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修從來沒有想過,薊都也會那麽的安靜。


    連北方向來凜冽的秋風,都刮得悄無聲息,沒有了前些日的熱鬧,空氣裏也不再彌漫著金桂的香氣。


    “算算日子,他們應該到臨陽了吧!”念修倚在窗邊,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懶懶的抬了下眸,他問的有氣無力。


    “差不多了。”一旁書案前的董錯分了下神,怔語了句,跟著又埋首專研起了手中的兵書。


    有那麽一刹那,念修恍惚的看著他,像是見到了玨塵。跟從前一樣,靜默地躺坐在書案前,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迴答他的問題。念修甚至還記得,小時候他總是羨慕玨塵有個那麽有學識的義父,不像他老爹目不識丁,是義父教會他識字的。


    那會他們幾個總愛窩在玨塵家的大宅裏,每天都得背三首詩,誰要是背不出就得去替義父買下酒菜。每次,被罰的總是阿盅,大夥會邊笑話著他笨,邊陪著他一塊去。現在迴想起來,那時候連夕陽仿佛都特別的豔。


    “今天怎麽那麽閑,皇上有消息了嗎!”良久,都沒聽念修再說話。董錯好奇的掃了他一眼,見他正望著窗外發呆,不禁困惑。


    擇逸被處決的第二天,鄭尚宓就被廢後,順利成章的莫堃掌管了鳳印,左淤被立為太子。董錯猶記得,冊封大典上念修就說“一切才剛開始。”原以為隻是句玩笑話,豈料三天後,堃後急召晉王,皇上失蹤了……


    各種揣測紛杳而來,瞬間堃後就成了千夫所指,晉王為平息謠言無暇分身,這尋找皇上的重任竟交托給了蜀王和念修。可惜,都快大半月了,依舊杳無音訊。


    “不找了,堃後說今日子初,鳴喪鍾召告天下,皇上駕崩。”念修閉著眼,口氣極為淡漠,原本便是事不關己,由不得他耗費心力。


    “是嗎!”董錯放下書,支著頭,對皇上的行蹤倒不怎麽關心。他選擇留下,不為利更不為名,隻是陪著兄弟而已,此刻他隻關心念修的事:“那你和郡主的婚事豈不是要延後了!”


    “嗯,我也不急。”曾經對念修而言,娶盈夜是夢寐以求的事。可當今日一早晉王告知他要延後婚事時,他反倒覺得有絲竊喜。輕籲了口氣,他收斂了心思,打起了精神:“那些異姓王們要聯合起來堵朝廷眾臣的嘴,據堃後說還有沅公主日日鬧著非找到皇上不可。許遜北上了,晉王他們是分不了神了,月中咱們就得帶兵去圍剿許遜,也清閑不了多久了。”


    “沅公主!”董錯費解的蹙眉,不記得有聽過這號人物。


    “記得鞅妃嗎!是她的女兒,從小就和皇上感情好。之前因為鞅妃的事,怕受牽連,一直不敢露麵,日日和駙馬待在公主府裏理佛,現在該是真擔心皇上,急了。”


    董錯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自言自語地碎念:“難怪那時皇上力排眾議,放過了鞅妃……對了,許遜一路北上,沒有和前申的那些遺民們衝突嗎!”


    “不清楚,看形勢吧。據報現在他們正駐紮在瀾江,遲遲沒有渡河,隱約總覺得不尋常。軍糧補給拉得那麽長,還敢拖延時間,我有些猜不透。”念修不想多愁善感的去感歎什麽,可到了這會,他當真想說,倘若玨塵在多好。領兵打仗的事,他該比自己清楚的多吧。


    “晉王怎麽說!”董錯更是猜不透,既然許遜敢從南方一路打到北方,都到了瀾江。應該不至於兵力困乏,等待援兵的。早先就聽聞渝王他們為了全力輔佐晉王,沒能派兵前去支援,反倒搶收了所有沿途城鎮的莊稼,這般說來許遜他們該是撈不到額外的軍糧。


    如念修所說,這般情形下越是速戰速決越是安全,怎會反而選擇按兵不動了。


    “什麽都沒說,隻道是讓我全權處理。”念修微挑了下眉,想起玨塵曾經的話。如今的昶國當真是不需要治世之能臣了,起義軍都快打到家門口了,這些個王爺大臣們竟還全心思的在窩裏頭互鬥。


    在這樣的國祚下謀生,他清楚這輩子都會難有作為,倒不如趁在機會想法子收編了許遜的起義軍,暗養些自己的勢力。可是如何才能讓許遜臣服,又能讓晉王絲毫都不察覺!


