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朗朗晴空浮於頂,白水城卻似無動於衷,依然死寂。街道沒有喧嘩吆喝叫賣之聲,卻有零落餓殍老小呻吟,餓殍中間,更有形狀極為慘烈的,手足潰爛也是尋常。


    那修真之人行再現身時,已然站在白水城一處街道上,諒他修心三百餘年得大乘之道,到真站在這些餓殍跟前時,也是惻然。雖有救治之心,奈何自己身為水行,無緣能學木行法術,隻得搖頭歎息。緩緩行走間,目光落在一個小孩身上。看形狀,那小孩也不過三四歲,卻身著一件大人汗衫,以汗衫大小足可將他完全遮掩,現在卻是全身露了大半,些許皮肉伏不住嶙峋之瘦骨,觀乎上下,再無半點童年人生的精彩。修真人停足看他,倒不是因為那小孩慘淡,隻是見他這會正撕著自己身上的汗衫,末了便將布條綁在旁邊一個光著膀子已死了的老頭長著爛瘡的臂膀上,奈何那老頭生的爛瘡實在太多,小孩又極度‘糟蹋’補條,綁到現在,衣服撕去了大半,但顯在外麵爛瘡依然還多。修真人搖頭苦笑,輕聲提醒小孩道:“你大可以找衣衫多餘的去處撕扯,撕了裹身的地方,便再遮不了身了。”那小孩聽有人說話,停下手來,朝修真人看,歪著個腦袋看了半會,突然哭道:“救救他吧,他快死了。老爺爺是個好人。”修真人搖頭苦笑道:“他已死了。”小孩瞪大雙眼,轉頭去看那老頭,還不時地用手去揉眼睛,末了上前叫道:“爺爺,爺爺,你叫我啊,叫我小五呀。”突然跑到一邊拾起地上的五個小泥球,踉蹌跑迴老頭身邊,雙手攤著那五個泥球,湊近老頭的眼睛,哭道:“爺爺,剛剛我們還一起數泥球的呀,五個,是五個,你叫我呀,叫我小五呀。”


    哭喊之聲或許在這白水城街道上已是平常,修真人漸漸已是習慣了,隻是親眼目睹了這還算完整的一幕,不由得望天而歎,良久,轉頭去看那小孩,心道:此子雖是呆了些,這般年紀卻極有良善心腸,讓他生於俗世已是不該,還長在這樣的環境。哎,也罷,離天劫來臨尚有些時日,帶他歸隱了罷。


    修真人並不能讓那老頭起死迴生,也不會勸慰一個三四歲年紀的小孩,隻等小五哭累了,安靜了,才道:“我要帶你去個地方,你可願意?”小五抹了抹眼淚,轉過頭來,道:“爺爺死了,你沒有救他。”修真人去撫摸小五的頭,小五卻急忙躲閃,不料卻被身上的大汗衫拌倒在地,卻見他急忙起身,重複道:“爺爺死了,你沒有救他。”修真人無法,隻得使了非常手段,用微弱氣勁將小五擊昏,而後抱了小五破空而去。


    帶著小五飛了大半天,也留意過許多地方,隻是並不合適,心想若單尋荒野山林歸隱,自己渡劫時日又不能準確掐算,或十年,或二十年,若渡劫來得早了些,尚小的小五無人照料,怕是難活。


    又在荒野上空飛了半晌,卻突然見群山中間有個城市,大喜之下,並不猶豫,快速靠了上去。那城市頗小,倒和村莊一般,正合他意。他卻並不在城市裏居住,怕耽誤自己修心養性,心中定了主意,找了城市旁的一坐高山,安定了下來。


    那修真人倒也做得絕了,將小五的記憶盡皆抹去,還美其名曰:‘替他抹去童年陰影。’難保他不是怕小五醒來一通胡鬧,自己又不是慣於勸慰、苦口婆心的一類人,以此絕了‘後患’也說不定。


