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修,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哈哈哈,你覺得自己的左手喜歡上了自己的右手,會不會特別扭!”


    “還真別扭……”


    最近,念修時常會想起那日的對話,想起肉肉天真期待的眼神,也漸漸想起自己當時的心悸。這樣淡淡的、讓人容易忽略的心悸,仿佛出現過無數次,卻總被他一笑置之。


    如果,當時沒有刻意的去躲避忽略,他們的故事也許會不同。


    他也不會走到今天。


    想到這,念修支著頭,手指輕撫過酒盅的邊沿,白瓷的冰涼一直氤氳進心底。西津的天很涼,沒有臨陽那麽宜人,可眼前端坐著的人,分明讓他覺得自己又迴到了兒時,之前所有的一切恍如都是一場夢。


    “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玨塵,也許那一天你會死在糞壇子裏。”


    “嗯!”肉肉看著眼前的酒盅恍神,困惑地蹙起眉心。


    “玨塵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在蝶泉,他笑話了你的名字,你動手打了他。我躲在樹後,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還是被他發現了。那時他說……”


    “老鐵的兒子很好玩,以後我叫她肉團子,你們叫她雲龍,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她。”記憶被勾起,念修笑著繼續說,想到了那時候的自己,那時候的玨塵。


    那天玨塵堅持不要他們送,他還是偷偷跟著,見到肉肉動手打玨塵時,他險些就衝出去幫玨塵,直到聽到玨塵的笑聲。很陌生的笑聲,在念修的記憶裏玨塵總喜歡用稚嫩的臉故作深沉,他從未聽他這樣笑過,那麽的暢快淋漓。


    “那結果呢!你真的是‘替他’照顧我嗎!”


    “不是。”念修迴答的很爽快,時至今日,他不想有任何的隱瞞:“我隻是因為他的話救了你。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死在我手中,也會是因為他。”


    “是嗎!”肉肉揚眉,端起酒盅,清晰的聽見一旁左沅的抽氣聲,她徑自踱步到窗邊,夜色下酒館門外,三王重軍駐紮,皆仰頭窺睨著樓上的動靜。調勻了唿吸後,她眨了眨眼,視線有些模糊:“念修,我很想知道,你最渴望的是什麽!”


    “把酒放下。”念修的口吻很冷,隱忍了太多的東西。


    肉肉毫不掩飾的迅速放下酒,她怕死,也怕這杯酒,可還是強行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些:“沅公主,如果我死,能讓念修和玨塵再一次兄弟相稱,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這杯酒。可是,我沒有這樣的魅力,他們的天下之爭不是為了我,自然,也不會因為我嘎然而止。”


    “那你為什麽要來!”左沅的唿吸很沉重,話音帶著忿然,雙拳握得死緊。


    “來看看念修,來陪他說說話。”


    一抬眸,便觸到了肉肉頰邊的淚,念修怔愣了很久。不是第一次看見肉肉哭,她向來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哭笑都很放縱。可這是念修第一次看見肉肉哭得那麽安靜,那淚是無聲的,卻似乎帶著千言萬語。


    “公主,能讓我和她單獨聊一會嗎!”深吸了口氣後,念修道出請求,轉眸看著左沅。


    良久後,左沅不情不願的點了下頭,離去前,又叮嚀了句:“我未必能壓製得住那些王爺們,你……別誤了大事。”


    “我知道,我隻要半個時辰就好,半個時辰後,你讓渝王上來找我。”說話的時候,念修的目光還是死死鎖在肉肉身上,直到聽見關門聲,他才泄出氣,歎出疲憊:“我一直沒有想過自己渴望的到底是什麽,以前是盈夜,後來……我想要你,而今,我隻想能有一夜可以做一場平安夢。”


    肉肉鼻腔一酸,喉間的哽咽感更濃了,她硬生生的別過頭,不去看念修,“阿盅他們……都很想你,你很久沒迴臨陽了吧,知道嗎!那裏的人還是像以前一樣好玩……他們都說,是因為臨陽地靈,所以,才出了你和玨塵這樣的大人物。可惜……他們看不見,看不見你和玨塵的心。念修,我一直想說你是咎由自取,活該淪落到今天,因為這個世界上最懂你的女人,被你生生的錯過了!”


