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仍然淡淡地有些涼意,我站在屋門口,雖然抱緊了雙肩,卻還是忍不住地微微有些顫抖。仰頭望著天,看到如水一般清冷皎潔的月牙兒斜掛當空。凝視著像是被潑了墨的深色夜空,竟讓我想起了嚴鶴,他的眼睛也是這般的顏色……


    嚴鶴,這樣的夜,總是能讓我想起你,而你,會在什麽時候才記起我呢?想一想,這些過去都已經很久了,該忘的原本以為我都忘記了,可是為什麽,曾經的記憶卻依然曆曆在目呢?


    剛入冬的時候,陽光白白亮亮,冷風吹的很大,美術館旁邊小公園裏的梧桐葉子,也終於快要落盡了。我總喜歡坐在那裏麵感受季節變換,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身邊多了個小男孩。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那個小男孩一遍遍地問我說:“姐姐,冬天真的要來了嗎?”


    我看著最後一片梧桐葉終於被冷風吹落,迴答說:“是的,天氣預報說明天北京就要下雪了,所以冬天真的要開始了!”


    小男孩開心地拍手說道:“下雪啊?太好了,我最最喜歡下雪了,姐姐,雪大麽?”


    我看著他期盼的樣子卻也不想騙他,隻得如實答道:“不會很大,說是小雪。落在地上就會消失不見的小雪……”


    小男孩失望地扁嘴道:“哈啊,那這樣還不如不下呢!”


    “是啊,也許因為大地過於心浮氣躁,不想容留下天空的種子吧。”我伸了個懶腰,把身體完全靠在椅背上仰頭望天,卻不期然的看到了一個人倒映在了我的眼中。


    也許就是因為我的這句話,實在不像一個十多歲小女孩會說出口的,你才會禁不住好奇,才出現在我眼前,對吧,嚴鶴!


    原來,忘記的,隻是沒有被想起的……


    “娘娘,您在門口做什麽呢?”被嫣離的一句問話將我的思緒瞬間帶迴,也不知道她來了多久,而我……又發呆了多久。


    “嗬嗬,賞月啊。”我笑答。雖然是邊賞月邊思人,不過如今也隻能這樣思思了,因為我和他們之間已經相隔了不知多少年,今生怕無再見之緣了。“對了,現下是幾月了?”


    “迴娘娘的話,今兒個是七月初三了。娘娘,夜深了,還是進屋吧,您要是受了涼,可就不好了。”七月啊,美麗的月呢。唿~嫣離這小丫頭還別說,要不是有她伺候的這般細心,我指不定邋遢成什麽樣子了呢。


    嫣離一進屋便放了個物件兒在桌上,還蒙著布,搞什麽花樣。隻見她對我神秘地笑了笑,一下扯開了布,竟是一架古琴,絕對沒錯,隻有七根琴弦,均由絲絨繩係住,拴繞於弦軸上,以獨木所成的琴身。


    “娘娘您開心嗎?這可是您最喜歡的琴,以前每日必彈一曲,甚是愛護!”嫣離眼光轉動,問道:“怎麽樣,想起什麽了嗎?”


    我但聞不語,蹀躞到桌前,伸手撫摸上琴弦屈指輕撥。不愧是皇後的愛琴,音色含蓄而深沉,樣式古樸而典雅。古琴雖然不及古箏的琴弦數,但古琴一弦多音,其音域寬達四個多八度,借助麵板上的十三個琴徵,可以彈奏出許許多多的泛音和按音,使其的表現力所有的內涵異常豐富。


    為什麽我會知道這些?想起就不由得苦笑,在我小學三年級之後,繼母就開始對我進行淑女的培養計劃。我開始還納悶一個看到我,就恨不得從眼中徹底抹掉我影像的人,怎麽突然對我開始上心起來,給我報了很多的藝術科班,聲樂、舞蹈、書法、鋼琴、畫畫、古琴、烹飪,甚至茶道和插花,這些一直陪伴我上完大學才基本學完。每星期繼母都會檢查我學的成果,表現的好了就會慈眉善目的誇獎一番,給我買新衣服,好吃的,玩具或者直接給我錢花,表現的不好便會冷眼的看著我一言不發,而再狠狠地罵走看護我的保姆,最後會有意無意的留下一句不知給誰聽的話:“真是和那個女人越來越像,最好不要走上同一條路。”


