了團裏派來接娜日花的北京吉普。
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招待所，娜日花這才起了疑心，說她上次來是住在飛行員宿舍區的，結婚時的用品一應俱全，又溫馨又衛生，也很方便，還能節約開支，堅持不住招待所。
智者幹慮必有一失，這是金戈始料不及的。因為地勤和機關的家屬來隊都是住招待所的，他便想當然地安排到了招待所，沒有把飛行員家屬的特殊性考慮進去。於是他臨時想理由，吭吭哧哧道：
“嗯……不是巴日斯……生病住院了嘛？你先臨時……在這兒住幾天，等他病好出院後……再搬到飛行員宿舍區不遲……”
他慌亂的神情和生硬的語氣，引起了娜日花的懷疑：
“金副科長，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沒有哇……”
“巴日斯到底出了什麽事？”
“沒……沒出什麽事，不就是……病重……住院了嘛……”
“不對，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不然怎麽讓你們群工科接待我？”
“你知道，我和巴日斯……是……是老對子了，他總飛……我的飛機，是他……委托我……給你發電報，接……接待你的……”
“那你立即帶我去看巴日斯！”
“你……你還是……先休息……休息……”
“不行，我現在就去！”
娜日花拎起包裹就往外走。
就在這時，趙江山團長帶著一位身背紅十字藥箱的女軍醫進了門。
握手相見後，金戈忙把情況做了匯報。
趙團長略一沉思道：
“好吧，咱們一塊和她談。”
趙團長先講了巴日斯在打地靶中的突出表現，然後才說：
“娜日花同誌，你知道，飛行中總會有偶然的事情發生。毛主席也教導我們——‘要奮鬥就會有犧牲……’”
趙團長話剛說到這裏，娜日花“啊——”地一聲，便昏了過去！
坐在她身邊的女軍醫早有準備，就勢上去扶住她，她才沒有裁倒在地上。
眾人忙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女軍醫有條不紊地救治著，幾分鍾後，娜日花終於哭出了聲。她感到胸中冒出一陣可怕的嗚咽，仿佛快要把胸膛都撕裂了。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女軍醫小聲勸導著。
娜日花“嗚嗚”哭了一陣後，才邊抽泣邊“喃喃”傾訴道：
“都是我……害了他呀！我不該……給他……寫……寫那麽多的信，我不該……愛他愛得……那麽自私，我不該……分……分他的心，我……”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勸說著：
“哪能怪你呀！”
“新婚夫婦，就是一天一封信也不算多……”
“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嘛，不自私就不是真愛。”
“不是你分他的心，是……是訓練要求……違反科學！”金戈終於說出了憋在心裏多日的話。
趙團長看了金戈一眼，表示有同感。
“不，不不，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呀……”娜日花執拗地哭訴著。
在眾人的耐心勸解下，她的情緒漸漸平
靜下來……
三天後，追悼大會在師部禮堂舉行。
根據王維國的指示，經團黨委、師黨委、軍黨委層層上報批準，追認巴日斯為革命烈士。
プ返看蠡崆跋Γ王維國又特別指示：
“要把追悼大會開成打地靶訓練的動員大會、鼓勁大會、誓師大會！”
追悼大會會場布置得隆重、莊嚴、肅穆。黑底白字的會標上寫著“巴日斯烈士追悼大會”幾個大字。兩邊是用藍底黃字書寫的對聯：“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天幕上懸掛著巴日斯穿飛行服的巨幅黑白畫像，畫像上係著用黑紗挽成的花球。畫像下麵鋪著黑絨布的桌子上，供著裝巴日斯骨灰的紫檀木雕花骨灰盒。台下正中央擺放著軍黨委和王維國送的花圈，兩邊依次擺放著師、團、大隊、中隊及娜日花和生前好友送的花圈。無論什麽人走進會場，都會被這裏的隆重、莊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
追悼大會就要開始了，會場裏站滿臂戴黑紗、胸戴白花的官兵。
娜日花一身皂裝，臉色蒼白，眼圈紅腫，站在前排右側，顯得那麽突出，那麽引人注目。她身後站著那位身背紅十字藥箱的女軍醫，隨時準備對她實施緊急救助。
全場官兵都不時地抬起眼皮，注視著娜日花，目光裏有同情，有憐憫，也有惋惜。
追悼大會由趙團長主持，師長致悼詞，然後是各部、各團的代表表決心。無論誰的講話都少不了這麽幾句：繼承烈士遺誌，下決心啃下打地靶訓練這塊硬骨頭，為林副部長爭氣，為建設“四個基地”出力！
在後台為追悼大會做組織服務工作的金戈心裏尤為沉重！他不明白，他們為啥連死人都不放過，連追悼會的文章都要做？飛機摔了，飛行員犧牲了，他們不但不罷手，反而變本加利，真是到了無以複加，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金戈這種鬱悶、沉痛的心情無以宣泄，待開完追悼會，安頓好娜日花，便將董朝臣邀到五角場小酒館，借酒澆愁。哪知正應了“借酒澆愁愁更愁”那句老話，非但得不到排遣，反而是心情更加鬱悶，更加沉痛，好似那些找不到出口的流水，隻能在通不過的石壁之間悲傷地激蕩。
二人喝著說著，酒至半酣，已有幾分癲狂。金戈提議像當年寫同題作文那樣寫篇祭文，直抒胸臆。董朝臣欣然命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多時，一篇耐人尋味，發人深思的《巴日斯祭》便寫成了。
此時正值午休時間，二人相跟著，來到塔台前邊，麵對被飛行員稱為“通天路”的跑道，灑酒以奠，齊聲朗誦：オ
嗚唿巴日斯，不幸早夭亡！心中悲痛，酹酒一缸；君若有知，與我共嚐！
君生大草原，誌在藍天上。航校初畢業，守衛在南疆。青春紅似火，意誌堅如鋼。訓練賽猛虎，“空戰”勝團長。君是蒙古民族的驕傲，君是人民空軍的榮光！
調防來滬，豪氣萬丈；崗位練兵，刀山敢上。殲擊機打地靶，君首闖試驗場；不幸做了犧牲品，落得個機毀人亡！
撇下娜日花，孤苦又淒涼。她是那樣要死要活愛著你喲，隻可歎好景沒有百日長。還有遺腹子，更叫人痛傷。孩子有何過，生來父早喪。他(她)該找誰討還血債？他(她)可懂得自立自強？
嗚唿痛哉，何以尚饗？唯有憤爭，戳穿黃粱；為君醒目，天理昭彰！オ
二人祭畢，淚如泉湧，一根火柴將祭文點燃，讓其隨風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