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悠醒來卻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床上,而華振坐在輪椅上守在她的身邊。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裏一梗,她自問,他是誰?是我的丈夫?還是我的恩人?三年了,他在我的心裏到底是什麽?


    他看著她醒來,趕緊道:“你感覺怎麽樣?”


    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問道?“我怎麽在這裏?”


    他微笑道:“沒事兒就好。”他轉動輪椅,從桌上拿了一杯熱水遞給她,“這是我剛煎的生薑水,喝了吧,驅一下寒氣。”


    她接過杯子,一口氣喝了下去。她迴想起了,她從海裏麵走上岸的時候,隻覺得一陣頭暈,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她就不知道了……“我……你是怎麽找到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對昨天的事情,她有些過意不去。他雖然有錯,可他完全是出於愛她,並且主動認了錯,而她卻因為心裏裝著別人大動肝火,還衝他發脾氣,是犯了大錯。


    他還是微笑道:“不說這個,天快亮了,你再睡一會兒吧。”說著,他為她拉了拉被子。


    她問道:“你一夜沒睡吧?”


    “我不困。”


    她低著頭,好一會兒才道:“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更不該離家出走。”


    “別再想這些了。”


    “可是我心裏不安。”她突然望著他,道:“爸、媽,他……他們知道嗎?”


    他輕輕地搖搖頭,“不知道。”


    她才稍稍安心了點,道:“謝謝你沒告訴他們,要不然他們一定會很擔心。”


    他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睡吧。”他轉著輪椅朝外走去。


    她問道:“你去哪兒?”


    他道:“我還有一些文件沒看完。”


    她趕緊下了床,擋住輪椅,單膝脆在地上,說道:“華振,咱們要個孩子吧。以前你老說你行動不便,要了孩子會加重我的負擔,但現在醫生已經說你會好起來,那麽我就有足夠多的時間照顧孩子。爸媽早就盼望有個孫子,我們做晚輩的有責任也有義務滿足他們的要求,你說呢?”說完她期待地望他。


    他想了想,說道:“再說吧。”


    其實,他們都明白,在這個時候要孩子的意義是什麽。他們相信彼此為了孩子,會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但他不想再這樣!


    “華振……”她傷心地叫著他的名字。她想,隻要有了孩子,她會更愛這個家!有了孩子,其他人都不重要!


    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道:“再去睡會吧。”


    她還想再請求他答應自己的要求,但他已走了。她看著他的的背影,酸楚不已。她想珍惜這個家,不想離開華振。她知道在感情上她虧欠了他,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三年的時間,能夠磨滅許多記憶,也能治療再深的傷痕,但是,唯獨關於他的記憶不曾消失,想起他,她依然感到心痛和寂寞。


    中國濱城。


    早上,秦向明剛泊好車,正準備下車,卻看到一個女孩子站在車前,直愣愣地看著自己,他嚇了一跳。他下了車,看了那女孩一眼,覺得有些麵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走近她,那女孩隻是呆呆地看著他,一言不發。他不由得問道:“你找誰?找我嗎?”


    她驚奇地問道:“你不認識我了?”秦向明想了想,搖搖頭。“我是樂冰兒啊,你怎麽會不認識我了呢?”


    他輕聲地念叨了幾遍樂冰兒,又在大腦裏反複地搜索著這個名字,好一會才驚喜地說道,“樂冰兒,是你呀。”


    她卻有些不高興地說道:“終於想起來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枉費了我每天在心裏默念你三遍。”


    他開玩笑道:“是嗎?在詛咒我吧?”


    她盯著他,讓他有種無處遁形之感。她忽然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抱著他,輕聲地說道:“我想你。”


    他對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無所適從,張開雙臂不知所措。好一會,才輕輕地拉開她,掩飾著內心的慌張,道:“幾年不見,過得好嗎?”


    她看著他,充滿著期待地說道:“除了想你卻不能見你外,其他的都好。”


    他微低著頭,故作輕鬆地笑道:“想我幹什麽,我過得很好啊。”


    “伍林離開你了,你還能過得好?”她輕聲地反問道。


    他驚奇地抬頭看著她,問道:“你怎麽知道?”


