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早喻拋下泡在圖書館裏研究西藏傳說的無夏,懷裏揣著駱梅給她的地址來到西寧。   她是來見《吉瑪與惡魔之靈》的作者,被駱梅尊稱為孫老的老畫家的。


    孫老在為西寧一間喇嘛寺做壁畫的修複工作,據駱梅講,他是中國藏傳佛教壁畫的權威。


    他是一個十分孤僻的老人,沒有拒絕早喻見麵的要求完全是看在駱梅的麵子上。而當早喻告訴他,她是為了貢覺瑪之歌而來時,老人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隻短短說了句:“我不清楚。”就拒絕了。


    初戰失利,早喻沒有放棄,在接下來的三天裏,對孫老展開各種攻勢,軟磨硬泡,終於,老人煩不勝煩,對她說:“姑娘,不是我不肯說,隻是你說的那種石頭,實在是很邪惡,你還是不要沾惹得好。”


    早喻笑了:“這您放心,我就是專幹這一行的,對於各種邪惡的石頭還是有對策的。”


    她故意在“邪惡”兩個字上重讀,是因為孫老的這種說法讓她十分的不舒服,繼而有心譏諷一下。


    不料孫老一點也不介意她的諷刺,反而正色道:“沒錯,你也是珠玉這一行的人,方子昆你聽說過嗎?他可是你們這一行的老前輩呀,連他都不願意多說貢覺瑪之歌的事,你說這石頭是不是真的很邪惡?”


    他又提了一次“邪惡”,可早喻這次沒心情同他較真,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個地方:“您認識方子昆呀?他就是我的師傅呀。”


    “真的嗎?”老人不信有這麽巧。


    “當然是真的了,您要真認識我師傅,也該認識這個吧?”早喻伸出手,讓老人看戴在她手上的一枚和田玉的印章戒指,那是她師傅生前的信物。


    孫老一見之下,不禁“咦”了一聲,麵容緩和了許多,“原來你真是方先生的弟子,那麽把事情告訴你也是應該的,畢竟我欠你師傅一個人情,應該為他達成願望。”


    敏感的早喻立即由話中聽出破綻:“願望?我師傅的願望?”


    “當年你師傅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問該怎麽報答他,他說如果他的後人來找我,無論有什麽要求,要我盡量滿足。”


    早喻不由大是奇怪,聽來,師傅好像早就知道她今天會來找孫老,而且似乎知道自己的要求會遭到孫老的拒絕,才有這樣一說。隻是師傅怎樣預測到這一切會發生的?當然,也可能師傅當年隻不過順口一說,今日卻讓自己碰巧撞上了。


    然而早喻隻是在心底好奇,麵上不動聲色,以勝利的表情望著孫老。


    孫老對這一切卻視而不見。他的眯著眼,目光越過早喻望向某處,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其實那並不是什麽驚心動魄的故事,隻是如果你看見傳說變成現實,也會記憶深刻的,何況當事人和我的關係非同一般。”


    “您指的是吉瑪?”早喻猜測著。


    “是的。那是四十年前,我剛從美術學院畢業時的事了。我入藏支援文化建設,那時西藏剛和平解放不久,生活非常艱苦,隻有喇嘛廟的生活還過得去,組織上安排我住在阿裏的達宗貢桑寺,我的工作是收集整理寺中的壁畫資料,你知道,喇嘛廟裏的壁畫總是異常豐富的。達宗貢桑寺建於吐蕃時代,許多壁畫是反映唐蕃關係的。其中有一幅反映金城公主與尺帶珠丹親臨達宗貢桑寺的壁畫,線條流暢,色彩明豔,人物形象豐滿,很明顯是唐代的珍品,當然由於年代久遠,有些地方已經斑駁點點了,但總的來說這幅壁畫保存的異常完整。我接受了修複這幅壁畫的任務,收集所有資料,盡量按照史料所載,對壁畫斑駁的地方進行修改。開始工作進展的很順利,可是當我進行到金城公主身旁的一個侍女時,卻遇到了是十分大的麻煩。”


