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娘娘,”穆晏清盈盈一拜,接而誠意十足地看了一眼易桂華和蘇顏,說:“貴妃娘娘既說到蘇答應人生地不熟,那冷清安靜之地的確適宜休養。但宮中難免人多口雜,貴妃既然考慮到可能有人妒嫉新人得寵,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臣妾也替蘇答應擔憂。臣妾鬥膽向皇後娘娘求個恩典,不如讓貴妃娘娘指派幾位得力的宮人前去照應一二,一來彰顯二位娘娘的關懷備至,二來有貴妃娘娘的人在,他人也不敢輕易怠慢了蘇答應。”</p>


    不等易桂華深思這番話,皇後立即頗為讚賞道:“本宮以為這樣極好。貴妃熟知六宮事務,延禧宮的人,本宮很是放心。敬貴妃,此事就交由你安排,人就於明日的冊封禮後前往秋霞苑。”</p>


    皇後明擺著直接下旨意,易桂華明日就得將人送進秋霞苑,此事也容不得她再做迴絕,隻能扯扯嘴角就答應下來。</p>


    秦佩英鬱悶著,才走出來就想問穆晏清這樣做是為什麽,幾個端著補品和衣裳的人正好魚貫而入,匆匆忙忙就往偏殿的方向走去。</p>


    穆晏清的目光跟了好一會兒,嶽蘭上前低聲道:“二位主子,奴婢私下打聽過了,那東西應該是給沉家的姑娘送進去的。”</p>


    “她怎麽還在宮裏?”秦佩英擰著眉看過去。</p>


    嶽蘭說:“聽聞自那日的事情之後,沉姑娘一直沒養好,時不時還說胡話,皇後可能擔心她出宮迴府多有不便,便一直留她在宮裏。”</p>


    “難為皇後娘娘,遇上這麽一個不省心的表妹,迴頭還得給她收拾爛攤子,還要防著她出去之後髒了娘家的名聲。”穆晏清感歎道,說到底,沉蓮的所作所為,焉知沒有皇後一味縱容的過錯呢?</p>


    “才走了一個沉蓮,迴頭又來個蘇顏,”秦佩英沒好氣地說:“你為何要幫著蘇顏?她眼下正得聖心,我還就盼著她什麽都不懂自找苦吃呢,有敬貴妃的人在身邊提點著,對蘇顏而言豈不是大有助益?”</p>


    “敬貴妃不讓蘇顏住進延禧宮,定是有她的另一番打算在,”穆晏清跨出景仁宮的大門,遙遙看著蘇顏遠去的身影,那方向正是前往勤政殿的,“可她冷嘲熱諷你們的時候,倒是給我一記提醒,秋霞苑既然偏遠又冷清,蘇顏若在裏麵有個什麽,那裏本來也沒什麽人,她就可以隨便安排這些髒水。而如今,幾個妃嬪都不待見她,又是眾所周知的事情。”</p>


    秦佩英忽而心虛又不甘地低下頭去。</p>


    穆晏清挽過驍嬪的手,說:“所以,就讓延禧宮的人在那裏待著,蘇顏就是磕破了皮,也是延禧宮首先承擔過錯,敬貴妃明白這一點,自然不敢輕易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搗鼓什麽。”</p>


    秦佩英佩服穆晏清想得周全,說:“那你放心好了,我雖是看不慣這位蘇答應,可到底是皇上喜歡的,我不會讓敬貴妃抓到我的把柄。”</p>


    </p>


    漆胡被殺一事還沒有徹查出一個所以然,皇帝在這種時候就借問話的名義,讓琵琶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穆晏清譴責了渣男幾句,忽而心中調侃,也不知該說他懂勞逸結合好,還是該說他沒將大事放在心裏。</p>


    而穆晏清這點調侃,居然真的從顧甯川的口中得到一絲側麵證實。</p>


    顧甯川眼下有些烏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二殿下去給皇上問安,皇上也有意透漏了幾分進展,照目前的追查來看,使臣遇刺一事,極有可能也是野貓所為。”</p>


