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空氣悶熱得足以教人窒息,透過門望去,隻覺得所有的景物都在若有似無的抖動。肉肉側抬起頭,呆滯的望著屋前的池塘,滿滿的一池荷花,淩玨塵的話在耳畔想起,讓她下意識的想起了兒時的蝶泉邊。


    那個除了惡劣便一無是處的討厭鬼,這首詩是肉肉唯一會念的詩,她曾經還在董錯麵前賣弄過。這才想起,董錯那時眼神恍惚的看著她,喃喃念出“淩玨塵”三個字。收迴思緒後,肉肉再次深究起淩玨塵。


    她當真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她沒有安旅常提起的什麽女人的直覺,至少,她直覺不出這個淩玨塵究竟是不是那個討厭鬼。


    “你幾歲離開的臨陽的!”太複雜的問題,肉肉也就懶得思索了,扯離了話題。


    “八歲。”淩玨塵流利的替肉肉包紮著傷口,分神迴答道。


    “那麽多年了,那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


    “嗯。”


    肉肉的眼眸豁亮了下,有些急切的追問:“那你有沒有去過薊都!”


    “沒有。”說完後,淩玨塵起身,側眉又審視了遍,才道:“好了。記得不要碰水,忌辛辣,疤可能退不了了,不過起碼不會惡化。”


    “哦。”肉肉的精神瞬間萎靡了,懶懶的抬起手腕,迎著門外射進的陽光,仰頭打量著。這淩玨塵還包紮的真漂亮,就是那個結,實在打得太簡單了,如果更花俏些一定更好。


    肉肉腦海中的思緒很不著邊際,純粹的,隻是想用些無關緊要的事,衝淡心裏的澀味。薊都……她的娘親,老爹曾經輝煌過的地方,肉肉一直都很想去看一眼,或者隻是聽別人言談中偶爾提起也好。


    “肚子餓嗎!”歸置好那些藥材後,淩玨塵突然開口,一直覺得肉肉的笑容很刺眼,可說不上為什麽,她若是這樣的沉默,更讓玨塵覺得刺眼。


    他不了解肉肉的脾性,也不過是胡亂找了個話題。沒想,一句話輕易就把時肉肉的臉頰點出了色彩,她咧開嘴,絲毫不漂亮的笑容,一個勁的衝玨塵猛點著頭。


    這副白癡似的表情,讓玨塵很想賞她一道白眼,可結果他卻衝她扯開笑容:“那來灶房幫忙,正好我要煮午膳給義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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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肉撩起身上的黑色長褂,兜著好多柴奔進灶房,蹲在灶邊,熟練的往裏頭送著。轉眼,火就生旺了,橙紅的火光把她的臉頰印得很亮,拿著手中的鉗子隨便的捅了兩下,確認火勢差不多了後,她才起身拍了拍手,朝一旁的淩玨塵走去。


    灶房裏頭熱得有些難耐,淩玨塵卻依舊認真的垂著頭,額間幾縷散亂的青絲垂下,別有一番頹廢蕭條的味道。那雙修長的手,就這麽在肉肉的麵前飛舞著,肉肉看著他手中正揉搓著的東西,不自覺的咽了下口水。


    轉而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她真不明白了,看淩玨塵的手勢,應該也是常出入灶房的人。可是為什麽她的手那麽粗糙,他的仍舊像是從不沾陽春水的。


    “你的口水滴在我手上了。”


    她正嘟著嘴,埋怨著蒼天造物的不公,淩玨塵溫溫的聲音傳來。讓肉肉下意識的伸手胡亂抹了下嘴,瞥見他唇間那道邪惡的笑容後,她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肉肉很生氣,可是還不至於跟食物過不去,她很快就把這尷尬揮去了,笑嘻嘻的問向玨塵,“你這是在做什麽,聞起來真香。”


    “欠你的東西。”


    “什麽!”玨塵的話讓肉肉摸不著頭腦了。


    “肉團子。我答應過你,要帶肉團子給你的。這是魚肉團子,味道會更鮮,肉質也更嫩滑。”


    “你真的就是那個討厭鬼!太沒天理了!”肉肉終於理順了思路,往後跨了幾大步,更玨塵拉開了距離,嚷嚷開了:“為什麽討厭鬼長大了,就會變得那麽俊!為什麽我長大了,還是那麽瘦弱!”


    “那跟‘天理’沒有關係,是你爹娘的問題。”淩玨塵早先便猜到,若是說出以前的事,她應該會驚訝,卻沒想到她的反映那麽奇怪。


    “我要是罵你了,你還會給老爹治病嗎!”鼓起腮幫子虎視眈眈的看了玨塵許久後,肉肉軟下了幾分氣勢,試探性的問了句。


    “不會,我很記仇。”抑製不住的,玨塵就是挺想逗逗她。


    “不罵就不罵,我發泄不了,我還躲不了嗎!”