    早喻一直留心在聽,可是直到現在,她還不清楚他所說的與貢覺瑪之歌有什麽聯係,不由有些焦躁。孫老此時反倒心平氣和,仍不緊不慢的訴說著他的經曆。


    “那個侍女的麵部和從手腕到手肘的地方都已褪剝了。她穿的是典型唐式服裝,卻梳著藏人的細辮,一手持拂塵,一手持橫笛。她的形象比起其他的侍從來,離金城公主最近,也大很多,看得出是個重要的人物。我要將剝落的地方補好,就必須了解畫的原來麵目,於是我找來寺中喇嘛,請他提供有關資料。這本是十分平常的事,那位喇嘛曾與我合作過多次,我們共同修複了寺中的好幾幅壁畫,他對這些壁畫的掌故了如指掌,是個大行家。


    可是這一次他看了壁畫後,竟不知這侍女是什麽人。以他這種專家而言,莫說是金城公主身邊的重要侍女,就是壁畫角落裏撫琴的樂師,他都能詳細根據衣飾身形說出來曆來。而這位侍女可以說是畫中的第三號人物,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了,這就讓人覺得蹊蹺了。為了準確再現人物的神態與麵目,我同那位喇嘛走遍了大小部門,查遍了所有資料,偏偏一點點線索也沒有,眼看上級規定的期限就要到了,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決定根據自己對人物的理解對壁畫進行修改。“


    說到這,孫老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年輕,對於文物保護沒有什麽意識,隻認定我們是改造世界的一代,對壁畫進行改動也不是什麽大事。幸好我還沒來及動手,就發生了一件意外,不然一件珍貴文物就讓我毀了。”


    早喻也對那個神秘的侍女起了好奇心,忙問:“什麽意外?”


    孫老靦腆的笑了一下,早喻不由大奇,因為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竟然泛出淡淡的紅暈。


    “這就說到吉瑪了。吉瑪是藏北文部的一戶牧民的女兒,那時才十五歲。她隨家人到達宗貢桑寺來進香,正巧遇見我在寺中工作,她是個單純的小姑娘,看見什麽都好奇,對於我的工作更是熱情高漲,天天都來看我修複壁畫。後來她的家人迴文部了,她卻留在了阿裏姑姑家,為的當然是每天能來看我工作。就在我要自行修改金城公主那幅壁畫時,吉瑪又來了,她先安靜的瀏覽了一會壁畫,忽然指著那個侍女說了一句話。她說的是藏文,語速很快,我沒聽懂,可從她的神情我知道她對一件什麽事迷惑不已。我見她指著那個侍女,十分奇怪,就問她有什麽不對。她又用漢語重複了一遍,那句話讓我吃了一驚。”


    “我必須先描述一下那個侍女的姿勢,她站在金城公主身後,身穿白衣,雙臂向前方身著,在手臂的一半的地方,有一個十分大的剝跡,她的手腕和整個手掌都完全看不見,剝跡的另一端是一隻半柄的拂塵,所以說半柄,是因為塵柄連著手的一半也被剝蝕掉了。


    右手執一隻橫笛,橫笛豎在拂塵的旁邊。“


    孫老停下來,注視著早喻,一字一頓說道:“吉瑪指著那侍女,說那是一個魔鬼,是個妖人。”


    早喻的心突的一跳,忙問:“魔鬼?那是什麽意思?”