    “你若是今生見不到我惱悔的模樣,就不甘心,是不是!”念修嗬笑出聲,許久沒見的輕鬆染上眼眸。


    “今生還很長,算命的說,我命硬,不會那麽早死,說你也能活很久,很久很久……”


    “還是村口那個專騙人銀子的王瞎子說的嗎!”念修笑著起身,晃到窗前,忽地伸手將肉肉攬進懷裏,幾乎是用盡全力的緊擁著她,聲音很是沙啞:“可不可以讓我抱一會,隻是這樣抱著就好。”


    肉肉沒有掙紮,她有些貪戀的想感受念修的心跳,隻有這樣,才能覺得他還是活生生的,就站在自己的身邊,永遠不會消失。說話時,她依舊帶著哽咽:“四麻子說,那人不敢騙我銀子。”


    “傻丫頭,那人也不會敢告訴你,餘念修可能會死於非命。”念修把頭深埋在她的發間,原是想牢記住她身上的味道,可肉肉身上沒有絲毫的氣味,這感覺讓他心慌,“我始終覺得,你即使為淩玨塵殺盡天下人,也不會殺我。在我心中,那個多年前躺在晉王府床榻上,大言不慚說喜歡我的丫頭,是永遠最忠於我的,也是永遠最懂我的。可我們,都忘了給彼此時間去長大,去懂得情愛……等到終於懂了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換了。”


    “所以你恨我,恨到在塞北的時候險些就殺了我,是不是!”肉肉這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明白,明白念修的每一個念頭,隻是對玨塵的愛太濃,濃到她自私不願去理會其他人。


    “我不是恨你不愛我,而是……”


    “而是我明明懂你,卻冷眼看你迷失。念修,我知道晚了,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沒有任何人覺得你不如玨塵,你也不需要向任何人去證明。你們是不同的,無論是我還是董大哥他們,選擇追隨玨塵並不是因為他比你強,而是選擇了一種兄弟情誼。我來西津,不是送死,隻是深信你願意放手!”


    肉肉緩緩的閉上眼,讓淚滑落,似乎聽到了這淚裏淒絕的哀鳴聲。一切都晚了,念修的改變,不是他一個人的錯,而是所有人的錯。分岔路口,他們隻是放任他走,誰都沒有開口喚過一聲,哪怕……隻是一句話,可能就足以讓那時候的念修清醒。


    尤其是她,明明知道他隻是為了向大家證明他不必玨塵差,卻還是選擇了緘默。


    “為什麽!”念修聞言震了下,稍稍放鬆了手間的力道,卻還是不舍放開她。


    “我說過我懂你。隻要你開口說你想放棄,想和玨塵合作,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信。”


    念修斂起笑意,很認真的打量著肉肉的表情,良久,嘴角浮出一抹嘲諷:“不怕我又在耍什麽伎倆嗎!”


    “不怕。”肉肉聳了聳肩,很是粗魯的擦去眼淚。


    她說得很堅定,並不是憑直覺去胡亂相信,肉肉向來沒有屬於女人的直覺。聽說老爹被活擒時,她是真的恨透了餘念修。可當猜到,這也許隻是他想放手求和的一種險招,她便心軟了。


    之所以會在濟城之戰中以命要挾,不是因為她想贏,隻是想用自己命去賭,賭念修是不是真的清醒了。事實證明,她贏了,他心底還殘存著兄弟情。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我會讓那些異姓王去幫玨塵。就當我們倆都死了,死在今夜,從此之後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時雲龍和餘念修了。叫什麽都好,去哪裏都行,玨塵若真稱雄,就注定隻能給你一份帝王的愛,可我……願意給你一份普通男人的愛。”


