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他與董事長又恢複到從前的融洽,彼此信任,鄭剴當然舒心。放下一個心理負擔,另一種憂鬱又冒出來。他有點怕打馮敏的電話,就先打了丁小琴的,仍然停機,她應該知道的,顯然,她換號了,而且不告訴他。她恨他,為她受到的羞辱。她要完全忘卻她,真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會開車的女人啊,她們總清楚前麵的路該怎樣走。鄭剴搖頭歎息,他一定要找一個機會向她誠懇的解釋和道歉,他有自己的辦法。


    在德陽的交際周旋中,鄭剴一直沒忘記常常撥打馮敏的電話,有時占線,有時關機,有時打通沒人接,然後再撥過去就關機了。他不明白電話是不是在馮敏那兒,而馮敏又在哪裏?元宵節之夜,已是將近零點了,他捶著酸軟的腰上床準備睡覺,突然想試一下。通了,隨即被拒接,過了一分鍾,他固執地再撥,這次她接了。


    “有什麽事?我出來接的。”


    “怎麽不給我打電話?你究竟什麽時候來?”鄭剴算了算時間,將近一個月沒有見過她了。


    “快了,十五過後我就來。”她急急的說,好象急於結束通話,而且一下就把他們先時約好的時間推遲了十天。


    “你說話算數?你在哪裏?”


    “六姨家裏,飛機場這邊,我進去了,外麵冷。”她不由分說掛了機。


    她跳到屋外接電話,屋裏是誰呢?為什麽不能讓那個神秘的人聽到?真的是在六姨的家裏嗎?一連串的疑問,鄭剴的難受可想而知,她居然已經迴了宜賓,然而卻好象忘記了他的存在。他認為他象丁小琴撞見她丈夫與女秘偷情一樣,捉住馮敏不經意間露出的馬腳。但是一時裏他無法發泄憤怒,因為她關機再也打不通了。他冷笑著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第二天他在辦公室裏就急於弄清昨晚的事情。“終於被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麽話說?”他的第一句話就象是從冰箱裏取出來的,寒冷刺骨。兩人在電話裏你一句,我一句,什麽也說不清楚。當他逼迫著她,要到她家裏拜望她的父母,或者她經家裏同意後到成都來,以此來公開他們的關係時,她急了,罵他果然是“這樣的人”。她的語氣焦躁而且有瞧不起他的味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她把我看成什麽樣的人。”他不住冷笑。她要把小靈通還給他。鄭剴聽出了她暗含分手的意味,以前他們也有時這樣說,或者開玩笑,或者真實的賭氣。恰在這時候,財務總監進來向他請示一件事情,他沒好氣的叫後者一個小時之後再來,財務總監沒見過鄭剴發這麽大的脾氣,一言不發離開了。他們繼續爭吵,最後,鄭剴氣憤不已的丟下一句粗穢的話:“這次,你要是不把小靈通寄來……”


    沒想到馮敏更激怒了,馬上又打了過來。她聲淚俱下,語調高亢,罵得他大汗淋漓。她說差一點兒就把小靈通摔了,要不是表妹在身邊,怕打著了她的話。她問他的地址,絕對要給他從郵局寄過來。鄭剴一聲不吭,覺得自己罵得過了火,就掛機以避開她的怒氣鋒芒。過得一會兒,她打過來了,說她想起了他的地址,他可以不說的,她馬上就去郵局辦這件事,小靈通帶銀行卡都一同寄過來。他軟軟的賠笑,說一時裏氣憤帶了一個髒詞,請她不要生氣。她不依不饒,“就這樣吧。”她說。


    鄭剴撇開心思不去想這件事,他和財務總監通了電話,向他道歉。總監一笑置之,他兒子都快讀大學了,情人也有過一個,感情上的事還什麽沒見過。中午,他叫了一份盒飯,在辦公室裏吃,以便多做一些工作,也免得去想那些叫人煩心的事,該來的就早點來吧。手機響了後,他看到是馮敏打的,懶得去接,直到出現嘟嘟的忙音。然而,第二次,又來了,他撇撇嘴,慢悠悠打開手機,馮敏迫不及待說,她把銀行卡忘放在老家了,等幾天再去拿迴來,她肯定會的。鄭剴淡淡地說,他們之間肯定會有些相互不理解,但為一件小事就鬧的不可開交不可取,他可以向她道歉,如果她還要堅持寄還小靈通的話,他不會反對,他過兩天就來的,所以到時候可以當麵交給他,不必費勁從郵局寄了,但是他勸她做事冷靜一些,他仍然非常愛她,而且以後也會注意控製情緒和言語的。她漸漸的平靜下來,隻聽他說,到最後是財務總監來了,他才掛掉。