    孫老卻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自顧自說道:“我當時也嚇了一跳,雖然年代久遠,壁畫剝蝕嚴重,可是那侍女的麵容仍然十分清晰,那不該是一張魔鬼的臉。你知道,藏人對鬼神十分敬重,決不會信口胡說,一定是真有什麽傳說,是關於那侍女的。我想,這是一個好機會,起碼讓我知道,那侍女究竟是個什麽人,這對我的工作有幫助。”


    “於是我問她怎麽知道的,她不信的瞪著眼,說在她的家鄉人人都知道流雲尼瑪一手持拂塵,一手持橫笛。她說著還在畫像手臂剝蝕掉的地方指了一指,說那兒應該還有一串紅石頭魔石,那是流雲尼瑪把自己賣給惡魔西亞爾的報酬。”


    早喻颼地挺直了身子,“紅石頭魔石?就是貢覺瑪之歌嗎?”


    孫老點點頭:“貢覺瑪之歌,是我後來從你師傅那聽來的,吉瑪和後來我遇見的其他藏人,都叫它紅石頭魔石。”


    “西亞爾又是誰?”


    孫老眯起眼,把身體向後靠去。“西亞爾在藏人的傳說中,是無惡不作的惡


    魔。”


    不知為什麽,早喻對於這個說法無端的反感,又不知該如何辯駁,隻好悶聲發大財。


    孫老繼續說道:“吉瑪說那紅石頭魔石晶瑩妖異,見過的人都會被勾去魂魄。流雲尼瑪用這魔石害了不少人,後來她不見了魔石,不能再害人了,尺帶珠丹和流雲尼瑪的丈夫桑結紮錯才把她送上了祭台,交給念青唐古拉神處置。”


    早喻心頭又是一震,她知道所謂送上祭台,其實就是被處死,雖說隻是傳說中的人物,可聽說她是被丈夫送上祭台的,早喻還是覺得悲憤莫名。


    “那後來呢?”


    “後來我去了拉薩,再迴到阿裏,吉瑪已經瘋了。”


    “瘋了?”


    “是的。她的媽媽告訴我,吉瑪不知從哪兒得來一串紅石頭的手鏈,喜歡得不得了,帶在手上不肯摘下來,誰知當天夜裏,突然狂風大作,家裏人怕牛羊走失,都到羊圈去了,等迴來的時候發現吉瑪一個人躺在帳子外麵,身上有傷,那串手鏈也不見了。第二天,吉瑪醒來的時候就瘋了。她兩眼發直,坐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動,人家問她什麽話,也不搭理,可一到夜裏,就開始哭,那哭聲極為淒慘,連野狼聽了也心酸。據族中的長老說,那串紅石頭的手鏈就是惡名昭彰的紅石頭魔石。是惡魔西亞爾來搶走了手鏈,逼瘋了吉瑪。”


    孫老說到這裏,突然雙目圓睜,:“我不相信有什麽惡魔,但我相信吉瑪的瘋一定和那串手鏈有關,我……”他長歎了一口氣,“我去拉薩,是為了向上級申請與吉瑪結婚的,誰知道,才離開一個星期,就變成這樣,哎!”


    早喻聽到這裏,也不禁心中難受,低下頭去,什麽也說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孫老才又開口,“我為吉瑪的病跑遍了所有的醫院,都沒有用。後來,終於在三年後,吉瑪她自己跑出去,再也沒有迴來。”


    “那您沒有去找?”


    “找了,當然找了,從文部找到阿裏,又從阿裏找到那曲,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問的人也都問了,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是找不到。”


    孫老和早喻都沉默下來,兩個人默默的相對,過了很久,早喻問道:“那那幅《吉瑪與惡魔之靈》是什麽時候畫的?”


    “那時吉瑪失蹤後的第八年,我終於從西藏調迴了中原,臨走前,我依照吉瑪家人的敘述,畫了那幅畫,那是吉瑪最後清醒的時刻。”


    “這麽說來,您從沒見過貢覺瑪之歌?”