    穆晏清目瞪口呆,從前遇到的劇本都沒這麽扯的,“野貓所為?那幾隻不見蹤影的貓能這麽大一個人給……給什麽了?”</p>


    而顧甯川沒有接話,仍隻是不慌不忙地微微笑著。</p>


    穆晏清從帶了幾分狡黠的笑容裏摸索到一些什麽,“你的意思是,是皇上就想咬死這件事是野貓做的?”</p>


    “主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顏勒雖歸附我朝多年,可向來行事囂張,烏戎說話真假難辨,心意難料,加之漆胡在京中的一些所作所為,皇上並不是一無所知,隻是一直沒發作起來,也是沒必要發作。”</p>


    穆晏清這就懂了幾分帝王的心思,漆胡慘死,李煜玄借著頭幾天大張旗鼓的問話調查,無非就是做個樣子出來,偏巧當晚就有敬貴妃和蘇顏遇上了野貓作為左證。就李煜玄平日的神秘莫測而言,把事情就咬死在野貓身上,的確是他的風格。</p>


    “二殿下近來都往勤政殿去得多?”穆晏清問。</p>


    顧甯川點頭道:“殿下好不容易得以留在宮中,一直都高興得不行,日日都要去給皇上和皇後請安,以盡孝道。”</p>


    穆晏清卻忽而擔憂起來,想了想,說:“你見到殿下,記得與他說說,宮中的日子還長,不必急著如今日日去盡孝道,宮中驟然多了個皇子出來,還是與太子同歲的皇次子,他此時就急著往勤政殿和中宮走得勤,隻怕要惹人閑話。”</p>


    閑話一起,風波就來,李璟辭在宮中無依無靠,幾乎沒有應對能力。</p>


    顧甯川長期活在深宮的下層,自然理解穆晏清的擔憂不無道理,“殿下的確是高興得想不來這麽多,更何況在行宮長大,宮裏的人心謀算之複雜,他未必懂得。”</p>


    穆晏清卻並沒有完全同意顧甯川,聳聳肩說:“他的確什麽資本都沒有,論身份尊貴,可能連個七公主都比不上,可越是這樣謹小慎微地長大的人,越是每一步都想好了再去做。不過殿下如今還小,他想要的無非是父親的關懷,你與他說話時注意分寸就是。”</p>


    顧甯川點點頭,漸漸凝神盯著穆晏清,越聽越覺得,這仿佛不是由跟在姚既雲身邊的小宮女成長而來的,倒像是個在宮裏避世多年的人。他以為自己在這樣的困境裏掙紮多年,足夠冷靜看待這裏的人和事,但穆晏清時不時的過於清醒,總讓他明白,他顧甯川在這樣的謀算中還是看得不夠清晰。</p>


    “你在想些什麽?”穆晏清托著腮,往前一湊,越發挖掘出顧甯川的眼眸中,有梁影帝和花澤類那樣的憂鬱氣質。</p>


    “我在想,”顧甯川往後挪了點,不敢迎著驟然而來的靠近,“若是皇上真的想借機將事情賴到野貓那裏去,他就從來沒懷疑過碰巧出現的敬貴妃嗎?”</p>


    穆晏清一愣,“我倒是真沒認真想過這個,那你也試探過了,皇上似乎沒懷疑過。”</p>


    顧甯川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說:“‘似乎’?”</p>


    他在場景重演的時候可沒提過這個詞語。</p>


    穆晏清心有靈犀,抿嘴一笑,“皇帝這種角色,尤其是這位皇上,從來就不是個心思簡單的,就算那是他最得力最美貌的貴妃,敬貴妃的聰慧,皇上心中有數,不會一絲一毫都沒有想過。隻不過,敬貴妃稱病靜養了一些時日,再加上蘇顏成了新寵,有延禧宮那位在調教,不管敬貴妃是不是無辜,要消除皇上那點疑心,也不難。”</p>


