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今天晚了,主要被事情耽擱了,抱歉。


    ***


    平心而論,魯米利亞小姐並沒有讓克魯姆夫人感到十分滿意,如果非要打個印象分,也就是及格偏上一些吧。她確實溫文爾雅,但失了些果斷幹練;她容貌端麗清秀,卻掩蓋不住她小門戶出生的小家子氣;她懂得如何聽別人說話,卻很少發表自己的見解,有點過於安靜了……總之,這位小姐柔柔弱弱的,看著不像是能夠管事的果敢女性。


    克魯姆夫人有點擔心,像她這樣輕言細語、隻聽不說的,能替她大兒子撐起半邊天嗎?!因為普洛夫恰好也是這種類型的,這對夫妻以後要拿什麽當家作主?嬌生慣養、傲慢成性的大家小姐絕非良配;一味溫和、內斂成性的商人之女又缺乏當家主母的氣勢,克魯姆夫人很頭疼,看來看去就是沒有稱心如意的……


    習慣拍板的克魯姆當家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娶媳婦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大兒子普洛夫。


    與母親的尋弊索瑕、搖擺不定不同,普洛夫對這次的相親對象很滿意。魯米利亞小姐跟他先前見過的每一位姑娘都不同,她不會故意奉承他,不會為引起他的注意而喋喋不休,也不會明著暗著嘲笑他的一事無成,更不會對他的愛好發表意見。她喜歡散步,因為這有助於健康。她也喜歡看書,不過多數都是醫療方麵的書籍,魯米利亞小姐說,這同樣出於對健康的需求。起初普洛夫隻是覺得奇怪,除非職業需求,很少有女性願意去讀大量的而且生澀枯燥的醫療書籍,後來,在他們偷偷通信到第二輪時,安娜忍不住良心的煎熬,在信裏告訴了普洛夫實情——她的家族有遺傳病史,而且,很嚴重。


    保加利亞巫師社交界幾乎沒有人知曉有關魯米利亞家的遺傳病的事情,這件事被他們家捂得嚴嚴實實的,慶幸的是這家人幾乎代代單傳。凡是娶進門的媳婦事前都不知道這事,直到嫁進去以後才被告知。一開始,媳婦們都是不滿的、憤怒的,但是心裏又存著一絲僥幸,因為魯米利亞除了早幾代遺傳病症比較明顯,後幾代沒有發病過,這個好現象一直保持了下去。媳婦們為了自家的孩子,也就義無反顧地加入到隱瞞大軍之中,反正不發病就和普通人一樣不是嗎?就當他們家的人以為自己沒事了,他們的血統戰勝了病魔,老天爺又把這件事撿起來了,仿佛為了彌補過去的“疏漏”,獨生女安娜被“遺物”徹底關懷了一把。


    想象得出,普洛夫在接到安娜的告密信後心裏是多麽的震驚,但是善良的品格讓他對她的行為有了一絲尊敬。她大可以不說,這件事連他的母親都不知道,而且雙方並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為了她自己和她的家族,她完全可以裝聾作啞。但是她選擇了坦白,也就是說,她不希望他為此受到傷害,那麽,他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理解成是好感的一種體現?


    這一時刻,普洛夫被他的腦部運動帶離了本源,竊喜和希冀占據了他的心,家族病什麽的……對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誠實是美德,誠實的反麵就是撒謊。每一本古籍都教導人們不要說謊,伊甸園中的蛇因為說謊被永遠趕出了樂園。這是聖經對人們的告誡,說謊要下地獄。一旦你開始說了第一個謊言,那麽,就需要說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用無數個謊話去圓那第一個。拋開道德等因素,撒謊行為的本身是相當累人的。


    普洛夫下定決心要和安娜共結連理,他像魯米利亞家的媳婦們那樣心懷僥幸,他喜歡安娜,喜歡她柔中帶剛的性子,喜歡到想和她組建家庭共同生活。普洛夫覺得安娜不像母親認為的那樣缺乏個性,她是有見地的人,不然絕不會把家族病這件事說出來,這不是一個隻知道一味順從別人的女孩子會做的事情。


    背著母親,他找到安娜的父母表達自己的意願,魯米利亞夫婦高興的同時又為女兒未來的生活感到憂慮,克魯姆夫人絕不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婆婆。