    “當然了,”孫老一提起貢覺瑪之歌氣就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為了吉瑪,我連想也不願想那魔石。其實吉瑪的家人也形容不出那石頭具體的樣子來,也是機緣巧合,我遇見了你師傅,是他告訴我的。”


    早喻閉上眼,仔細迴想了一下孫老講的故事,又提出幾個問題:“吉瑪既然說那個流雲尼瑪是人人都知道的角色,為什麽與您合作的那位喇嘛卻對她一無所知呢?還有,既然吉瑪知道紅石頭魔石是邪惡的石頭,為什麽還會歡天喜地的戴上呢?她的家人為什麽不阻止她呢?”


    孫老歎了口氣,說道:“紅石頭魔石隻是傳說,並沒有人真正見過它,而且,從我的畫中你也看得出,那串石頭確實有不同尋常之處,別說吉瑪一個小姑娘,就是我初見了,隻怕也愛不釋手呢。至於那位喇嘛,我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他怎麽說?”


    “他說,流雲尼瑪倒是聽說過,可那是本教的人物,就超出他的知識範圍了。”


    早喻更是疑惑:“什麽是本教?”


    這個問題連孫老也覺得頭痛:“據說在佛教傳入吐蕃以前,本教是吐蕃的國教。至於具體是怎麽一會事兒,因為本教已失傳多年,我也不是很清楚。”


    早喻苦笑起來:“沒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多了。”


    孫老到現在才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來:“姑娘,你打聽貢覺瑪之歌幹什麽?”


    早喻臉上愁容更甚,“我也不明白,隻是想弄清楚它的來曆而已。”


    這迴輪到孫老驚訝了:“貢覺瑪之歌的來曆,你師傅不是最清楚了嗎?他沒告訴過你嗎?”


    早喻此時也察覺出事情蹊蹺了:“沒有呀,師傅的紀錄十分的簡單。”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立即從包中找出師傅留給她的那個大黑本,把關於高原血玉的那一段給他看。


    “這老狐狸,到底在搞什麽?”孫老看了之後不禁罵出聲來,“你師傅曾經兩次到當惹雍湖畔去考察,知道的決不隻這一點。”


    “可是,師傅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早喻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委屈。


    一老一少兩個人想了半天,也沒有結論,孫老隻好安慰她:“你師傅是個高人,高人做事與常人不同,方先生他一定有他的用意,這就要靠你去推敲了。”


    “我師傅他老人家又沒有告訴您貢覺瑪之歌的來曆?”


    “沒有,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早喻見再也問不出什麽來,隻得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件事來:“孫老,為什麽駱梅開始說那幅畫叫《吉瑪與貢覺瑪之歌》,可您的題名確實《吉瑪與惡魔之靈》?”


    孫老攤開雙手,“那也是你師傅的主意,他說惡魔之靈這叫法不大確切,還是叫貢覺瑪之歌好。這是他答應幫我畫貢覺瑪之歌的條件,所以這幅畫的原名叫《吉瑪與惡魔之靈》,正式名卻是《吉瑪與貢覺瑪之歌》。”


    連早喻一路揉著眉心,從孫老工作的喇嘛寺迴到自己住的賓館,腦子裏亂成一團,她總覺得孫老的故事裏,有一點很重要的東西被他忽略了,那是什麽呢?


    剛迴到賓館,就有服務生叫住她:“連小姐,有一位葉無夏小姐,打過好幾次電話來,要你一迴來立即與她聯係。”


    早喻心裏說了一聲:“來得正好,我還要找她呢。”急急忙忙打電話,找到無夏。


    無夏聽到她的聲音,立即叫了一聲,“你終於出現了,叫我好找!”


