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孫都督好歹是朝廷大員，在外冒雨等了您半個多時辰，好歹出去見見吧。”</p>
董氏走到一旁，苦口婆心的說道。</p>
董氏，是於謙的妻子，永豐知縣董鏞之女。</p>
“哼，有什麽好去的？”於謙呷了一口茶，說道：“夫人，這朝堂上的事，你不懂。”</p>
“陛下是要用範廣替掉孫鏜，孫鏜這麽做，是要拉我下水，如果我見他，陛下如何自處？”</p>
“身為朝廷大臣，就算不能為君上排憂解難，也不能添亂。”</p>
“他願跪，就讓他跪著吧，堂堂七尺男兒，又是上陣領兵的將軍，跪不壞。”</p>
董氏歎了口氣，道：“朝廷又出什麽事了，什麽拉你下水啊，我怎麽聽不懂。”</p>
“聽不懂，是好事。”於謙看向乾清宮方向，笑道：“有時候像我一樣懂得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p>
</p>
大雨滂沱。</p>
孫鏜一身布衣，仍在門外跪著。</p>
“嗬嗬…”</p>
“於謙，我真是錯看你了。”</p>
孫鏜低著頭，任憑雨水在頭盔上滑落，滴在膝下的水窪裏，隨後猛地起身。</p>
“喲，孫兄弟來了？”</p>
“快請他進來！”</p>
十團營內，石亨正在借著燭火看孫子兵法，聽到親兵的話，一臉驚喜，連忙說道。</p>
孫鏜渾身濕透，站在帳外。</p>
石亨見了，有些吃驚：“孫兄弟這是怎麽了，為何成了這副模樣啊？快進來烤會火，暖暖身子。”</p>
“卑職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感謝國公爺體諒。”孫鏜一抱拳，說道：“前來投奔，也是迫不得己。”</p>
“陛下讓範廣與我共掌三千營，此事國公爺應該知道了吧？”</p>
“自然是知道，陛下大封功臣時，我就在奉天殿。”說起此事，石亨臉上不免一陣得意，隨後道：</p>
“孫兄弟是怕與那範廣合不來嗎？”</p>
孫鏜猶豫說道：“倒不是害怕這些，三千營已經有一個總督了，陛下卻又要再弄進來一個，如果是你，你不怕嗎？”</p>
石亨聽出了話裏的意思，但也知道，孫鏜心中還沒有想好，還在猶豫，於是臉色一變，笑道：</p>
“哎呀，孫兄弟多慮了，那範廣戰功卓著，隻在我之下，從此後你就可以安享清福了。”</p>
“陛下這也是在體諒你啊！”</p>
孫鏜一愣，咬牙說道：“陛下，是想讓範廣替掉我，如今這個時候你也知道，手裏的兵，就代表一切。”</p>
“我孫鏜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手裏的這些兵，一旦失去了這最後的底牌，我可就任人拿捏了。”</p>
石亨見他說了實話，於是笑道：“原來孫兄弟是在擔心這個，這事兒嘛…”</p>
“倒也好辦！”</p>
孫鏜連忙問道：“國公爺快說，我要如何做，才能至少保證全身而退？”</p>
“你不要急。”石亨站起來，慢悠悠地給他滿了一杯酒，隨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p>
“陛下這樣做，無非是害怕你在京中掌兵，所以才想用範廣替掉你，知道這個意圖，就好辦多了。”</p>
“你如今請辭不成，顯然是陛下不想留著你這個‘禍害’，那你可以把自己變害為利啊。”</p>
“劉聚去貴州幹什麽去了？去年山東民變，廣東也民變，現在貴州又苗亂，天下可不太平。”</p>
“你倒不如自請去外地，將你在京中的這份威脅，變為鎮守地方的好處，這樣一來，陛下也不會不同意。”</p>
孫鏜一愣，歎道：“可是這樣一來，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迴到京師了。”</p>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p>
誰都知道，現在這種多事之秋，留在京城是最容易獲得功勳的，就和王驥一樣，遇到大事站對了隊，出去喊上一嗓子，功名利祿就全來了。</p>
在外地鎮守，不僅要受到地方文武的掣肘，與他們勾心鬥角，想要晉升，付出的努力又何至於十倍。</p>
可是如今，他也沒什麽別的選擇了。</p>
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孫鏜明白，如今他已經被景泰皇帝盯上了，沒有被直接牽連殺掉，已經是最好的結局。</p>
他於是站起身，說道：“感謝國公爺提點，來日方長，孫某這便別過了。”</p>
石亨也站起身，拱手笑道：“是啊，來日方長，孫兄弟何必急於這一時呢？”</p>
......</p>
坤寧宮。</p>
本來朱棣是不想來的，畢竟這個汪氏是自己的重孫媳婦，辦事的時候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負罪感。</p>
畢竟比起那個朱祁鎮，被自己奪占身體的朱祁玉，還算是一個比較不錯的守成之君。</p>
