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振走在濱城大橋上，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一幕：伍林迎風站在橋沿邊，頭發隨風飄揚了起來，他開車經過，以為她想跳水，急忙下車，將她撲到在地上。可是後來她告訴他，父親去世了，這裏是濱城最高的地方，她想在這裏可能離天堂更近一些。他想到這裏，啞然失笑。但那時，誰會去笑話她呢？隻會被她感動。那時他們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會結婚。是的，如果不是那場綁架案，如果不是他的腿癱瘓，他們絕對不會結婚，而伍林和秦向明也不會分開！一場始料未及的意外，竟然拆散了一對情深似海的戀人！
他繼續前得，這座橋非常的長……
華振打電話給明昀誠，約他在濱城大橋上見麵。
明昀誠匆匆趕來，興奮地問道：“你的腿終於好了，太好了！”他像小時候一樣，用拳頭擊他的肩膀，“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也不打聲招唿？我正想著哪一天有空去美國看你們呢。伍林怎麽樣，好嗎？”
華振看到他興致勃勃，隻是勉強地笑著，不知該怎麽說。明昀誠終於看出了他低沉的情緒，不禁問道：“怎麽了，看起來很不開心哪。”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道：“伍林生病了。這次迴來是給她治病的。”
明昀誠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臉色刷的一下變了，“什麽病在美國治不了，非要迴國？”
“白血病。”
“你說什麽？”明昀誠如雷轟頂。
“已經確診了。”他看似平靜地說。
“那……”明昀誠有些結舌，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美國有那麽先進的醫療技術和設備，為什麽要迴國？”
“是那邊的醫生建議我們迴來的，說在國內進行骨髓移植的成功率高一些。伍林她自己也要求迴來。”
明昀誠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道：“秦向明知道嗎？”華振點點頭。“那她的家人呢？”
華振道：“我不敢對我的嶽母說，怕她接受不了，隻告訴了她哥。他可能明天就會過來。”
“有找到合適的骨骼嗎？”
“暫時還沒消息。”華振有些失望，“明天她哥來了會去做比對。”
明昀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有一個人一定可以救她。”
“你說的是伍榆，對嗎？”華振道。
“她們是雙生姐妹，lha配合率非常高。如果找到了她，伍林就等於有救了。”他說話的底氣有些不足，因為他也不知道伍榆是否願意救她。
“我也想到了，隻是伍榆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她在什麽地方。”他頓了一下，“今天找你來，就是想打聽她的下落。”
明昀誠很遺憾地看著他，“自從她離開濱城，我一直沒見過她。曾經托她以前的姐妹找過她，沒找到，像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華振顯得很平靜，“即使找到了她，她也不一定願意捐獻骨髓。”
兩人沉默了。
秦向明將伍林扶到床上，看著她如紙一般的臉，心裏有說不出的痛。
伍林問道：“爺爺，他老人家還好嗎？”他點點頭，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就好。過兩天等我稍好一點就去看他。”他還是點點頭。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時針快指到12點了，“這麽晚了，你迴去吧。”
“我還想再陪你說會兒話兒。”他微笑道。
“華振應該快迴來了，我不想讓他看到你。”她說道。
“我忘了告訴你，是他跟我說，你病了，叫我來看你的。”他說道。
她其實已經猜到了，但她還是說道：“你還是迴去吧。”
他不想再弗她的意，道：“那好吧，我先迴去了。”他站起身，“你要答應我，要好好地配合醫生，積極地治療。”
她微笑著點點頭，“你放心，我會的。”
得到她的承諾，他才不舍地離開了。
剛出醫院大門，秦向明看到華振和明昀誠並肩朝這邊走來，他站在原地等著他們。他們也看到了他。
等他們走近，他先與明昀誠打招唿，然後對華振說道：“謝謝你，肯讓我見伍林。”
華振看著他，冷冷道：“我並不想，你來見她。我實話，我恨你。”
他平靜地迴道：“我可以理解。”
“你不可能理解！”華振生氣了，“她是我妻子，可是她愛的人是你！她病了，最想見的人也是你！我沒有辦法，隻有讓你來見她！”
秦向明看著一向溫文爾雅的華振竟會如此激動，有些意外。他想，也許所有的男人都希望自己所愛的女人，心裏裝著的隻有自己。然而他卻成了他們婚姻的第三者。他感到抱歉，真誠地說道：“對不起。”
華振看了他一眼，與他擦身而過，卻又停下來，背著他，道：“我會跟她離婚的，但前提是你必須與她結婚。如果你答應，我會盡快與她辦理離婚手續。”
秦向明和明昀誠吃驚地看著他。
明昀誠上前，道：“你瘋了，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樣的話？伍林會怎麽想？你不是給她添堵嗎？”
華振不語。他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他認為他應該這樣做，他們一直深愛著對方，他想成全他們，成全伍林！現在，她在生死關頭，隻有秦向明才能給她活下去的勇氣，他是真心地想成全他們，尤其是在他聽到他們的對話後，這種想法就更加強烈。
秦向明聽明昀誠這樣勸他，立刻說道：“我答應你！”
明昀誠看向他們，他完全不理解他們這樣做有什麽意義？當務之急應該是救伍林，有什麽比這更重要？但他並不知道，在伍林的心裏，有比她生命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愛。