    他說得很認真,肉肉卻格外苦澀的笑。她清晰的記得,那年離開兵荒馬亂的薊都時,她也曾這樣開口要求過,求他別娶郡主,陪她迴臨陽,安穩一生。


    可他,拒絕了。


    “你把我想得太偉大了。”側過頭,肉肉輕撥開念修的手,眉梢慵懶,沒有一絲的情緒,“你以為我所有的改變是為了天下百姓嗎!其實,我隻是為了一個男人。我為玨塵付出了那麽多,又怎麽可能把他白白送給別的女人。不管是帝王的愛也好,普通男人的愛也好,他都必須愛我。即使他君臨天下,能陪在他身邊的女人,隻有我。”


    她尚還不會笨到自抬份量,這個男人不愛她,隻是想要她。在念修的心中,她或許是與眾不同的,但絕不會是獨一無二的。可對於玨塵來說,天下間隻會有一個時肉肉。


    “駙馬,打擾了。”


    念修啟唇,原是還想再說些什麽的,但卻被門外忽然闖入的聲音打斷了。


    一道青綠色的身影踏入廂房,也讓念修鬆開了懷裏的女子。肉肉挑眉,打量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很俊,恬淡純然的笑容像是不諳世事般的通透。


    “放她出城。”


    “請駙馬給萬千效忠你的將士一個理由。”男子很平靜,對於這個答案像是預料之中。


    “兒女情場,英雄氣短,不算理由嗎!”念修的口吻比他更鎮定,目光始終膠著在肉肉身上。


    “這個理由足以讓你死,卻不足以讓她活,更不足以讓異姓王助淩玨塵得天下。”


    “儼錚,如果天下是你的,身為一朝之主,你會如何治國!”念修挑眉,輕笑。


    “讓百姓心悅誠服的來跪拜。”


    這是儼錚的迴答,也是念修當日的迴答:“知道玨塵是怎麽說的嗎!他說,他會牢記著天下任天下人,他不要自己百姓來跪拜,堂堂淩申當讓四方君主來拜。”


    儼錚木然,記憶深處他記得自己曾聽過這番話,卻最終沒能見到這番景。


    “這理由夠了嗎!她若死了,淩玨塵會血屠西津。至於異姓王究竟是勤王還是倒戈,我們打個賭吧。”事已至此,念修不想強留,也清楚肉肉的個性他留不住。


    “即使你班師勤王,夏侯儼玄依舊會把你當敵人般防著,親兄弟又如何,在他心裏唯有權最誘人。”這樣的感受念修比誰都清楚,曾經,他便如是過,“我賭夏侯儼玄注定孤掌難鳴。”


    “我明白了,要迴公主府嗎!我送駙馬。”這賭約儼錚隻是聽進心底,並沒迴應。他不需要任何人告訴他該怎麽處事,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


    “嗯。”念修生硬地點了下頭,轉頭又深看了肉肉一眼,一眼一生,眼底的惆悵隻有他自己懂:“你會一直一直的記著我,記著你愛過我,是不是!”


    肉肉還來不及迴答,他就拂衣轉身,並不想聽到她的答案,有些事沒有答案或許更好,就像……他不想讓肉肉知道他的選擇,暗自以為這樣便能讓她永遠留個念想。


    臨走前,他看似隨意的揮手,掀翻了那杯酒。酒盅落地,沒有碎,隻是原地轉了幾圈,清澈的酒氤氳在木質的地板上,濃濃的褐黃色。肉肉怔然的看著那攤酒漬,她猜不到念修下一步打算做什麽,但卻能感覺到他累了,想放手了。


    猛地打了個激靈後,她突然衝去窗邊,俯瞰著夜色下他呆立著的背影,遲疑了會,才大喊出聲:“餘念修,你說過我們會做一輩子的兄弟,還作不作數!”


    “不作數了,隻有玨塵才是我一輩子的兄弟,至於你……不是了。”他的背影明顯僵硬了會,才微微抬起頭,迴喊了句:“喂,肉團子!”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如果有一天左手失去了右手,也許會沒辦法活下去,它們其實是愛著對方的,很愛很愛……”


    很愛很愛,後知後覺的愛。


    在左手真正失去右手的那一刻。


    在最後喝醉的那一晚,她伏在他的背上呢喃著“我發現我好像有點喜歡你……淩玨塵。”


    所有的愛恨,皆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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