    念修側頭思忖著,好多日了,他始終想不出個兩全的法子。也唯有先以抗敵之名,要到兵權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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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暖陽照得四處都暖融融的,南方的秋有一股北方沒有的濕潤。肉肉正躬著身子,向來怕冷的她,一嗅到即將入冬的氣息,就開始畏手畏腳。懷裏揣著好些貂皮,她熟練的穿梭在市集裏,腳步很倉促,還不斷頻頻迴頭顧盼著。


    一直到轉入小巷,瞧見玨塵的大宅就在不遠處,她才籲出氣,樂嗬嗬的傻笑。


    這鬼鬼祟祟的模樣,剛巧被幫肉肉老爹抓完藥迴來的董盎見到,不禁想去逗逗她。沒想,他才剛躡手躡腳的靠近肉肉,正準備吼她一聲,那廝就悠閑的轉過身,一臉暖融融的笑意招唿開了:“董二哥,老爹正在和義父聊天,我要趕去找玨塵,你就好心順道把藥煎一下送去給老爹吧。”


    “就知道,被你叫‘董二哥’準沒好事。”雖然抱怨著,董盎還是笑著尾隨肉肉跨進淩府。


    原本還擔心安旅和擇逸的死,大夥都得用好長時間才能不再傷心,尤其是肉肉。好在,迴臨陽後,身體漸好的老爹,一臉和善的義父,多少讓他們可以不去想那些不愉快。兩老也曾好奇的問起過擇逸和安旅,玨塵一句“留在薊都,嫁的嫁,娶的娶”,也就糊弄過去了。


    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期望呢,如果一切當真這般多好。扯迴神後,董盎才發現肉肉還在一個勁的傻笑,想起她剛才詭異的行徑,不免有些擔憂:“雲龍,你做什麽樂成這樣,不會又闖禍了吧!”


    “我今天運氣可好了!”說著,她還在警惕的四下張望,確認這是淩府,絕對安全後,繼續說:“本來想著天涼了,去市集逛逛,給大夥買些料子做冬衣的。沒想到那群盛夏就在賣貂皮的客商還在,我就想去買些,可是他們說了一堆,我一句都沒聽明白。剛想離開的時候,那個魁梧的大娘就送了好些貂皮給我,不收銀子的!你說,這會不會跟我越長越俊了有關係!”


    肉肉便是怕魁梧大娘又後悔追來,這才一直不停的加快腳步、不住觀望。又擔心自己是不是中了什麽圈套,始終覺得自己不該有這好運。


    “你想太多了!”在聽聞這話後,董盎左側臉部的肌肉顫抖了幾下,轉念一想,幹笑問道:“你急衝衝的去找玨塵,該不會就為了報這喜吧!”


    “糟糕,忘了正事了。我去找玨塵了,你別忘了給老爹煎藥……”隨著她匆忙的腳步,尾音漸漸便散在了風裏。


    剛繞過花園,肉肉才瞧見手裏的一堆貂皮,也懶得再迴去塞給董盎歸置了。停頓了片刻,又橫衝直撞了起來,沒多久就到了玨塵常待的書房。叩了幾下門,聽見裏頭傳來玨塵讓她進門的聲音,她才走了進去。


    自從前些日因為不敲門就亂衝亂撞被老爹訓了頓後,肉肉乖了不少。


    “去過市集了!”掃了眼肉肉,瞥見她懷裏揣著的貂皮,玨塵輕笑詢問。


    “嗯嗯,我和劉大嬸說好了,晚上我們把這些帶去,她給縫冬衣。聽義父說再過個一候,你就要離開臨陽一段日子,快入冬了,你得多帶些冬衣。”肉肉正說到興頭上,見玨塵眉梢微挑,不禁以為他想責怪她亂花銀子,趕緊解釋:“不要銀子的,是我打了好些瑣碎的東西給劉大嬸換的,這些貂皮也是魁梧大娘送的。”


    “我知道。”玨塵笑點了下頭,隻是挺喜歡看肉肉這麽忙裏忙外,為自己操持的模樣。至於那些貂皮,他自然比她更清楚來曆,他房裏還有一堆呢。


    “對了,我聽市集上有人在議論,說許遜北上了,停在瀾江那沒動靜了。朝廷派了念修去圍剿,你……是不是要去瀾江!”這是肉肉大膽的臆測,她寧願自己猜錯了。


    可惜玨塵的話卻澆滅了她最後一絲希冀,“是又怎樣!”