秦向明和明昀誠看著華振進了醫院的大門。
明昀誠看著秦向明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麽答應他？”
秦向明反問道：“我為什麽不答應他？”說完轉身而去。
明昀誠呆呆地看著他遠去。
華振迴到病房，伍林正閉目小憩。聽到響聲，她睜開眼，見是他，臉上露出了笑意，道：“去哪兒了？這麽晚才迴來？”
華振替她掖了掖被角，微笑道：“隨便出去走走。”
“哦。”她不介意地地迴答。
“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誰呀？”她說著往外看。明昀誠正站在門口看著她，她臉上笑意更濃，顯得有些激動，“昀誠。”她想坐起來，華振見狀托著她坐起，並幫她墊起了枕頭。
明昀誠走到床前，見到她毫無血色的麵容，心痛不已。第一次遇見她時，她顯得有點黑，看起來非常健康，與現在完全判若兩人。他強作笑顏：“好久不見了，真想你呀。”
伍林道：“我也挺想你們的。”
明昀誠坐下來，仔細地看了看她，認真地說道：“你怎麽可以躺在這裏呢？”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開玩笑道：“要不然怎麽你怎麽見得到我？”
明昀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縱有千言萬語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對她的情愛早就變成了友愛，他多麽希望她永遠健康快樂！
華振看了看時間，對伍林道：“你該吃藥了。”
“剛吃過了。”她怕他不信，指了指旁邊的水杯和藥丸，“水還是熱的，藥也少了。”
“你自己吃的？”他反問，她點點頭。
之前她吃藥，他總要在一邊監督。她對這些藥物過敏，吞不下去，即使吞下去也會吐出來。有時她幹脆拒絕吃，他隻好碾碎和著糖給她吃。如果他不在，她是一定不會吃的，但今天她卻主動吃了。華振有些心酸，他知道這是秦向明的功勞。他想：也許是到了放手的時候，也許隻有秦向明才能從精神上拯救她。
他道：“那我去給你買點午餐吧。”
“嗯。”她高興地答
應了。看來她的胃口好了很多，這是以前他不曾見過的。他有些失落地出去了。
明昀誠看出了華振的情緒不好，也明白其中的緣由。他能深刻地體會到他此刻的心情。雖然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吃醋、傷心，但一個男人的自尊卻在不經意間受到了傷害。曾經他也有過這樣的經曆。他不明白，她為什麽愛秦向明那麽深？以前他以為是日久生情所致，但她與華振也朝夕相處了三年，該產生深厚的感情，也該忘了秦向明，可今天他看到的並非這樣。秦向明的身上到底有什麽魅力讓她至死也不能將他忘記？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說不清理由，卻愛得比天高比海深。
伍林見華振出去了，看著明昀誠，像有話要說，卻沒說出來。
明昀誠察覺出她的異樣，道：“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她想了想，問道：“有榆兒的消息嗎？自從去了美國，我再也沒聽到她任何消息，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聽到她這樣說，他也有些失落，道：“沒有，我也一直在找她。”他看著她，問道，“她那樣地傷害你，還恨她嗎？”
她輕輕地搖搖頭，道：“她是我妹妹，我怎麽會恨她？不管她做錯了什麽，我都會原諒她。我隻希望她健健康康的，能有一個好歸宿，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感慨道：“她有你這樣的姐姐真是她的福氣。”
她苦笑，“事實並不是這樣。如果沒有我，我相信她不會過得那樣糟糕，是我害了她。”她有些傷感，以致感到胸口有些疼痛。她用手小心地捂住了胸口，沒讓明昀誠看到。
明昀誠說道：“如果不是她鑽牛角尖，她會過得很好。”如果伍榆像伍林一樣可以淡然處世，他也一定可以放下包袱，與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自從她離開後，他的心似乎也跟著走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思念她。每到那時，他會去酒吧，而且每次去的都是不同的酒吧。濱城所有的酒吧，他都去遍了，但就是沒有她任何消息。他多希望能再看到她啊。
她看著他，像在深思著什麽，好一會兒才道：“昀誠，假如我將榆兒托付給你照顧，你會答應我嗎？”
明昀誠沒說話。問題不是出在他這裏，而在伍榆那兒。她在哪兒都沒人知道，也不知道她本人是怎麽想的。他說道：“你現在應該照顧好自己。其他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說也不遲。”
她苦笑道：“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
明昀誠忙打斷她，道：“你不會有事兒的。我們都相信你不會有事！你自己要有信心啊。”
她欣慰地點點頭，“有你們給我打氣，我信心倍增。”她越來越覺得體力不支，疲倦不堪，眼瞼開始下垂。
他見狀，關切地問道：“是不是累了？”
她感到抱歉，輕聲道：“對不起。可能是沒休息好，有些犯困。”
他寬容地笑笑，“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著幫她放平枕頭，扶她躺下。
她看著他，支撐地說道：“昀誠，我，我想求你再幫我找找榆兒。我很想見見她。”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她不說這個要求，也會有很多人去找她。不能說隻有伍榆能夠救她，但可以說隻有伍榆才是她健康活下去的最大希望。除了明昀誠會不遺餘力地尋找她，秦向明、華振、還有她的家人都也會傾力尋找。