朱棣還是比較欣賞他的，所以在一開始麻痹孫若微故意親近汪美麟以後，便再也沒來過坤寧宮一次。</p>
說白了，是在故意避著於她相見。</p>
朱棣害怕，萬一真培養出感情來，對自己的原配徐氏還是汪氏，這都不是一件好事。</p>
但朱棣同時也明白，自己畢竟是皇帝，皇帝一旦和皇後太過疏遠，難免就會生出閑話。</p>
為了做給內廷和朝廷的人看，朱棣也還是不免要偶爾來一趟坤寧宮，意思一下。</p>
“孫氏已經伏誅，陛下還有何事憂愁？”汪氏接來女官手中的茶壺，親自倒了一杯。</p>
朱棣看她一眼，隨後躲開眼神，笑道：“沒什麽大事，朕舉辦禪讓大典，朝廷裏有些人看不慣，很不消停。”</p>
“你為朕招攬錦衣衛指揮使劉敬的事，朕還記著。”</p>
汪氏笑道：“這算不得什麽，臣妾先是陛下的妻子，然後才是大明的皇後，自然萬事要為您著想。”</p>
“後宮有你在，朕也放心。”朱棣喝了口茶，看見汪直站在門口，似有政務要稟報，於是站起來笑道：</p>
“朕要去乾清宮處理政務了，這便不多待了……”</p>
站起身，剛走了兩步，卻被汪氏一把抱住。</p>
站在門外的汪直愣了一下，隨後趕緊捂住眼睛折了迴去，嘴裏還在默念：</p>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p>
朱棣杵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好寬慰道：“朕今夜還會迴來的。”</p>
汪氏低聲道：“陛下，是臣妾做錯了什麽嗎？你與我說，我改，我都改，還不行麽？”</p>
朱棣轉身，正要再勸，見到汪氏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禁伸出手替她擦掉了眼臉上的淚水。</p>
歎道：“不是你做錯了，是朕做錯了。”</p>
汪氏撲到朱棣的懷裏，說道：“臣妾隻有陛下，臣妾不多求別的，隻希望陛下能抽空，偶爾來看看臣妾。”</p>
“這就好，這就好…“</p>
朱棣歎了口氣，抬眸道：“汪直，你去代朕，到太廟送一炷香。”</p>
汪直這才閃了出來，眨眼道：“陛下是要給哪位皇祖宗敬香？”</p>
“給太宗皇後，徐氏。”朱棣笑了，笑容裏彷佛釋懷了一切，靜靜道：“就說，朕對不起她。”</p>
生為二世，兩世天子，若為人處世還和上一世一樣，要這青春，要這重生，又有何用？</p>
前事如雲煙，皆已蓋棺定論，就讓它隨風而去吧。</p>
朕已經對不起很多人，不能再對不起她了。</p>
董氏走到一旁，苦口婆心的說道。</p>
董氏，是於謙的妻子，永豐知縣董鏞之女。</p>
“哼，有什麽好去的？”於謙呷了一口茶，說道：“夫人，這朝堂上的事，你不懂。”</p>
“陛下是要用範廣替掉孫鏜，孫鏜這麽做，是要拉我下水，如果我見他，陛下如何自處？”</p>
“身為朝廷大臣，就算不能為君上排憂解難，也不能添亂。”</p>
“他願跪，就讓他跪著吧，堂堂七尺男兒，又是上陣領兵的將軍，跪不壞。”</p>
董氏歎了口氣，道：“朝廷又出什麽事了，什麽拉你下水啊，我怎麽聽不懂。”</p>
“聽不懂，是好事。”於謙看向乾清宮方向，笑道：“有時候像我一樣懂得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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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p>
孫鏜一身布衣，仍在門外跪著。</p>
“嗬嗬…”</p>
“於謙，我真是錯看你了。”</p>
孫鏜低著頭，任憑雨水在頭盔上滑落，滴在膝下的水窪裏，隨後猛地起身。</p>
“喲，孫兄弟來了？”</p>
“快請他進來！”</p>
十團營內，石亨正在借著燭火看孫子兵法，聽到親兵的話，一臉驚喜，連忙說道。</p>
孫鏜渾身濕透，站在帳外。</p>
石亨見了，有些吃驚：“孫兄弟這是怎麽了，為何成了這副模樣啊？快進來烤會火，暖暖身子。”</p>
“卑職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感謝國公爺體諒。”孫鏜一抱拳，說道：“前來投奔，也是迫不得己。”</p>
“陛下讓範廣與我共掌三千營，此事國公爺應該知道了吧？”</p>
“自然是知道，陛下大封功臣時，我就在奉天殿。”說起此事，石亨臉上不免一陣得意，隨後道：</p>
“孫兄弟是怕與那範廣合不來嗎？”</p>
孫鏜猶豫說道：“倒不是害怕這些，三千營已經有一個總督了，陛下卻又要再弄進來一個，如果是你，你不怕嗎？”</p>
石亨聽出了話裏的意思，但也知道，孫鏜心中還沒有想好，還在猶豫，於是臉色一變，笑道：</p>
“哎呀，孫兄弟多慮了，那範廣戰功卓著，隻在我之下，從此後你就可以安享清福了。”</p>
“陛下這也是在體諒你啊！”</p>
孫鏜一愣，咬牙說道：“陛下，是想讓範廣替掉我，如今這個時候你也知道，手裏的兵，就代表一切。”</p>