    大聲的吼完後,在玨塵還沒反映過來時,肉肉就已經氣唿唿的轉身離開了。他立在原地,撲閃了幾下眼瞼,絲毫搞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在小時候賜了她一個名字,她難道不應該感謝他的嗎!現在這算什麽態度!好像終於尋覓到了仇人似的,怎麽會有那麽蠻不講理的男人。


    沒隔多久,玨塵總算調勻唿吸,穩住了自己的情緒。那個時肉肉突然又折了迴來,大搖大擺的闖進了灶房,警惕的瞪視著他,良久,見他沒有動靜。迅速的將灶台上,先前做好的魚肉團子全都拿了起來,而後兩人又默不作聲的對視了片刻。眼看玨塵還是沒有反映,肉肉快步的奔離了。


    慵懶寂靜的正午時分,淩府的灶房內突兀的傳出一陣巨響,依稀可辯是一堆陶瓷碗落地的聲音。淩玨塵迴神後,刹那就把這些年義父傳授的禮儀教條,全都拋去了腦後,他很清楚,跟時肉肉這類人,壓根不需要講究這些,那會把自己憋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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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縣令這迴沒法偷懶了,臨陽迅速崛起的繁榮太過招人耳目,那個殘暴不仁的太子爺覬覦上了。大筆一揮,一道旨意幾日內就被快馬送達了臨陽,要求餘縣令親自押解壯丁十餘人,一月內送達薊都宮中,供太子玩樂。


    這消遣的法子,念修初聽聞時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這天下間,還有人比自己更會折騰人的,太子突然來了興致,把皇家圍場裏的猛獸全獵了來,臨陽送來的壯丁,便是去人獸互鬥,讓太子觀賞。


    “折磨人的法子他很多,太子喜好鑽研刑具,常造些新的刑具,找無辜的百姓嚐試。”淩府的書房裏,淩玨塵躺坐著,手中握著一卷兵書。見念修就這麽走來走去徘徊了一晌午,他淡漠的說了句。


    人獸互鬥的主意,比起玨塵先前聽說的那些太子的“功績”,實在算不得震撼。太子的行宮裏有一套鼓,全是由人皮裹製而成的。皇上的陵寢也是命太子監造的,這位太子爺更是采用了真人做燈托,活生生的把活人用泥封住口鼻,做成燈托,放置在皇上往後要住的陵寢裏。


    諸如此類的荒唐事太多了,皇上也是有所耳聞的,卻始終縱容。說來,連國事皇上都是縱容著的,誰人不知當今昶國天下,是由殷後稱職的。


    “那我不是親自帶著鄉民們去送死嗎!”


    “嗯。”玨塵撐起身子,端起一旁的茶盞呷了口,輕應了聲。


    讓念修頓覺無力的在他身旁攤坐了下來,他蜷起雙腿,眉頭皺得很緊,像在思忖什麽大事,半晌後,問道:“玨塵,皇上荒廢國祚,殷後掌政,太子殘虐,幾位異姓王各有異心。南有許遜,北有前申遺民,天下要亂了是不是!”


    他的話音落下後,書房裏靜了,誰都沒有再說話。縱是門外的肉肉努力的將耳朵貼近門板,也隻能聽見隱約的唿吸聲,直到一旁的安旅快要耐不住了,正打算拉著肉肉推門進去,玨塵終於開口了。


    “你想做什麽!”


    曾經不分你我的兄弟,縱是分開了若幹年,還是會有默契的。玨塵便是憑著這份默契,在念修的眼裏看見了幾絲野心,一閃而過,稍縱即逝,卻熊熊燃燒著。


    “老爹臨死時我答應過他,一定會爭氣,起碼得有番做為。我不能永遠困於這小小臨陽縣,你覺得如果我們去投靠許遜,可不可行!”


    果然,玨塵猜對了,他注視了念修許久,唇邊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那你覺得我想要的是什麽!”