下午。一個服裝廠的某個工位上。
伍榆正低頭做著別人傳過來的尚未完工的衣服。這時一個主管模樣的女人，搖擺著屁股走到她跟前，敲了敲她的平板機，說道：“伍榆，經理叫你去他辦公室。”
伍榆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問道：“找我？有什麽事兒？”
“去了不就知道了。”那女人有些鄙夷地說道，然後扭著有些發福的腰肢走開了。
伍榆愣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她來到經理辦公室門口，站定了，卻並沒有急著敲門。她想起一些小姐妹說過，這個新來經理是個色鬼，經常騷擾一些長得漂亮的員工。這一次無緣無故叫自己來，莫非……
她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隨著一聲有些嘶啞的“進來”她推開了門。
那經理是個台灣人，大約40來歲，禿頭，額寬眼大、鼻高嘴闊，但卻滿臉橫肉。因為他坐在大班椅上，這是他給伍榆最初的印象。
她向他行禮問好，然後畢恭畢敬地站在大班台前，問道：“您我有事嗎？”
他站起來，向伍榆走過來。他的個頭很高，腰圓腿粗。他走到伍榆的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滿臉諂笑地說道：“伍榆小姐，你是老員工啦，快點坐啦，不用站著啦。”說著雙手使勁，將她按在椅子上。她隻有隨著他的力道坐下。“你在我們工廠做了這麽久，我打算給你提升一下啦，你想做什麽，盡管開口啦。”他滿口“啦”字，都把她拉暈了。
伍榆在這個工廠，做了快三年。雖談不上有感情，但這裏給了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安寧。她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下去。現在，她的不想做什麽高官，也不想要什麽權力，她隻想安靜地做她現在的工作。她微笑道：“謝謝您的抬愛，我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
那經理對她的答案顯然有些意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不會吧，伍小姐。你看起來不像是個不思進取的人啦。怎會安於現狀呢？”
伍榆站起來，麵對他，道：“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誌向不高，隻想做一個普通員工。再說以我的能力，也幹不了其他的什麽事，請您另請高明。”
那經理直勾勾地看著她，道：“你長得這麽漂亮，做公關小姐綽綽有餘啦。”說著欲動手抓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她依然笑道：“您太瞧得起我了。如果您沒別的事兒，我先走了。”她欲離開，卻被那經理攔腰抱住了。
她心中一驚，要是以前，對於這樣的舉動，她不會做任何反抗，隻會巧妙應對，但今日不同往昔。自從伍林綁架案後，她突然醒悟了。她想做一個正常的女人，被人疼被人愛，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談情說愛。她發過誓，再也不許男人欺負自己。她使勁地掙紮著，叫道：“放開我。”
那經理長得那麽強壯，她在他麵前顯得太弱小了，根本逃脫不了他的魔掌。
他滿嘴的煙酒味哈到她臉上，她厭惡地推著他，膝蓋使勁往上一頂，正好頂在他命根子上。他哎喲一聲鬆開了手。她乘機逃了出去。隻聽到他在後麵鬼哭狼嚎地叫道：“臭婊子，你等著……哎喲……”
伍榆關上他辦公室的門，臉色異常難看。她知道現在她必須得離開這裏了。她想：又要開始漂泊了，我是沒命安穩嗎？她忽感胸口一陣疼痛，用手緊緊地捂住。心想：最近幾個月，怎麽常有這種感覺？她沒有多少時間細想，趕緊迴到工位上，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就往外走。
一個平日裏跟她玩得好的小姐妹，見她匆匆忙忙的，拉住了她，問道：“榆兒姐，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伍榆麵露難色，道：“小娟，我要走了。”
“為什麽？”那個被她稱為小娟的小女孩兒著急地問道。她來的時候，身無分文，是伍榆給她買了日常用品。當她還錢給她的時候，她笑笑說道，把這錢寄迴家給你弟弟上學吧。小娟感動得熱淚盈眶。從此把她視為知心大姐，無論什麽事兒都喜歡跟她說。伍榆從中感受到了以前不曾有過的溫馨和滿足，也漸漸體會到了伍林淡然處世的幸福。
她歎了口氣，說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小娟都快哭出來了，顧不得正在上班，就跟著她向外走。伍榆見她這樣，疑惑道：“你幹嘛？”
“我要跟你一起走。”她肯定地說道。
伍榆道：“我都不知道我能去什麽地方？”
“我不想離開你，你是我認識的最好的人。”
伍榆心中一陣感動。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好人。對她好的人，批評她，其他的人，隻會辱罵她。但現在竟有人說自己是好人。她道：“謝謝你這樣看我，但是我怕會連累你。”
“我不怕。”她破啼為笑。
伍榆微笑道：“那就走吧。”
她們手挽手向其她的一小姐妹揚揚手，說了聲“再見”，一起離開。
她們離開時，也頗費了一翻周折。那經理不但沒吃到伍榆的豆腐，還讓伍榆傷了他。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於是，在伍榆離開時加以報複。他指使保安將她行李箱裏的所有物什，全部翻倒在地上，然後一件一件地當眾展開，包括內衣褲。她極力地忍耐著，不想與他們或者說任何人發生任何衝突，她隻想平靜地來，平靜地離開。但是當他們打開小娟的行李箱，想故伎重施時，她上前拉住了那個女保安的手，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她是無辜的。你們不要做得太過份。”
