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荼開始有點後悔,她在二十世紀的生活常識中,從來沒有想過“最貴”與“最美味”是同一家,此刻騎虎難下,進不是,退也不是。


    要是讓人知道此刻大搖大擺來吃喝玩樂的公主不久前在這當過小廝,那豈不笑掉了牙。


    正在猶豫要不要下車,千樹已經迴稟道:“公主,東家不願遵從,不肯撤走所有賓客。”


    李如荼在車內差點歡唿起來,倘若是往常定會說怎麽能如此欺壓百姓之類的話,此刻她巴不得馬上迴府,什麽蟹黃湯包、桂花白果、獅子頭都忘掉了。


    正待迴轉,便聽見錢錢的聲音由遠到近,大喊:“杜兄,怎麽在此相見?我們真是有緣啊!”


    唉……冤魂出現了,這錢錢隻要見的是活人便沾親帶故起來,說什麽也不願意放人,看樣子這觀海樓生意實在是有夠差。


    “錢兄,此刻我有公務在身,下次定上門道謝。”杜子兼料想公主不想相見,不冷不熱地抱拳告辭。


    “相請不如偶遇,杜兄怎地這麽客氣。方才我不知道是杜兄你來了,多多冒犯。”錢錢轉眼看向公主的馬車,低聲道:“車內可是新城長公主?”


    杜子兼點點頭,抱一抱拳,正要告辭。錢錢又是一攔,繼續對他道:“今日樓內沒有其他人,隻是餘兄來了。”接著朗聲道:“在下觀海樓東家錢錢,恭請新城長公主。”稟罷,帶領一眾婢女下人,低頭跪下。


    李如荼低歎,在千樹萬樹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逃不過,便認命吧。


    腳下地雪已經叫人清掃。鋪了地毯。李如荼腳剛落地。便看見錢錢驚呆而且誇張地眼神。麵上擺著地寶相莊嚴險些崩毀。


    “恭迎新城長公主。”觀海樓一眾一溜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冒犯。


    李如荼就這麽紙老虎張牙舞爪地入內。


    掌櫃等其他人不能隨後。隻能讓錢錢走在前方一丈開外為眾人引路。杜子兼則安排侍衛在前查探確認沒有威脅才請公主入內。


    新城長公主自然是到三樓地廂房。名曰:探竹。內裏奢華不失雅致。皆以白玉為屏碧玉為竹水晶作簾。手工精巧。江風吹過珠翠相叩。清越如樂。絲竹聲便顯得多餘了。確是值迴一百兩地票價。


    錢錢很識相。沒有其他表情。隻是恭敬略加興奮地介紹了本店名菜便退下了。


    本來極度心虛的李如荼終於尚覺安心,揚手道:“你們都退下。杜統領留下。”


    眾人躬身退下,留下杜子兼難堪地垂手旁立,默不作聲。


    室內,靜幽如同螞蟻啃咬著杜子兼的全身,難以忍受。隻是李如荼也不主動說話,就這麽站到菜上齊,婢女擺好銀箸,千樹以工具檢查。一番功夫之後退下。仍是剩下兩人相對無語。


    李如荼也不招唿杜子兼,大快朵頤起來。滋味地品嚐幾盆地道名菜,心中暗讚這觀海樓廚子確是手藝非凡。她於皇宮後院吃喝用度皆是最佳。相比之下,禦廚所煮固然口味色相養生兼顧,卻流失了此等別致地風味。不知不覺便吃得八分飽,她放下銀箸,以絹拭過兩邊嘴角,捧起青瓷荷葉盞,神閑氣定地喝起茶來。


    杜子兼一直低頭看著地麵,心中波濤翻滾,不知公主這樣做是何用意,當日扶她飲水之事已經傳到韋郡公耳中,他才會被邀請過府,巧以辭令勸說他辭去公主府侍衛統領一職。


    他雙拳握緊,指節泛白,這職位是皇上任命,如何能辭?杜家世代保護皇家,他雖為偏房所出,但為了出人頭地,從小苦修文武,終得家父讚賞,屬杜家後輩傑出子弟。在皇上諭旨頒下後,期待有一番作為的他確實感覺失落,隻是皇命難違,他隻能謹守本分好好保護這位太宗與長孫皇後的麽女,隻求終有一日能被皇家賞識調離。此刻上奏請辭,他二十多年的努力便付之一炬了,夙願難償,試問他如何放得下?隻是,倘若禍及家人,他又如何安心?


    “你看不起我吧?”李如荼邊喝茶,邊淡淡道,卻沒有看他。


    杜子兼沒有料到公主會開門見山地問出口,強忍著抬頭的衝動,頭低得更低不讓其捕捉到自己錯愕的神色。(.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倘若你離開公主府,不就是向眾人宣布你與我真的有染。”李如荼麵不紅心不跳地說出並非皇家公主所應該有的話句,“倘若你把韋府的說法放在心上,不過是你信心不足。難道,你真地喜歡我不成?”


