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倍感寂寞的時候,我就忍不住要反思自己的前半生,想起過去那些事和那些人,我就想大哭一場。《成都》裏的陳重說過,“曾幾何時記憶在我大腦中大段大段地刪去,隻留下無可奈何地空白。”其實陳重也是個喜歡懷舊的人,我和他一樣,心中有不可饒恕的罪孽情結。


    2006年的正月十六的深夜,我和張樂還在酣睡,剛從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提拔為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的鍾誠一個電話把我打醒,電話一通就劈頭蓋臉地問我現在文體局怎麽樣,有什麽想法,可是不等我迴答就說,“這次常委會上我給你提了下,打算調你到我這來,你自己權衡下。”我說,“能到領導身邊當然是好事,隻是在職務安排上總不能比我現在的位置差吧?”鍾誠說,“這個你就少操心,我還會虧待你不成!”我說,“好吧,我聽領導的安排。”


    第二天張樂從學校迴來說,“外麵傳出消息了,說是你已經調到了縣委,還是個正職。”我笑了笑說,“小縣城就是這樣,連人事這麽敏感的事情也沒辦法保住密。”張樂卻高興不起來,神情黯淡地說,“周能,你調哪裏去我不管,你的官也是越當越大,我就怕你有新想法。”我一把抱住她說,“傻老婆,我還能有什麽想法,調到縣委我們就結婚,至少結婚的禮金也能增加一倍啊!”張樂被我這樣一哄又開心了,“真的啊?我們結婚就不愁錢了撒!”


    晚上我和張樂好一番雲雨,隻差點把床鋪折斷。做完後我躺在床上想,這麽多年了,張樂竟然還象個孩子樣單純的要命,我說什麽都相信。可是愛情不是一個數學公式,能從已知的推算出未知的。愛情是一道稍縱即逝的靈光,失去了就永遠追不迴。這些年的經曆,讓我感覺愛情就象小時侯吹出的肥皂泡,一分鍾內還是五光十色絢麗無比,眨眼的工夫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任憑你捶胸頓足也於事無補。好的時候,你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給她,一旦翻臉其實什麽都不是。我想,如果我們還有愛情,最終還會有結果嗎?原來我虧欠了愛情那麽多債,一輩子還的了嗎?


    張樂從衛生間出來,長發淩亂,臉色紅潤,不自然對著我微笑,眼角出現了細微的魚尾紋。從張樂的笑容裏我能看見一絲滄桑,是和她年少的麵孔不相符的東西。我拿起手機寫了一首詩:


    看著你笑魘如花迎風搖曳,


    我淚光閃爍晶瑩點點。


    當青春離我漸行漸遠,


    燈火闌珊處


    是否有你對我望眼欲穿?


    任歲月剝去你美麗容顏,


    我是否還會


    如癡如醉吻你


    已經爬滿皺紋的臉?


    我才寫完,張樂就搶過我的手機,說是要看我寫的詩,看完眼圈就紅了,伏在我的胸前抽泣。我問她怎麽了,張樂就是隻管哭不迴答。哭著哭著,我的眼淚也抑製不住跑出來了,盡管這些年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中越來越鐵石心腸,可還是看不得女人流淚。


    第二天一早,我跑到建設銀行查看昨天發給陳正的賬號,乖乖,果然新增加了5萬存款。我先取了1000,學陳正的打算去左岸春天買件高檔內衣。跑到商場的內衣專櫃前,導購小姐問我要什麽型號的,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張樂該穿什麽型號的,為了給張樂製造驚喜,又不好打電話問她,隻好伸出手掌說,反正剛好被我一隻手握住的。導購小姐撲哧一笑,“給老婆還是情人買啊,用的著這麽費心嗎?”我說,既不是老婆也不是情人。也許張樂在我心目中的概念真的已經很模糊,為了什麽我們還要糾纏在一起?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上午鍾誠代表組織找我談話,先是按照慣例講了這次組織的意圖,意思是縣委這次起用一批優秀年輕幹部到縣委工作,我是其中之一。盡管不是提拔,也還算是重用,要我好好珍惜這次機會。我笑了笑,“您是我的老師,連命都是您給的,哪敢不聽您的話?”鍾誠表情嚴肅地說,“你少到外麵張揚我跟你的師生關係,你也算是領導幹部了,政治上要成熟一點。”我點了點頭,眼前浮現出10年前高中講壇上叱吒風雲的鍾誠。


    1995年的9月,剛從武陽師院畢業的鍾誠分配到縣二中教文科班政治,上台第一句話就是,“當代青年要有遠大的政治抱負,要以改造社會為己任!”說這話的時候,鍾誠氣勢如虹,擲地有聲,帥氣的臉上洋溢著我們無可企及的自負。在鍾誠的影響下,全班的政治成績突飛猛進,我甚至跟著他學會了寫政論文章,學會了當眾講演,學會了辨證思維。隻有關於愛情,是鍾誠很少論及的話題。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和僅僅年長5歲的鍾誠漫步在校園裏指點江山,說到怎麽實現自己的抱負時,鍾誠神情有些黯淡,“如果有機會從政,我寧願犧牲我未來的家庭。”而不是他迴答女生問及為什麽還不找女朋友的那句“匈奴未滅,何以家安”。


    1998年,也就是我和馬鳴考取師大的那年,鍾誠考取了武漢大學碩士研究生,我們還常有書信來往,探討改造社會的諸種方案,也有過不少爭論。2002年,原本分配在縣委黨校教書的鍾誠通過公選調任容縣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2003年,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鍾誠終於實現了他的“最低綱領”——娶到了武陽市委副書記劉海的女兒劉梅。入贅豪門的鍾誠有著不可一世的清高和無比燦爛的前途,距離自然越拉越遠,我們來往也越來越少。每到深夜,我就在心底問,我親愛的老師鍾誠同誌,高處不勝寒的你是否還記得當年“欲栽大木拄長天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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