那女保安看著她，有些為難地說道：“這是上麵的意思，我們都是女人，我也不想這麽做。”
伍榆冷冷地說道：“你去告訴他，如果他敢動小娟，我會讓他吃不完兜著走。你還告訴他，如果不信，可以試試。”
女保安看到她的表情，不敢貿然行事，道：“我去問問。”其他的男保安看著伍榆偷笑。她裝作沒看見。
大約有一刻鍾，那女保安迴來了，說了句放行。
小娟幫著伍榆將滿地的衣服拾起來，裝進箱裏。等她們出了門，小娟深深地唿出了一口氣，直拍著胸膛道：“剛剛真的嚇死我了，你竟然敢跟他們作對！”伍榆隻是淺淺地一笑，並未說話。她又感激道，“榆兒姐，謝謝你這樣保護我。”
“別說傻話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出來，更不會受那種委屈。”伍榆平靜地說道。
“我是心甘情願的。”小娟道。
伍榆的臉上有一絲欣慰的笑，她發覺自己變了很多。如果是以前，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就不會發生，而她的身邊也不會多了這樣一個對她如此依賴的丫頭。她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絕不會走上那條路不歸路。縱然離開已近三年，但仍然沒有臉麵迴去見媽媽、哥哥、還有……姐姐。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麽樣了？不知道姐姐和華振是否幸福？也不知道昀誠過得好不好？
“榆兒姐，你在想什麽？”小娟見她不說話，問道。
她搖搖頭，道：“沒什麽。”她看了看西沉的太陽，“不早了，我們要先找個住的地方。”她忽然又感到胸口悶痛，不由得用手捂住。
“怎麽了？胸口又疼了嗎？我們去看看醫生吧。”小娟擔心道。
她放下手，道：“前天休假時，去過醫院。醫生說我沒病，身體很好。”
小娟不解，“那為什麽你老是胸口痛呢？”
其實她也不明白為什麽？她也想知道答案。她陷入了深思。
伍榆在城郊租到了一間臨時住的小房子。她們兩個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就出去吃晚飯。
吃完飯後，伍榆對小娟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先迴去休息吧。”
小娟馬上反對，說道：“我要跟你一起走走。”
伍榆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她們進了城。小娟第一次置於大都市，興奮異常。拉著伍榆問東問西，她都微笑著給她一一解答。小娟不禁問道：“榆兒姐，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伍榆有些酸澀地笑道：“等你到我這麽大的時候，也會懂得的。”
她天真的問道：“以前你的這家在這兒嗎？”
她沒有迴答，她是不知道怎麽迴答。這裏曾經是她的家嗎？這裏有她的一席之地嗎？沒有！她從來就不屬於這裏！她頂多隻是這兒的一個宿客而已。
小娟忽然站住住了。伍榆順著她目光望去，那裏有一個殘疾的小孩子，跪在地上乞討。這個景象在每一個大城市司空見慣。以前她也常從他們前麵走過，但絕不會看一眼，但今天她卻站住了。她仔細地看著那個小男孩兒：他大概八九歲，左手臂隻剩下上半臂，右手隻長了三根手指頭，分不清這三根手指是哪三個手指，因為他天生隻長了三個指頭。他雙腿隻有膝蓋以上的部分，他的麵部讓人看了晚上會做惡夢——她從沒見過長得如此難看的麵孔：他兩隻眼睛大小完全不一樣，像有一隻眼睛圓瞪著、另一隻眼睛卻半閉著；看不出他有鼻梁，再加上嚴重的兔唇，他看上去不太像一個人，更像是一個怪物。但她對他沒有憎惡，隻有憐憫。
她向他走過去。小娟有些害怕地拉著她，道：“他長得好可怕，你不怕嗎？”她拍了拍她的手，道：“他長成這樣已經很可憐了。如果我們都遠離他，他就更可憐了。你要是怕，就站在這裏等我。”
她走過去，從錢包裏掏出一百元放進他前麵的缽盂裏。那小男孩見狀驚喜地抬起頭，朝她裂嘴一笑。他不笑還好，一笑令人更加感到可怖。他不停地向她叩首致謝，她這才發現他是個啞巴。那一刻，她感到渾身發涼，寒噤不止！好一會兒，她才起身，勉強地朝那小男孩笑了笑。
她心想：原以為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其實是這個世界優待了我——它不但給了我健全的身體，美麗的外表，還讓我得到了許多人的關心和愛。是我愧對它給予我的一切，是我的妒忌心使我失去了這美好的一切……她眼圈紅了。這是她記憶裏最深刻的流淚——有歉疚，有懺悔、有期望……她在心裏默默地念道：但願這個世界還能給我一次機會……
小娟看到她的眼淚，吃了一驚，趕緊問道：“你為什麽哭？”
她忙拭去眼角的餘淚，道：“沒什麽。”
“你是同情那個小孩兒嗎？”小娟自以為是地問道。
她輕輕地點點頭，道：“那個男孩真可憐！”
小娟迴頭，看了那小男孩兒一眼，沒有迴答。
她們走到一個住宅區。小娟看到氣派地樓房，問道：“這是買東西的地方嗎？怎麽沒見著人哪？”
她看著某個樓層某個窗戶，輕聲地說道：“這裏是住宅，不是商場。”
“我們來這兒幹什麽？”她隨著她的目光朝上看，不知道在看什麽。
她沒迴答。來幹什麽？來迴憶嗎？還是來祭奠思念？三年了，多少個不眠的夜裏，她思念著某個窗戶後麵的某個人；多少個夢醒十分，她大腦裏麵閃動他那無言的卻帶著憤怒的表情；多少次她的夢境徘徊在這裏，卻搭不上去他公寓的電梯……她記不清，這一千多個日子她是怎麽在思念中度過的！此刻，她終於站在他的窗戶底下了，可是她像曾經一樣，隻能默默地守望，卻沒有勇氣走近。她知道，她沒有資格對他告白——除了她自己已非清白之身外，她還害得他失去了摯愛，也害得他的摯愛失去了幸福。她毀了他們最美好的一切。
“榆兒姐，這裏住著誰？”小娟迴過頭，看著她，靜靜地問道。
她幽幽地說道：“是一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
“你的親人嗎？”
