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來到內閣。</p>


    給皇帝傳話的太監,個個都是這副姿態,在宮裏時屈膝跪地,一出來,就算是麵對內閣的閣老,也是逼格盡顯。</p>


    就算是汪直這種不入流的小閹,現在是給皇帝傳話,也是趾高氣揚的姿態,算不上囂張,隻能說很符合太監的常理。</p>


    “叨擾諸位閣老了,奴婢來給陛下傳個話。”</p>


    “陛下有口諭嗎?”正在內閣公辦的次輔陳循一愣,連忙帶著眾人伏拜。</p>


    汪直注意到少了個人,似無意問道:“王閣老呢?”</p>


    “王閣老今日告病在家,所以沒來。”陳循說道。</p>


    汪直點頭,說道:“陛下要說的事,算不得什麽口諭,隻是想來問問諸位閣老的意見,此時應不應該開京察?”</p>


    京察?</p>


    這兩個字一出,可謂是一言驚醒夢中人了。</p>


    京察可不是小事。</p>


    京察,顧名思義,就是要在京師開展一次京官任期內是否稱職的大規模考察。</p>


    定為不謹、罷軟者,會受到革職處分,定為浮躁、不才者降職處分,年老、有疾者會被勒令退休。</p>


    洪武時規定三年開一次京察,後正統年間,改為十年開一次京察。</p>


    四品以上的官員由皇帝親自考察,四品以下的官員則由吏部、都察院會同考察,所以這兩個地方的官員壓力會很大。</p>


    原本朱元章定這個東西的想法是好的,目的在於獎優懲劣,使各級官員能夠恪盡職守,為國家治理做出貢獻。</p>


    然而正因為涉及了官員的獎懲,結果造成徇私舞弊等結黨現象十分明顯,在正統年間,更是隻進行過一次京察。</p>


    那次京察前後的半個月,京師各部院衙門就已經接到消息,也就是說,在京察之前,誰該被裁撤,誰該留任,而誰又該晉升,名額其實就已經定了。</p>


    京察,不過隻是個形式。</p>


    “長官往往博寬大之名,每屆京察,隻黜退數人,虛應故事,餘概優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p>


    上一次京察之例還是在正統十二年,到現在也就過了三年,按道理說不會無故開啟京察,就算要京察,也會給一個反應的時間。</p>


    朱棣這次突然提出京察,雖然還沒有正式下旨,卻已經是給各級官員們敲響了警鍾,因為他們幾乎都是沒什麽準備。</p>


    誰的屁股都不幹淨,如果真要在近期內進行京察,那別的什麽事兒都別幹了,忙著擦屁股就行了。</p>


    要是擦不幹淨,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p>


    以現在這位景泰皇帝發動政變奪權的手段來看,這一番京察必然會是驚天動地,一大群的官員會被罷免那也是幾乎確定的結果。</p>


    陳循已經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圖,不得不說,真的是高明。</p>


    現在因為要舉行禪位大典,部議要推舉出幾名有名望的官員,來主持審閱王誠從瓦剌帶迴來的那份所謂太上皇手書。</p>


    這種事本身就是需要時間的,忽然又傳出消息要舉行京察,無論消息是真是假,肯定也會有一大批官員圖求自保。</p>


    這樣以來,反對的聲音就會小了很多,許多孫氏舊臣也會焦頭爛額,要知道,現在的人為了當官,那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p>


    汪直傳完話就離開了,留下了一堆在風中淩亂的內閣輔臣們。</p>


    ......</p>


    景泰皇帝欲行京察,這簡直是爆炸性的消息。</p>


    相當於什麽呢?</p>


    這就相當於朱棣把一塊大石頭,突然扔進了平靜的湖麵中,下一刻,必定是激蕩而起的水花,還有層層漣漪。</p>


    為了在京察中自保,四品以下的官員都會對吏部和都察院趨炎附勢,可以預見,作為內閣首輔兼領吏部尚書的王直,一下子處在風口浪尖上,就別想著太平了。</p>


    按規矩,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員要由皇帝親自考察,也就是說,京察一開,讓誰留下,讓人滾蛋,完全是朱棣自己說了算。</p>


    朱棣在前不久已經通過政變奪取了大權,沒有了太後孫若微的掣肘,京察結果幾乎就是朱棣的一言堂。</p>


    恰逢朝廷要舉辦禪讓大典這個節骨眼上,是幫著皇帝說話,繼續可恥的當大官,還是繼續我行我素,反對舉辦禪讓大典,這全要看他們的選擇。</p>


    可以預見,今後一段時間的朝堂,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太平,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員們為了取悅皇帝,勢必是會互相攻訐。</p>


    而朱棣,就在這個期間暗中準備著禪讓大典的一切事宜。</p>


    “陛下,這是官員們互相彈劾的奏本,請陛下過目。”汪直搬來一遝本子,朱棣隨手拿起來一份,當即就顯得有些吃驚。</p>


    這份奏本,居然是彈劾於謙的?</p>


    朱棣來了些許興趣,自從北京保衛戰以來,於謙的威望非常高,這還是第一個彈劾於謙的人。</p>


    朱棣的眼神中有些戲謔,他想看於謙會如何處理這種危機。</p>


    要知道,凡事隻要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想必日後彈劾於謙的不會少了,以他現在這種地位,也是肯定會招人紅眼的。</p>


    上這份奏本的人是都察院的僉都禦史,正四品,叫做顧曜,可以說是剛剛摸到了這次京察的門檻。</p>


    左右僉都禦史雖然都隻是正四品的職銜,但權利還是相當大的,直接下場上奏彈劾於謙,在官場中的影響是很大的。</p>


    這份奏本朱棣看完了,也明白過來,這個顧曜隻怕早就和於謙不對付了,不過是一直沒有表現出來。</p>


    顧曜的想法,到底是他自己因為懼怕京察而變成了瘋狗亂咬,還是整個都察院的想法,這就很耐人尋味了。</p>


    顧曜在奏疏裏的說法也很有意思,說於謙太過專權,幹預六部的大事頻頻出自他手,好像他本人比內閣還重要。</p>


    甚至在奏疏中說了這樣一句話,內閣諸閣老於國朝之作為,豈不如一個於謙乎?</p>


    “哼,瘋了,這幫人全都瘋了。”朱棣將奏本扔到地上,冷笑道:“一個右僉都禦史,竟然彈劾朕的兵部尚書!”</p>


    “他想幹什麽,還怕朝廷不夠亂嗎?”</p>


    朱棣一副十分氣惱的樣子,對汪直說道:“你去,你去把這份奏疏駁迴都察院,告訴他們,以後彈劾於謙的,都不用送到乾清宮來了。”</p>


    </p>


    “奴婢明白,這就去辦!”汪直和王誠學到了很多,他也清楚記得,曹吉祥是怎麽被皇帝不待見的。</p>


    多做事,少說話,這才是作為狗腿子的硬道理。</p>


    本來王誠是把接近聖聽的這個機會留給曹吉祥的,卻沒想到,主角被配角搶了戲,堂堂一個內廷大襠,一句話說錯,就被直接打入冷宮。</p>


    在曹吉祥迴到乾清宮做事之前,汪直要證明自己的價值,讓自己在皇帝跟前有一席之地。</p>


    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就不一定要到什麽時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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