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滑稽事兒一樁又一樁


    “教師的自覺性夠高的了!還一天到晚,揪著小辮查來查去,查什麽查?”在這個問題上,不少老師和徐爽有共識。


    不是嗎?在我們這個“尊師重教”的國家,還有哪個職業比教師頭上的光環多的呢?“霧海中的航標燈”、“高尚的人梯”、“辛勤的園丁”、“默默燃燒自己的蠟燭”、“吐絲吐到絲方盡的春蠶”、“甘當陪襯紅花的綠葉”、“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太陽底下最崇高神聖的職業”等等,而且半路還添了個屬於自己的節日。盡管這樣,有些老師仍覺得論風光不及“白領”,論體格不如“藍領”,他們自稱“灰領”,每天一身粉筆灰不說,還要灰頭土臉地被學校的各種管理部門頤指氣使地唿來喚去。


    這不,教務處又來事兒了。


    1997年上半年,徐爽帶三個班的課。剛送走了一個要實習而提前結束課的班,她和自己的另外兩個班就同整個礦院一起,迎來了每年兩次的期中教學檢查。


    徐爽們一邊忙著上課,一邊應付著教務處的“糾纏”。這個讓教師頭疼的教學管理部門,似乎具有與教師作對的天然職能,時不時要敲打敲打教書匠們那並不發熱的腦殼兒。


    每到期中檢查階段,他們就抽調出精兵強將,分赴看不見硝煙的“戰場”,其中一個分戰場就是:學生代表座談會。在這個會上,教務處來人循循善誘那些被教師“壓迫”的學生揚眉吐氣一番,給師長提提意見。開始,學生們思索著,觀察者,沉默著,好似一座座雕塑……


    嗬,青年學子們,還等什麽呢?加油吧!此時不提,更待何時?魯迅先生說的是:做教員的放不下架子,難免有顧忌,不能暢所欲言,你們可顧忌個啥?


    還好,沉悶隻持續了一小會兒,很快“井噴”現象就發生了:


    機械係幾乎所有教師都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徐爽是“不按教材講課,課後複習不方便”,韋君是“板書有點亂,不好做筆記”,於卞莉的是“講課平淡,讓人昏昏欲睡”,一個年輕的女老師的缺點竟是“有時上課穿低領開杉和短褲,讓人想入非非”,估計這條是女生提的。隻有柳雲杉,學生們似乎挑不出毛病,提了一條又像缺點又像優點的意見:“希望柳老師少布置點作業”。作為院長助理的夏明德也得到了一條寶貴意見“答疑次數太少,有問題想問時找不到人”。不過,在座談會上,教務處教學科科長及時向學生解釋了原因:“夏助理工作太忙,沒時間……”,但對待給其他教師提的意見,則側耳傾聽,不做任何表態。


    教務處不但要求學生渾身長滿眼睛,幫老師全方位掃描在傳道解惑的過程中產生的“教學病毒”,還要親自出馬,狠抓教學秩序。其中一條是:不準提前下課,尤其是後兩節課。若被抓住,則嚴加查辦——全校通報點名批評。


    其實,在礦院,提前下課的現象是普遍存在的,也是深受廣大同學歡迎的。學生們最怕教師拖堂,下課前五分鍾,真正把心思用在聽課上的已寥寥無幾了。如果教師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毫無感覺,浪費唾沫,喜形於色,誇誇其談,學生的心裏就像點著了幹柴,火燒火燎得難受。


    值得一提的是,有個學期,礦院的學生食堂,總是在星期三中午供應包子,這是被大多數學子青睞的午餐,被戲稱為“每周一包”。一到星期三的第四節課,當時針接近12點時,學生們就坐不住了,課堂上就會出現一陣陣“騷動”。


    徐爽給餘下的這兩個班,還要每個星期上10節課,有兩節課恰是星期三上午後兩節課。每個星期三,她都不拖堂,常常提前五六分鍾下課。有的學生早就開玩笑似地跟她打了招唿,拜托照顧“每周一包”。另外,包子對她這個單身也有誘惑,她偶爾也會混入學生食堂買幾個包子解解饞。


    前幾天,蘇書記特意囑咐徐爽,怕她這個馬大哈有閃失,給係裏找麻煩,告知:期中檢查要開始了,注意點,別提前下課。當時,徐爽哼哼哈哈的,哪知,一到課堂,蘇書記的諄諄告誡,就被徐爽拋到九霄雲外了。離下課時間還有8分鍾,課堂上就出現了反應,學生們已經坐不住了。正好徐爽講完了最後一道例題,並對所講章節進行了小結,又布置了課外作業,想想也沒啥好說的了,就宣布: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下課!