“不，但比親人更讓我掛念。”她看著某扇窗戶說道。
小娟不懂。是的，她才十五歲，是一個剛從小山村出來的小丫頭，怎麽懂得一個曆經世俗風塵的滄桑女人的心呢？
她有些不舍地收迴視線，道：“我們迴去吧。”
小娟有些疲倦地點點頭。她們並肩朝小區外走去。
明昀誠從外麵迴來，拐過大門，將車調頭去了停車場。而伍榆卻從他車的左側與他擦肩而過。
他繼續前得，這座橋非常的長……
華振打電話給明昀誠，約他在濱城大橋上見麵。
明昀誠匆匆趕來，興奮地問道：“你的腿終於好了，太好了！”他像小時候一樣，用拳頭擊他的肩膀，“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也不打聲招唿？我正想著哪一天有空去美國看你們呢。伍林怎麽樣，好嗎？”
華振看到他興致勃勃，隻是勉強地笑著，不知該怎麽說。明昀誠終於看出了他低沉的情緒，不禁問道：“怎麽了，看起來很不開心哪。”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道：“伍林生病了。這次迴來是給她治病的。”
明昀誠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臉色刷的一下變了，“什麽病在美國治不了，非要迴國？”
“白血病。”
“你說什麽？”明昀誠如雷轟頂。
“已經確診了。”他看似平靜地說。
“那……”明昀誠有些結舌，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美國有那麽先進的醫療技術和設備，為什麽要迴國？”
“是那邊的醫生建議我們迴來的，說在國內進行骨髓移植的成功率高一些。伍林她自己也要求迴來。”
明昀誠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道：“秦向明知道嗎？”華振點點頭。“那她的家人呢？”
華振道：“我不敢對我的嶽母說，怕她接受不了，隻告訴了她哥。他可能明天就會過來。”
“有找到合適的骨骼嗎？”
“暫時還沒消息。”華振有些失望，“明天她哥來了會去做比對。”
明昀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有一個人一定可以救她。”
“你說的是伍榆，對嗎？”華振道。
“她們是雙生姐妹，lha配合率非常高。如果找到了她，伍林就等於有救了。”他說話的底氣有些不足，因為他也不知道伍榆是否願意救她。
“我也想到了，隻是伍榆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她在什麽地方。”他頓了一下，“今天找你來，就是想打聽她的下落。”
明昀誠很遺憾地看著他，“自從她離開濱城，我一直沒見過她。曾經托她以前的姐妹找過她，沒找到，像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華振顯得很平靜，“即使找到了她，她也不一定願意捐獻骨髓。”
兩人沉默了。
秦向明將伍林扶到床上，看著她如紙一般的臉，心裏有說不出的痛。
伍林問道：“爺爺，他老人家還好嗎？”他點點頭，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就好。過兩天等我稍好一點就去看他。”他還是點點頭。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時針快指到12點了，“這麽晚了，你迴去吧。”
“我還想再陪你說會兒話兒。”他微笑道。
“華振應該快迴來了，我不想讓他看到你。”她說道。
“我忘了告訴你，是他跟我說，你病了，叫我來看你的。”他說道。
她其實已經猜到了，但她還是說道：“你還是迴去吧。”
他不想再弗她的意，道：“那好吧，我先迴去了。”他站起身，“你要答應我，要好好地配合醫生，積極地治療。”
她微笑著點點頭，“你放心，我會的。”
得到她的承諾，他才不舍地離開了。
剛出醫院大門，秦向明看到華振和明昀誠並肩朝這邊走來，他站在原地等著他們。他們也看到了他。
等他們走近，他先與明昀誠打招唿，然後對華振說道：“謝謝你，肯讓我見伍林。”
華振看著他，冷冷道：“我並不想，你來見她。我實話，我恨你。”
他平靜地迴道：“我可以理解。”
“你不可能理解！”華振生氣了，“她是我妻子，可是她愛的人是你！她病了，最想見的人也是你！我沒有辦法，隻有讓你來見她！”
秦向明看著一向溫文爾雅的華振竟會如此激動，有些意外。他想，也許所有的男人都希望自己所愛的女人，心裏裝著的隻有自己。然而他卻成了他們婚姻的第三者。他感到抱歉，真誠地說道：“對不起。”
華振看了他一眼，與他擦身而過，卻又停下來，背著他，道：“我會跟她離婚的，但前提是你必須與她結婚。如果你答應，我會盡快與她辦理離婚手續。”
秦向明和明昀誠吃驚地看著他。
明昀誠上前，道：“你瘋了，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樣的話？伍林會怎麽想？你不是給她添堵嗎？”
華振不語。他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他認為他應該這樣做，他們一直深愛著對方，他想成全他們，成全伍林！現在，她在生死關頭，隻有秦向明才能給她活下去的勇氣，他是真心地想成全他們，尤其是在他聽到他們的對話後，這種想法就更加強烈。
秦向明聽明昀誠這樣勸他，立刻說道：“我答應你！”
明昀誠看向他們，他完全不理解他們這樣做有什麽意義？當務之急應該是救伍林，有什麽比這更重要？但他並不知道，在伍林的心裏，有比她生命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愛。
秦向明和明昀誠看著華振進了醫院的大門。
明昀誠看著秦向明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麽答應他？”
秦向明反問道：“我為什麽不答應他？”說完轉身而去。
明昀誠呆呆地看著他遠去。
華振迴到病房，伍林正閉目小憩。聽到響聲，她睜開眼，見是他，臉上露出了笑意，道：“去哪兒了？這麽晚才迴來？”
