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夢醒。</p>
清晨的空氣幹淨清鮮，是這貧民窟少有的寧靜時刻。</p>
黃粱起床穿衣，在樓層的公用廁所洗了把臉，匆忙趕去上班。</p>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一家製作螺絲零件等的五金工廠，說是廠，但其實就是個小作坊，它唯一的好處就是隻要是個人進去都能幹。</p>
枯燥無味的流水線，麻木貧瘠的工人。</p>
黃粱領著微博的薪水，日複一日的工作。</p>
時間飛逝，隨著下班的打鈴響起，人們紛紛離開了工位。</p>
黃粱脫下髒兮兮的工服，換上正常衣服往家走。</p>
繁華街頭，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播放著各種耗費巨大的投資商廣告，來往人們步履匆匆，極少有人會停步去看。</p>
黃粱站著看了一會。</p>
突然，一聲尖銳咆哮炸響，黃粱被嚇了一跳，趕忙四轉，可人們依舊滿臉冷漠，匆匆往來，似乎根本沒聽到這一聲恐怖咆哮。</p>
黃粱順聲望去。</p>
投影屏幕上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巨大黑影。</p>
隨著一陣濕漉漉的鳴音，那個影子開始從牆上剝落。純粹的恐懼讓黃粱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物出現。這是一團有生命的黑影，外形有點像人類，軀幹下麵的身體像刀鋒的尖端一樣漸漸變成一條線。怪物的身體在搖曳，隔著一層蕩漾的黑水看過去，一雙冷峻的眼睛迎著他的目光，穿透了他的靈魂。</p>
“怪物……”黃粱被嚇得手腳發顫，急忙想要離開，可卻意外發現自己身子動彈不了。</p>
他迴頭一看。</p>
黃粱呆住了。</p>
“自己”站在原地，平靜淡然的看著投影屏幕上的廣告。</p>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p>
身體虛幻。</p>
是了。</p>
多年來，黃粱總覺得生活有些不一樣。</p>
有些時候，他總會莫名的靈魂出竅，就像現在這樣，然後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東西和場景。</p>
是在做夢嗎？</p>
應該是吧。</p>
工作太累了，疲憊導致。</p>
沒錯，就是這樣。</p>
黃粱曾經去找過一次心理醫生，他給出了這個結論，並體貼的想要為黃粱尋找一家合格醫院進行治療。</p>
黃粱沒去，他順應了心理醫生的話，最後被判為重度妄想症。</p>
他不敢再去找所謂的心理醫生。</p>
他怕到時候被強製送進了精神病院，可這已經影響了他的生活，至少在個人檔案上，有著這個標簽的他無法進入任何正規公司和企業。</p>
天旋地轉。</p>
一切恢複如初。</p>
黃粱繼續邁步往家走，逼迫自己忘掉剛才這一幕。</p>
恍惚走到樓下的黃粱，瞥見一抹豔麗大紅，他吃驚的看著今日身著嶄新花紅新衣的老婦人，後者手裏還提著一條豬肉和兩條草魚。</p>
“徐大娘……”黃粱從未見過這麽……</p>
開心和奢侈的徐大娘。</p>
“小黃。”徐大娘見到黃粱，笑嗬嗬道，“今天大娘去醫院複查了，醫生說我的病有所好轉，是個好兆頭！這條魚你拿著，我特地給你買的，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p>
黃粱推脫不下，隻好接過，兩人朝樓上走去。</p>
迴屋之後，黃粱開始煎魚，隔壁已經傳來紅燒肉的香味，徐大娘進進出出，忙碌的很，她那兒子也很高興，手舞足蹈，興奮的來迴跑動。</p>
黃粱簡單解決了晚飯，剛欲休息，徐大娘敲響了他的房門。</p>
“小黃，我手腳不便，能麻煩你幫我給我兒子洗個澡嗎？”</p>
麵對徐大娘的請求，黃粱點頭答應，隨後帶著那吃的滿嘴油的老人往公共廁所走去。</p>
澡堂內，老人隻是坐在凳上，逢人便是傻嗬嗬的笑著。</p>
片刻後，黃粱將煥然一新的老人交到了徐大娘手裏，後者連連感激，取出了刀片開始給兒子修臉。</p>
黃粱站在走廊，看了一眼屋裏的母子兩。</p>
七十九歲的母親，六十歲的兒子，兩人皆是一生苦難。</p>
黃粱下意識的去摸兜，發現沒煙了，揣上手機就往樓下走，在樓下超市買了包兩元的大前門。</p>
蹲在超市門口抽煙的黃粱看著來往人群。</p>
邊上是兩桌打牌的居民。</p>
“老王，你今天不是上醫院看腰去了麽？怎麽樣？”</p>
“還是老樣子唄，半死不活的吊著受罪。”</p>
