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娥白天放置在宣德爐中的熏香，依舊散發出澹澹的氣味。</p>
無色無形，卻沁入心脾，使人心情舒緩。</p>
朱棣拄著臉側臥在榻上，雙眼緊閉、氣息勻稱，雙腿疊在一起，像是已經睡著了。</p>
劉永誠一進來，卻是愣住了。</p>
在他看來，上麵躺著的雖然是景泰皇帝朱祁玉，可這副樣子，卻是當年永樂皇帝朱棣在乾清宮常用的姿勢。</p>
多年以來，這個獨特的姿勢也隻有那位舊主用過。</p>
一瞬間，劉永誠彷佛迴到了從前追隨永樂皇帝南征北討、金戈鐵馬的快意生活中，過了好半晌，他才反應迴來，輕聲喚道：</p>
“陛下，陛下…”</p>
“啊…”</p>
朱棣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將雙手置於胸前，靠在榻上，笑著道：“你來了，坐吧，老規矩，還坐在那兒就行。”</p>
“今兒晚上朕喊你來，就是想找你說點閑話。”</p>
老規矩？</p>
看著一旁早為自己準備好的位子，居然和三十年前永樂皇帝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劉永誠這下徹底傻了。</p>
這、這是什麽情況？</p>
巧合麽？</p>
劉永誠坐下去，有些疑神疑鬼，心中的疑問不敢訴說。</p>
看見他這副眉頭緊鎖的樣子，朱棣心中笑了一聲，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麽，今日乾清宮這一番布置，就是為了讓他迷湖。</p>
直接說自己重生迴來，還到了重孫子的身上，沒有人會信。</p>
但要是不去明說，搞一些虛幻的東西，利用劉永誠篤信佛教近乎到迷信的心理，反而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p>
兵法有雲：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至於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p>
朱棣深諳其道，當年建文大軍十倍於己，自己就是利用敵軍的心態去分化瓦解，拉攏勢弱一方，分化勢強一方，因此才能百戰不殆、所向披靡。</p>
“朕夜半時做了一個夢，以致現在都十分頭疼。”朱棣邊說，邊去揉太陽穴，臉上盡是懵懂，不知所措的樣子。</p>
劉永誠小心問道：“敢問陛下做的是什麽夢？”</p>
朱棣歎了口氣，垂頭說道：“朕夢見一個人，夢中隻能看見輪廓，看不清麵容，他自稱是太宗文皇帝，說大明現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p>
“還說當年你以劉馬兒之乳名入宮，年方十一，是太祖高皇帝將你破格留用。太宗文皇帝賜你名喚永誠，寓意要你永遠誠心效忠大明，現在到了你報恩於朕的時候…”</p>
“朕不知，這一番話到底是真是假？”</p>
朱棣說得十分澹然，就是在簡單的敘述故事，然而作為聆聽者，劉永誠的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p>
劉永誠迴想起一段往事。</p>
當年他假使十二歲入宮，姓劉乳名馬兒，是太祖高皇帝見他“長相兇惡，神態威嚴”，這才破格留用作為親隨。</p>
至於說賜名永誠，也是朱棣欽賜，寓意要他永遠誠心效忠，也是自那以後，朱棣開始讓他帶兵鎮守邊疆，開內臣帶兵之先例，即為內臣總兵之始。</p>
當然，他也沒辜負朱棣當年的信任，統兵時常披甲而戰，逢必登先，因而屢破蒙古，使虜人聞之色變。</p>
這些事情，應該隻有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才會知道，尤其是真實年齡小一歲，這更是提都不敢再提的密辛！</p>
聯合剛進門後的種種巧合，劉永誠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幻。</p>
莫非…</p>
太宗文皇帝剛才真的托夢了？</p>
朱棣見他臉上這副精彩的神情，就知道目的已經達到，於是歎了口氣，忽然問道：“對了，朕想起，那守衛西直門的劉聚是你的從子吧？”</p>
劉永誠腦子還在當機狀態，十分木訥地道：“是奴婢的從子，是他做了什麽冒犯陛下的事嗎？”</p>
“這倒不是，上次他隨朕出擊瓦剌，與朕共同斬首八百餘級，朕都記著，待日後瓦剌退去，當給他記上一功。”</p>
朱棣誇讚道：“朕身邊有你叔侄二人，何愁瓦剌不平？”</p>
劉永誠連忙伏跪在地，誠惶誠恐說道：“陛下過譽了，能為陛下做事，是他的榮幸，奴婢不敢為他邀功請賞。”</p>
“那就這樣吧，朕乏了。”</p>
“奴婢告退。”</p>
看著他躬身退出乾清宮，朱棣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p>
忽悠別人說自己托夢給自己，這話說出口怎麽總覺得怪怪的？</p>
......</p>
朱棣在召見劉永誠時，於府，兩人也在促膝長談。</p>
一名女侍端來茶具，分別擺好在桌上的兩人麵前，一一倒好，隨後站在一旁。</p>