    “前幾天,我在舊金山遇到她了。她說她嫁給了別人,所以我迴來實現對你的諾言。”她認真地說道。


    他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什麽諾言?”


    “我說過如果伍林不要你,我會嫁給你,給你更多的愛。現在她嫁給別人了,不再屬於你,所以我迴來了。”


    他原本隻把這話當作童言無忌,從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她還會再提起,有些尷尬地說道:“冰兒,你……你叫我說你什麽好呢?”他苦惱裏轉過身背著他。


    她走上前,輕輕地抱著他,靠在他背上,說道:“我愛你。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不要趕我走,讓我來愛你,好嗎?”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大腦裏閃現出伍林離開時悲淒的眼神。他知道她是愛自己的。她離開,是迫不得已的。他相信她會迴來,不管多久,她都會迴來。因為他感覺得到她的心一直在這裏,也留了她的第三隻眼睛在這裏看著他,不曾離開。他拉開樂冰兒的雙手,轉過身,看著她,溫和地說道:“冰兒,你這樣做不值得。你應該迴美國繼續念書,然後找一個適合你的男人談戀愛、結婚,而不是為了我盲目地放棄你美好的未來。”


    “你就是我的未來啊,你不明白嗎?”她深情地看著他,“自從四年前遇到你到現在,我生活中到處都有你的影子。我以前討厭讀書,但是為了能與你走得更近,我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玩性,好好地念書。別的男孩子追求我,我不由得拿他們跟你作比較,卻發現他們一無是處……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一切,但因為你愛伍林,我才不得不離開你。我也希望自己能走出你的陰影,可我做不到!”


    他無奈地看著她,還想勸她不要再這樣,但他想到了對伍林的等待,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他做不到忘記伍林,又怎麽可以去勉強她呢?他隻得說道:“冰兒,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伍林……”


    “我可以等,我可以再等三年……”


    “不,不是等就可以的。我和伍林是上輩子的約定,注定了。我們這一生或許不可以結婚,但感情上,我不會離棄她,我不可能會愛上你……”


    樂冰兒不解地說道:“她不是嫁給別人了嗎?她愛你,為什麽會嫁給別人!”


    他苦笑道:“這是老天爺在跟我們開玩笑,我相信他會把她還給我的。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迴來。”


    她痛苦地說道:“你寧願這樣自欺欺人,也不能接受我?那好,既然這樣,我就陪著你一起等她迴來,我要看看這是老天爺在跟你開玩笑,還是你在跟我開玩笑!”


    他懇求地說道:“請你不要這樣!請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來逼我,好嗎?”


    她咬緊牙關,道:“是你在逼我!為什麽你不能清醒麵對現實!她嫁給別人了,她有了丈夫,或許還有了孩子,一個女人有了這些,就足夠了!”說完她轉身離去。留下他在原地發呆。


    美國舊金山,華振家。


    伍林躺了一天,還是覺得頭很沉,直到晚上很晚她才勉強起了床。


    她走出臥室,看見華振,有些抱歉道:“對不起,今天我有些不舒服,沒給你送飯。”


    華振看著她,關心地問道:“沒關係。我聽媽說你在發燒,去醫院了沒有?”


    伍林道:“可能是受了點風寒,媽媽給我燉了薑湯,又吃了藥,應該沒什麽問題。”


    “明天我要去做檢查,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看看醫生,這樣我也放心。”


    伍林點點頭。


    華母走過來,坐到伍林的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好像還沒怎麽退燒?昨天我看你還是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病了?”


    伍林和華振的目光不期而遇,誰也沒說話。


    幸好華母沒追問,隻道:“還有點薑湯,我去拿,你再喝點吧。”


    伍林感激道:“謝謝,媽。”


    華母又關心地問道:“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想吃什麽,我給你做去。”


    “我不想吃。”


    “多少吃一點吧,一點也不吃怎麽能行呢?”