    他們心知肚明,這一次的事情險些將自己卷了進去,好不容易脫了困,更沒法利用這件事去傷到易桂華半分。</p>


    “小川,我知道你心裏不忿,”穆晏清忽而察覺到顧甯川的深沉帶了些別的氣息,“好不容易打聽到一些實錘,結果如今死無對證了,連把人帶到皇上跟前的機會都沒有。現在真的不是繼續進擊的好時機,宮宴年年有,敬貴妃總還有露出馬腳的時候,你千萬要按捺住自己。”</p>


    顧甯川隱約低下眼眸,說:“這些話,你這些日子也跟我說過很多遍,主子,我答應過你不會胡來,就一定不會衝動。”</p>


    他忽然這麽正兒八經起來,穆晏清反倒不自然地閃躲了一下。</p>


    顧甯川想過,憑他的功夫,殺進去延禧宮了結了易桂華,或是直接在李煜玄麵前捅破那晚的所見所聞,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同歸於盡。可是穆晏清怎麽辦?</p>


    他不論事成事敗,都是一個死,但是穆晏清卻也很可能在他死之前,就經曆更多的折磨和傷害。哪怕是關進暗無天日的大牢,顧甯川都不敢往下想,憑她那伶牙俐齒,不怕天高地厚,還要在裏麵遭多少罪。</p>


    隻要想到這些萬分之一,顧甯川那許多的衝動和孤勇,都成了牽掛和顧慮,沒有教他懦弱,卻讓他每一步都更為深思熟慮。</p>


    冊封典禮如期而至,由於中秋宮宴的事情,各宮都自覺地低調收斂不少,尤其是延禧宮和祁陽宮,自知身上的目光最多,都沒有大張旗鼓地進行裝飾和慶賀。</p>


    皇後知道風波剛平,可宮裏許久沒有這樣幾位妃子一同晉封遷宮的喜慶,冊封禮倒也沒有過於簡約,一應的儀式和賞賜,有增無減。</p>


    穆晏清是三更半夜就被采蓮和嶽蘭從被窩裏翻出來,經過一大堆繁瑣的妝造和規矩後,如今跪在皇後麵前聽規訓,已經困得險些頂不住了。</p>


    采蓮一直精神抖擻,今日從傻白甜轉做了機靈小妹,一直尋機會在穆晏清耳邊嘮叨個不停,千叮萬囑。</p>


    穆晏清一路上都在埋怨,她完全就是個陪跑的炮灰,甚至都算不得好事,何必樣樣都做得這麽架勢十足呢?</p>


    “主子到了皇後跟前可千萬不能這樣!”采蓮一聽又急了,“管誰來陪我們跑呢!嶽蘭姐姐都打聽到了,太後親自授意,這迴的冊封禮要好好辦一辦的,算是個喜事,也衝一衝宮裏的晦氣,主子……”</p>


    “一定要恭敬,謹慎,小心,高興……”穆晏清被念經般念了半天,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p>


    神遊一遭迴來,穆晏清帶著點迷湖,一抬頭就發現皇後正有意無意地盯著她,頓時有種沒演好路人甲而被導演組盯上了的心虛,精神都好了幾分。</p>


    皇後著一身正紅色金絲鳳凰圖紋的朝服,氣色和威嚴較往日增了好些,正襟危坐,作最後的幾句規勸。</p>


    “大家的懂事沉穩,皇上、太後和本宮都看在眼裏,此次冊封禮,你們一切從簡,太後很是欣慰,也囑咐過本宮,簡單而不可簡陋,各位妹妹都是六宮妃嬪的典範,自然不能委屈了的。”</p>


    皇後接而一抬手,幾個宮女悉數捧著禮盒遞到幾個妃子麵前。</p>


    姚既雲打開一看,難掩驚訝,手捧著金燦燦的錦緞盒子,說:“皇後娘娘,這鐲子……臣妾依稀記得是您當年的陪嫁之物,如此貴重,臣妾萬不敢承受。”</p>


    穆晏清和溫映池自然不認得這些,聽姚既雲這麽一說,也同樣為難起來。延禧宮和儲秀宮的位分資曆都擺在那裏,也就罷了,餘下的一位常在和嬪位,哪裏擔得起領皇後的陪嫁之物。</p>