    早喻哭笑不得,“小姐,我也有事情辦呀。”


    無夏說:“對呀,你那邊有什麽進展?先別說,先聽我的。”


    早喻無奈,明知無夏看不見,還是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好,你先說。”


    “早喻,”無夏笑嘻嘻的說:“沒想到西藏的傳說那麽豐富,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性格,每一個湖都有無數傳說,有的山和湖是夫妻,有的是兄妹,這些山和湖,還有山和山,湖和湖之間的關係,就像人際關係一樣呢。你看,最大的山神是念青唐古拉山,他是眾神之王,就像玉皇大帝,也像宙斯,不過忌妒心也特重,不容有不同意見。最美麗的仙女是那木錯的女神,她是念青唐古拉的妻子。還有,最頑皮的居然是雅魯藏布江,真是有意思極了。”


    “無夏,”早喻不得不打斷她,“說重點。”


    無夏一怔,忙道:“好好,你聽我說,我根據你說貢覺瑪之歌產在當惹雍湖底,先去查了關於當惹雍湖的傳說。當惹雍湖位於文部的西北,坐落在達爾果山腳下。達爾果山有七座山峰,分別是布麥,吾麻拉真,介古拉真,崗龍拉真,赤木拉真,巴威拉真,瑪木拉真。


    他們七個是七兄弟,他們又都是當惹雍女神貢覺瑪的哥哥。達爾果山和當惹雍湖是神山聖湖,兄妹八人佑護著生活在湖畔的喇爾紮措族。“


    早喻趁她停下來換氣的機會問道:“你知不知道有關本教的事?”


    無夏“咦”了一聲,“你怎麽知道本教的?難道貢覺瑪之歌也牽涉到本教了?”


    早喻吸了一口氣,“這麽說,你是知道了?”


    “那當然,說到達爾果山和當惹雍措,就一定要提及本教的。因為達爾果山和當惹雍湖是本教的聖地,也是本教的源頭。”


    “具體的情形你知道嗎?”


    “隻有一點。傳說在吐蕃王朝統治西藏之前


    ,高原上最大的國家是上雄。本教就是上雄的國教。而上雄的都城就在當惹雍湖畔。後來吐蕃統一西藏,雖然都城遷去了拉薩,可本教也還是最主要的宗教。一直到鬆讚幹布當上讚普,同時迎娶了大唐的文成公主和尼泊爾的尺尊公主,兩位公主分別從東方和西方帶來佛教,鬆讚幹布才下令封佛教為國教,命令全國信奉本教的人改信佛教。傳說中,這道命令在文部遇見了最大的阻力,因為達爾果兄弟中最小的西亞爾是本教祖師敦巴幸繞的弟子,他堅決反對封佛教為國教,所以一怒之下就走了。”


    “等等,”早喻突然對著話筒喊了一聲,嚇的無夏立即不再出聲,“你再說一遍,誰反對的最厲害?”


    “西亞爾,達爾果兄弟中最小的那個。”無夏不明所以。“有什麽不對嗎?”


    “有!”早喻沉聲說道:“西亞爾這個名字我聽過,據說藏人叫他惡魔西亞爾。還有,剛才你說的達爾果七兄弟裏,可沒有他。”


    “惡魔西亞爾?!哎呀,我怎麽沒想到,這個西亞爾應該就是雙湖無人區裏橫行的惡魔吧。”


    早喻頭更痛了:“無夏,說清楚好不好,雙湖無人區的惡魔又是怎麽迴事?”


    無夏也歎了口氣,“看來越說越亂,還是你先說你的收獲吧。”


    早喻點點頭,“也好,我這邊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看你能不能解決。”


    接下來,早喻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把孫老和她的對話又向無夏敘述了一遍,然後問道:“這個流雲尼瑪,你有沒有她的資料?”


    無夏仔細想了想,說道:“我好像見過這名字,不過沒有注意,我再去查一查。”她頓了一頓,語氣有些遲疑:“早喻,為什麽我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不是在書上看的,而是聽誰說過。”


    早喻頗有同感,“不單隻這樣,孫老的故事裏有一個地方我覺得很熟,卻說不出是什麽來。”


    兩個人同時靜下來,過了一會,無夏小心翼翼的問:“早喻,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我們現在好像被一種什麽力量牽著走,走向不可知的結局?我有些害怕。”


    早喻沒好氣,“你要是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無夏在那邊怪叫起來,“誰說要退出了?別忘了貢覺瑪之歌可是我的!”