    伍林隻好點頭答應。伍林問華振,道:“爸爸去哪兒了?”


    “聽媽說去參加一個研討會了,可能還要晚些迴來。”他邊說邊看剛才的一本雜誌。


    他看著他冷淡的態度,心裏有些不舒服,她想他一定還在介意昨天的事兒。於是,就將身體挪到他的旁邊,輕聲地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他放下書,“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應該是你生我的氣才是。”


    “我知道我不該耍小孩子脾氣離家出走,害得你為我擔心。”


    “是我錯在先,你生氣是應該的。”


    “華振……”伍林還沒說出來,華母已經擔著薑湯出來了。她接過薑湯道:“謝謝,媽。”


    “快點喝吧,先吃開胃,等一會兒我給你下碗麵條。”伍林點點頭。她其實很愛這個家,他們對她非常的疼愛,比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疼愛。


    她一口氣喝完薑湯,華母拿走了碗,她看向華振,想說話卻沒說出口。起身朝廚房走去。


    華振見她走了,才抬起頭,他心裏很難過,他也不想這樣對她,但是他不想讓自己繼續活在一個假象裏麵,自欺欺人地認為她愛自己或者已經愛上自己了。他應該拿出勇氣麵對這一切。


    晚上,華振沒進臥房,這使伍林心裏更不是滋味。她想了很久,決定還是找他談談。於是拖著病軀走向了華振的書房。


    他正在看文件,見她推門而入,問道:“還沒睡?”


    她看著他,道:“我想跟你談談。”


    他想: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隻會增加彼此間的隔閡和矛盾。他看著她燒紅的臉,有些不放心,關切地問道:“你身體怎麽樣?”


    伍林覺得頭暈目眩,但這比不上她心裏的痛苦,“沒關係,還撐得住。”


    “要不,等你好一點了,我們再談吧。”他征詢她的意見。


    她在他書桌對麵坐下,“就現在吧。”她想了想,道:“華振,我以為我們在牧師麵前發過誓之後,就真的可以白頭偕老,永不分。離。但昨天你讓我明白,我做得遠遠不夠好。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你對我好,我一點一滴都記在心上,我隻想盡自己的力量讓你過得開心一些。”她平靜地說著,“我承認,我從來沒忘記過秦向明,他在我心裏占據了很大的位置。但我想告訴你,我一直在努力忘記他,我相信我能做到。”


    他聽著,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想勉強你做這些。當初我不應該帶你來美國。因為我愛你、舍不得你,才起了貪念,自私地將你帶到這裏。我以為隻要我們結婚了,你會慢慢地忘記他,你一定會愛上我。但我錯了,你每天像贖罪一樣地勞碌奔波,強迫自己去幹你根本不喜歡的事情,還要像一個女傭一樣給我端茶倒水。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他頓了一下,“我不是審判官,你也不是罪人,我不需要為你的行為量刑,可你偏偏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要在我的麵前表現出你認罪伏法了。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難過嗎?結婚三年了,你沒跟我叫一次苦,沒對我發一次脾氣,沒對我抱怨半句,你隻是默默地承受著。你一定在想這是報應,你應該無要求地接受……”他越說越激動。


    “不是這樣的。你是我丈夫,我隻想對你好……”


    “你不需要否認什麽!伍林,我愛你, 我想得到你,希望你永遠別離開我。可是我不能忍受你心裏沒有我!”他幾乎有些歇斯底裏了。


    “我心裏怎麽會沒有你?難道我對你不好嗎?”她感到非常委屈,他怎麽能這樣看自己?