    下午,鄭剴放不下牽掛的念頭,問候她。她說,她正在看鄰居家的小孩子學習騎自行車,她聲音懶而冷,說那個沒良心的人讓她生氣,她不得不生氣。鄭剴於是說些溫柔的話逗她開心,她唯一的一點笑聲,是看到小孩搖擺了三五下終於還是摔倒了之時。


    到了傍晚,鄭剴接到電話了。“你明天什麽時候來?我來接你。”


    他沒說過明天去呀,突然他想起後天是情人節,這也是這段時間她第一次用這種溫柔的帶有關切的語氣對他說話,他感到欣喜。那就去吧。“明天中午。”他想他們應該麵對麵談一談了,時間也正湊巧。


    第二天上午,鄭剴一上客車,就給她打電話,她的迴答既讓他吃驚,又讓他心涼,馮敏竟然迴老家去了,去辦理身份證,她原來的難道遺失了,但是她應該通知他呀。倍感捉弄的鄭剴甚至想從客車上跳下去,迴成都,再也不見那個信口開河,出爾反爾的人了。他急怒又大聲的問話叫車上的乘客都詫異的掉頭瞧這個看起來文儒持重的男子。“我怎麽知道媽要今天叫我迴去辦身份證呢?一早就趕車,很急,趕時間。” 鄉鎮上辦理身份證一般都是一個月集中辦理一次,鄭剴不知就裏。


    又是她母親,她要找個幌子也應該變個花樣呀,她至少可以事先告訴他,不管多麽急,她都做得到的。他們又在電話裏爭吵著。有時侯她幹脆掛了電話,鄭剴一次次的重撥,偶爾的他聽的出來,她的確是在與警察之類的人說話。


    “你不是住在黨校附近嗎?我到你家裏,等你吧。”


    她好象突然更激動了,賭咒說她絕對沒有說過她住在那裏,他絕對在那兒找不到她家,而且如果他真的沒經過她允許就妄想找到她家裏去的話,他將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會離家出走,或者他隻能看到她的屍體。鄭剴以他精細和年齡的體驗確信馮敏說過她住在哪兒的話,雖然隻是一個大概的地點,她卻忘記自己不經意之間說過了。


    “好吧,那我下車了,明天再來。”他突然有了個計劃。


    鄭剴怎會下車,他用車上無聊的時間籌劃著,他下定決心要在這天見識馮敏的廬山真麵目。他想到一次通話時馮敏同母親和家人從公園迴來,正經過南門大橋,鄭剴笑她是不是已經不怕母親聽見了,“她們在前麵,隔著八匹坡呢。”她說。當時他心中十分奇怪,再聯想到以前馮敏說過的“偷牛”等一些詞語,他發出了疑問:“你應該說‘偷車’和‘八條街’的,怎麽滿嘴山旮旯裏的話?”“我們店裏多數都是從鄉村裏來的,她們經常這樣說,我覺得好聽,也就說上了。”她毫不遲疑的迴答。接下來他們逐漸說不到一塊了,她警告他,如果再逼她,她就從橋上跳下去。“哦等等我,我還沒到呢,等我牽著你的手,一起跳,你叫一二三。”鄭剴這樣將話就話。她扭了扭身子說,“剛才我白說了,我媽就說過我‘馮敏說的話是不算數的’。”他真想在她漸漸豐滿的臀上狠狠揪上一把,讓她疼得叫娘。鄭剴的腦子中便出現那紅色高拱的大橋,他估計著橋麵到江麵的距離,豐水期與枯水期大約隻有三四米的出入吧,他用加速度公式計算出接觸水麵那一瞬間的速度,除開胸部大麵積觸水,水麵巨大的表麵張力會震得臟腑受損暈厥這種情況以外,入水後冰冷的江水一刺激,求生的本能就會讓人手舞足蹬,象他這樣身強體健的男人很快就浮出水麵,然後自然地漂到江岸,女人呢,她們是體能的弱者,說是同盡殉情,豈不最後隻留下他一人羞恥的獨活,不行的。但是,假如爬上大橋弧頂,那比橋麵高得多,再往下跳呢?他仿佛看見翩


    翩墜向冥間的兩隻蝴蝶,他打個顫,不敢往下想了。


    當鄭剴到宜賓下車後,他完全認為馮敏還在山村老家裏,他要嚐試找到她的家,當然他會裝作是一個人托他給馮敏帶一件東西來,反正她不在,他可以任意撒謊,他總要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現出原形,哪怕結局令他難堪吧,鄭剴非常反感感情遊戲,他終於要剖開秘密了,這就是他的計劃。


    他在蜀南大道找到了黨校,大道北邊正在開發建設中。他果然找到了黨校旁邊的一條路,它經過一片宿舍樓後通向鄉村,根據閑聊時她口中漏過的樓上樓下這點信息,鄭剴推測應該是一處農居,但隨著城市的擴大就要成為市郊,最後再被吞入城市中。幾分鍾,走過一段黃土路後,到了一個村落,各式各樣的二層建築,單家小院依地形錯落而建,有時他是在崎嶇的小巷中穿行。他問了許多人,都不認識馮敏這個人,他們雖然熱情,卻對他沒有半點幫助,機靈一點的便問他,馮敏她們是租房戶還是當地人,如果是後者他們肯定會知道的。鄭剴又詢問了一些外地租房的人,他們就更不知道了。再遠處,是寂靜的山,不可能是那些散落在山中的農屋吧,那太遠了。鄭剴陷入茫然,在一個土堆上他蹲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想到給馮敏打電話,反正她不知道他已經到了。


    “你在哪裏?”