    為了賭口氣,我拚命的學習這一切,總算有點成就。可直到父親公司辦的一次年末舞會,我才知道了繼母的真正用意。刻意的把我打扮一番,帶著我出席我從來沒出席過的舞會,積極地對外人介紹著我,然後把我丟在場中央,被一堆男人包圍著問這問那,那一刻我完全的慌了,連心都在顫抖,想逃開卻邁不出腳。我那時完全明白,繼母想把我嫁給那些公子哥其中的一位,來達到讓父親的公司更上一層樓的目的。在我即將絕望時,嚴鶴出現了,他拉著我的手,不顧人們驚訝的眼光和不屑的低語,帶著我逃離了那個噩夢般的舞會。我第一眼就認出他是那天在公園遇到的那個奇怪的男生,而他這次又出現並且救了我。喜悅的心情遠遠大於驚訝,我以為我命中的王子出現了,而我也會終將能成為幸福的公主,可被無情地打破這一切,還告訴我不要再幻想的人,竟是我最愛的弟弟,寂烜……


    “娘娘?娘娘!”嫣離看橙月夕抱著琴,久久呆立一語不發,喚了幾聲都沒反應,有些擔心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娘娘,您沒事吧?您說句話啊,別嚇奴婢!”


    猛然聽到嫣離帶著哭腔的聲音,我才恍然出神,果然想太多以前的東西就是不好,搖了搖頭,好想甩掉心上的塵埃,我看著嫣離,淡笑道:“沒事,傻丫頭,別哭了。對了,這琴可有名字?”


    “迴娘娘的話,這琴名為烏霜,是娘娘您給起的名字。”嫣離小心地試探:“那……娘娘您有沒有想起些什麽?”


    烏霜?月落烏啼霜滿天嗎?我擺正琴身放桌上,拉出椅子坐在桌旁,淡然且肯定地的答道:“什麽也沒有想起來,而且以後……也不再會想起什麽,你不要費心了。”


    “奴婢知道了,娘娘您……您別生氣。”可能是我的語氣嚇到了嫣離,她驚恐地迴道。


    “嗬嗬,我沒有生氣啦。”指腹摸著琴弦這種堅韌的觸感,我想定是用蠶絲所做而成。相傳蠶最乖巧,作繭時往往能遇物成形。有一寡婦,獨居一室,長夜倚枕,不能安睡。她就倚在床頭,從牆孔中看鄰居家中的蠶做繭。第二天,蠶繭的形狀都有點像這個寡婦的麵形,隱隱約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蔡邕見了,就將蠶繭買迴來,繅絲後製成琴弦,安在古琴上。彈奏時琴音總帶點憂愁哀痛之聲,旁人聽了,常常會流下同情的淚水。蔡邕就向女兒蔡文姬詢問其中道理,文姬迴答說:“這是寡婦絲。”因為“絲”與“思”同音,寡婦之思,當然是悲傷婉轉,纏綿悱惻。所以自此古琴的弦多為用蠶絲製成,取其堅韌而發音純正。


    不是因為我學了古琴才偏向喜愛與它。古箏的聲音是比較大且動聽,彈奏的時候加持力也強,所以用古箏來醉人是再好不過了,也就是因為如此古代的一些女子都會學箏來賣藝。而古琴聲音比較小,顯得內向,隻有在某些特別的環境下彈奏才很感動人,也往往被感動的隻是彈琴人自己,不過琴藝精深之人用很強的加持力彈奏的話,也會讓人覺得聽萬壑鬆,陶醉不已。古箏比較傾向於彈奏給別人聽,而古琴則更傾向於彈奏給自己聽,所以說古琴真正的意義不在於技巧和感人,而在於心境和自然,人和天的合而為一,那是一個彈琴者的最終歸宿。古箏一彈,就會有許多人被吸引過來聽,而古琴的知音卻總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更喜歡古琴,當然要是有鋼琴,我更喜歡鋼琴,可這裏能有嗎?