    “放心,沒人要和你搶那串石頭,快幹活去,別在這鬼叫鬼叫的。”


    無夏嘻嘻一笑:“還有個問題沒答你,傳說中達爾果山原有八座山峰,八個兄弟,西亞爾是最小的一個,他也是貢覺瑪的哥哥,後來因為改教的事,他一怒之下離開了,所以達爾果山現在隻有七座山峰七個兄弟了。”


    “那西亞爾到哪裏去了?”


    “據說在阿裏北部雙湖無人區的羌塘高原上,有一個橫行無忌的吸血惡魔,開始我沒注意,現在想來,有可能就是西亞爾。我再查查。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打算什麽時候迴來?”


    “明天參觀青海湖去,後天就該迴來了。”


    “駱梅今天來過了,讓我提醒你替她向孫老問好。”


    早喻點點頭說好,低頭看了看表,突的一下跳起來,“天哪,這個電話打了三個小時,我要破產了。快掛電話,有消息了再通知我吧。”也不等無夏迴話,砰的一聲掛上電話。


    那天晚上,早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反複迴憶孫老的故事,怎麽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令她覺得很重要。


    西寧其實也位於青藏高原上,晚上從窗戶望出去,星光出奇的璀璨,早喻前些天一直忙於探訪孫老,根本沒有注意過高原的天空,現在想到反正也睡不著,便索性下床,走到窗邊坐下,專心數起星星來。高原的風是涼爽幹燥的,這讓從小在南方長大的早喻倍覺新奇,她望著沒有受過汙染的夜空,沐浴在爽朗的月光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似乎,她曾經常常這樣注視著夜空。而且,早喻在心中想道,不隻是夜空,還有夜空下的湖水,草地和山峰。


    有一小會兒,早喻奇怪自己怎麽會想到那些從來沒有在她生活中出現的事物,可是很快,她就沉浸在無限的遐想中去了。


    夜風拂在臉上,似乎帶著花香,她慵懶的閉上眼,感受著麵頰上傳來的麻麻癢癢的感覺。


    “別鬧,讓我歇會兒。”她笑起來。


    似乎有人在她的耳邊吹氣,她順手一推,把旁邊的人擋開,“讓我歇會兒。”


    耳邊傳來低沉的笑聲,“把眼睛睜開,給你看樣東西。”


    她反倒把眼睛閉的更緊,“才不呢,也不知道你又要用什麽東西嚇我。”


    “這次不會嚇你的,我保證。”


    “騙人,你們兄弟幾個,你是最狡猾的一個。”


    “不騙你,不信你自己摸摸。”


    一隻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她摸到一件溫暖柔軟的東西,“這是什麽?”


    “自己看吧。”


    她睜開眼,眼前是一團紅色,仔細看分明,原來是一條紅色的絨腰帶。


    “腰帶?”


    “這是念青唐古拉賞給我的,我送給你。”


    她展開腰帶,細細打量。“你幫我係上吧。”


    一雙臂膀將她攬入懷中,替她將紅腰帶係上。


    她低頭看了看,抬起頭迎向他深情的眸子,“好看嗎?”


    那眸子深深的注視她,眼中漸漸泛起笑意,那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她,“好看,我的流雲是世上最美麗的人。”


    早喻的頭突然劇痛起來,她跳起來,發現自己剛才睡著了。是夢嗎?她問自己,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腰間望去。仿佛希望那裏係著一條紅色的腰帶。當然,那裏什麽也沒有。


    早喻有些失望,坐在床上迴想那個夢,似乎,那低沉的男音又在耳畔想起,“我的流雲是世上最美麗的人。”


    刹那間,一道靈光劃過,早喻唿的站起來,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就在這時,電話的鈴聲也石破天驚的響起來。


    早喻拿起話筒,裏邊傳出無夏的聲音:“早喻,我是無夏。”


    兩人隔著電話,同時喊出一句話:“我知道了。”然後又同時靜下來。一時間,誰都沒有出聲,隻聽見嘶嘶的電流聲在線路裏流動。


    終於,早喻先開口:“你知道什麽了?”