    “你對我很好,不可否認!但我不需要可憐!我隻想要我老婆愛的人是我,而不是別人!我忍受不了與我同床共枕的女人,一邊與我親熱,一邊想著別的男人!這讓我覺得齷齪!”他情緒失控了。這份積怨在他心裏已經很久了。


    她吃驚而又傷心地看著他,有些不認識眼前的這個男人。在她的眼裏,他寬容大度,可是為什麽現在他變得如此狹隘?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夢囈般地說道:“原來在你心裏我這麽不堪,原來你一直都那麽在意我的過去。”然後起身朝門外走去……她剛到門口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華振見狀,突然一下子醒悟了,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是多麽的混賬!他驚醒般地叫道:“伍林!”同時站了起來,竟能穩步地朝她走去,這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也許是因為坐輪椅太久了,也許是因為他的腿還沒好利索,在快靠近她的時候摔倒在地。他爬到她身邊,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不斷地叫著她的名字,可是她就是沒一點反應。他求助地叫喊道:“媽……”


    華父母聽到叫聲,趕緊下了樓。看到這一幕,大驚失色。華父問道:“這是怎麽迴事兒?伍林怎麽了?”


    華振說道:“趕快叫醫生。”


    華母如聞救星,急忙朝客廳跑去。華父子協力將伍林抬到了客廳。華振看著伍林一動也不動,直罵自己混蛋。


    伍林被送到醫院,經過急救,已沒危險。根據醫生的初步診斷,她可能染上了風寒,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一個消息:她懷孕了。華父母聽言,喜出望外,但華振卻有些不自在:這個孩子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到來呢?華母看到兒子一臉不高興,道:“你這是怎麽了?結婚幾年了,有個孩子不高興嗎?”她沒怎麽在意他,又對華父道,“等伍林醒了,告訴她這事,她一定高興。”


    華振輕聲嘀咕道:“未必。”但華父母還是聽到了。


    華父看著兒子,問道:“你說什麽?你和伍林到底怎麽了?她怎麽會跑到你的書房裏暈倒?”


    華振看了看華父母,閃爍其詞地說道:“沒、沒什麽,她去叫我早點睡……”


    華母不忍心責怪他,道:“沒事就好。”她頓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喜不自禁道,“小振,你站起來。”


    華振有些莫名其妙,道:“幹嘛?”


    “我昨夜好像看到你和你爸一起將伍林抬到客廳。”華父也想來了,驚喜地看著他。華振想了想,終於想到他的確站起來過,他試著往上站,但卻使不上勁來。他失望地看著父母。


    華振和父母來到他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醫生告訴他們,他的腿恢複的可以性極大,但目前還不能脫離輪椅,要堅持做複健運動。對於昨夜他突然站起來,並走了一段路之事,醫生一時也做了很好的解釋,隻說可能是因為強烈的思想意識所導致的短暫性行為。他們有些茫然地看著醫生。


    華父道:“如果他再一次受到強烈的行走意識指揮,是不是還有可能站起來,甚至行走?”


    醫生點點頭,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意識這東西有時候真的讓人摸不著頭腦。如果你們有興趣可以去行為科或者心理科去諮詢一下,或許對華振恢複行走有一定的幫助。”


    他們互相看了看,沒有說話。


    華振讓父母先迴家,自己在醫院照看伍林醒來。


    他坐在她的床邊,看著她蒼白的臉,非常自責。他心裏說道:明知道她生病卻還說那些話傷她,讓她身體和精神都受到折磨。她雖然心中愛著的是別的男人,但是她對我付出的是真感情,她愛惜我超過愛惜她自己。三年多了,無論什麽事,他首先想到的是我,不讓我受到任何的


    傷害。這份付出和超出愛情的感情難道真的比不上愛情可貴嗎?為什麽我還在要去強迫她忘記秦向明呢?她是一個重情義的女人,如果她真的能將他拋諸腦後,我還能得到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嗎?


    他是放棄她還是將她留在身邊呢?他矛盾極了。


    伍林醒來,看到華振坐在床前發呆,又合上了眼。她不想看到他,看到他,會使她想起他說過的那些使她心碎的話。她別過臉,背著他,默默流淚。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可以不用再流淚。她想:也許真的要等到死了之後,才會知道不落淚的滋味!


    此刻,她隻覺得疲憊,睡著之後,再也不要醒來!


