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過了元宵節,新春就要鬧完了。窮人家苦撐苦熬,度日如年,富人家可不甘心就讓它這樣輕易地溜走了。還有幾天,村學就要開學了。舉人家打算今年把二少爺送到學校裏去。時下不興搞拜師儀式,就邀請村學的先生由舉人老爺的鄉紳學友坐陪,來家裏吃頓便飯吧。


    二少爺仲良與伯涵上下差不到仨月,本應兩年前一起上村學的。可這二少爺怕是多少吃了母親的虧,自小就體弱多病。二太太心疼得不肯讓他離開半步,哪裏還舍得再給他加上功課。舉人見是如此,也就不再提了。倒是二少爺十分知學好進,在家裏纏著父母學習,時間不長他就寫得文章象模象樣,詩詞曲賦也有情有趣,很得舉人老爺的歡喜。兩年下來,若玉見他身體非但沒生大病,反倒強健了不少,舉人老爺也怕誤了這天資聰穎的孩子,遂舊話重提。


    “哥,我也要上學。”幾天來哥哥們總是在說這件事,這一天,真兒忽然非常認真地對著他倆說。


    “對啊,真兒也早該上學了。我這就和母親說去。”伯涵牽著弟弟、妹妹的手一齊跑出屋去。


    大太太在屋裏正和若玉閑話,說著古書中關於女道和理家的真理。大太太從不計較她,而是站在舉人的立場,對她和親妹妹一樣好。她們看到三個孩子一同跑進來,大太太一把將仲良摟進懷裏說:“跑那麽急幹什麽,小心跌了跤,讓我們心疼。”若玉則用手迎住伯涵和真兒,把桌上的茶吹了吹,送到真姑娘的唇邊說:“快喝點水吧,你怎麽也跟他們瘋跑起來了。”


    伯涵從二太太的身邊走開,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太太、娘,讓真兒跟我一塊去上學吧。”仲良還沒等伯涵張口就說了。


    大太太好象一時沒有聽清,楞了一會兒才迴過味來,假裝板起臉衝著仲良說:“淨胡鬧,一個女孩子露頭露臉的,這可不行。”


    “我就要去嗎,我為什麽不能去?”真兒不樂意,說著說著就快要哭了。


    “因為你和哥哥們不一樣,你是個女孩子。”二太太低下頭,輕聲輕氣地哄她。“女孩子最好呆在家裏,免得出去這個瞅那個瞧的,看髒了你。”


    “我不信,哥哥也沒看髒。我就要去上學。”現在很難說清,在真兒小小的頭腦中知識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她最想得到的就是家門外那自由的空氣,要同哥哥們一樣平等地去唿吸。她用女孩特有的任性的辦法來解決問題,自己根本不知道在這平原上她正在成為婦女解放運動的先軀,也絲毫不清楚這其中將要麵臨的壓力和阻力。


    這時金香領著她的幹弟弟走了進來。那個小男孩完全是一身女裝,模樣俏麗非常,羞赧地跟在後麵。


    大太太正被糾纏得不耐煩,一看到金香姐弟倆,就對著三個孩子說:“別煩我了,跟你父親說去吧。”三個孩子站起來走了。伯涵坐在那裏始終一句話也沒說。


    若玉也站起身來,沒看見金香她們一樣,向門口走去。


    “姐姐你要走嗎?我說讓弟弟給你們唱幾句呢。”金香轉過身來對她說。


    “大太太喜歡聽戲,你們唱吧。”若玉就那樣淡淡地說。


    “我給她改名叫苓兒了。快去送太太出門。”苓兒低著頭轉身向門口站著。若玉差不多已經走遠了。


    屋裏隻剩下她們三個人,一下清靜了下來。誰也說不清楚,金香自從進了李家的大門,突然象變了一個人似的,收起了自己那副放蕩的招牌,良家婦女一般地尊老愛幼,擺著姨太太的模樣,連走路都顯得穩重了許多。


    “苓兒,你把我教你的那段《西廂記》給太太唱吧。”金香說著在大太太身邊輕輕坐下來。


    碧雲天,黃葉地,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都是離人淚……


    聽著聽著大太太合上了眼睛,嘴唇一下下地蠕動著,手在袖口邊上不停地摸索,而金香的兩隻手早都在不經意間捏成了蘭花指。女人啊,她們都早已陶醉在戲文裏麵了,世界上隻要有男人存在,她們就除了自己什麽也不會關心,因為世代這樣,所以她們認為理應如此。苓兒在屋子中間唱得那樣認真,舉止與眼神都一絲不苟。他癡迷其中,用心用情地扮演著女人們的離愁別恨,竟是那樣的得意和自然。


    真兒,你是多麽的孤單。


    高高的屋簷上,有一隻小麻雀在寒風中跳來躍去,尋找著自己的夥伴。有時它落在光禿禿的棗樹枝上,就象一片幹枯的葉子,眼睛裏滿含著無奈,叫聲中透著無助的淒涼。它低下頭不停地梳理著薄薄的羽毛,慢慢地退入了漸近漸濃的夜色之中。明天還留在原來的地方,隻是需要我們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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