“年紀大了，這腰突是真要命。”</p>
“唉，我這還算好的，今天我碰到住21樓的徐珍，那醫生護士七八號人都攔著要她立馬住院，她那肺癌已經不行了都。”</p>
“徐珍啊？嘖嘖，可憐啊，當年那麽漂亮的小姑娘，被拐賣了不說，還多了個癡傻兒子拖累，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她怎麽撐下來的。”</p>
……</p>
蹲在牙子上的黃粱手指一抖，半截煙掉落在地，心髒驟然一縮。</p>
突兀的。</p>
他見到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從樓梯走下。</p>
“嗯？”黃粱愣住了，一身筆挺中山裝的老人站在他麵前，正是徐大娘的兒子，他一如既往的笑著。</p>
他怎麽下來了？</p>
一個人？</p>
黃粱下意識的去看他的雙腿，沒有腳銬。</p>
再然後，他竟然開口說話，從善如流，“小黃，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對我們娘兩的照顧了，你是個好人，以後肯定會有福報的。”</p>
黃粱隻覺得腦子轟隆一下。</p>
他下意識的想要張嘴說些什麽，但根本說不出來，忽然間，他麵色劇變，立馬迴頭。</p>
果然！</p>
“自己”還蹲在馬路牙子保持著抽煙的動作！</p>
身形虛幻的黃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老人緩步往前走去，腳步輕快，如是解脫。</p>
刹那之間，靈魂歸身。</p>
青年霍然起身，拔腿就朝樓上飛跑，擁擠樓道的人群被他擠得七零八落，罵聲不絕。</p>
一連跑到二十一樓的青年氣喘籲籲，他顧不上休息，一把推向那扇老舊木門。</p>
門沒有鎖。</p>
打掃的幹幹淨淨的地上，躺著換上中山裝的老人，在他胸口，插著一把黑色匕首，大紅衣服的老婦人默默的坐在他身側，緊握著他的手掌。</p>
鮮血浸紅了兩人的衣服。</p>
他還保持著黃粱先前見到的笑容，而老婦人同樣露出了一絲久違的慈祥笑容。</p>
黃粱顫抖著跌坐在地，他難以置信，難言的恐懼吞沒了他。</p>
是那把刀！</p>
————</p>
警笛唿嘯，人聲嘈雜。</p>
黃粱作為第一發現人，也被帶迴了治安局內，他顯然精神恍惚，跟隨的治安員隻當他是見到這般場景被嚇呆了，並未著急第一時間詢問。</p>
半天後，黃粱終於迴過神，來迴一番問答後便被安排到了休息室。</p>
關於刀的事情。</p>
黃粱沒說。</p>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說！</p>
這就和他能靈魂出竅一樣，都是這個世界不該出現的秘密。</p>
休息室內的黃粱思來想去，突然起身，“我能去看看徐大娘嗎？”</p>
門口的治安員皺眉搖頭，“她現在正在審訊室裏，外人不能接近。”</p>
頓了頓，治安員突然鬼使神差，說道，“不過你作為本案關係人，可以去監控室內看。”</p>
黃粱立馬跟上。</p>
屋裏的三個屏幕上都播放著審訊室裏的畫麵，身著花紅大襖的老婦人靜靜坐在椅上，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滄桑痕跡。</p>
兩個辦案的治安員端坐在對麵。</p>
“姓名：徐珍。”</p>
“年齡：79歲。”</p>
“公民編號：1293129xx23219qwx。”</p>
“死者是你的兒子，你作為母親，為什麽要殺死你自己兒子？”</p>
麵對提問，老婦人顯得異常平靜。</p>
“我沒幾天能活了。”老婦人緩緩說道，“而且我也已經三個月沒有活幹了，連掃地的活都搶不到。”</p>
兩個辦案人員對視一眼。</p>
老婦人繼續說道：“我已經老了，老的快走不動路了，我甚至連去樓下撿廢品的力氣都沒了。”</p>
“我養了我兒子六十年了。”</p>
“我肺裏長了個東西，我很快就要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死後，我那兒子怎麽辦？”</p>
“這個世界，有手有腳的正常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一個都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傻子，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p>
“他的最終歸途，還是死。”</p>
