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的家地處小鎮往北兩公裏的地方,馬路幾乎可以直接通到家門口,隻是一條清澈的小溪把公的家和馬路隔了開來,馬路在這頭,公的家在那頭。


    這條小溪承載了楚城幕的童年的大多數迴憶,圍河舀水抓小魚,挖洞抓螃蟹,天氣熱的時候還可以光著屁股下小溪裏遊泳。


    楚城幕的狗刨式就是在這條小溪裏無師自通的,後來大學遊泳課的時候,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改掉,兩隻胳膊放在胸前刨水的習慣。


    前些年,有幾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外地人,在小溪上頭下了藥,結果小溪裏的魚、蝦、螃蟹、甚至連蛇都被毒死了,被憤怒的楚家人吊起來用皮帶抽得皮開肉綻,直到這兩年,小溪才又重新有了幾絲生命的氣息。


    老楚家的祖籍在壯州,是三百多年前從壯州那邊遷過來的,如果深究起來的話,就是清朝康熙年間,持續了很長的湖廣填四川期間發生的事情。


    老楚家的族譜厚厚的很大一本,由楚城幕的公在保管,看起來破破爛爛。


    族譜一開始是用毛筆寫的,然後變成了很粗的鋼筆字跡,後來到了楚城幕公這裏,又變成了娟秀的毛筆字,紙張的材質也一直跟隨年代在變化,其中甚至還有幾張布帛。


    裏麵記載著,老楚家是怎麽來的,也記載著每一支分支去了哪,又是怎麽沒的。


    每五年一次的大祭祖,是公最高光的時刻,分散到全國各地的老楚家人大多會帶著自家的族譜找到公,告訴他,自家娶了幾個媳婦兒,又添丁幾口,哪些老人又走了。


    公就會戴上厚厚的老花眼鏡,再翻開厚厚的族譜,在那一支族人下麵對他們家的情況進行備注和修改,那些揣著自家族譜的老人,看到公一筆一筆的把一個一個名字寫上去,才會鬆掉一口氣,仿佛不把這些名字記載上去,這些人就不姓楚了似的。


    在當初的動亂的年代裏,家裏被搶砸了很多東西,這本族譜也被公他們用性命保留了下來,原因很簡單,這本族譜記載著血脈,也記載著傳承,更記載著人心。


    公一直有個願望,直到去世也沒能完成,那就是找到三百多年前老楚家在壯州的主脈,把自己家的族譜續到本家的族譜上。


    後來老楚退休以後,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在遵義找到了他們,完成了公的遺願,據說那天場麵很隆重,又是三牲,又是祭天,又是祭祖,楚城幕卻是沒有看到。


    老家這邊十裏八鄉大多姓楚,就是不姓楚也會帶點血緣關係,或者是親戚關係。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在條件艱難的年代裏,老楚家隔壁以前有一家人,現在已經搬走了,是楚城幕公的堂兄弟,論起來楚城幕應該管他叫幺公,幺公的老婆,自然就是幺婆了。


    幺婆不是個省油的燈,有道是窮生奸計,富漲良心。說白了,窮的時候,人自然會更計較一些,幺婆一天到晚稍微有啥不對,就會堵在老楚家門口破口大罵,老楚礙於輩分,氣得直咬牙,又拿她沒辦法。


    可有意思的是,幺婆在老楚家比老楚高一個輩分,可在老蒙家又比老蒙低一個輩分,後來老楚老蒙結婚以後,每次幺婆想發飆,老蒙就會端根板凳往老楚家大門口一坐,眼皮子一耷拉,也不吱聲,就能把幺婆憋出內傷。


    這麽些年,長房出幺兒,小房出長輩,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來誰長誰幼,除了一些老人,現在其實也沒多少人,能夠準確的喊出自己家那些親戚應該怎麽稱唿了。


    這天傍晚,楚城幕和老楚正在小溪裏清洗身體。


    楚城幕平時打理得蓬鬆自然的發型,被汗水打濕以後,胡亂的貼在頭皮上,上麵全是水稻葉子和穀粒。


    上身穿著一件老楚的舊襯衣,破破爛爛,腋下的地方甚至還有一個口子,襯衣上一層鹽粒,那是汗水被曬幹以後留下的印記。


    下身穿著的也是老楚的舊褲子,鬆鬆垮垮的吊在腰上,褲子早就看不出來本來的顏色了,上麵全是瘀黑的泥汙。


    老楚和楚城幕都光著腳丫子,下水田裏幹活,還穿鞋,那就是純粹和自己過不去,一腳下去,鞋子就不知道陷哪去了,被汙泥包裹著,扣都扣不出來。


    小溪不遠處就是公的家,六姑和六姑父在壩子上把晾曬的稻穀,收起來堆到堰坎上,然後用塑料薄膜嚴嚴實實的蓋住,這是擔心晚上有雨,如果稻穀淋了雨,會在很短的時間裏就發出新芽,那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廚房的地方,燈火通明,老蒙正係著圍裙掌勺,一個大鐵鏟在她手下翻飛,一片片油膩膩的五花肉和青椒一起被猛火爆炒,婆在灶台前燒火,頭發已經白了大半多了,但是精神還很好。