華振替她掖了掖被角，微笑道：“隨便出去走走。”
“哦。”她不介意地地迴答。
“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誰呀？”她說著往外看。明昀誠正站在門口看著她，她臉上笑意更濃，顯得有些激動，“昀誠。”她想坐起來，華振見狀托著她坐起，並幫她墊起了枕頭。
明昀誠走到床前，見到她毫無血色的麵容，心痛不已。第一次遇見她時，她顯得有點黑，看起來非常健康，與現在完全判若兩人。他強作笑顏：“好久不見了，真想你呀。”
伍林道：“我也挺想你們的。”
明昀誠坐下來，仔細地看了看她，認真地說道：“你怎麽可以躺在這裏呢？”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開玩笑道：“要不然怎麽你怎麽見得到我？”
明昀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縱有千言萬語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對她的情愛早就變成了友愛，他多麽希望她永遠健康快樂！
華振看了看時間，對伍林道：“你該吃藥了。”
“剛吃過了。”她怕他不信，指了指旁邊的水杯和藥丸，“水還是熱的，藥也少了。”
“你自己吃的？”他反問，她點點頭。
之前她吃藥，他總要在一邊監督。她對這些藥物過敏，吞不下去，即使吞下去也會吐出來。有時她幹脆拒絕吃，他隻好碾碎和著糖給她吃。如果他不在，她是一定不會吃的，但今天她卻主動吃了。華振有些心酸，他知道這是秦向明的功勞。他想：也許是到了放手的時候，也許隻有秦向明才能從精神上拯救她。
他道：“那我去給你買點午餐吧。”
“嗯。”她高興地答
應了。看來她的胃口好了很多，這是以前他不曾見過的。他有些失落地出去了。
明昀誠看出了華振的情緒不好，也明白其中的緣由。他能深刻地體會到他此刻的心情。雖然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吃醋、傷心，但一個男人的自尊卻在不經意間受到了傷害。曾經他也有過這樣的經曆。他不明白，她為什麽愛秦向明那麽深？以前他以為是日久生情所致，但她與華振也朝夕相處了三年，該產生深厚的感情，也該忘了秦向明，可今天他看到的並非這樣。秦向明的身上到底有什麽魅力讓她至死也不能將他忘記？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說不清理由，卻愛得比天高比海深。
伍林見華振出去了，看著明昀誠，像有話要說，卻沒說出來。
明昀誠察覺出她的異樣，道：“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她想了想，問道：“有榆兒的消息嗎？自從去了美國，我再也沒聽到她任何消息，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聽到她這樣說，他也有些失落，道：“沒有，我也一直在找她。”他看著她，問道，“她那樣地傷害你，還恨她嗎？”
她輕輕地搖搖頭，道：“她是我妹妹，我怎麽會恨她？不管她做錯了什麽，我都會原諒她。我隻希望她健健康康的，能有一個好歸宿，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感慨道：“她有你這樣的姐姐真是她的福氣。”
她苦笑，“事實並不是這樣。如果沒有我，我相信她不會過得那樣糟糕，是我害了她。”她有些傷感，以致感到胸口有些疼痛。她用手小心地捂住了胸口，沒讓明昀誠看到。
明昀誠說道：“如果不是她鑽牛角尖，她會過得很好。”如果伍榆像伍林一樣可以淡然處世，他也一定可以放下包袱，與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自從她離開後，他的心似乎也跟著走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思念她。每到那時，他會去酒吧，而且每次去的都是不同的酒吧。濱城所有的酒吧，他都去遍了，但就是沒有她任何消息。他多希望能再看到她啊。
她看著他，像在深思著什麽，好一會兒才道：“昀誠，假如我將榆兒托付給你照顧，你會答應我嗎？”
明昀誠沒說話。問題不是出在他這裏，而在伍榆那兒。她在哪兒都沒人知道，也不知道她本人是怎麽想的。他說道：“你現在應該照顧好自己。其他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說也不遲。”
她苦笑道：“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
明昀誠忙打斷她，道：“你不會有事兒的。我們都相信你不會有事！你自己要有信心啊。”
她欣慰地點點頭，“有你們給我打氣，我信心倍增。”她越來越覺得體力不支，疲倦不堪，眼瞼開始下垂。
他見狀，關切地問道：“是不是累了？”
她感到抱歉，輕聲道：“對不起。可能是沒休息好，有些犯困。”
他寬容地笑笑，“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著幫她放平枕頭，扶她躺下。
她看著他，支撐地說道：“昀誠，我，我想求你再幫我找找榆兒。我很想見見她。”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她不說這個要求，也會有很多人去找她。不能說隻有伍榆能夠救她，但可以說隻有伍榆才是她健康活下去的最大希望。除了明昀誠會不遺餘力地尋找她，秦向明、華振、還有她的家人都也會傾力尋找。
下午。一個服裝廠的某個工位上。
伍榆正低頭做著別人傳過來的尚未完工的衣服。這時一個主管模樣的女人，搖擺著屁股走到她跟前，敲了敲她的平板機，說道：“伍榆，經理叫你去他辦公室。”
伍榆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問道：“找我？有什麽事兒？”
“去了不就知道了。”那女人有些鄙夷地說道，然後扭著有些發福的腰肢走開了。