“與其讓他再經曆無數痛苦淒慘死去，還不如現在就去往新世界，說不定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地球呢？”</p>
審訊室內寂靜無聲。</p>
兩個辦案人員隻覺得匪夷所思。</p>
監控室內，一個正在觀看畫麵的男人搖頭道，“瘋了瘋了，這世界真是瘋了。”</p>
他忽然看到了旁邊站著的青年，皺眉道，“這是誰？為什麽沒有穿治安製服？他是怎麽進來的？”</p>
帶著黃粱的治安員急忙道，“局長，這是本案的第一發現人，他叫……”</p>
男人怒道，“誰讓你帶他來的？這裏是辦案場所！即使是第一發現人，也無權來到這裏！你腦子犯渾了是吧？這種低級錯誤都會出現？”</p>
治安員呆住了。</p>
是啊，他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p>
他怎麽會帶著人來監控室的？</p>
治安員連忙拽著黃粱離開了這裏，男人環視一圈噤若寒蟬的眾人，“亂七八糟的事真是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全瘋了算了！”</p>
男人重重砸門離去。</p>
……</p>
黃粱離開了治安局，他走在路上，滿腦子都是徐大娘最後的那句話。</p>
說不定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地球呢？</p>
原來他丟在垃圾桶裏的匕首和紙，都被徐大娘撿走了！</p>
“該死！”黃粱懊悔不已，“我為什麽不丟到樓下去？我為什麽不丟遠一點？我為什麽要把那破刀帶迴來？”</p>
若是沒有這把匕首，是不是就沒有今天的慘案了？</p>
滿腦子全是紛雜念頭的黃粱再迴過神來時，居然已經走迴了家中，他仰躺在床上，默默無言。</p>
隔壁再沒有絲毫聲響。</p>
甚至連帶著這一層都很安靜，邊上幾戶因為聽聞發生了兇殺案，連忙逃離，這幾天應該是不會迴來住了。</p>
久違的寧靜中，黃粱很快便覺得睡意湧來。</p>
“叮鈴鈴……”</p>
手機的鬧鍾響起。</p>
“七點了……”黃粱被吵醒，該起床上班了，他拿起洗漱臉盆便開門往廁所走，隔壁的門緊閉，寂靜無聲。</p>
黃粱一聲歎息，走到了公共廁所，已經有不少人在水槽處洗漱。</p>
“小黃，早！”</p>
有人在他打招唿，黃粱下意識的迴了一句，“早。”</p>
青年打開水龍頭，一邊拿牙杯接水一邊看了眼和他打招唿的人。</p>
一身中山裝的老人。</p>
“啪……”</p>
水杯掉落在水池裏，黃粱滿臉驚恐，“你你你……”</p>
徐大娘的兒子？！</p>
他為什麽還活著！他為什麽還在這裏！？</p>
天哪！</p>
瘋了瘋了！</p>
這世界真的瘋了！</p>
老人拿布擦了擦臉，笑道，“小黃，別怕，你好好看看這裏。”</p>
驚恐之下的黃粱哪敢多想，拔腿就往後跑，慌亂中的他撞上了好幾個人，卻都和他們的身子詭異穿過，這下黃粱終於停住了。</p>
“虛幻的身體……”</p>
黃粱緩緩張大嘴。</p>
人們來來往往。</p>
沒人看他！</p>
除了中山裝老人！</p>
老人拿起臉盆往迴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這裏就是你帶給我的重生之地，另一個地球。”</p>
呆呆站著的黃粱隻覺得腦海裏的一切都在崩塌。</p>
他陡然迴身，瘋一般的追向老人。</p>
還是同樣的房間，還是一樣的擺設，老人坐在屋裏小凳上，唯獨不一樣的是，這裏沒有老婦人。</p>
“小黃。”老人微笑道，“我換個說法你可能會明白的更清楚，這裏可以視作陰間，而我們之前所在的，則是陽間，而陽間之人死後，全部會來到這裏，但會失去前世靈魂，成為行屍走肉，但被那把匕首殺死的人，靈魂會隨之會來到這個陰間，這些都是我被刺了之後才知道的事情。”</p>
黃粱神情僵硬，在不停的消化這些震撼性的消息。</p>
“小黃！”老人的臉色變得嚴肅，他站起身，“承蒙你這段時間對我們母子兩的照顧，我無以為報，雖然很難為情，可我還是想請求你幫我們最後一個忙，大恩大德，沒齒難忘！”</p>
看著向著自己跪倒在地的老人，黃粱立馬跳起，“你你你……你別這樣！有什麽事就好好說！沒必要這樣的！”</p>
老人認真道，“我希望你能把我娘也帶來這裏！”</p>
年輕人僵在原地。</p>
要來到這裏，隻有那把刀才能做到！</p>
黃粱死死盯著眼前老人，聲音發顫。</p>
“你……你想要我，殺死你娘？？！”</p>
————</p>
駭人聽聞！</p>
黃粱是真覺得自己瘋了！</p>
這世界也瘋了！</p>
中山裝老人靜靜的看著他。</p>
黃粱堅決搖頭，“我做不到！”</p>