    無夏的語速又快又急:“祭台,早喻,記不記得我們都夢到過的那塊象祭台的巨石?


    我說過覺得孫老的故事裏有些地方好像很熟悉,就是那祭台,那個流雲尼瑪被尺帶珠丹和她丈夫桑結紮措送上了祭台。那不是傳說,那是真的,是貢覺瑪之歌帶我們看到它主人受難時的情景。早喻,你覺不覺得好可怕?我們看到了傳說中的景象。“


    “無夏,冷靜點,聽我說,冷靜點。”


    無夏漸漸停下來。


    “你是怎麽知道的?”早喻問:“你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麽資料?”


    “我看到了。”


    早喻又開始揉眉心了,“你看到什麽了?”


    “我在查關於流雲尼瑪的資料的時候,在一本書裏看到描寫流雲尼瑪受難時情形的史詩,那場景,一模一樣。”


    “果然是這樣。”


    “是怎麽樣?早喻,你剛才也說知道了,你知道什麽了?”


    早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說道:“你記不記得我做的那個夢裏,後來我進到雪山,聽見有個聲音在說話,他說‘流雲,你終於迴來了’。”


    無夏又驚唿一聲:“這流雲,該不會就是流雲尼瑪吧?”


    早喻苦笑:“我想是的。”


    接著,她又把剛才自己做的夢告訴無夏,然後才問道:“關於流雲尼瑪,你查出些什麽?”


    無夏道:“流雲尼瑪,相傳她是金城公主的貼身侍女,嫁給了尺帶珠丹最信任的大臣桑結紮措,可她背叛了他,把自己賣給惡魔


    西亞爾,以換取能控製別人靈魂的紅石頭魔石,在藏人的傳說中,她是惡魔的代言人。關於她的身世,書上記載的很隱晦,隻說金城公主入藏時,尺帶珠丹格外開恩,選了她去拉薩作金城公主的侍女。”


    “這說不過去,”早喻打斷她:“金城公主是當時大唐的公主,身份多顯赫,隨她入藏的侍女還能少了?怎麽偏偏要找一個本地的姑娘做她的侍女,而且,照孫老所說那幅壁畫的情形來看,流雲尼瑪可是最受重用,最貼身的侍女,那金城公主身邊原來的侍女都到哪兒去了?還有,流雲尼瑪的丈夫照你說,也是尺帶珠丹最寵信的大臣,能嫁給他,對流雲尼瑪來說也是格外的恩寵吧?尺帶珠丹這樣看重的人,一定是大有來曆的。”


    無夏受了啟發,接道:“所以這流雲尼瑪的身世一定很重要。”


    “所以你還得接著查。”


    無夏笑起來:“明白。早喻,你真厲害,一下子就推出這許多的疑問。”


    早喻卻歎了口氣,“我卻不知為什麽,心情越來越沉重。”


    無夏顯然也有同感,是以沉默了一下,停一下才說道:“我覺得事情越來越神秘,這本是由貢覺瑪之歌引出來的事,現在好像已經不隻那麽簡單了。你剛才夢到的,那個聲音說‘我的流雲’,這流雲會不會是流雲尼瑪?”