    漫漫六年,在修真人眼裏,也不過是彈指之間。他倒是習慣了小五叫他爹了,等小五到了八歲年紀,便帶著他往深山裏去砍柴,每日行走至山下的市集買賣,一為熟悉環境,二為了讓自己走後小五能有個糊口的本事。


    這六年來,他並未教授小五修真術法。因他修真前文章超絕,便由著自己的興趣,也不管小五能否接受(此接受意為習得),每日朗誦自己臨時做的詩詞歌賦不絕。但卻並不教小五讀書識字,嫌過程太過煩瑣枯燥,再用他的話說便是:“你識字有何用處?在那些老樹身上刻下‘小五某日到此一遊,某日後前來砍伐,你乖乖地別動。’麽?”長久以來,他並不在意自己是否在對牛彈琴,最過體貼的壯舉也不過是唱些易懂的山歌罷了。也正因山歌好懂,小五學得勤而快,日積月累,便造就了他那身‘聲起猢猻散’的本事。


    終究天劫還是未能如他所願,還是來得太早了些。那時二人正在一處絕壁前坐著唱山歌,他突然感覺莫名心慌,抬頭去看天時,見有天劫之像,大驚之下,叫小五跑開,等小五轉身跑遠了,一聲歎息之後,便消失於絕壁前了。小五迴來時,沒見人影,隻道是掉下了山崖,隻是對著山穀哭喊著叫爹。


    時空流轉,又到蘇府蘇老頭書房。


    這些往事小五並非全部知道,隻是挑了自己知道並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說。那老太太聽得一個勁的點頭,到末了更是一臉笑意。老頭哼哼兩聲,道:“這個就算是勉強過關了,卻並未完全。”見小五點頭,才道:“其二,你看老爺我還能活上幾天?”小五驚疑,不敢莽撞迴話,隻道:“小的並不會卜卦算命,老爺問我,我卻不敢亂談。”老頭抬手,示意小五靠上去看個清楚,待小五走近了,淡淡道:“現在老爺我就給你個看麵相的機會。”小五無奈,隻得仔細去看蘇老頭,一看之下,卻是大驚,失語道:“老爺麵色這般難看!”老頭見他一臉驚疑絕非作假,心裏十分滿意,要讓小五過關時,心裏疑慮陡起,沉聲問道:“你說你是來救我女寒惜的,卻是如何得知她有難的?”小五依言,將橋上看見唐管家一事說了出來,末了道:“不瞞老爺,小的昨日在市集賣柴,被管家叫了來,要我每日往這裏送木柴,又使人給了小的好幾顆碎銀,小的原本隻當是預先付給小的的柴錢,便收了。不曾想今日他使人來找我,要我在府上後院放煙。”老頭聽到這裏,哼道:“那廝奸詐至極,可惜他千算萬算,倒是低估了人的本性了,隻以為世人都隻愛錢財,如他一般。”最後幾個字更是說得咬牙切齒,憤怒過後,又是一聲咳嗽,才道:“其三,你為何要冒險來救我女?”


    老太太聽到這裏,對蘇老頭提的這四個問題心裏大加讚賞,當下就仔細看著小五,看他如何迴答。


    小五怔了片刻,才作揖道:“雖小的與小姐相遇不過兩次,言語不及十句,但若小姐有難,小的舍命也要去救。”話雖說得簡單,可蘇老頭聽了,怒氣直冒,一臉鄙夷地冷笑道:“老爺我今日算是長了見識了,像你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下(等)人老爺我還是頭一次見。”轉而大吼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對我女有所企圖!”老太太聽了小五的迴答,本來有些思考的,卻被老頭的辱罵聲震得散了,倒沒了主見,也以為小五對寒惜有所企圖,便也要上去罵他幾句,卻見小五瞪大眼倒退兩步,一臉震驚,不忍心再罵,又念及寒惜也許須得他照顧,隻是道:“年輕人,切不可妄想將命裏注定的事改變啊。你與惜兒天差地別,你還是早些收了這心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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