老人笑了。</p>
“換做是我，我也做不到。”老人十指交叉，身子前傾，“小黃，你能想象嗎？整整六十載風雨歲月，我娘一直沒有放棄我。”</p>
“六十年啊。”</p>
“她就這樣照顧了我六十年！”</p>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放心不下我，她一旦死了，我這個連基本的吃喝拉撒都無法解決的殘疾人，要怎麽樣才能活下去？”</p>
“她七十九歲了，我六十了，我們母子過的苦難人生，夠久了。”</p>
“我娘很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一旦她死後，我會遭受多少災厄痛苦？流落街頭？被人送福利院？”</p>
“被人虐待？餓死凍壞？”</p>
“她經常去醫院，所以見過的更多，連照顧久病在臥的親人時，尚有一些人嫌棄厭惡，更何況此事落到陌生人身上，有哪個好心人會忍著髒亂麻煩，來照顧一個沒有迴報的癡傻老人？”</p>
“所以她動手了，我直到此刻都無法想象，她在把刀刺進我胸口時的心情，那種痛苦，絕望，所有的情緒全部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奢望中。”</p>
黃粱默不作聲。</p>
人這一輩子，區區幾十載，徐大娘從十九歲後的人生，隻活了兩個字。</p>
兒子。</p>
這種感情，支撐著她六十年如一日無微不至的照顧。</p>
愛之太深，最後才化作了那一刀。</p>
黃粱抬頭望去。</p>
老人已經是淚流滿麵，“小黃，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和我娘身份對換，我能下得了這一刀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p>
“她沒有幾天能活了，我希望你能救救她，也救救我，若是讓她帶著對我的愧疚和歉意，抱憾死去，我在這個世界，該活的有多麽痛苦？”</p>
“我必須讓她知道，她做對了，我承蒙她六十年的救贖，終於迎來了曙光，我確實來到了一個嶄新的，一模一樣的世界！”</p>
黃粱呆呆站在原地。</p>
老人挪動膝蓋，上前緊緊抓著黃粱的手，“小黃！你是一個好人，所以不應該有心理負擔，而且，從這次起，以後，未來，每一次的每一次，我相信你都不會親握刀刃，我需要你做的，是將那把匕首送到我娘的麵前，讓她自己抉擇。”</p>
“你永遠不該，也不會成為殺人犯。”</p>
“你是我們母子的恩人。”</p>
“她現在隻有四天能活了！癌症馬上就要奪走她了！”</p>
“把刀帶給她！帶給她！”</p>
“別讓她就這麽死去！”</p>
“我求您了！”</p>
狹小房間內，老人跪於青年麵前，苦苦乞求。</p>
他隻是仰著頭，喉結滾動，默默無聲。</p>
……</p>
“叮鈴鈴……”</p>
手機的鬧鍾響起。</p>
黃粱從床上陡然驚醒，他大口喘氣，滿頭大汗。</p>
“夢？是夢麽？”黃粱企圖讓自己迴歸清醒，“對，一定是夢！那把刀隻不過是惡作劇！我一次次的靈魂出竅，是因為我的妄想症越來越嚴重了！”</p>
下一刻，黃粱瞳孔劇烈收縮。</p>
一把匕首靜靜躺在床頭櫃上。</p>
年輕人五指如鉤，用力抓著自己的臉頰。</p>
這是兇器啊！</p>
這是存放在治安局裏麵的案件兇器！</p>
它為什麽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床頭啊！</p>
如果這是惡作劇，哪個人有這種神通廣大的本事，將一件才犯下兇殺案的兇器從治安局帶出來，放在他床頭，隻是為了捉弄他？</p>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年輕人喃喃囈語，“我的靈魂出竅不是妄想症，我見到的出沒在城市的怪物，是真實存在的。”</p>
“這把匕首，也是真的。”</p>
“被它殺死的人，確實可以前往另一個地球。”</p>
黃粱顫抖的伸出手，拿起匕首。</p>
刀身漆黑，刀柄暗沉，沒有任何的花紋，古樸簡單。</p>
這把黑夜利刃，這把惡魔之刃。</p>
年輕人坐著想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下意識的接起，是廠子經理劈頭蓋臉的破口大罵，“黃粱！你在搞什麽名堂？都九點了！你人呢？怎麽還沒來上班！？這是曠工！性質非常惡劣……”</p>
黃粱輕聲道，“經理，今天有事，忘記請假了，非常抱歉。”</p>
經理愈發生氣了，“曠工！這屬於曠工！罰一周的工資！你……”</p>
黃粱直接掛斷了電話。</p>
