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大學下午返城校車開出還不到十分鍾,中文係總支書記葛喬夫的手機便嘟嘟地叫了起來。車廂裏人多聲雜,葛書記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裏麵是輔導員羅小光十萬火急的聲音:“葛書記,九七三班的林蘭為了男朋友和她分手的事想不開要跳樓了!”


    “哪個樓?”


    “第一宿舍樓!”


    “你們想辦法先穩住她,我馬上就來!”


    葛書記“啪”地一聲關了手機,正要對開車的司機說什麽,那司機倒是很靈活,不等葛書記開口便“嘎”的一聲把車停在了路邊。葛書記跳下車,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迴頭朝學校奔去……。


    太湖大學成立於一九七八年,是隸屬於交通部的一所普通高等學校。學校位於古城吳州西南二十裏的太湖之濱、七子山下。如果把中國高校根據建築風格來分類的話,太湖大學當被列入園林式校園無疑。半園形的正門上方 “太湖大學” 四個金光閃閃的毛體字格外引人注目。走進校門,赫然在目的是三個頗具古典特色的建築群,正對校門的是一座寶塔型層疊式圖書館,仿佛一位端坐安詳的老人在歡迎著八方來客。校門右邊是飛角林立的辦公大樓,左邊則是一幢拱形大禮堂。在三座建築物的正中有一個橢圓形的水池,每當夜幕降臨,那五彩繽紛的水注將四周的建築物映照的輝煌燦爛,給人一種熱鬧祥和的感覺。走過圖書館和辦公樓間的林蔭道,一個占地百餘畝的風雨操場便呈現在眼前,給人一種洞望藍天、豁然開朗的感覺。在操場的西麵有一座造型別致的司令台。在司令台的北麵有一個高達四十餘米的柱形水塔,遠遠望去,仿佛一隻即將衝天的火箭。據說學校剛建成那陣,常有一些金發碧眼來此一探虛實。從操場南望,一片綠色的海洋之中,似有白帆點點——那裏是綠樹掩映中的幢幢乳白色教學大樓。從操場向東走,跨過一座蝸牛似的漢白玉拱橋,便是葛書記此行的目標現場:學生第一宿舍。


    “葛書記,你可來了,都快把我急死了!”正在樓下指揮幾個學生堆放體育護墊的小羅見到葛書記,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葛書記問:“人呢?”


    小羅用手指著樓頂道:“你看,在那兒呢?”


    葛書記拿出老花眼鏡,果然看到宿舍樓頂上有一個穿紅衣服的正將一隻腳伸到欄杆外作躍躍欲跳狀。他正要說什麽,一個尖細的聲音便從上麵傳了下來:“馮子剛,你再不出來,我就要跳了!”


    那尖細的聲音尚未完全落地,樓下便起了一陣迴應:


    “跳啊,我們等你半天了,怎麽還不跳?”


    “快跳啊,再不跳我們可要急死了!”


    “我數到十,你再不跳,我們可就要走了!一、二—”


    “你們瞎嚷什麽?叫出人命來,你們負得了這個責任嗎?”聽到這亂七八糟的嚷嚷聲,葛書記氣不打一處來,憤怒的目光環射一周後狠狠地定格在了數數的小矮個子身上,那小矮個子仿佛挨了一鞭子似的,嚇得把剛要出口的“三”字給咽了下去,結結巴巴為自已辯解道:“老師,你以、以為她真、真想跳啊,她隻是做、做樣子罷了,她沒那個膽、膽子。”


    “就是啊,我們村裏有個女人象她一樣,動不動就拿出自個注了水的農藥瓶往肚子裏灌。有一次,被他男人假戲真做,送到醫院給她用肥皂水洗胃,受了半天的洋罪,從此再也不敢造次了。” 立在矮個子邊上的那個瘦高個聲音裏全是滿不在乎。


    葛書記瞪了瘦高個一眼:“哪來的這些歪理!”轉身又問小羅,“馮子剛呢?”


    小羅說:“我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找著,也不知道他現在躲到哪兒去了?”


    葛書記又問:“沙輔導呢,他今天不是留下來值班嗎?”


    小羅說:“他和武保部的王部長正在樓上呢!”


    葛書記下意識地朝樓上看了看,說:“小羅,你快去我辦公室把那台收錄機和抽屜裏的幾盒磁帶拿來,另外順便把那個擴音器也帶來。”


    小羅一臉的迷惑:“葛書記,拿那玩藝幹啥呀?”


