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不斷有人給馮敏打電話來,甚至比鄭剴自己的電話還多,馮敏的外公家鄉的人打不希奇,可是宜賓一個醫藥公司晚上貨到了,要找人搬運也要打這個電話,小靈通簡直成了公用電話,鄭剴不明白。“她真是朋友遍天下。”鄭剴有時酸溜溜的這樣想,他是不是隻是她電話常客中普普通通的一個,但是他卻在每月為高昂的話費買單,倍受愚弄的感覺讓鄭剴失眠了幾個晚上。手中的小靈通也有給鄭剴帶來煩惱的時候。一天晚上,鄭剴忙完公務,晚餐用過,又喝了點酒,丁經理陪幾位朋友洗桑拿浴去了,鄭剴感到頭有點疼,自個兒在屋裏呆,他打開電視一邊隨意看看一邊想著心事的時候,聽起來象十八九歲男孩的聲音,打電話來了。


    “馮敏在嗎?”聲音怯怯的。


    “什麽事?”


    “我們約她出去玩。去卡拉ok廳。我們——就在大道上等她。”


    她居然是個不自重的女人?“你神經有毛病。”鄭剴毫不留情罵道,“都十點了還想幹什麽。以後不準打這個電話。”那個男生肯定把擁有這個小靈通的人看作是馮敏的父親或兄長,因此鄭剴借機出了一口惡氣,他甚至想立即去買一條黑色大狼狗放出去攆得那個男生滿街叫娘,一條滑稽的沙皮狗,或修長的靈偍效果更好。


    不過與後來的一件事相比,這就不能算什麽了。第二天上午,鄭剴收到一條短信,內容是問馮敏在哪裏,稱唿卻極其親昵,而且發短信的也是小靈通,鄭剴在話單上見過這個號碼,有點印象,是馮敏打得最多的號碼。他的心酸與懷疑越來越重,忍不住撥了過去。聊上幾句,鄭剴猜出他是賈勇,馮敏在金江花園的同事,他曾把追求和嫉妒一次次毫無遮掩的演示給鄭剴看。不過在對話中賈勇顯得很客氣,也老實承認鄭剴猜對了他是賈勇。


    完後,鄭剴還是覺得沒有公開的說清楚他與馮敏的關係,他要中止賈勇的騷擾。於是他發短信給賈勇。他覺得後者還算是一個有教養的年輕人。但是賈勇針鋒相對,也迴短信,你一條,我一條,硝煙味越來越濃,直到最後賈勇發到“我們同床共枕的時候,你不知在哪裏呢,傻瓜”,把鄭剴氣得都真傻了。戰爭嘎然而止。稍平靜後他分析起可能性,覺得有必要讓馮敏澄清這個問題。


    他們約定還卡的那天到了。上午,鄭剴正組織分公司員工第一次開會,馮敏來電話了。他拿出小靈通的時候,每個員工,特別是女的都感到詫異而關注,她們當然想不到為什麽鄭總別著兩個手機,憑她們的專業敏感性,她們一下子就認出小靈通的特別機型。不過出於對最高上司的畏懼和尊敬,她們隻把好奇埋在心裏,至多淡寫一點在瞬間的表情上。鄭剴解釋說正在開會,要她過一個小時再打過來。“一個小時。”他準確地說。


    鈴聲響起的時候,鄭剴看了時間,不多不少恰恰一個小時,她一定時時念著,這麽一個遵守時間的人,他一下又分外敬愛她起來。她說的是卡暫時沒有找到,可能真的是放在老家了,隻有過一段時間再說,她最近是有事要迴去的。


    “急什麽,我還正打算給你存錢進去呢。現在你沒有工作,肯定需要花錢的。”


    “那關你什麽事,都分手了,別提這些。”


    “分手?誰跟你分手。”


    “嘿,你說的呀。”


    “錯了,那是你說的。我沒說。我隻是一時賭氣。現在我後悔了。”


    她的聲音突然大而激烈,毫無顧忌,公用電話室裏一定有許多人都在看著她吧,鄭剴的耳膜簡直都要震破了。“……哼,我一個月不理你了……”鄭剴在她激烈的炮火中偶爾平靜的插進兩句,向她委婉的認錯,最後,馮敏的聲音終於小了下來。“我迴去考慮一下,再迴答你。”


    第二天,馮敏給他來電話了。鄭剴有些忐忑不安,故意掛掉。馮敏固執地又另打他的手機。鄭剴隻好接了。“你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他聽出她話音裏有焦急的語氣。