年輕人起身，穿上衣服，他默默的看著麵前匕首，久久不動。</p>
終於，他把匕首揣進了衣服兜裏。</p>
一個時辰後，他站在了治安局門口。</p>
“嗯？找徐珍？昨晚殺死自己兒子的那個？”屋裏的治安員說道，“她身體狀況很差，昨晚吐血了，現在被送到第一醫院去了，你找她幹嘛？”</p>
黃粱答道，“我想去探望她一下。”</p>
治安員哦了一聲，好心提醒，“她現在是犯罪嫌疑人，常人無法靠近，你還是作罷吧。”</p>
黃粱禮貌道謝，走出治安局後，一路來到了第一醫院，人山人海，在詢問了大廳護士肺癌患者所處的治療樓層後，他快步上去，果然，在最裏麵的一間病房，他看到了兩位治安員。</p>
黃粱沒有靠近，隻是遠遠站在樓梯口。</p>
他在擁擠人群的大廳裏找了個位置坐下。</p>
人來人往，身旁座位的人起起落落，換了一茬又一茬，轉眼就是下午了。</p>
黃粱在等。</p>
終於，他的意識一陣模糊，而後又突然清醒。</p>
是那種感覺。</p>
莫名其妙的輕靈感。</p>
他轉頭一看，“自己”正坐在椅子上。</p>
之前所有的靈魂出竅都是無意識隨機出現的，而這一次，滿腦子隻想著這一件事的黃粱，終於主動喚醒了這一天賦。</p>
虛幻身體的黃粱從本尊兜裏取出了匕首，放在兜裏。</p>
詭異的是，不僅沒人能看見他，也沒人能看見那把匕首！</p>
黃粱緩緩的朝裏麵走去。</p>
穿牆而過。</p>
兩個治安員站在門口警衛，毫無所覺。</p>
病房內，蒼老的老婦人麵色雪白。</p>
黃粱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熟悉的老婦人。</p>
不知過了多久，老婦人的眼皮微動，渾濁雙眸倒映出站在她身邊的年輕人。</p>
“小……”</p>
老婦人張了張嘴，彌留之際的她連聲音都非常微弱。</p>
突然，她看到了年輕人伸手到衣兜裏，拿出了那把刀。</p>
老婦人的眼睛猛地睜大。</p>
震驚，複雜，欣喜若狂。</p>
隨後，老婦人便看清了年輕人那虛幻的身體，兩行眼淚順著溝壑臉頰淌下。</p>
“是真的……”老婦人的聲音很輕，卻充斥著難以形容的激動，解脫，如釋重負。</p>
黃粱將匕首輕輕放在她手邊，緩緩後退。</p>
垂死之際的老婦人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幹枯五指竟然死死攥住了刀柄。</p>
“小……小黃……”老婦人露出了整整六十年都沒有出現過的溫暖笑容，是那麽幹淨，那麽純粹，輕鬆愉悅，恍惚之間，黃粱似乎見到了她身後出現了一個紮著馬尾的年輕姑娘，衝他嫣然一笑。</p>
“謝謝你。”</p>
年輕姑娘和老婦人的嘴唇齊動。</p>
黃粱默默的往後走。</p>
一聲恐懼尖叫從不遠處的護士站陡然響起，她麵前的監控上，正播放著讓她畢生難忘的恐怖一幕。</p>
兩個治安員渾身一抖，下意識看向房間。</p>
玻璃後。</p>
老婦人高高舉著不知從哪兒來的匕首。</p>
重重落下！</p>
————</p>
嘈雜人群往上湧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麽，兩名治安員立馬迴過神，開始阻攔人群，保護現場，唿叫支援。</p>
一人逆流而下，從擁擠人群快速擠下樓梯。</p>
半個時辰後。</p>
一個中年男子穿過層層警戒線。</p>
“局長！”</p>
兩個看守老婦人的治安員局促不安，麵色發白。</p>
這個曾經出現在監控室裏的男子，衝著兩人伸出大拇指，咬牙切齒，“厲害！厲害啊！兩個人！你們兩個人啊！居然連個八十歲的老太都看不住！還能讓她在病房自殺？！”</p>
男子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是在咆哮，“你們都是飯桶？！老子要你們幹什麽？！”</p>
在場的其餘人都噤若寒蟬。</p>
其中一個年級稍長的治安員小聲辯解道，“局長！這件事……太離譜了！”</p>
“離譜？”中年人瞪眼如發怒雄獅，“還有什麽能比一個犯人在看守下還能拿刀自殺來的更離譜？！你們是要把治安局的臉都丟幹淨是麽？”</p>
鑒識科的同事眼見事情不對，連忙拿著裝著匕首的袋子上前解圍，“局長，這……”</p>
中年人的怒容猛地一僵，他死死盯著透明袋裏還沾染著新鮮血跡的黑色匕首。</p>
“她拿這刀自殺的？”中年人重複了一遍，“她拿這把刀自殺的？！”</p>
中年人忍無可忍，一字一句的咆哮道，“啊？！誰能告訴我！為什麽！這把兇器會出現在這裏的啊？！”</p>
這是昨天案件有關的兇器！</p>
這應該是被放在嚴密監控和保護的治安局材料室內！</p>