    “許遜等的人是你!”她不信許遜敢北上會不做足充分準備,駐紮不前絕不會是等援兵。


    “我可沒這能耐,讓幾萬起義軍為我裹足不前。”玨塵聳了下肩,想起肉肉怕冷,便起身狀似不經意的關了窗戶。


    “那你去瀾江做什麽!”不想追問的,肉肉也清楚這些事不是她該知道的,可她偏就是擔心。


    “玩。”玨塵還是沒個正經,見肉肉有些微嗔了,才收起幾分興味:“你是擔心我會毫不留情的殺了念修,還是當心我寡不敵眾被念修給殺了!”


    “我是擔心自己信了某人的話,傻裏傻氣的在臨陽死盼,結果盼迴來一具靈柩,或者隻盼到個衣冠塚!”肉肉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低吼,實則她更不想見到玨塵和念修對壘沙場。可她清楚,這一日興許是無法避免,早晚都會麵對的。


    “那也不錯,反正我沒念修那豔福,在外頭征戰時,還有個待嫁姑娘望眼欲穿的盼良人歸來。”其實好些次玨塵都忍不住,想和肉肉把話挑開了講。可終歸還是忍了,他想等她自己把秘密說出來,要的無非是份信任,而不是無可奈何的承認。


    “我……”聽了這話,肉肉腦袋一熱,臉漲紅了幾分,險些就想說有她等著啊。可玨塵唇間的笑意,讓她清醒了,她又不是他的誰,難不成還得端著兄弟的身份再去死等一迴!順了氣,她轉過話鋒:“有你義父盼著啊。”


    肉肉的話,讓玨塵有幾分失落,他不明白為什麽這丫頭能對念修坦白,卻始終忌諱著他。跟著,心情就陰鬱了起來,連表情都不自覺的冷了:“他隻關心我能不能複辟前申,能不能為娘報仇,至於我的生死……嗬,馬革裹屍對男人而言,是一種尚還能稱得上壯烈的死法。”


    “複辟前申!”就算知道玨塵的誌向不簡單,身份不簡單,但肉肉怎麽也沒聯想到過前申。隻以為他和許遜,甚至是念修一樣,不過隻是一介胸懷天下的草民。


    “所以你不會等來一具靈柩,我去瀾江隻是想和許遜談合縱。會刻意避開念修,甚至會兵不刃血,誰都不會有危險。”正了下身子,玨塵變得認真起來,他又何嚐想和念修做敵人,自然是能避則避。


    雖然有了他的解釋和保證,肉肉依舊覺得迷糊,“你一個人去瀾江!”


    “跟送你貂皮的人一塊去。”瞧見肉肉都快因困惑而扭曲成一團的表情,玨塵抑製不住的笑,“那些是義父帶來臨陽的人,個個都是精兵,前申遺民為避朝廷耳目,常年生活在塞北。身形、打扮、口音全都被塞北的人潛移默化了,突然一堆人擁進臨陽,太惹眼,我就讓他們去賣貂皮了。”


    “難道你以為從夏天一直賣貂皮賣到秋天,就不惹眼了嗎!”肉肉實在很難理解玨塵的思維,正常客商誰會大熱天賣貂皮的。難怪魁梧大娘送了她一堆,敢情壓根就認識她,虧她還傻乎乎的疑神疑鬼了半天。


    玨塵倒不覺得有什麽,大事賺錢兩不誤罷了,那些人雖然不怎麽懂得做生意,多少還是賺了些銀子,聚沙成塔,以後好歹都派得上用場,總比讓他們四處分散的閑置著好。


    “你還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話要囑咐我的!”玨塵真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起就這麽不死心了,偏想貪到兩句肉肉怎麽也說不出的軟噥細語才舒心。


    說這話時,玨塵的眼神灼熱得很不尋常,至少肉肉對這種視線挺敏感。那絕不是男人瞧男人的目光,**裸的,像是恨不得把她給生吞活剝了。喉頭不自覺的滾動了下,肉肉開始意識到自己臉頰已經燒燙,就連耳根都熱得難受,更別提心窩了,就像無數隻蟲子啃噬著似的。


    這感覺很陌生,讓她一時慌了陣腳,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左右張望了下,發現門就在身邊,她暗吸了口氣,偷瞧了玨塵幾眼,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你走的時候我送你,有話那天再跟你說,我去看老爹了,再見。”


    說完,她拔腿就溜了。即便玨塵早察覺到她的想法,想留住她逼出些話,可是從起身到奔至門邊,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終究還讓她給逃了。望著那道慌亂的背影,他突然就不想追了,獨自一個人立在門邊傻笑開。


    至少他從來沒見過肉肉在念修麵前慌成這樣,應該算好事是不是!興許給這丫頭一些時間整理思緒,也是合情合理的。


    何況……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時候動情對自己、對肉肉,究竟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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