    “看起來是……”


    正說著,似乎有什麽人在敲門,無夏道:“有人來了,我要去開門,先掛了。”


    掛上電話,早喻看看表,才淩晨五點,她有些奇怪,這時候會是什麽人去敲無夏的門呢?想來應該是他們藝術團的同事吧,早喻知道這些搞藝術的人,作息時間總是與常人不同的。


    一夜沒有睡好,早喻看看窗外,還是漆黑一片,高原上,天亮的晚。她決定再睡一會,在高原上活動,是很耗體力的。


    重新鑽進被窩,早喻合上眼,努力入睡,就在她快要成功,將睡未睡的時候,刺耳的電話鈴再一次響起來。早喻狠狠的咒罵了一聲,拿起話筒,還未將聽筒貼上耳邊,就聽見無夏在那邊嚷:“早喻,你在睡覺嗎?”


    早喻沒好氣:“有你在,我能睡嗎?”


    “早喻,我……”無夏的聲音有些發抖,還有些語無倫次,分明有什麽事令她十分激動。


    早喻也聽出不對來,忙道:“出什麽事了無夏?出什麽事了?”


    “貢覺瑪之歌……,貢覺瑪之歌它……”


    “貢覺瑪之歌怎麽了?”早喻也莫名的煩躁起來。


    就聽話筒裏傳來另一個女孩的聲音:“還是我來說吧。”


    “駱梅,是你嗎?”早喻聽出那聲音,連忙問:“怎麽迴事?貢覺瑪之歌怎麽了?”


    “早喻,別著急,貢覺瑪之歌沒事,隻是——”


    “隻是什麽?哎呀,你快說呀!”


    “早喻,貢覺瑪之歌能讓人看見前世。”


    “什麽?能讓人看見前世?”早喻又好氣,又好笑,“你是從那兒聽來的?就為這個半夜三更又敲人家的門,又打電話,你開什麽玩笑呢?”


    “哎呀,你怎麽不明白?”駱梅急得直跳腳,“貢覺瑪之歌可以讓人看見前世,你看見了你的前世,無夏也看見了她的前世。”


    早喻聽了她的話,第一個直覺的反應就是哈哈大笑,一邊笑還一邊說:“這種幼稚的傳言你也相信?什麽前世今生,那都是傳說。”


    “那不是傳說,是真的,無夏就是流雲尼瑪的轉世。”


    早喻忽然笑不出來了,停了半天,才喃喃的問:“這到底是怎麽一會事?你怎麽知道流雲尼瑪的?”


    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又是無夏的聲音傳出來,此時她好像已經鎮靜多了:“早喻,駱梅有一個客人,是從西藏來的,駱梅知道他的家鄉就在文部後,就向他打聽貢覺瑪之歌的事,他告訴駱梅貢覺瑪之歌是可以讓人看見前世的,駱梅自然不信,也就一笑了之。誰知他偶然看見吉瑪的畫像,便說知道吉瑪在哪裏,於是駱梅就把他帶到我這裏來了。更奇怪的是,他看見我,便一口咬定在一間喇嘛寺的壁畫裏見過我,後來他終於承認是在達宗貢桑寺的那幅壁畫裏見過流雲尼瑪。”說到這裏,無夏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發顫,“他說,我和那個流雲尼瑪長的一模一樣。”


    早喻聽到這裏,也忍不住大口的喘氣,過了好一會,才勉強平靜下來,問道:“你都問清楚了嗎?他確定嗎?”


    無夏歎了口氣,“他剛才以佛祖的名義發誓,說得確定。早喻,我們該怎麽辦?”


    早喻隻想了一下,當機立斷,“到達宗貢桑寺去,我們一定要親眼看看那幅壁畫。你讓駱梅過來說話。”


    話筒又交到了駱梅的手中。


    “駱梅,是真的嗎?”


    “是,邊巴,就是那個從文部來的小夥子,就在我身邊,我讓他跟你說。”


    “不用了,這也不是電話裏就說得明白的,這樣吧,我明天就到拉薩去,你們一起來吧,讓邊巴也來,你看行嗎?”


    駱梅向另一個人問了幾句,說到“他說沒問題。我們明天就搭飛機過去,隻怕比你還早到呢。”


    早喻深深吸了口氣,“那好,我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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