它怎麽會來到這個地方的啊！？</p>
鑒識科的同事小聲道：“局長，這次事件……非常靈異，病房內有監控。”</p>
局長立馬快步走到護士站內。</p>
屏幕上重複播放著短短一分鍾的視頻。</p>
寂靜病房內，躺在病房上的垂死老人，突然睜開了眼睛。</p>
她嘴唇微動，神情逐漸變得激動。</p>
然後空氣中，無聲無息的憑空出現了一把漆黑匕首。</p>
老人攥緊匕首，高高落下。</p>
護士站內落針可聞，人們麵麵相覷，眼中皆透著驚懼之色。</p>
看完視頻的中年人麵無表情，他沉默片刻，快速說道，“小劉，封禁此樓層，嚴禁所有人出入，包括我們自己人！”</p>
“小王，封鎖兩起案件的所有相關信息，不允許任何媒體、網站報道！”</p>
“還有，移交案件給……超自然研究機構！”</p>
在場的人急忙動了起來。</p>
果然！</p>
這種事，隻有那個最神秘的組織才能接手！</p>
這已經超越了他們正常的治安範圍！</p>
治安局管的是人。</p>
這些不是人的玩意，自有專業的相關人員處理！</p>
……</p>
黃粱迴了家。</p>
他仰躺在床上，緩緩閉上眼睛。</p>
不知多久之後，天地翻轉，虛無來臨，他隻覺得自己像是化作一點白光，在黑暗中飛馳。</p>
“轟！”</p>
天地破碎。</p>
黃粱站在了老舊木門前。</p>
狹窄走廊，人們來去匆匆，人聲嘈雜，小孩稚童來迴奔跑打鬧。</p>
一模一樣的地球，一模一樣的貧民窟。</p>
木門嘎吱打開。</p>
老婦人麵容慈祥，一把拉著黃粱的手往裏走，小小的陽台上，中山裝的老人正在翻炒鍋鏟，衝他微微一笑。</p>
小桌上，紅燒肉、小炒魚，色香撲鼻，老人解開圍裙，拿著酒坐下。</p>
三人至始至終都沒什麽話沒說。</p>
一頓飯吃完。</p>
中山裝老人收拾碗筷，老婦人走到床底，拖出一條血跡斑斑的腳銬長鏈，遞給了黃粱。</p>
黃粱手掌顫抖的接過，老婦人跟在他身後，穿著一襲花紅大襖，兩人下樓將其丟到了綠色大垃圾桶裏，21層的走廊，中山裝老人正微笑的看著他們。</p>
“小黃。”老婦人輕拍著黃粱手掌，和善道，“謝謝你。”</p>
黃粱心情複雜，顫聲道，“我不知道我這麽做究竟是對還是錯，你們不是我殺死的，可卻和我脫不了幹係，我不撿迴這把刀，就沒有這些事。”</p>
“我不把刀送給你，你也不會死。”</p>
“我沒有親手殺人，但卻是我幫著你們殺了自己。”</p>
老婦人的笑容慈祥而溫暖。</p>
“小黃，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想這件事，如何？”老婦人緩緩道，“如果沒有這把刀，在那個世界，我會在四天內因肺癌死去，死前我會無比愧疚痛苦，放心不下我兒子，而我兒子，也將會因無人照顧，流落街頭，他會被人嫌棄，被厭惡，會因無法解決吃喝拉撒而肮髒不堪，被人驅趕。”</p>
“沒有人會幫他，他會在接下來的日子生不如死，最終因貧窮，因饑餓，因冰冷而淒慘死去。”</p>
“我們兩個，就這樣結束這悲苦一生。”</p>
黃粱愣愣的看著她。</p>
老婦人繼續道，“我們兩的死，是注定的，可因為你送來了這把刀，我們得以在這裏重續前緣，得以在這裏，彌補前世的遺憾。”</p>
“在那個世界，你沒有親手殺死我們任何一人，你隻是把選擇權交到了我們手上。”</p>
“我們緣因你給的抉擇，在這裏重生。”</p>
“你對必死的我們，伸出了救贖之手。”</p>
“你何必自責，何必背負那些無需背負的愧疚呢？”</p>
黃粱聲音發抖，”如果這個世界是假的呢？如果你們隻是我的臆想呢？我是一個擁有妄想症的精神患者，也許這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呢？”</p>
中山裝老人不知何時走了下來，微笑道，“那就索性當這一切都是假的！讓我們就這樣活在你的幻想中！”</p>
“我們的前世已經夠苦了！”中山裝老人笑道，“能夠在你的幻想中重生，又何嚐不是前世遺憾的一種彌補？”</p>
“在之前的世界，至少我們死前，是懷揣著對這裏的幻想，坦然赴死！”</p>
“再無遺憾！”</p>
“死而無憾！”</p>
顫抖的年輕人沉默良久。</p>
片刻後，他發自肺腑的露出笑容。</p>
是啊。</p>
原來如此。</p>
兩位老人同時朝他彎腰。</p>
年輕人後退一步，朗聲道，“前世遺憾，這裏償！悲苦人生終有盡頭，縱使此地為虛，那也是一份最美好的虛妄！”</p>
黃粱笑容燦爛，“更何況，這裏誰人能說，一定是虛的呢？”</p>
天地倒轉，景象破碎。</p>
————</p>
自此以後。</p>
喧鬧醫院，病床之前。</p>
身患絕症，瀕臨垂死的老人看到了沒有人能看到的黑衣青年，他手上拿著黑色匕首。</p>