    她的抽泣聲驚動了華振。他迴過神,輕聲地叫道:“伍林。”她不動。他又叫了聲,她才應了他,“你什麽時候醒的?感覺怎麽樣?”


    好一會兒,她才道:“還好。”


    他沉默了良久,道:“我不該說那些話。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她依然背著他,有些賭氣地說道:“不,你應該說,說出來比憋在心裏好。你不說,我還真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呢。”


    “伍林……”他知道她還在生氣。她為什麽不能生氣?怎麽可能不生氣!


    “既然你覺得那麽委屈,我們離婚吧。”她傷心地說道。


    “伍林。”他著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懇求地說道:“我不想和你離婚,我不能沒有你!所有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向你發誓,以後我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


    “你嘴上不說,心裏也會過不去,又何必勉強呢?”她迴過頭看著他,“等我好了,我們就去辦手續。”


    看到她決絕的樣子,他失望道:“你真的不能原諒我一次嗎?”


    看著他無措,她有些心軟。她並不是真的想與他離婚,但她的確忘不了秦向明。這對他來說不公平,更是傷害。她不想讓這種傷害繼續下去。以華振的條件,找一個對他死心踏地的女人,並不是件難事。她靜下來,誠懇地說道:“華振,不久的將來你可以像過去一樣行動自如,你可以去找一個一心一意愛的女人為伴……”


    “你這是和我賭氣嗎?”


    “不,我說的是真心話。這幾年我雖然努力地扮演好一個妻子的角色,可我得承認,我一直沒忘記秦向明,這對你來說不公平。”


    “如果我告訴你,我以後不在乎呢?”


    “可我不可能不在乎。”


    “伍林……”他捧起她的手,親吻著,“也許你不會原諒我對你的傷害,可是能不能看在未出世的孩子的麵上,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她一怔,他的話讓她有些不明白,又有些害怕,“什麽孩子?”


    “醫生說你懷孕了。”他說完,期待地看著她。


    伍林猶聽炸雷!這個孩子怎麽能在她不期然的情況下突然而至呢?就在前幾天,她還希望用一個孩子來維持婚姻,但他的父親卻無情地摧毀了她的夢想。在她接受事實並痛下決心要離開時,他卻來了,為什麽?


    她輕輕地搖著頭,道:“不可能!”


    “是真的。”他從桌子上拿了一份報告給她,“你自己看,你確實懷孕了。”


    她呆呆地看著檢查報告,大腦裏一片空白。好久,她才說道:“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他隻能失望地離開。


    病房又恢複了平靜,可伍林的心再也不可能平靜了。她輕輕地撫摸著肚子,那裏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這個小生命有一伴屬於另一男人——曾經她發誓永不離棄的男人!可現在為了所謂的愛情,他們之間產生了無法逾越的鴻溝,這個鴻溝能通過這個小生命彌合嗎?他在這個時候到來,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抑或即將發生誰也無法預料的事情?


    華振來到複健中心。他扶住單扛,將輪椅推得遠遠。他暗自發誓,一定要靠自己的雙腿走路,一定要在這個孩子出生之前,重新站起來。他不能再以不能走路作為自卑的幌子,去無理地傷害伍林。他要用一個正常男人的心理,坦然地接受伍林的過去、現在和將來。他要樹立足夠的信心,得到妻子完全的愛!不再猜疑、傷害!


    他摔倒了又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他反複地重複著這些動作,他相信他可以恢複……


    伍林看著偌大的一個廳裏,隻有華振一個人在不停地反複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有種異樣的感覺。她走過去,將手伸到他的麵前。


    他看著那雙柔弱的手發愣,好一會兒才抬頭看著她,說道:“你來這兒幹什麽?你應該好好休息。”


    她扶他坐在地上,說道:“我睡不著。”