    杜子兼眸光驟變,噗通下跪,卻不敢抬頭,道:“卑職隻求不負皇恩,別無他想。”


    李如荼笑咪咪放下茶盞,道:“我知道我知道,那麽你又何必考慮他人之想,作繭自縛。”


    杜子兼動了動唇,沒有言語。


    “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認為我不過是誕於皇家,隻圖富貴享樂地女子。我也不求你的認同,隻是籍此機會,謝謝你之前相救於我,之後我也會利用我的身份讓你好過些。作為交換條件,以後我會繼續實行一些不屬於皇家公主做地事情,隻望杜統領多多包涵。”


    杜子兼甚是意外,以為她會拉攏他或者施以假恩假德,想不到她幹脆地表明了以後還會用他的態度。他偷偷抬眼看她,她麵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堅決與自信,似乎在那出生在皇家稍嫌平凡地臉上,增添了不可逼視的光彩。


    “好了,這兩日想必你已枕食不安,你退下吧。”李如荼根本不管他答應還是不答應,胸有成竹。


    “是。”


    “等等!”李如荼叫住他,麵上莫名潮紅,半晌才問道:“那天,駙馬……他……是什麽表情。”當天的狀況從千樹口中她是探得一二,隻是細節方麵,她甚是希望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韋正矩到底對這件事是何看法。


    他到底惱是不惱?因為嫉妒而惱。還是根本漠不關心?又或者是因為麵子而惱?


    杜子兼眸中瞳孔緊縮,麵上掠過複雜的神色是李如荼無法讀懂的,他下意識握緊拳頭,道出了平生第一個謊話,“稟公主,卑職當時沒有留意。隻是,駙馬沒有再過問。”很快,他從公主麵上看到明顯的失落,有一種酸楚從他的深心漫延全身。似乎連握拳地力度也失去了。


    “好吧。你下去吧。”


    看著他倔強地背影,李如荼暗歎,三言兩語說服他談何容易。要與龐大地韋氏對抗談何容易,不過這些將是她必需麵對地重重困難。至於,韋正矩。他沒有追問,也沒有留下來等她醒過來,是因為他已經心生芥蒂,抑或是他已經全然信任她呢?


    想著,千樹萬樹已經入內服侍了。


    “公主,此處菜式可合您胃


    李如荼看見萬樹似是被迫地追問,笑了笑,想必是錢錢在外麵強拉著萬樹幫詢問。便由得千樹用幹淨絹布為她擦拭雙手。道:“去請錢公子來,我要打賞他。”


    萬樹一副完成任務的表情。雀躍道:“是。”便出門喚了錢錢。


    隻見錢錢歡天喜地,進門之前還特意一正衣冠。襝色道:“小人錢錢,求見新城長公主。”


    “進來吧!”李如荼不再擺什麽威嚴,對入內正準備跪下地錢錢一抬手,道:“錢公子這麽健忘,忘了我?”


    錢錢見李如荼自己認了,竟不好意思傻笑起來,許是想起昔日曾為十幾兩銀子為難過她。


    “錢公子當日相助,我沒齒難忘。我今日是登門道謝來了,方才在外諸多不便,萬望錢公子海涵。”


    “李……公主何須客氣,我不過是把餘兄這尊大佛抬過來而已,哈哈……早知道是您光臨,方才便應該留住他。”


    “餘公子來過?”李如荼有點驚訝,這兩人怎麽焦孟不離。


    錢錢又恢複他往日的做作,搖著手中泥金紙扇,道:“餘公子方才已迴金山寺,有緣我等下次再去拜會他吧。”


    李如荼也沒有放在心上,隻道與這餘公子無緣,便不再追問,指了一下桌麵上的飯菜,道:“觀海樓的菜式果然色香味俱全,不知貴店主廚是?”


    錢錢得意地道:“觀海樓本是我錢家三代相傳,曆代為不少王公貴戚所津津樂道……”


    李如荼見他打開話匣子,不由得麵上顏色一白,天啊,錢錢又開始他的曆史長篇了。


    千樹在旁幹咳了兩聲,隻是這錢錢又如何聽到,繼續他的演說。


    半盞茶功夫,他尚未講到重點,李如荼無奈隻好開口道:“錢公子,錢家已是青史留名,世人怎會不識?”


    錢錢笑得更是眉開眼笑,手中搖動泥金紙扇更是賣力,那袖子上精致地金線繡著金錢圖案,直把李如荼耀得眼花繚亂。


    “見笑見笑,祖上傳下此店,一人掌廚,一人掌櫃,我學不得好手藝,隻能跑跑台麵,做出一手好菜地是舍妹,錢金。”


    李如荼麵上一滯,居然是那位巴辣野蠻小姐。想當日錢金強留她在觀海樓,連拍兩掌,幸得澄然為李如荼擋了下來,不然到如今還躺在床上的便是她了。


    好,今天便是她報一掌之仇的機會到了!


    “錢娘子廚藝上佳,我有意邀她入公主府教導於我,不知錢兄可是應允?”


    “這,”錢錢為難道:“舍妹乃是觀海樓主廚,如果她不在店中,我深恐……”


    “不用擔心,我隻望娘子在晚市過後來公主府,這不影響觀海樓生意。”


    “公主,這……廚藝是錢家獨傳……”


    “錢公子,我並非要學錢家絕學,不過是想錢娘子指點一二,無需擔心家傳菜譜外傳。”


    錢錢背上汗濕,明知不能推托公主美意,更不敢撚親妹虎須,正左右為難,一股殺氣已經在他身後撲了上來,他一扭頭,已經看見錢金美麗地麵目變得猙獰可怖,正陰森地瞪著他。


    關於“娘子”:


    在唐代,沒有“老爺”之稱,奴仆稱唿男主人為“阿郎”;而稱唿少主人為“郎君”;稱唿主母和小姐俱為“娘子”。但是,“娘子”、“郎君”並非隻用於奴仆稱唿主人,旁人見了女子亦唿其為“娘子”,見了少年女子也有唿為“小娘子”者;年長者也會叫少年人為“郎”或“郎君”,像李白的一句詩中就描寫有:一個老人問李白“郎今欲渡緣何事”?然後告誡他“如此風波不可行”。我到現在才發現之前卷一的一些稱唿上地錯誤,將會找些時間調整一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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