老人繼而看了看周邊的親人，他們神色疲憊，痛苦哀愁，病床外，靠牆席地而坐的兒子正在一遍遍的打電話借錢，籌集高昂的手術費。</p>
他的病已經拖垮了這個家。</p>
無藥可解的絕症，必死無疑，可不治嗎？</p>
身為人子人女，即使知道毫無希望，也不會放棄，辛苦奮鬥二三十年的房子、車子，全部化為烏有，待送走老人後，原本輕鬆自在的生活，背負了巨額債務，活的艱苦淋漓。</p>
無怨無悔。</p>
老人微微一笑，接過了青年手上的匕首。</p>
他要去往那個一模一樣的世界，再和親人們相見。</p>
……</p>
深江之底。</p>
無力溺水的男子緩緩下沉，眼前的水麵看起來觸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就在剛剛，他救起了三個落水稚童，自己卻失去了上岸的機會。</p>
模糊畫麵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尚且六歲的女兒，正開懷笑著衝著跑來。</p>
他看到了抱著稚童站著的女人，正衝他微笑點頭。</p>
一家四口，美好燦爛，可惜他迴不去了。</p>
後悔麽？</p>
男子微笑著緩緩閉上眼睛。</p>
一道黑影站在了他身旁，手捧匕首。</p>
聽著青年的敘說，男子毫不猶豫的接過了匕首，嘴唇蠕動，化作一兩個氣泡，但黃粱知道他在說什麽。</p>
謝謝。</p>
青年輕聲道：“應該是我和說你謝謝。”</p>
一抹鮮血在水底漾開。</p>
……</p>
電視屏幕上，播放著新聞。</p>
“西區城外再次發現一具男屍，胸口有貫穿傷痕，經法醫比對，確認為黑色惡魔的刀傷，據統計，截至目前為止，已有一百三十五人死亡，行兇者泯滅人性，手段殘忍，請各位市民嚴加防範，一旦發現有關人員立即上報！務必要此世紀最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抓捕歸案！”</p>
一處隱蔽的昏暗房間內。</p>
青年沉沉睡去睡去。</p>
一模一樣的世界。</p>
在這裏，黃粱看著眼前的人群，他們紛紛迴頭，帶著妻兒老小，人人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齊齊朝他躬身行禮。</p>
這個年輕人坦然受之，他突然微微偏頭，視線拉長的無限遠，似乎相隔天邊，但又近在咫尺的地方，另外一個洞觀了全內容的青年和他四目對視。</p>
年輕人微微一笑，以手上的黑色匕首隔空一劃，天地轟然破碎，所有一切煙消雲散。</p>
</p>
……</p>
郝孟瞬間睜眼。</p>
他霍然坐起身子，雙手抱著腦袋，五指用力。</p>
一枕黃粱。</p>
這一夢。</p>
不遠處抬頭往日的男人微微側頭，問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p>
郝孟的聲音變得極其沙啞，“什麽請求？”</p>
黃粱說道：“替我再看看這世界，看看它究竟是什麽樣的，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自己真的洞察了世界真相，得出了自己的判斷，若是與我一樣，那就在我的墳頭請我喝杯酒吧，如果不一樣，那請替我向這個世界，說聲對不起。”</p>
郝孟沉默許久。</p>
他輕輕點頭。</p>
男人如釋重負，雙手張開，身形如飛灰飄散。</p>
同一刹那。</p>
外界訓練館裏的兩人突然麵色劇變。</p>
天地能量，出現了詭異的暴動！</p>
在他們眼中，坐在地上的郝孟依舊緊閉著眼，頭頂上的那兩顆心眼栩栩如生，周遭是顯現的3782顆靈力光點。</p>
可現在。</p>
光點在爆湧！</p>
飛快湧現！</p>
出現的速度，一整片一整片的顯現！</p>
兩位柱石級強者都被驚呆了。</p>
再然後。</p>
戚望和洪壽如有所感，皆是神色大震，陡然望向那兩顆半空中的心眼。</p>
心眼之中，有什麽東西在湧現。</p>
那是……瞳孔。</p>
雙瞳！</p>
兩人都懵了。</p>
郝孟不僅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個初凝心眼即是雙眼的，而且。</p>
還是重瞳！</p>
這在人類曆史上，從未出現過！</p>
清晨的空氣幹淨清鮮，是這貧民窟少有的寧靜時刻。</p>
黃粱起床穿衣，在樓層的公用廁所洗了把臉，匆忙趕去上班。</p>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一家製作螺絲零件等的五金工廠，說是廠，但其實就是個小作坊，它唯一的好處就是隻要是個人進去都能幹。</p>