“我孫鏜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手裏的這些兵，一旦失去了這最後的底牌，我可就任人拿捏了。”</p>
石亨見他說了實話，於是笑道：“原來孫兄弟是在擔心這個，這事兒嘛…”</p>
“倒也好辦！”</p>
孫鏜連忙問道：“國公爺快說，我要如何做，才能至少保證全身而退？”</p>
“你不要急。”石亨站起來，慢悠悠地給他滿了一杯酒，隨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p>
“陛下這樣做，無非是害怕你在京中掌兵，所以才想用範廣替掉你，知道這個意圖，就好辦多了。”</p>
“你如今請辭不成，顯然是陛下不想留著你這個‘禍害’，那你可以把自己變害為利啊。”</p>
“劉聚去貴州幹什麽去了？去年山東民變，廣東也民變，現在貴州又苗亂，天下可不太平。”</p>
“你倒不如自請去外地，將你在京中的這份威脅，變為鎮守地方的好處，這樣一來，陛下也不會不同意。”</p>
孫鏜一愣，歎道：“可是這樣一來，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迴到京師了。”</p>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p>
誰都知道，現在這種多事之秋，留在京城是最容易獲得功勳的，就和王驥一樣，遇到大事站對了隊，出去喊上一嗓子，功名利祿就全來了。</p>
在外地鎮守，不僅要受到地方文武的掣肘，與他們勾心鬥角，想要晉升，付出的努力又何至於十倍。</p>
可是如今，他也沒什麽別的選擇了。</p>
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孫鏜明白，如今他已經被景泰皇帝盯上了，沒有被直接牽連殺掉，已經是最好的結局。</p>
他於是站起身，說道：“感謝國公爺提點，來日方長，孫某這便別過了。”</p>
石亨也站起身，拱手笑道：“是啊，來日方長，孫兄弟何必急於這一時呢？”</p>
......</p>
坤寧宮。</p>
本來朱棣是不想來的，畢竟這個汪氏是自己的重孫媳婦，辦事的時候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負罪感。</p>
畢竟比起那個朱祁鎮，被自己奪占身體的朱祁玉，還算是一個比較不錯的守成之君。</p>
朱棣還是比較欣賞他的，所以在一開始麻痹孫若微故意親近汪美麟以後，便再也沒來過坤寧宮一次。</p>
說白了，是在故意避著於她相見。</p>
朱棣害怕，萬一真培養出感情來，對自己的原配徐氏還是汪氏，這都不是一件好事。</p>
但朱棣同時也明白，自己畢竟是皇帝，皇帝一旦和皇後太過疏遠，難免就會生出閑話。</p>
為了做給內廷和朝廷的人看，朱棣也還是不免要偶爾來一趟坤寧宮，意思一下。</p>
“孫氏已經伏誅，陛下還有何事憂愁？”汪氏接來女官手中的茶壺，親自倒了一杯。</p>
朱棣看她一眼，隨後躲開眼神，笑道：“沒什麽大事，朕舉辦禪讓大典，朝廷裏有些人看不慣，很不消停。”</p>
“你為朕招攬錦衣衛指揮使劉敬的事，朕還記著。”</p>
汪氏笑道：“這算不得什麽，臣妾先是陛下的妻子，然後才是大明的皇後，自然萬事要為您著想。”</p>
“後宮有你在，朕也放心。”朱棣喝了口茶，看見汪直站在門口，似有政務要稟報，於是站起來笑道：</p>
“朕要去乾清宮處理政務了，這便不多待了……”</p>
站起身，剛走了兩步，卻被汪氏一把抱住。</p>
站在門外的汪直愣了一下，隨後趕緊捂住眼睛折了迴去，嘴裏還在默念：</p>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p>
朱棣杵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好寬慰道：“朕今夜還會迴來的。”</p>
汪氏低聲道：“陛下，是臣妾做錯了什麽嗎？你與我說，我改，我都改，還不行麽？”</p>
朱棣轉身，正要再勸，見到汪氏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禁伸出手替她擦掉了眼臉上的淚水。</p>
歎道：“不是你做錯了，是朕做錯了。”</p>
汪氏撲到朱棣的懷裏，說道：“臣妾隻有陛下，臣妾不多求別的，隻希望陛下能抽空，偶爾來看看臣妾。”</p>
“這就好，這就好…“</p>
朱棣歎了口氣，抬眸道：“汪直，你去代朕，到太廟送一炷香。”</p>
汪直這才閃了出來，眨眼道：“陛下是要給哪位皇祖宗敬香？”</p>
“給太宗皇後，徐氏。”朱棣笑了，笑容裏彷佛釋懷了一切，靜靜道：“就說，朕對不起她。”</p>
生為二世，兩世天子，若為人處世還和上一世一樣，要這青春，要這重生，又有何用？</p>
前事如雲煙，皆已蓋棺定論，就讓它隨風而去吧。</p>
朕已經對不起很多人，不能再對不起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