    葛書記極不耐煩地把手一揚:“叫你去拿,你就快去!哎,這位同學你也去幫一下羅輔導。”說完又將兩手卷成嗽叭狀對著樓頂喊道:“林蘭,林蘭,我是葛書記,我是葛書記,你要冷靜點,不要一時犯糊塗……”


    “葛書記,東西取來了。”


    葛書記正喊著話,小羅氣喘籲籲地抱著一台老式收錄機來了。葛書記接過機子,又從另外一位同學那裏選了一盤帶子插了進去, 隨後拿起擴音器對樓頂上喊道:“林蘭同學,你聽好了,現在你母親有話跟你說。”說完便“叭”的一聲按下了放音鍵,一陣滋滋的聲音過後,機子裏傳出了一個女人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


    “蘭子,你現在好嗎?你爸現在比以前好多了,有時也能拄著拐杖下床走走了,你小妹在希望工程的資助下又迴到了學校。現在家裏的一切都好,你不用操心。你的身體不太好,平時要多鍛煉,夥食要好一些,不要再給家裏寄錢了,家裏現在還過得去,政府對我們也挺關照。還有你考上大學不容易,在學校要好好聽老師的話,聽葛書記的話,好好學習,學好功課,將來好好報答國家、報答政府、報答學校和葛書記……”


    葛書記這一招果然靈驗,林蘭聽到母親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不僅林蘭,就連樓下的同學們也都靜靜地聽著,好象在聆聽自已母親飽含希望和深情的話語一樣。


    “你們不要打擾我,我媽媽在跟我講話,我要聽媽媽跟我講話!”樓上突然傳來林蘭的尖叫聲,隨後便是一陣哭泣。原來就在大家靜靜地聽著機子時,早已守候在樓頂上的王部長和沙飛一個健步衝上前去把林蘭駕離了護欄。


    “萬歲!”仿佛一陣旋風掠過水麵,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唿聲。葛書記也隨著眾人的唿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正要張口對小羅說什麽,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大聲叫“葛書記”,迴頭一看,原來是係學生支部書記馬其,便問:“老馬,你什麽時候來的?”


    老馬說:“剛趕過來的,葛書記,沒想到你還真有一招呢,你從哪兒搞的這些磁帶呀?


    葛書記說:“老馬啊,搞學生工作呢總得有些防備才好。這林蘭呢,原是從貴州一個貧困山區考進我們學校的,學習非常用功,在班上成績也一直很好,連續兩個學期都拿了一等獎學金。但自上學期她和政治九六的馮子剛談了戀愛後,成績就下滑的厲害,這學期期中考試竟然還有一門掛了紅燈。近一段時間,因為馮子剛要和她分手的事情緒一直很不穩定。我找她談了好多次,效果不大,情緒時好時壞。我呢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就多了一個心眼 .本想請她家人到學校來一趟配合我們做做她的工作,但考慮到她家離這兒太遠,再加上她父親去年車禍受了傷,經濟條件也很拮據,我便給他家寫了封信,並要了一盤錄有她母親聲音的磁帶,想不到這下還真派上了用場。你看,這二十來盤磁帶,裏麵都是我們係問題學生的家長錄音呢……老馬啊,現在的學生不比從前,問題多的很,稍不留心就會出事,我們要多加注意才是呢。”


    聽了葛書記這番話,老馬感到臉上有點火辣辣的:“是的,葛書記,想想我們讀書那會兒……”


    兩人正談著,王部長、沙飛還有幾個女學生扶著林蘭從宿舍樓出來了。葛書記對林蘭說了些什麽,隨後又對王部長、老馬、沙飛、小羅還有與林蘭同宿舍的幾個女同學如此交待了一番才匆匆朝校門口走去。此時的校園暮色四起,教室裏早已是燈火通明了。


    “昨天晚上,林蘭情況怎麽樣?”


    葛書記早上一進辦公室就對小羅問道。


    小羅說:“情緒還比較穩定,現在正在上課呢!”


    葛書記說:“最近呢,對她要多加注意,特別是讓平時與她比較要


    好的女同學多多開導。這個學生情緒比較容易波動,尤其是現在,要防止反複。馬老師、沙老師還有幾個輔導員都在嗎?你去叫他們一下,我們開個學生工作小組會。”


    小羅說聲“好的”便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學生工作小組的幾位成員都圍坐在葛書記跟前。葛書記見人到齊了,便拿出小本本道:“昨天晚上林蘭跳樓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這說明我們的學生工作還有很多做的不到的地方,必須引起我們的高度注意。我們搞學生工作的要防微杜漸,不能老是趕著救火。現在召集大家來主要是研究一下當前我們係學生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及解決對策。老馬,你是學生支部書記,你先談談。”


    老馬見葛書記點到自已,好象對這個會早有準備似地,挺了挺胸說:“現在的學生大多是獨生子女,大概從小在家裏嬌慣了,性格脆弱的很,受不得一點挫折。這種事情不光發生在我們學校,其它高校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兩個月前吳州大學就有一個學生因一點小事想不開在北寺塔跳樓身亡,市裏還為此專門給各校發過紅頭文件呢。”


    小羅說:“可不是嘛,昨天我在報紙上還看到一則消息說北京某高校有兩位同寢室的研究生因生活瑣事動了刀子,結果一死一傷,說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沙飛說:“現在的學生,尤其是女學生,心理問題多可以說是個普遍現象。不過,象林蘭這樣靠著自身努力從貧困家庭中走出來的學生出現這種情況我們確實也想不到呢。葛書記,學生中有些問題說實話光靠我們這幾個人也沒有法子解決,我看是不是成立一個心理諮詢室,請學校教心理學的老師和係裏在這方麵比較有經驗的同誌參加,以便對這些問題學生有一個正確的引導。”


    葛書記點點頭道:“我看這個主意很好,小沙,這事你就負責辦好了,在座的各位也都參加,大家看看還有什麽問題沒有?”