    幾十號學生就像聽到“大赦令”一樣,“轟”的一聲離開座位,衝出教室,碰得桌椅板凳“乒乓”作響,連說帶笑地湧入走廊,很快就來到教學樓的出口,那裏,正蹲守著教務處的“稽查”人員。他們截住其中的幾個學生,問:那個班的?答:機械二班。就這麽簡單。教務處拿課程表一對照,就知道是徐爽的課。而徐爽對這一切渾然不知,還呆在教室裏,為幾個滯留的勤學好問的學生解答疑難問題。


    第二天,教務處的通報出來了,點了六個教師的名字,他們來自不同的係部。其中,徐爽的名字赫然在目:提前7分鍾25秒下課,讓人懷疑教務處“稽查隊”是不是掐著短跑的秒表“辦案”的。


    蘇善林稍稍有點氣急敗壞地找到徐爽說:“你這個人呀,怎麽搞的?怕你出錯,緊提醒慢叮嚀啊,你到底當成耳旁風了,還是被抓住了。咱們機械係就你一人‘上報’嘍!”末了,還補上一句“跟人家於卞莉學學,一點俏,精得跟猴子似的。”徐爽賭氣地說:“愛咋咋地吧,教務處老跟我過不去,我也沒辦法了。”老蘇沒轍了,隻得暗自歎息:“這丫頭沒治了,腦袋裏就是缺根弦兒。”


    其實,機械係應該給徐爽陪綁的還有一個特殊的人——夏明德,但徐爽不知,老蘇不提,就像這事壓根兒沒發生似的。


    那天,教務處的人還在機械係的教學大樓門口截住了一隊人馬,是夏明德被一幫學生簇擁著過來了。夏助理在機械係的大樓門口,見到教務處的兩人探頭探腦朝裏望,方醒悟到什麽。但他沒有放慢腳步,而是一邊應付學生,一邊朝教務處人員微笑並點頭致意,還挺自然地撂下一句話:“今天中午,市裏有個聚會,怕趕不上了。”說完,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教務處的人謙恭地點點頭。而蘇書記也正好下班,在樓道裏晃悠著朝門外走,不遠不近地撞到這一幕。其他人都沒發現他,於是他緊走幾步順勢進了旁邊的廁所裏,待外麵平靜之後,再悠閑地踱出,一切似乎都沒發生,他也好像啥也沒看到。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鮮花盛開的五月上旬。那天,徐爽走在學校的校園裏,忽聽後麵有一個女人叫她,迴頭一看,是經貿係的教“財會”課的薑老師。徐爽知道,今年她也報了高級職稱,也在審批之列。在徐爽的印象中,薑老師是個不緊不慢,性情溫和的人。她倆雖不同係,但在教工女子排球場上有過交鋒。薑老師最怕徐爽的扣球,每次看到對麵砸過來的球時,薑老師總是躲到一邊,讓給旁人接。別人接到了,就沒得好說的了;若接不到,將球墊飛了,免不了會埋怨她:這球是你的,你躲什麽躲!還會有人一邊貓下腰,準備接球,一邊高喊著鼓舞士氣:以後球過來誰也不要躲,使勁接!這時,薑老師就靦腆地笑笑,也不說啥。徐爽覺得薑老師有點可憐,以後就盡量不往薑老師的位子上打,直接扣到“咋唿”得最歡的人腳下。薑老師也是個明白人,知道徐爽的用意。一來二往,兩人就互有好感,熟悉起來。


    薑老師在球場上不愛計較,在教學和學術上,那份爭強好勝的心卻很強。不說是礦院的女中豪傑,也是經貿係的出類拔萃之人。多年來撰寫了一大摞論文,外加幾塊像磚頭一樣厚的教材,今年報高級職稱當然沒問題了。


    現在,薑老師站在徐爽身邊,滿臉焦慮,一臉憂傷:“徐爽,你聽說了嗎?我們的材料早就從省裏打迴來了。”徐爽心頭一震:“咋迴事兒?你怎麽知道的?”“不用管是從什麽渠道得


    來的消息,反正是千真萬確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但這次,也許透風透得太晚了,怕趕不上了。”隨後,薑老師一五一十將自己掌握的情況透露給徐爽:


    省教委認為在徐爽和薑老師的材料裏,有1997年的論文和成果,而材料要求統統得為1996年之前的,所以不合要求,打迴來重新整理一下再返迴去。負責報材料的是人事處的小楊,他迴來後,覺得事關重大,馬上跟人事處長匯報,人事處長又跟朱院長說了。朱院長輕描淡寫地說:不用跟當事人講了,兩個人還年輕,明年再報就是了。於是,這個消息,就一直從開春兒壓到了5月份,一直壓了兩個多月。


    徐爽一聽,簡直氣炸了肺。她想了想說,“我的一篇論文雖說是97年發表的,但我的那項教學成果確是96年取得的,我報的是教學成果,隻是附上的材料中有幾篇96年和一篇97年寫的論文。你是怎迴事呢?”薑老師也是滿腹委屈:“我的科研成果是在96年搞出來的,因為它沒有鑒定,不好報成果。我就報了論文,這項成果出來了三篇論文,有兩篇96年,一篇97年發表的。為了材料更充實,將三篇論文都塞進去了。要知道這樣,還不如不放96年的好,反正我的論文數量遠遠超過5篇了。”


    兩個女人氣急敗壞地議論了一會兒,忽然覺得由於太過氣憤,根本就沒說到點子上。徐爽憤憤地說:“即使是我們的過錯,我們的失誤,學校也不該封鎖消息呀!也太不負責任了!他姓朱的憑什麽扣押我們的材料?要是他自己上報職稱,他會這樣對待他自己嗎?”薑老師接過話說:“別說他自己了,就是他老婆的大舅子三姨子評職稱,也不會遭到這樣的待遇呀。怪咱們跟他不沾親不帶故的,又不像夏明德那樣有背景,當然就一推六二五了。”“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走,找他去!”徐爽拉著薑老師就往朱院長的辦公室走去。


    在徐爽得知這一“噩耗”之前,另一個人也在獨自懊惱,那就是柳雲杉老師。自從申報了教授職稱以來,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那就像一塊心病時時折磨著他,讓他心神不定,不得安生。前幾天,他托省城一位老同學給他打聽職稱評審情況,得知專家評審會已經開過了,他的材料投票沒通過。老同學還安慰他,就差一點兒,7:9,明年估計沒問題。老柳放下電話,像挨了一悶棍,半天說不出話來。在他的潛意識裏,知道自己這次的希望是不大的,但結果真擺在麵前時,又接受不了。得,還不如不報,麵子上真過不去呀。接下來幾天,老柳心事重重,懶怠見人。


    很快,蘇善林就得到了消息,他悄悄對老伴說:今年,機械係真慘,評職稱給“槍斃”了兩人。這個老柳,看起來穩穩當當的,可辦起事來還是欠火候呀。明年,看我的。好,天不早了,拉燈,睡覺!


    老蘇也認為,機械係評副高職的四人中,最不被看好的就是於卞莉,而偏偏她現在是最胸有成竹的。機械係一共申報了四個副高職,於卞莉、徐爽、韋君,還有夏明德。夏明德是從機械係出來的,所以還是由機械係為他申報,不過,由於他近幾年沒有多少教學工作量,就申報了高級工程師,以後有機會再轉係列——當副教授,高校裏對這類人就是這樣幹的。在於卞莉們的高職還沒信兒的情況下,夏明德已經獲知了他的高工被批準了。評高工就是比評副教授“短平快”。自從申報了高級職稱以後,於卞莉心中就總敲小鼓,論文章比不上徐爽,論教學工作量不及韋君,三個人在一個係,同時申報,會不會出點差錯,通不過呢?按慣例,五月份之前省教委就要成立專家評審組,審核報到省裏的高級職稱人員的材料,然後,投票決定誰將勝出。於卞莉四月份就找了一個出差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到省城活動了一番。誰是她要找的人,憑她多年在j省的工作經曆和與省內高校之間的聯絡合作,已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她單線聯係了三四個人,他們都是省內重點高校內的機械領域的專家,有的以前當過評審組成員,現在仍是唿風喚雨的人;有的就是今年的評審組成員,已經接到了省教委的通知。於卞莉好懸呀,9:7,再少一票就難辦了。學科評審組開過會的第三天,她就將電話打到“內線”上,獲知了這一好消息。此後,暗暗欣喜了好幾天。而且,她還知道了倒黴的徐爽的糟心事兒,無論心理的感覺如何,她表麵上還是微風吹不起半點漣漪——一池靜水,不動聲色,神采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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