    普洛夫堅決反對在婚前坦白病症,他想到的策略無非就是一個字——拖,拖到把孩子生下來,他告訴安娜,他有一個強烈的預感,他們會生下健康的、毫無病痛的孩子。普洛夫把一切都壓在了孩子身上。盡管魯米利亞夫婦憂慮不減,卻抵不過普洛夫的再三請求,他們也看出女兒是愛他的,希望嫁給這個年輕人。


    安娜的父母在忐忑不安和喜悅難當雙重情緒的交織之下,看著女兒嫁進克魯姆家的大門,成為別人家的媳婦。


    從那天開始,安娜的母親每時每刻都在狂熱的祈禱,祈禱老天能賜予她一個健康的外孫。


    相較於親家夫妻倆的糾結心思,克魯姆夫人顯得安然得多,當然,因為她不知情。婚前,普洛夫義正言辭的告訴母親他要娶安娜為妻,甚至還暗示,不管她答不答應他都不會放棄這個念頭。看著大兒子牽著新婚妻子的手站在自己麵前,克魯姆夫人心頭感慨萬千,曾幾何時,普洛夫也知道為自己爭取了,難怪人家都說婚姻能讓一名男性從男孩迅速成長為男人。


    聽到這裏,海姆達爾心頭升起了一絲同情,為了被所有人欺瞞的克魯姆夫人。


    “你奶奶肯定很生氣。”海姆達爾說。


    “大概是的,”威克多說。“我也隻是從別人那裏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依照奶奶的個性,大發雷霆是免不了的。”


    “所以克魯姆夫人決定自己養育你?然後想盡方法給你補身體打基礎?”


    “奶奶不會帶孩子,年輕的時候為了克魯姆家的生意到處奔波,我父親和我叔叔都是家養小精靈帶大的,麵對小孩子,她束手無策。”威克多無意識的玩起了海姆達爾的手指頭。“母親生下我以後身體就一直不見好轉,我基本上是由黛絲帶大的。”


    海姆達爾恍然,難怪他和貝爾尼克像親兄弟似的。又七想八想的做了好幾輪腦部運動,海姆達爾動了動胳膊,然後發現了這位師兄的小動作。


    “好玩嗎?”他斜眼睨著威克多,後者正專心致誌的把玩他的手掌,每一個指關節都捏掐了一遍。


    威克多不慌不忙的掐完最後一個關節,然後抬眼道,“還行吧。”


    海姆達爾朝他齜了齜牙。


    威克多忍住微笑,一本正經的說:“你小時候都吃了什麽?”他把海姆達爾的右胳膊拽離水麵,白皙的皮膚暴露在霧氣繚繞的的燈光之下。“斯諾斯圖魯鬆沒有虐待你吧?”他把手掌圈成空心圓圈,套在那條胳膊上反複上下比劃。


    “不要用你自身的經驗來衡量別人!”海姆達爾瞪眼,使勁把自己的胳膊往迴抽,可惜力氣不夠大。“我這樣絕對正常,同年級裏還有比我更小更瘦的男生!”


    威克多聽後莞爾,露出一口白牙。“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是嗎?”


    “這還跟血統、體質等有關係,”海姆達爾叫道。“況且我還有好幾年的生長時間,說不定我到你這年齡的時候比你還高大!”


    威克多笑而不答,海姆達爾覺得他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於是,他感到胸口窩火,很孩子氣的撇開頭不吱聲了。


    這時候,外間傳來一陣動靜,少頃,裏間的門被人突然拉開,貝爾尼克光溜溜的站在那裏看著他倆,準確點說,他的注意力是放在威克多身上的。


    海姆達爾看見他手裏拽著酒館主人先前拿走的麻瓜定時器。


    “威克多!出來!一決雌雄的時間又到了!”


    一決雌雄?海姆達爾不明所以,後來他才弄明白,兩個無聊師兄在互相攀比耐寒程度,也就是啥都不穿(最多裹條遮羞浴巾)站在零下十一、二度的屋外,看看誰先受不住跑迴屋子裏麵。據說這個遊戲已經持續了好多年,是他們在百無聊賴的洗澡時間裏折騰出來的。


    為此,在晚餐時間的餐桌上,兩個克魯姆少爺被黛絲狠狠嘲笑了一番。


    據說貝爾尼克家的廚子擅長各種美食,望著幾乎擺滿整張飯桌的菜肴,海姆達爾相信了這個說法。很多菜見都沒見過,有些菜看上去還很神奇,因為搞不懂是用什麽做的。


    黛絲對今天的晚餐很滿意,她把廚子從廚房領了出來。那是一個老婦人,一頭銀發,一張蒼老但和藹的臉,麵對眾人的讚揚聲她顯得有些拘謹,不過海姆達爾覺得她很高興,因為聽到表揚時她的眼睛很亮。