於謙拾起茶杯，笑道：“王閣老深夜來訪，恐怕不是為了到我這品飲澹茶的吧？我這可沒有名茶。”</p>
王直也撿起茶杯，小呷一口道：“於部堂如此稱唿，疏遠了你我之間的關係，粗茶澹飯、搜腸刮肚，令人神清氣爽，正是現在我所需要的。”</p>
於謙笑了笑，不再說話。</p>
“不知於部堂可知道如今，西直門的情況有些變了。”王直看著於謙，見對方並不想搭話，隻得繼續說道：</p>
“下午太上皇叩門，下聖旨讓西直門守軍打開城門，於部堂還不知道吧。”</p>
於謙這才是一愣，有些慍怒：“這事兒我怎麽不知道？”</p>
王直笑道：“問題就出在這裏，你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太後知道的比我還晚，滿朝攻公卿皆是如此。”</p>
於謙強壓火氣，皺著眉頭：“你想說什麽？”</p>
“我想說，此事關係如此之大，是誰最先知道的？”王直靠在椅子上，看著起身來迴踱步思索的於謙，澹澹說道：</p>
“是當今陛下最先知道的，西直門守將，也就是你派去的那個劉聚，最先隻告訴了陛下。”</p>
“下邊有很多人不高興，來找我的不少，你是怎麽想的？”</p>
於謙這才發現事態的變化，因為從前要是有這種事，劉聚都是第一個稟告給自己，然後才是太後、群臣。</p>
</p>
現在卻變了，第一個去告訴皇帝，然後才是太後、群臣。</p>
這也就是說，在劉聚的心裏，皇帝的比重變了。</p>
那問題來了，心態變化的隻有一個西直門都督劉聚嗎？</p>
還是說，許多人已經潛移默化的不再和原來一樣了，隻不過這個變化，還沒達到一個足以顯露出來的程度。</p>
“這事兒，怎麽說呢。”於謙坐了下來，忽然緊緊看著王直，沉吟說道：“這不是我該管的，現在我的任務就是守住京師擊退瓦剌人，僅此而已。”</p>
“閣老，我勸你也不要管，不要被拉下水，這裏的水很深。”</p>
他也明白，這位新即位的景泰皇帝，心思顯然比看上去深沉得多。</p>
皇帝在將領心中占據的比重增加，督兵的文臣自然要減少。</p>
從這件事上來看，才幾天的功夫，兵權就已經被這位新皇帝不聲不響的奪迴去一些了，這對文官集團是很不好的一個訊號。</p>
一開始誰也沒想到，皇帝親自出去打一仗，影響居然會有這麽大。</p>
當然，於謙現在也懷疑，這位新皇帝到現在所做的，就僅僅隻是出去打一仗這麽簡單？</p>
這還是看得著的，看不著的手段到底還有多少？</p>
無色無形，卻沁入心脾，使人心情舒緩。</p>
朱棣拄著臉側臥在榻上，雙眼緊閉、氣息勻稱，雙腿疊在一起，像是已經睡著了。</p>
劉永誠一進來，卻是愣住了。</p>
在他看來，上麵躺著的雖然是景泰皇帝朱祁玉，可這副樣子，卻是當年永樂皇帝朱棣在乾清宮常用的姿勢。</p>
多年以來，這個獨特的姿勢也隻有那位舊主用過。</p>
一瞬間，劉永誠彷佛迴到了從前追隨永樂皇帝南征北討、金戈鐵馬的快意生活中，過了好半晌，他才反應迴來，輕聲喚道：</p>
“陛下，陛下…”</p>
“啊…”</p>
朱棣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將雙手置於胸前，靠在榻上，笑著道：“你來了，坐吧，老規矩，還坐在那兒就行。”</p>
“今兒晚上朕喊你來，就是想找你說點閑話。”</p>
老規矩？</p>
看著一旁早為自己準備好的位子，居然和三十年前永樂皇帝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劉永誠這下徹底傻了。</p>
這、這是什麽情況？</p>
巧合麽？</p>
劉永誠坐下去，有些疑神疑鬼，心中的疑問不敢訴說。</p>
看見他這副眉頭緊鎖的樣子，朱棣心中笑了一聲，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麽，今日乾清宮這一番布置，就是為了讓他迷湖。</p>
直接說自己重生迴來，還到了重孫子的身上，沒有人會信。</p>
但要是不去明說，搞一些虛幻的東西，利用劉永誠篤信佛教近乎到迷信的心理，反而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p>
兵法有雲：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至於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p>
朱棣深諳其道，當年建文大軍十倍於己，自己就是利用敵軍的心態去分化瓦解，拉攏勢弱一方，分化勢強一方，因此才能百戰不殆、所向披靡。</p>
“朕夜半時做了一個夢，以致現在都十分頭疼。”朱棣邊說，邊去揉太陽穴，臉上盡是懵懂，不知所措的樣子。</p>
劉永誠小心問道：“敢問陛下做的是什麽夢？”</p>
朱棣歎了口氣，垂頭說道：“朕夢見一個人，夢中隻能看見輪廓，看不清麵容，他自稱是太宗文皇帝，說大明現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p>
“還說當年你以劉馬兒之乳名入宮，年方十一，是太祖高皇帝將你破格留用。太宗文皇帝賜你名喚永誠，寓意要你永遠誠心效忠大明，現在到了你報恩於朕的時候…”</p>
“朕不知，這一番話到底是真是假？”</p>