伍榆愣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她來到經理辦公室門口，站定了，卻並沒有急著敲門。她想起一些小姐妹說過，這個新來經理是個色鬼，經常騷擾一些長得漂亮的員工。這一次無緣無故叫自己來，莫非……
她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隨著一聲有些嘶啞的“進來”她推開了門。
那經理是個台灣人，大約40來歲，禿頭，額寬眼大、鼻高嘴闊，但卻滿臉橫肉。因為他坐在大班椅上，這是他給伍榆最初的印象。
她向他行禮問好，然後畢恭畢敬地站在大班台前，問道：“您我有事嗎？”
他站起來，向伍榆走過來。他的個頭很高，腰圓腿粗。他走到伍榆的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滿臉諂笑地說道：“伍榆小姐，你是老員工啦，快點坐啦，不用站著啦。”說著雙手使勁，將她按在椅子上。她隻有隨著他的力道坐下。“你在我們工廠做了這麽久，我打算給你提升一下啦，你想做什麽，盡管開口啦。”他滿口“啦”字，都把她拉暈了。
伍榆在這個工廠，做了快三年。雖談不上有感情，但這裏給了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安寧。她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下去。現在，她的不想做什麽高官，也不想要什麽權力，她隻想安靜地做她現在的工作。她微笑道：“謝謝您的抬愛，我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
那經理對她的答案顯然有些意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不會吧，伍小姐。你看起來不像是個不思進取的人啦。怎會安於現狀呢？”
伍榆站起來，麵對他，道：“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誌向不高，隻想做一個普通員工。再說以我的能力，也幹不了其他的什麽事，請您另請高明。”
那經理直勾勾地看著她，道：“你長得這麽漂亮，做公關小姐綽綽有餘啦。”說著欲動手抓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她依然笑道：“您太瞧得起我了。如果您沒別的事兒，我先走了。”她欲離開，卻被那經理攔腰抱住了。
她心中一驚，要是以前，對於這樣的舉動，她不會做任何反抗，隻會巧妙應對，但今日不同往昔。自從伍林綁架案後，她突然醒悟了。她想做一個正常的女人，被人疼被人愛，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談情說愛。她發過誓，再也不許男人欺負自己。她使勁地掙紮著，叫道：“放開我。”
那經理長得那麽強壯，她在他麵前顯得太弱小了，根本逃脫不了他的魔掌。
他滿嘴的煙酒味哈到她臉上，她厭惡地推著他，膝蓋使勁往上一頂，正好頂在他命根子上。他哎喲一聲鬆開了手。她乘機逃了出去。隻聽到他在後麵鬼哭狼嚎地叫道：“臭婊子，你等著……哎喲……”
伍榆關上他辦公室的門，臉色異常難看。她知道現在她必須得離開這裏了。她想：又要開始漂泊了，我是沒命安穩嗎？她忽感胸口一陣疼痛，用手緊緊地捂住。心想：最近幾個月，怎麽常有這種感覺？她沒有多少時間細想，趕緊迴到工位上，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就往外走。
一個平日裏跟她玩得好的小姐妹，見她匆匆忙忙的，拉住了她，問道：“榆兒姐，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伍榆麵露難色，道：“小娟，我要走了。”
“為什麽？”那個被她稱為小娟的小女孩兒著急地問道。她來的時候，身無分文，是伍榆給她買了日常用品。當她還錢給她的時候，她笑笑說道，把這錢寄迴家給你弟弟上學吧。小娟感動得熱淚盈眶。從此把她視為知心大姐，無論什麽事兒都喜歡跟她說。伍榆從中感受到了以前不曾有過的溫馨和滿足，也漸漸體會到了伍林淡然處世的幸福。
她歎了口氣，說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小娟都快哭出來了，顧不得正在上班，就跟著她向外走。伍榆見她這樣，疑惑道：“你幹嘛？”
“我要跟你一起走。”她肯定地說道。
伍榆道：“我都不知道我能去什麽地方？”
“我不想離開你，你是我認識的最好的人。”
伍榆心中一陣感動。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好人。對她好的人，批評她，其他的人，隻會辱罵她。但現在竟有人說自己是好人。她道：“謝謝你這樣看我，但是我怕會連累你。”
“我不怕。”她破啼為笑。
伍榆微笑道：“那就走吧。”
她們手挽手向其她的一小姐妹揚揚手，說了聲“再見”，一起離開。
她們離開時，也頗費了一翻周折。那經理不但沒吃到伍榆的豆腐，還讓伍榆傷了他。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於是，在伍榆離開時加以報複。他指使保安將她行李箱裏的所有物什，全部翻倒在地上，然後一件一件地當眾展開，包括內衣褲。她極力地忍耐著，不想與他們或者說任何人發生任何衝突，她隻想平靜地來，平靜地離開。但是當他們打開小娟的行李箱，想故伎重施時，她上前拉住了那個女保安的手，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她是無辜的。你們不要做得太過份。”
那女保安看著她，有些為難地說道：“這是上麵的意思，我們都是女人，我也不想這麽做。”
伍榆冷冷地說道：“你去告訴他，如果他敢動小娟，我會讓他吃不完兜著走。你還告訴他，如果不信，可以試試。”
女保安看到她的表情，不敢貿然行事，道：“我去問問。”其他的男保安看著伍榆偷笑。她裝作沒看見。
大約有一刻鍾，那女保安迴來了，說了句放行。