    既然月色這麽好,不妨我也小試下身手,看看我這琴藝有沒有退步,也好對得起繼母大把大把為我學琴花過的銀子。


    玉指微微撩動,琴音緩緩隨之溢出,我當年為了應付考級,苦練最熟的就是這首《長門怨》,為了更好的表達意境,還去圖書館找了許多資料,多虧嚴鶴……唿,閉上了眼睛不想再記起那些已經過去的人事,隻想更加用心的彈奏曲子,迴想著看過的資料上所寫,那陳阿嬌的悲慘一生。


    心心相係於他又如何?盡管許下“若得阿嬌作婦


    ,當作金屋貯之。”又如何?!即使因為她的淚眼朦朧,他就丟下了衛子夫而去又如何!!再嬌豔的花看得久了也會厭煩,更何況陳阿嬌這朵帶刺的玫瑰。


    阿嬌呀阿嬌,當身處深深涼秋寂寥冷宮裏時,你是否還念著那個說要愛護你一生一世,卻坐擁其他美人的表弟呢?


    我如今和陳阿嬌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同是天涯淪落人”,思及到此不覺輕笑出聲。一曲奏畢,瞧著愣愣出神的嫣離,我起身剛要叫她,卻發現屋外有人。打開了門一看,竟是那個年輕護衛,他被我的突然出現有些嚇到,張開了嘴半天沒說出話。


    “季大哥,你怎麽來了?”迴過神的嫣離看到門口之人問道。


    他也姓寂?我忙問道:“你姓寂?是哪個字?”


    年輕護衛這才慌忙行禮,說道:“卑職參見皇後娘娘!那個……卑職……無意闖進,適才聽得……啊!請娘娘贖罪!”


    嗬嗬,還是那麽吞吞吐吐的老毛病。嫣離看向我說:“迴娘娘的話,是上禾下子的季。季大哥是夜巡軍的隊長,名為季鴻燁,為人忠厚老實,您可千萬別怪罪!”


    “哦,是季節的季啊。”稍微有些失望,聽到嫣離也給他求情,我不禁好笑,說道:“你們成天到晚的總讓我別怪罪別怪罪的,可有看到我怪罪誰嗎?我如今還有資格和本錢怪罪別人嗎?好啦,你起來吧,那天你也救了我呢。你們別把我當成兇神惡煞好不好,都說了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要是以前有不好的地方,我現在給你們道歉好不好?”我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大通,沒瞧見那傻了的兩個人,因為我突然想到花壇要修葺,正發愁沒苦力,這就送上門一個,於是……


    “季隊長啊……”我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笑了笑。


    “卑職不敢,娘娘喚卑職全名便可。”季鴻燁納悶這都夏天了,怎麽還被她看得打了個冷戰。


    “叫全名太生分了,要不叫你鴻燁,要不叫你小季子,你自己選吧。”


    “……”


    “那我決定了,叫你鴻燁吧。”自己一時高興,才發覺小季子適合太監,怪不得嫣離和他都一臉黑線,我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院子裏的花壇壞了,你哪天有空來給修修,然後嫣離你去那個什麽內管領處,領點花種子的同時最好也看能不能弄點菜種。”我踱方步到屋外,想了想又說:“鴻燁你呢,修完花壇,再幫我做個秋千,就在那裏!!”


    他們二人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到的正是院落右側的那兩課樹大葉茂的槐樹。


    “可是娘娘,秋千是什麽?”嫣離不解的問道,我看向季鴻燁他也是一臉茫然,不會吧,這裏竟然沒有秋千這種東西,天哪,你們的童年要失去多少樂趣啊。


    “秋千就是選樹枝較粗的一枝,用結實的繩索係於枝臂兩端,在繩索垂地的彼端再栓塊厚木板上,如果覺得太硬硌屁股,可以在木板上包裹幾層棉布之類的,然後啊……”我給他們詳細的解釋說:“然後就可以坐在木板上,蕩來蕩去,就像飛起來一樣呢!”


    “哦~~原來那天娘娘就是在蕩秋千?”白癡季鴻燁,竟然說我被他害得淩空差點摔下來是在玩,我一個不爽狠狠敲了他的頭一下。


    “笨蛋,我那是被你一聲吼嚇的踩空,不得已抓著白綾蕩在空中!”看著他吃痛地表情,我幸災樂禍地看著他挑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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