    “我們是吃柯蘿做的飯菜長大的。”貝爾尼克告訴海姆達爾。“我小時候甚至幻想過柯蘿是我的母親,因為媽媽不會做飯。”


    黛絲斜他一眼。“事實上做飯這件事已經無法再束縛住現代女性了。”


    “借口。”貝爾尼克不滿的說。“您連試都沒試過,虧我小時候還覺得您是全世界最溫柔最美麗的媽媽。”


    “你小時候不切實際的念頭太多。”黛絲說。“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擔心你以後會成為一個隻會空想卻不幹實事的幻想主義者。”然後她拒絕去聽兒子可能又會說什麽,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海姆達爾身上。


    “親愛的,想要點什麽?”


    其實他早就瞄好了。海姆達爾指著飯桌中間最大的一隻銀色托盤:“我想要肉凍,謝謝。”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蓓蒂廚師走過來親自幫他布菜,然後看著他把肉凍吃下去。


    “好吃嗎?”黛絲擠眉弄眼的問。


    海姆達爾點點頭,繼續埋頭大吃。


    “你不覺得這很油膩嗎?”貝爾尼克說,說歸說,他吃的不比海姆達爾少,威克多也是,他們對肉凍的味道都很滿意。


    海姆達爾看著放在他麵前“威爾士綠龍”,沒有吱聲。


    “我就說嘛,咱們家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是那種少見多怪的西歐人。”黛絲離開椅子跑過來用力親了口海姆達爾的臉頰。“兒子,”她轉臉從貝爾尼克叫道。“如果你能給我生一個像裏格這樣的孫子,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去煩你。”


    “您還是繼續煩我吧。”貝爾尼克受不了的說。“媽媽,我離成年還有段距離,您不覺得您的要求早了點嗎?”


    “親愛的,我覺得我不得不提醒你,”貝爾尼克的爸爸突然對妻子說。“你已經是一個克魯姆了,你口中‘咱們家’的定義應該改一改了。”


    “斤斤計較的討厭鬼!”黛絲嬌嗔道。


    ***


    晚餐過後,眾人圍在一起喝了茶。貝爾尼克被他父親叫去了書房,這是他們父子倆重逢後第一的談話。黛絲去了廚房,了解明天的菜單,雖然她不精廚藝,但是很會安排菜色,這是千金小姐嫁人前的必修課之一。


    海姆達爾坐在一把椅子上看高年級才會使用的關於阿尼瑪格斯的書籍,為了應付約克教授布置下的“寒假作業”。威克多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本來他在喝茶,後來海姆達爾餘光瞥到他朝杯子裏倒了些阿誇維特(白色烈酒,產自北歐諸國,與俄國伏特加是同類產品),他知道有些人喜歡在飯後喝茶時倒點酒,但是阿誇維特是不是烈了點?


    這個念頭在海姆達爾腦中一閃而逝,但是很快注意力就被書本中的內容吸引走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海姆達爾重新抬起頭時,他發現威克多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海姆達爾離開椅子,拿起放在沙發另一端的薄毯,想給威克多蓋上,等他靠近時卻發現,威克多的麵部表情很不正常,不是平靜的睡顏,好像很痛苦,眉頭皺得緊緊的,脖子上肌肉緊繃,眼皮不停的顫動,就像是……做惡夢時的反應。


    當海姆達爾發現他額頭上沁出了汗珠時,放棄了猶豫,決定叫醒他。但是,威克多卻在他行動之前張開了眼睛。


    驚嚇和怔然……


    海姆達爾在他來不及掩飾的目光中看見了這個,驚嚇?為什麽?自己嚇到他了?不過想想也是,剛醒來突然看到一個人杵自己跟前,確實挺瘮人的。但是那個怔然又是怎麽迴事?


    小小的疑惑在心頭劃過,海姆達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放下毯子走迴椅子。


    “裏格!”威克多在他身後叫道。


    “什麽事?”海姆達爾迴頭。


    威克多的神情恢複如常,他撇開眼,拿起涼掉的茶水大口灌下肚子。“沒事。”他抹了抹嘴,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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