    易桂華隻澹澹掃一眼便合上了,沒有表態。姚既雲認得沒錯,的確都是皇後輕易不拿出來戴的萬金之物,但她並不認為自己配不上。</p>


    皇後起身走下台階,一一挽著幾個妃子的手讓她們起身,說:“在本宮與皇上的心中,你們都是擔得起這些的,豈有不敢收又還迴來的道理?都是自家姐妹,一同服侍皇上,為皇家開枝散葉,本應如此同心協力,一團和氣才是。”</p>


    穆晏清瞥了一眼一直沒吭聲的易桂華,她似乎有意無意地隱約冷笑了一瞬,再抬頭迴話時已是趾高氣昂起來,實在有幾分“六宮粉黛無顏色”的驚豔。</p>


    “娘娘說得即是,臣妾等日後定當謹言慎行,為皇上皇後分憂。”貴妃都發話了,餘下的幾人也按規矩謝了恩。</p>


    “若真的想為皇上和本宮分憂,幾位年輕的妹妹該好好調理身子,為皇上添上幾位皇子公主。”皇後那慈愛的目光掃過了穆晏清,姚既雲和溫映池,獨獨沒有易桂華。</p>


    姚既雲自然喜上眉梢地接過這些祝福,說:“皇後娘娘說得是,臣妾等定不負重托。”</p>


    易桂華冷冷道:“曄妃這話說得輕巧,倒是從來沒見有什麽動靜呢。”</p>


    穆晏清接話說:“貴妃娘娘有心了,照顧殿下公主的同時還牽掛著妹妹們的身子。到底是嫻嬪娘娘更有福氣,誕下這麽伶俐可愛的七公主,來日不久定能接著為皇上誕下皇子,到時候便能和貴妃娘娘的四殿下六公主一起作伴了。”</p>


    姚既雲本是要發作,穆晏清這一通挑撥離間,卻頓時讓她明白過來了,掩嘴笑道:“也是,到底是映池妹妹有福氣,七公主又得太後疼愛,連如今的一宮主位都是太後親賞的,來日再誕下皇子,兒女雙全了,又是一番金尊玉貴了。嫻嬪,你可別辜負了貴妃娘娘和太後的厚望。”</p>


    炮火沒打過來,易桂華沒發作和譴責的理由,臉色卻難看得很,溫映池倒仍是不冷不熱的澹澹笑意,謝了姚既雲的好意。</p>


    皇後眼看又要爭起來了,匆忙交代幾句就讓人都散了。按祖宗規矩,幾位妃子一同晉封,且還有本朝的第一位貴妃,應當前往慈寧宮向太後請安謝恩,但太後靜養多年,早早就傳話讓人免了,是以今日的冊封禮終於告一段落。</p>


    穆晏清暗暗誇了太後一通,這位上屆的宮鬥冠軍果然頗有幕後大老的風格,默默觀察局勢,不輕易露臉插手,但隻要一出手就能改變大局勢,真真是冠軍該有的實力!</p>


    秦佩英早早就在門外等著,和穆晏清一起迴去,嶽蘭看到了皇後的賞賜,急忙賀喜道:“恭喜常在,得皇後娘娘青眼有加。”</p>


    穆晏清不敢說,這算不得什麽值得賀喜的事情,往後身上的目光多了,危險也就多了,看來頂流真的不好當。“皇後娘娘素來仁愛治下,這次舍得將嫁妝這麽貴重的東西送出去,也是真心希望六宮和睦,少生風波,焉知有沒有太後的意思在呢?”</p>


    也就是說,太後留意到後宮的變化,叮囑皇後好好辦這一次,既是嘉獎,也可能是告戒。</p>


    秦佩英想想說:“反正,皇後看重你,曄妃與你多有往來,二殿下也不時過來永壽宮轉轉,如今宮裏還有誰敢輕視怠慢你?你就好好過安生日子吧。”</p>


    思來想去,還是秦佩英說話好聽,她相信穆晏清真的沒爭寵的心思,隻想把日子過好,便再沒提過什麽爭寵生皇嗣的場麵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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