    小羅說:“心理諮詢室去年就曾搞過,但後來由於經費問題不了了之。這次重新恢複,係裏是不是撥一些經費,這年頭幹什麽都要錢。”


    葛書記皺了皺眉頭:“經費問題,你們先預算一下打個報告,報告要盡量詳細些,我到學校去爭取爭取。現在係裏學生活動經費很緊張,沒有學校支持恐怕又要泡湯了。哎,老馬,這次學校學生工作先進集體的評選進展到什麽程度了?”


    老馬說:“正在進行材料申報,本來我們係這次是很有希望的,文衛體獎項全校數我們拿得最多,但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生了這種事情,真是大刹風景。葛書記,我看是不是在這學期全係期末總評中將林蘭所在的九七三班狠狠地扣它幾分。”


    “我看還是不要扣得太多,否則,有的班怕扣分有什麽事就會捂蓋子,到頭來我們豈不要變成了睜眼瞎子?關鍵是出了問題不要讓上麵知道,當然最好是不要出問題。現在有些學生遇到問題不直接向係裏反映,而是直接告到校長那兒,而且所告大多又不事實求是,這種風氣一定要製止。否則,我們做的再好,也會被幾個莫須有的事情弄得麵目全非……”想到最近係裏發生的幾樁“通天”事情,葛書記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說著說著臉就漲得通紅。


    葛書記1943年生於常州,高中畢業後到西藏當兵,從班長一步步升到團政委,轉業時因其家屬在吳州,被安置到吳州一所中學當書記並負責一個做螺絲帽的校辦工廠。那時,我們國家還是計劃經濟時代,校辦工廠主要是靠兩頭:原料來源和產品銷售,而這兩頭都要靠國營大企業的施舍。那年頭求人辦事總離不開一個“酒”字,葛書記一年中大多時間都要耐著性子在酒桌上求人說好話,雖然把個肚子喝得老大,工廠效益也年好一年,但他心裏總是蹩著一肚子氣:我一個堂堂的中學書記,憑什麽要對他們這樣?有時他真想把酒桌給掀個底朝天,但一想到學校那沉重的經濟負擔,他還是忍住了。在中學幹了三年後,吳州大學在部隊複員軍人中招收一批調幹生,葛書記憑著在部隊打下的基礎,考取了吳州大學政史係,畢業後留校當了一名政治輔導員,後來又做了政史係總支書記。不久,“文化大革命”爆發了,葛書記因“誣蔑”毛主席最親密的戰友林副統帥是“鷹勾鼻子”、“不象個好人”,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蹲了五年大牢。林彪“自我爆炸”後才被放出來,但工作一直無著落,直到“四人幫”被粉碎後的第四年,也就是1980年才被安排到太湖大學中文係當總支書記,這一幹就是近二十年。葛書記今年整整59歲,還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在退休前,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平安地站好人生這最後一班崗,為自已的革命工作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因此,謹慎行事自然也成為他工作的一大特點。這也難怪,想當初葛書記也是抱著幹一番事業的雄心壯誌來到太湖大學的。然而,多少年來,太湖大學黨務工作一直是個軟檔子,社會上實行政企分開、黨政分開那陣,太湖大學名義上是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製,但實際權力在校長手中,黨委的“領導”被校長的“負責”給架空了,而那時的黨委書記已屆退休,對學校的事情更是不管不問,象個泥菩薩似的,對誰都是一副笑哈哈的麵孔。上麵既是如此,下麵就可想而知了,從黨總支到黨支部再到黨小組,黨應有的權力被大大削弱了,每當各係的書記們在一起開會時,總免不了牢騷叢叢。


    “我要找小平同誌告狀去!這樣下去還得了?”


    “我要找江總書記告狀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樣的話葛書記不知講了多少次,如果話也能長黴的話,葛書記這兩句“黴話”恐怕可以申報世界吉尼斯記錄了。盡管學校的書記換了一茬又一茬,校長換了一任又一任,盡管小平同誌也認為十年改革最大的失誤是教育,但太湖大學的情況卻依然沒有多大改變。“唉!看來,我在書記任上是沒有指望的了。”每每想起這些葛書記總是長歎一聲。漸漸地,葛書記的雄心壯誌也一點一點的被歲月的河流消蝕殆盡,盡管有時他也盼望著有一天這種情況能有所改變,但絕大多數的時間裏,他在心理上扮演的是一個“維持會長”的角色,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求轟轟烈烈,但求平安無事。


    “葛書記,方書記叫你馬上到他辦公室去一趟。”大家討論的正熱烈,係行政秘書李林推門進來對葛書記說道。


    “唉,估計又是為昨晚的事情,今天的會就開到裏。你們呢,平時也幫我多想想,把事情辦得周全些,為我省點心。”葛書記說完收起小本本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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