小娟幫著伍榆將滿地的衣服拾起來，裝進箱裏。等她們出了門，小娟深深地唿出了一口氣，直拍著胸膛道：“剛剛真的嚇死我了，你竟然敢跟他們作對！”伍榆隻是淺淺地一笑，並未說話。她又感激道，“榆兒姐，謝謝你這樣保護我。”
“別說傻話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用出來，更不會受那種委屈。”伍榆平靜地說道。
“我是心甘情願的。”小娟道。
伍榆的臉上有一絲欣慰的笑，她發覺自己變了很多。如果是以前，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就不會發生，而她的身邊也不會多了這樣一個對她如此依賴的丫頭。她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絕不會走上那條路不歸路。縱然離開已近三年，但仍然沒有臉麵迴去見媽媽、哥哥、還有……姐姐。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麽樣了？不知道姐姐和華振是否幸福？也不知道昀誠過得好不好？
“榆兒姐，你在想什麽？”小娟見她不說話，問道。
她搖搖頭，道：“沒什麽。”她看了看西沉的太陽，“不早了，我們要先找個住的地方。”她忽然又感到胸口悶痛，不由得用手捂住。
“怎麽了？胸口又疼了嗎？我們去看看醫生吧。”小娟擔心道。
她放下手，道：“前天休假時，去過醫院。醫生說我沒病，身體很好。”
小娟不解，“那為什麽你老是胸口痛呢？”
其實她也不明白為什麽？她也想知道答案。她陷入了深思。
伍榆在城郊租到了一間臨時住的小房子。她們兩個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就出去吃晚飯。
吃完飯後，伍榆對小娟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先迴去休息吧。”
小娟馬上反對，說道：“我要跟你一起走走。”
伍榆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她們進了城。小娟第一次置於大都市，興奮異常。拉著伍榆問東問西，她都微笑著給她一一解答。小娟不禁問道：“榆兒姐，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伍榆有些酸澀地笑道：“等你到我這麽大的時候，也會懂得的。”
她天真的問道：“以前你的這家在這兒嗎？”
她沒有迴答，她是不知道怎麽迴答。這裏曾經是她的家嗎？這裏有她的一席之地嗎？沒有！她從來就不屬於這裏！她頂多隻是這兒的一個宿客而已。
小娟忽然站住住了。伍榆順著她目光望去，那裏有一個殘疾的小孩子，跪在地上乞討。這個景象在每一個大城市司空見慣。以前她也常從他們前麵走過，但絕不會看一眼，但今天她卻站住了。她仔細地看著那個小男孩兒：他大概八九歲，左手臂隻剩下上半臂，右手隻長了三根手指頭，分不清這三根手指是哪三個手指，因為他天生隻長了三個指頭。他雙腿隻有膝蓋以上的部分，他的麵部讓人看了晚上會做惡夢——她從沒見過長得如此難看的麵孔：他兩隻眼睛大小完全不一樣，像有一隻眼睛圓瞪著、另一隻眼睛卻半閉著；看不出他有鼻梁，再加上嚴重的兔唇，他看上去不太像一個人，更像是一個怪物。但她對他沒有憎惡，隻有憐憫。
她向他走過去。小娟有些害怕地拉著她，道：“他長得好可怕，你不怕嗎？”她拍了拍她的手，道：“他長成這樣已經很可憐了。如果我們都遠離他，他就更可憐了。你要是怕，就站在這裏等我。”
她走過去，從錢包裏掏出一百元放進他前麵的缽盂裏。那小男孩見狀驚喜地抬起頭，朝她裂嘴一笑。他不笑還好，一笑令人更加感到可怖。他不停地向她叩首致謝，她這才發現他是個啞巴。那一刻，她感到渾身發涼，寒噤不止！好一會兒，她才起身，勉強地朝那小男孩笑了笑。
她心想：原以為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其實是這個世界優待了我——它不但給了我健全的身體，美麗的外表，還讓我得到了許多人的關心和愛。是我愧對它給予我的一切，是我的妒忌心使我失去了這美好的一切……她眼圈紅了。這是她記憶裏最深刻的流淚——有歉疚，有懺悔、有期望……她在心裏默默地念道：但願這個世界還能給我一次機會……
小娟看到她的眼淚，吃了一驚，趕緊問道：“你為什麽哭？”
她忙拭去眼角的餘淚，道：“沒什麽。”
“你是同情那個小孩兒嗎？”小娟自以為是地問道。
她輕輕地點點頭，道：“那個男孩真可憐！”
小娟迴頭，看了那小男孩兒一眼，沒有迴答。
她們走到一個住宅區。小娟看到氣派地樓房，問道：“這是買東西的地方嗎？怎麽沒見著人哪？”
她看著某個樓層某個窗戶，輕聲地說道：“這裏是住宅，不是商場。”
“我們來這兒幹什麽？”她隨著她的目光朝上看，不知道在看什麽。
她沒迴答。來幹什麽？來迴憶嗎？還是來祭奠思念？三年了，多少個不眠的夜裏，她思念著某個窗戶後麵的某個人；多少個夢醒十分，她大腦裏麵閃動他那無言的卻帶著憤怒的表情；多少次她的夢境徘徊在這裏，卻搭不上去他公寓的電梯……她記不清，這一千多個日子她是怎麽在思念中度過的！此刻，她終於站在他的窗戶底下了，可是她像曾經一樣，隻能默默地守望，卻沒有勇氣走近。她知道，她沒有資格對他告白——除了她自己已非清白之身外，她還害得他失去了摯愛，也害得他的摯愛失去了幸福。她毀了他們最美好的一切。
“榆兒姐，這裏住著誰？”小娟迴過頭，看著她，靜靜地問道。
她幽幽地說道：“是一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
“你的親人嗎？”
“不，但比親人更讓我掛念。”她看著某扇窗戶說道。
小娟不懂。是的，她才十五歲，是一個剛從小山村出來的小丫頭，怎麽懂得一個曆經世俗風塵的滄桑女人的心呢？
她有些不舍地收迴視線，道：“我們迴去吧。”
小娟有些疲倦地點點頭。她們並肩朝小區外走去。
明昀誠從外麵迴來，拐過大門，將車調頭去了停車場。而伍榆卻從他車的左側與他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