    “我在辦公室開會呀。我出來接的。”他編了個借口。


    “你下周來吧。”馮敏以為他遠在成都呢。


    鄭剴算算時間,下周周末正巧是三八節,高中同學有個同學會,安排在這天,也是好讓更多拖兒帶女的女人能借機脫身參加活動的意思。不好被同學們罵作“為富不仁”怕捐點款供開銷,他是一定要迴家鄉的,不過好象活動安排中有個到雲南大峽穀泡溫泉的,順道可以經過宜賓,那時自然能夠滿足她的要求。分公司一切就緒,他正準備迴成都呢,電話遲來一個小時,恐怕他都上車了。“我現在在這兒呢。有什麽話當麵講吧。”


    他們便約好在報欄的老地方見麵。原來馮敏剛從老家迴來,是為了馮家清明會大祭祖的事,有一百多戶參加呢。由於暈車的原因,她尚且麵色蒼白。見麵後兩人都不知說什麽好。起初他們尚能平靜的說話。鄭剴問她何以清明祭祖要費這許多周章。“你以為每人代表一戶家磕個頭,吃頓飯就完事了。先要報名,把輩份弄清楚,編在族譜上,到時候再一個一個按順序上祭。”雖說臉上還沒有雨過天晴,她嘟著嘴說話的模樣也蠻可愛的。馮敏說到他們的事,她隻告訴了幾個最知心最要好的朋友,她的家庭乃至親友完全一無所知,對他到處宣揚他們之間的事極為氣惱,她的一個姨媽從電話中曉知了一點,還盤問過她幾次呢。她的意思仍然是不要讓她的父母親友知道,但是她說得很含糊,鄭剴卻誤會了,把這當作是她打算將這場戀愛無疾而終的暗示。他的倔強勁來了。馮敏見又要免不了吵架,就溜到大觀樓的拐角僻靜處,這裏有石欄的遮擋,又在大樹的蔭蔽下。她從小提包裏拿出粉紅色精致的印著凹凸紋的紙巾,這種紙巾正是愛整潔的少女最喜歡用的,雖然價格貴一點。她墊著在石條上坐下,鄭剴問了幾句,她才不情願的抽出兩張讓他可以挨著坐下。


    他們仍然沒有辦法和好,馮敏甚至明確表達出後悔與他相好的意思,鄭剴冷笑著,正是他的精明讓她沒能輕易脫身。她開始啜泣起來,罵他是不是以為見過她父母之後能夠從他們那裏獲得支持,這樣就可以緊緊的把她抓在手裏了。鄭剴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憤憤的將手提包砸在地上。


    “呀,呀。你就是這樣,什麽事不順心就亂發脾氣。什麽事都要由著你。你太讓我傷心了。”


    “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一定要去見他們。”鄭剴想自己絕對花不起時間做拖遝的遊戲,“不管結局怎樣,來我要明明白白的來,走也要堂堂正正的走。”


    見鄭剴沒有半點商量餘地,馮敏說:“叫你下周來,就是讓你去見他們。我總得先與家裏說說,通通氣呀。要不然他們見到你肯定會生氣,說女兒都還沒有對他們談過,一無所知,太不尊重人了吧。”


    鄭剴不敢相信她的話,認為隻是搪塞他,至少今天她又是安全的了,好吧,他可以再等一周的。這時,由於說了太多的話,鄭剴感到口渴,他跨出去兩步張望,看見了四五米開外一個十來歲的流浪兒。鄭剴招唿他過來,拿出十元錢叫他買兩瓶礦泉水,找補的錢就算做他跑路的小費。流浪兒很疑惑,又叫了年齡更小的一個過來,他們一邊走一邊商量,在街中間站住了,然後,飛快的跑走了。


    鄭剴一聲失笑。他太輕信人了,他應該知道未成年的流浪兒根本不需要對誰負責責任,這天上掉下來的白食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是的,不要輕信,下周一定弄個明白。他為什麽要逼迫她,鄭剴認為他有足夠的理由,你已經抓住了一個人的心,請務必真誠相處。他想。馮敏麵色有很大緩和。鄭剴又故意試探她看剛才說過的話是不是真的。


    “下周我有重要的事,不知能不能來呢。”


    “你必須來。”


    “真的嗎?要是發生了車禍,我死了,來不了呢。”他又涎著臉笑著說。


    “你死了,魂也要來。”馮敏嘟著嘴,斬釘截鐵說。


    她仍舊到車站去送他,坐在出租車中她叫他不要講話,她暈車,正頭昏脹著呢。他便輕輕地抱著她的肩。候車室裏,她站在他身邊,鄭剴拿出了小靈通讓她看賈勇那些可恥的短信,馮敏看過後淡淡的說“你要相信你就信吧”。落地玻璃窗再次為他們的揮手分別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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