    公正借著夕陽的餘暉,在廚房門口打理黃鱔和青蛙,粗的黃鱔需要破開,弄成鱔片,和青花椒,小米辣一起爆炒,就是一道下酒菜,小的就不用那麽講究,直接梭一下油,和幹海椒一起炒,做成盤龍黃鱔,一口一個,嘎嘣脆。


    楚城幕和老楚在小溪裏站著,來迴淌了幾遍,把身上大塊的淤泥,粗略的清理了一下就準備上岸,一會兒到了晚上還得用熱水重新洗一遍,不然水稻葉子上的那些小毛茬能癢得你整晚都睡不著。


    老楚打量了一下兒子白皙的上半身,眼裏寫滿了對兒子的滿意。


    楚城幕後背和肩膀上都有幾道很明顯的紅棱子,那是他扛搭鬥和擔稻穀的時候,讓搭鬥和扁擔給壓的。


    瘦下來以後,楚城幕雖然不如霍霆鋒那般線條分明,但倒三角還是有的,更是不缺一膀子力氣,哪能讓長輩去扛這麽重的東西。


    “爸,今年大姑又不迴來?”楚城幕背對著老楚,彎著腰把襯衣粗略的清洗了一下,還不敢使勁擰,怕一使勁,這襯衣直接就不能穿了,明天還要穿著它幹活。


    “哼,你大姑可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五妹七妹嫁得遠,我也不怪她們,她倒是離得近,可她哪年迴來過?”


    老楚哼了一聲,昨天才從老蒙那邊幹完活迴來,那全家烏泱泱十多口壯勞力,一起下地幹活的場景刺激到老楚了,連年紀小點的,都知道跟在後麵撿掉在水田裏的穀穗。


    “不迴來就不迴來罷,她當初是倒追的大姑父,在那邊說不上話也正常。”楚城幕安慰道。


    “嗬,說不上話?她是自己不願意迴來,我有說過讓她帶著她老公一起迴來麽?哪怕她迴來別的啥也不幹,就摘個菜,燒個火,做個飯,我們下地了不也能馬上吃上一口熱乎的?哪像現在,還得迴來了才開始做飯!”老楚冷笑了一聲。


    “長姐,長姐,就這麽個長姐。”老楚說完狠狠的一拳砸向了一旁的杯口粗的竹子,砸的竹子吱嘎一聲,發出了破裂的聲音。


    老楚第一次在楚城幕麵前,明顯的表達出對大姐的不滿。


    楚城幕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一下老楚,至於以後老楚做怎樣的決定,那都是老楚自己的選擇,自己總不能讓老楚留遺憾才對。


    “我看大姑這麽多年都瘦得跟猴兒似的,以前條件不好,她瘦倒是能理解,現在她一個月掙得可不少吧,大姑父和我哥都吃得白白胖胖的,她怎麽還是那麽瘦?”


    “你又不是沒去過她家,她就那樣,老公和兒子就是她的所有,家裏有點好吃的哪次不是給他倆吃,你忘了你中考那年暑假去她家,你吃了半個月絲瓜,人家父子倆在外麵天天吃完才迴家的事兒了?”老楚瞪了一眼楚城幕道。


    “嗨,我那時候年紀也不大,哪知道還能這麽操作,我還奇怪他倆為啥一到飯點就往外跑呢!大姑那張臉,陰下來我也不敢問啊,虧我還天天頂著大太陽上頂樓幫他們家種菜!”楚城幕被老楚提起往事,也是一臉苦笑。


    看楚城幕擰幹了衣服,老楚就往岸邊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她就是那性格,寧願在家陪著你天天吃點素菜,也要讓她家裏那兩個吃好穿好,你說就這麽對待自己,她能胖得起來?”


    楚城幕跟在身後,想了想,還是繼續說道:


    “爸,我感覺大姑這情況有點像外婆啊,外婆不是有糖尿病麽?你也看見的,外婆以前白白胖胖,現在跟個枯死的樹幹似的,何況今年不是說大姑還暈倒了兩次麽?”


    老楚聞言,怔了怔,在心裏對比了一下大姐和楚城幕外婆的形象,發現還真的挺像,以前大姐雖然一直都瘦,但是好歹還是有肉的,現在這形象可不就和自己那丈母娘一模一樣麽?


    隻是大姐一直都瘦,老楚才一直沒往那個方向上考慮,聽楚城幕這麽一提醒,才覺得有些不妙,糖尿病和哮喘一個道理,本身並不致命,但帶來的各種綜合症,並發症可真的要命。


    大姐暈倒了兩次,一開始他還以為是低血糖來著,她喜歡吃甜食,而且還有每天早中晚三個糖水雞蛋的習慣,如果真是糖尿病的話,那可真要命了。


    想到這裏,老楚驚出一身冷汗,忙加快了腳步,準備迴家裏拿手機給大姐通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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