    他深深地看著她, “其實,你放不下我,是嗎?”她沒有說話。“過去的三年,我心裏一直有一個疙瘩,盡管這三年我什麽也沒有說,其實我特別在意秦向明在你心裏的位置。我嫉妒他,甚至有些仇恨他。我常想,如果世界上沒有他,你愛的那個人一定是我。”他看著她,過一會兒又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真正該嫉妒和仇恨的人應該是他。我有這麽好的妻子、這麽貼心的朋友,而他隻是孤單一人,他比我可憐多了。”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伍林,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再也不去爭什麽位置了,我隻想實實在在地擁有你。”他期待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迴答。


    她的目光透過落地窗,看向了遠方。但她的眼神給人是那樣的空洞。好久她才平靜地說道:“自從有記憶以來,我過得最平靜的日子就是來到美國之後的這三年。以前我的生活裏,總有伍榆的影子。我擔心她、想保護她、想給她我所擁有的一切、想滿足她的一切的欲望,可是她還是對我充滿仇恨,讓我難過。來到美國後,我終於走出了內心對她的愧疚感,才真正地過上自己的生活。雖然有時有些累,也會想念遠在中國的媽媽、哥哥、嫂子和侄子,但我還是覺得這樣的生活更讓我安寧,更適合我。”她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其他的什麽事兒,然後又道,“關於向明……我知道你對他一直耿耿於懷。在我的生命裏,他更像我的一個夢。他熱情奔放、浪蕩不羈、不受約束,傷害了別人還理直氣壯,但他卻很善良。他在我走途無路的時候,收留了我,還捐款給我的家鄉建醫院。


    “我記得剛進秦宅時,常常聽他說女人如衣服,過時了就得扔掉。他還對我說男人像皮鞋,擦亮了,有模有樣,隻要一不打理,就變得麵目全非,目不忍睹。他甚至告誡我千萬別愛上男人,因為一個女人不可能一輩子隻守著一雙皮鞋。可笑的是,後來他竟然再也不在外麵過夜。每天晚上再晚他也會迴來,然後一定會去我的臥室查看我是否也在家。如果哪天我跟朋友出去晚歸了,他一定會等著我,等我迴來罵我。”她不覺啞然失笑,卻又傷感了起來,“後來他開始限止的我的去向,或者我得向他報告我要去什麽地方,讓他心裏有數……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這樣霸道地要我聽從他的安排。但我知道,我願意聽從他的一切安排,不管合不合理我願意這樣做,因為他讓我覺得快樂。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愛情。”華振聽著,沒有說話。她繼續道,“但現實不允許我沉迷,他無論到什麽地方都披著光環,是許多女人追逐的對象。他耀眼得讓人覺得不真實,不安心。那場綁架事件,終於讓我清醒了,如果他不是我的未婚夫,就不會招來那群歹徒,也不會害得你……”她看了看他沒說下去,“我決定離開他,除了跟你的傷有關外,其實也有我自己害怕的因素。我更向往平淡的生活,而你,我相信你能給我想要的那種生活。”


    華振靜靜地聽完了,他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從她的話語中,他聽出她對秦向明深深的愛,也聽出了命運的無奈。然而他知道她既然說了這些,也就表明了她不會離開自己。


    伍林在醫院一住就是一個星期,不但燒沒有退,而


    且越來越有些不舒服。她常常會感到胸悶、氣促、心跳加快等一些不良反應,她將這些如實地告訴了他的主治醫生。


    這位華人醫生聽了她所說的後,沉默了良久。最後他有些不情願地問道:“你以前有沒有其他的不適?我是說在你沒傷風感冒前。”


    她想了想,道:“我經常會有些頭暈、乏力,很容易出虛汗。”


    醫生聽了後,沒說什麽就退出了病房,這讓伍林心裏很不安。她追出去,拉著醫生問道:“醫生,我是不是得了什麽病?”醫生沒說話,她有些著急,“請你告訴我,好嗎?”