    “封侯做將,一唿百應,或者……更多。”念修大膽的猜測著,再次重逢,他便一直覺得玨塵不會是甘於這樣平淡的人,臨陽對他來說,也不過他隻是修身養性的中轉站。他們是同一種人,所以才會在兒時一見如故。


    “真不愧是知己。許遜難有做為,早晚會被那些異姓王吞了的,不是可以依托的明主。靜觀其變吧,時勢造英雄,我不知道這個時勢什麽時候來,但絕不是現在。”淩玨塵說著,看向身旁的念修。


    兩道身影同樣的慵懶,連語氣都是懶散的,絲毫都不像再討論大事。玨塵並沒有再說什麽,念修隱約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時候是該隨波逐流的,他不能因為那十餘個鄉民,公然跟朝廷反了。即便有再多無奈,他還是得眼睜睜帶著他們去送死。


    “吃東西了。”肉肉在門外,將一切都聽入了耳中,也不見有多大的反映。隻是站累了,拉起安旅一腳踢開門,闖了進去。


    “淩大哥,餘大哥好。”安旅沒有肉肉那麽的粗枝大葉,怯弱的行了個禮。這小家碧玉嬌滴滴的樣子,實在惹人垂涎。


    淩玨塵抬眸瞧了眼兩人,目光掠過肉肉不予理會,隻衝著安旅客套的點了下頭。見那丫頭臉頰瞬間就變得緋紅,他默不作聲的調開了視線。旁觀著一切的肉肉,體貼的將安旅拉到自己身後,這動作看似像是男人的霸道,實則不過是太清楚的安旅的心思,下意識的想保護她。


    雖然安旅從來不曾說過,可是自打淩玨塵出現後,安旅就會三天兩頭的往淩府跑,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每每一對上淩玨塵的眼,她就會慌了神。肉肉倒也不是小雞肚腸的人,縱是不怎麽喜歡玨塵,卻也不可否認,若是安旅跟了他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奈何妾有情郎無意,在聽見剛才玨塵和念修的對話後,肉肉更堅信安旅不是適合淩玨塵的女人。她太纖弱,適合在田間鄉野聊度一生,做個尋常婦人,安穩才是她的幸福。而肉肉深信,能讓淩玨塵動心牽腸的女人,定是會陪著戎馬崢嶸的。


    “我不會再做肉團子給你吃,不要這麽直勾勾的看著我。”


    肉肉想得太入神,眼神就這麽不經意的緊凝著玨塵,換來了他的調侃,她尷尬的輕咳了聲,懶得跟玨塵抬杠。徑自拿了塊糕點遞給念修,自然的在他身旁入座,伸手搭上他的肩:“人我幫你選好了,你什麽時候帶他們啟程!”


    念修把整塊糕點通通塞進了嘴裏,腮鼓得滿滿的,說話也模糊不清:“過兩天就走。”


    “讓討厭鬼陪你一塊去吧。”費了些功夫,肉肉才聽明白念修再說什麽,跟著也難得認真了起來。詢問的目光投向了玨塵,那廝也暫且拋開了成見,衝著念修點了點頭。


    “你不陪我嗎!”能有玨塵陪著當然最好,可是念修還是很不滿的皺起眉頭,他以為肉肉也會義無反顧的陪著他的,兄弟間就該這樣的不是嗎!


    “你三歲娃娃嗎!不過是出趟遠門,要那麽多人陪做什麽!我還要照顧老爹呢,他的身子剛有好轉的跡象,我怎麽可能陪你離開。”肉肉若無其事的皺了下鼻子,不屑的斜看了眼念修,口氣聽似是不耐的,心裏的不舍倒是隱藏的極好。


    “也對。”明知肉肉說得句句在理,念修還是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卻也找不出原因,“那玨塵,我們後天就出發。肉團子,你給我乖一點,不要闖禍,不要再打架,等我們迴來之後找你和阿盅他們好好醉一場……”


    念修始終低著頭,說著說著,才想起該看看肉肉此刻的表情,抬頭之後,他立刻就懊悔了。壓根不該指望這個女人會煽情的,她就是個男人!有幾個男人會為了暫時的分離而戀戀不舍的。


    可盡管如此,念修還是很受不了肉肉這副模樣,起碼麵無表情也好!可是,她正目不轉睛的看著玨塵手中的糕點,眼神灼熱,恨不得想把玨塵給千刀萬剮了,最後終於喊了出來:“討厭鬼!那是安旅做給老爹吃的,你已經吃了十二塊了,不準再吃了!”


    話音落下後,房裏頓時亂了套,餘念修的吼聲,震耳欲聾般的響起:“時雲龍!我在跟你說話!”


    “不打緊不打緊,讓淩大哥吃吧,一會我再給老爹做。”安旅則趕緊擺手,打圓場。


    肉肉隻顧著氣唿唿的看著玨塵,實在忍不住了,才隨意拿起一旁的書卷,朝他扔了去。


    唯一最安靜的人就是淩玨塵了,他很聽話的拍了拍手上的糕餅屑,真的不再吃了。卻也不搭理肉肉,甚至不看她一眼,隻是翻了個身,徑自小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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