    他看看棕紅土牆上貼的村裏的告示,說了村組的名字,她一定會吃驚的,然而馮敏的話更叫他吃驚,她從老家迴來剛下車,正與表妹往這邊走呢。


    “你不是說明天來嗎。”她非常著急,卻壓製著不發脾氣。他不言語。問明他尚未找到她家後,她便叫他順著原路出來。她似乎對這裏很熟悉。鄭剴迴來上了蜀南大道,她叫他繼續往西走就可以看見她們了。果然隻是幾百米的距離,他看見了她們倆蹲在路旁等他。見麵的時候兩人都覺尷尬。表妹看起來很年幼,象十六歲模樣,而不象馮敏說過的十八歲。馮敏沉著臉,問道:“叫你明天來,怎麽今天來。問到了嗎。”


    他如實地說,問了多個人誰也不認識她,也許是他走錯了地方,猜測當然是不確定的。沉默了一會兒後,兩人爭執起來。他堅持要叫個車送她迴家,馮敏急了,一連聲罵將起來,她甚至取下了掛在小靈通上的長長的水晶鏈,要將手機還給他。真是莫名其妙,鄭剴搖著頭,痛苦的說“馮敏就是這個樣子的嗎?”他想到被潑悍的妻子折磨的林肯總統也許就是常常懷著他這樣的感受。


    馮敏雙手攤在胸前,晃動著,情緒十分激動,“你就讓我安靜幾天吧。我也不知道這幾天我怎麽這麽暴躁。你讓我迴去一個人好好想想到底怎麽迴事。”表妹站得遠遠的。再逼下去,馮敏恐怕就會當場失聲痛哭了。一個賣煙的老頭很注意地朝這邊看。蜀南大道這邊一段雖然行人較少,可每個經過的人都在打量他們,公交車開過的時候甚至有人從窗裏往這兒瞧。鄭剴隻好安慰她幾句,讓她們自己乘車走了。


    大約不到十分鍾時間,她就打電話說她已經到家了,鄭剴這時候也快要走到市政府前,他一邊步行一邊打量哪處房子才更符合他所獲得的她家的零星印象。迴賓館的路中,他不斷打她的電話,有時她也打過來,直到她疲乏無力地說可能是暈車的緣故,她需要睡一會兒,他們才結束沒有結果的話聊。


    悶悶的躺在賓館的房間裏,鄭剴無所事事,強迫著自己出去吃了點東西,還有長長的一個下午,幹什麽呢?他用實際的事務來打發時光。在成都買房查資料的時候,鄭剴發現,宜賓的辦公用房售價在川內是僅次於成都的,比其他城市高出許多,但是民宅卻相差無幾,因此他想,租用一套寬敞的住宅作為分店總部,肯定會節約一筆錢,他把這個消息對丁經理說了,丁經理非常感謝他如此精細的替他出主意,並要他完全為分店作主,這樣過幾天他一到宜賓就有公司的住處了。鄭剴到商業街的信息部去了解一下適中的地段和房宅。從德陽迴來後,綜合各方麵的信息,尤其是向家壩水電工程的開發,使他堅信宜賓會飛得更快,更是公司將來投資的重點,遺憾的是他們進入得遲了一點,需要更快的發展。這個下午他實地看房後訂下了兩套相鄰的住宅,另一套作為未來公司員工的住處,三室兩廳的住宅使用高低床的話幾乎可以住下全部門市部女員工了。他發現南岸城區雖然街道寬敞,但由於是新發展的地域,人流不多,沒有看到一家規模大的通訊商店,但將來一定會不錯的,早一點買下一處恰當的門麵,價格便宜,未來無量,那就叫鴻信公司宜賓分公司南岸分店吧。他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欣喜不已。重新叫個的士,慢慢的將南城轉個遍,再次證實了他的初次判斷。這樣一開始他們就能夠稍稍避免在鬧市區同已經根深葉茂的老店鋪作殘酷的競爭。


    總算不虛此行。有所收獲的鄭剴沒有再打她的電話,晚飯後洗過澡,同丁經理通過電話後,就躺下舒舒服服的看會兒電視。這段時間倒是馮敏打過兩次電話來,他請她明天陪他四處走走,並提醒她明天是情人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麗謊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盧漢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盧漢文並收藏美麗謊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