    醫生有些為難,道:“據我們初步觀察,你可能不是傷風這麽簡單。具體的,還要等化驗報告出來。”


    “你這話什麽意思?我隻是感冒而已,你為什麽要說得很嚴重似?”她有些著急地問道。


    “這隻是我們初步了解的。我當然希望你隻是感冒。”醫生真誠地看著她,她還年輕,又剛剛懷孕,他希望她可以很快地恢複健康。


    伍林鼓足勇氣,道:“請你告訴我,你們初步了解的情況是不是很嚴重?”醫生點點頭,“有多嚴重?”


    醫生道:“可能需要你打掉胎兒。”


    她不相信地搖搖頭,“不!你別跟我開玩笑!”


    “我說的是事實。如果檢測報告證實了我們的判斷,你沒有別的選擇。”


    他無情的話語使她如雷轟頂,“我到底得了什麽病?”


    “那得等報告出來。”


    “什麽時候出來?”


    “下午。”


    她平靜地問道:“如果我得了你們判定的那種病,我會死嗎?”


    他不語。她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但很快她又折迴來,說道:“如果證實我得了很嚴重的病,請你務必在第一時間告訴我,讓我自己決定什麽時候告訴我的家人。你很明白,我丈夫還坐在輪椅上,我公公婆婆年紀大了,他們都經不起打擊。”她請求般地看著他,他終於點了頭。她才放心地離開。


    看著她孤單的背影,醫生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


    伍林強烈地拒絕了華振、華父母來醫院看她。而自己卻如等死神般地等待著化驗報告。


    報告終於出來了。她拿在手上,臉色蒼白如紙。醫生已經跟他解釋了這一連串的數據和符號的意思,但她隻聽懂了這樣的一句話,“你得的是慢性白血病。”


    她沒痛哭,也沒流淚,非常平靜地坐在醫院公園裏的木藤椅上。命運再一次與她開了個玩笑,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了。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有些心疼地撫摸著裏麵的那條小生命,充滿歉意地說道:“孩子,對不起。媽媽無能,不能生下你,請原諒我。如果有來生,媽媽一定健健康康地,你再來做我的孩子。我一定付出雙重的愛來補償這輩子對你的虧欠。”


    她靜靜地坐了很久,很久。


    她給司機拔了電話,讓他把車送到醫院來。司機有些不放心地問道:“您要去哪裏?要通知老板嗎?”


    她微笑著對他說道:“不要對華振說起我要車的事,更不要告訴他我離開了醫院。我很快就迴來。”


    司機不知該怎麽辦。她看著他,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隻是有一點事必須出去一下。”


    她坐進車裏,平穩地將車駛離了醫院。


    伍林將車開到了大海邊。


    她坐在嶙峋的礁石叢邊,眺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在遙遠的太平洋彼岸,有她的親人、愛人和朋友。她不知道是否還能安然在站在他們的麵前,與他們擁抱,對他們訴說相思之苦。她拿出手機,拔了一串數字,然後等待著唿叫。接通了,她有些激動地叫了一聲:“媽。”然後她的眼淚溢了出來。她緊緊捂住話筒,不使自己激蕩的聲音傳到對方的耳朵裏。她麵帶著微笑,聽著母親念叨著什麽,好一會兒她才說了第二句話,“我很好,您不用擔心我。倒是您年紀大了,一定要注意身體,千萬別生病,否則我會不安的。”她擦去臉上的淚水,聽著母親的叮囑。她好想依偎在母親的懷裏,聽著她絮絮叨叨,讓她輕輕地拍著自己的後背,哄著入睡。


    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嗎?我迴去他就會喊我姑姑了。”她想了想,“我應該從這裏給他帶點什麽呢?”母親一定在阻撓她帶任何東西,她說,“那怎麽成?見麵禮肯定是少不了的。”媽媽可能妥協了,她的臉上再一次綻放了笑容,但卻顯得那樣蒼白和無力。她氣喘了,趕緊道:“媽,我還有事,有時間,再給您電話。”說完這句話,她來不及掛斷,雙手就捂住胸口,隻覺得頭暈得厲害。歇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好了些。她再一次看向茫茫大海,還有一個人她仍然放不下,尤其是她隨時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現在,她不知道他正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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