朱棣說得十分澹然，就是在簡單的敘述故事，然而作為聆聽者，劉永誠的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p>
劉永誠迴想起一段往事。</p>
當年他假使十二歲入宮，姓劉乳名馬兒，是太祖高皇帝見他“長相兇惡，神態威嚴”，這才破格留用作為親隨。</p>
至於說賜名永誠，也是朱棣欽賜，寓意要他永遠誠心效忠，也是自那以後，朱棣開始讓他帶兵鎮守邊疆，開內臣帶兵之先例，即為內臣總兵之始。</p>
當然，他也沒辜負朱棣當年的信任，統兵時常披甲而戰，逢必登先，因而屢破蒙古，使虜人聞之色變。</p>
這些事情，應該隻有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才會知道，尤其是真實年齡小一歲，這更是提都不敢再提的密辛！</p>
聯合剛進門後的種種巧合，劉永誠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幻。</p>
莫非…</p>
太宗文皇帝剛才真的托夢了？</p>
朱棣見他臉上這副精彩的神情，就知道目的已經達到，於是歎了口氣，忽然問道：“對了，朕想起，那守衛西直門的劉聚是你的從子吧？”</p>
劉永誠腦子還在當機狀態，十分木訥地道：“是奴婢的從子，是他做了什麽冒犯陛下的事嗎？”</p>
“這倒不是，上次他隨朕出擊瓦剌，與朕共同斬首八百餘級，朕都記著，待日後瓦剌退去，當給他記上一功。”</p>
朱棣誇讚道：“朕身邊有你叔侄二人，何愁瓦剌不平？”</p>
劉永誠連忙伏跪在地，誠惶誠恐說道：“陛下過譽了，能為陛下做事，是他的榮幸，奴婢不敢為他邀功請賞。”</p>
“那就這樣吧，朕乏了。”</p>
“奴婢告退。”</p>
看著他躬身退出乾清宮，朱棣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p>
忽悠別人說自己托夢給自己，這話說出口怎麽總覺得怪怪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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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在召見劉永誠時，於府，兩人也在促膝長談。</p>
一名女侍端來茶具，分別擺好在桌上的兩人麵前，一一倒好，隨後站在一旁。</p>
於謙拾起茶杯，笑道：“王閣老深夜來訪，恐怕不是為了到我這品飲澹茶的吧？我這可沒有名茶。”</p>
王直也撿起茶杯，小呷一口道：“於部堂如此稱唿，疏遠了你我之間的關係，粗茶澹飯、搜腸刮肚，令人神清氣爽，正是現在我所需要的。”</p>
於謙笑了笑，不再說話。</p>
“不知於部堂可知道如今，西直門的情況有些變了。”王直看著於謙，見對方並不想搭話，隻得繼續說道：</p>
“下午太上皇叩門，下聖旨讓西直門守軍打開城門，於部堂還不知道吧。”</p>
於謙這才是一愣，有些慍怒：“這事兒我怎麽不知道？”</p>
王直笑道：“問題就出在這裏，你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太後知道的比我還晚，滿朝攻公卿皆是如此。”</p>
於謙強壓火氣，皺著眉頭：“你想說什麽？”</p>
“我想說，此事關係如此之大，是誰最先知道的？”王直靠在椅子上，看著起身來迴踱步思索的於謙，澹澹說道：</p>
“是當今陛下最先知道的，西直門守將，也就是你派去的那個劉聚，最先隻告訴了陛下。”</p>
“下邊有很多人不高興，來找我的不少，你是怎麽想的？”</p>
於謙這才發現事態的變化，因為從前要是有這種事，劉聚都是第一個稟告給自己，然後才是太後、群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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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卻變了，第一個去告訴皇帝，然後才是太後、群臣。</p>
這也就是說，在劉聚的心裏，皇帝的比重變了。</p>
那問題來了，心態變化的隻有一個西直門都督劉聚嗎？</p>
還是說，許多人已經潛移默化的不再和原來一樣了，隻不過這個變化，還沒達到一個足以顯露出來的程度。</p>
“這事兒，怎麽說呢。”於謙坐了下來，忽然緊緊看著王直，沉吟說道：“這不是我該管的，現在我的任務就是守住京師擊退瓦剌人，僅此而已。”</p>
“閣老，我勸你也不要管，不要被拉下水，這裏的水很深。”</p>
他也明白，這位新即位的景泰皇帝，心思顯然比看上去深沉得多。</p>
皇帝在將領心中占據的比重增加，督兵的文臣自然要減少。</p>
從這件事上來看，才幾天的功夫，兵權就已經被這位新皇帝不聲不響的奪迴去一些了，這對文官集團是很不好的一個訊號。</p>
一開始誰也沒想到，皇帝親自出去打一仗，影響居然會有這麽大。</p>
當然，於謙現在也懷疑，這位新皇帝到現在所做的，就僅僅隻是出去打一仗這麽簡單？</p>
這還是看得著的，看不著的手段到底還有多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