枯燥無味的流水線，麻木貧瘠的工人。</p>
黃粱領著微博的薪水，日複一日的工作。</p>
時間飛逝，隨著下班的打鈴響起，人們紛紛離開了工位。</p>
黃粱脫下髒兮兮的工服，換上正常衣服往家走。</p>
繁華街頭，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播放著各種耗費巨大的投資商廣告，來往人們步履匆匆，極少有人會停步去看。</p>
黃粱站著看了一會。</p>
突然，一聲尖銳咆哮炸響，黃粱被嚇了一跳，趕忙四轉，可人們依舊滿臉冷漠，匆匆往來，似乎根本沒聽到這一聲恐怖咆哮。</p>
黃粱順聲望去。</p>
投影屏幕上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巨大黑影。</p>
隨著一陣濕漉漉的鳴音，那個影子開始從牆上剝落。純粹的恐懼讓黃粱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物出現。這是一團有生命的黑影，外形有點像人類，軀幹下麵的身體像刀鋒的尖端一樣漸漸變成一條線。怪物的身體在搖曳，隔著一層蕩漾的黑水看過去，一雙冷峻的眼睛迎著他的目光，穿透了他的靈魂。</p>
“怪物……”黃粱被嚇得手腳發顫，急忙想要離開，可卻意外發現自己身子動彈不了。</p>
他迴頭一看。</p>
黃粱呆住了。</p>
“自己”站在原地，平靜淡然的看著投影屏幕上的廣告。</p>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p>
身體虛幻。</p>
是了。</p>
多年來，黃粱總覺得生活有些不一樣。</p>
有些時候，他總會莫名的靈魂出竅，就像現在這樣，然後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東西和場景。</p>
是在做夢嗎？</p>
應該是吧。</p>
工作太累了，疲憊導致。</p>
沒錯，就是這樣。</p>
黃粱曾經去找過一次心理醫生，他給出了這個結論，並體貼的想要為黃粱尋找一家合格醫院進行治療。</p>
黃粱沒去，他順應了心理醫生的話，最後被判為重度妄想症。</p>
他不敢再去找所謂的心理醫生。</p>
他怕到時候被強製送進了精神病院，可這已經影響了他的生活，至少在個人檔案上，有著這個標簽的他無法進入任何正規公司和企業。</p>
天旋地轉。</p>
一切恢複如初。</p>
黃粱繼續邁步往家走，逼迫自己忘掉剛才這一幕。</p>
恍惚走到樓下的黃粱，瞥見一抹豔麗大紅，他吃驚的看著今日身著嶄新花紅新衣的老婦人，後者手裏還提著一條豬肉和兩條草魚。</p>
“徐大娘……”黃粱從未見過這麽……</p>
開心和奢侈的徐大娘。</p>
“小黃。”徐大娘見到黃粱，笑嗬嗬道，“今天大娘去醫院複查了，醫生說我的病有所好轉，是個好兆頭！這條魚你拿著，我特地給你買的，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p>
黃粱推脫不下，隻好接過，兩人朝樓上走去。</p>
迴屋之後，黃粱開始煎魚，隔壁已經傳來紅燒肉的香味，徐大娘進進出出，忙碌的很，她那兒子也很高興，手舞足蹈，興奮的來迴跑動。</p>
黃粱簡單解決了晚飯，剛欲休息，徐大娘敲響了他的房門。</p>
“小黃，我手腳不便，能麻煩你幫我給我兒子洗個澡嗎？”</p>
麵對徐大娘的請求，黃粱點頭答應，隨後帶著那吃的滿嘴油的老人往公共廁所走去。</p>
澡堂內，老人隻是坐在凳上，逢人便是傻嗬嗬的笑著。</p>
片刻後，黃粱將煥然一新的老人交到了徐大娘手裏，後者連連感激，取出了刀片開始給兒子修臉。</p>
黃粱站在走廊，看了一眼屋裏的母子兩。</p>
七十九歲的母親，六十歲的兒子，兩人皆是一生苦難。</p>
黃粱下意識的去摸兜，發現沒煙了，揣上手機就往樓下走，在樓下超市買了包兩元的大前門。</p>
蹲在超市門口抽煙的黃粱看著來往人群。</p>
邊上是兩桌打牌的居民。</p>
“老王，你今天不是上醫院看腰去了麽？怎麽樣？”</p>
“還是老樣子唄，半死不活的吊著受罪。”</p>
“年紀大了，這腰突是真要命。”</p>
“唉，我這還算好的，今天我碰到住21樓的徐珍，那醫生護士七八號人都攔著要她立馬住院，她那肺癌已經不行了都。”</p>
“徐珍啊？嘖嘖，可憐啊，當年那麽漂亮的小姑娘，被拐賣了不說，還多了個癡傻兒子拖累，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她怎麽撐下來的。”</p>
……</p>
蹲在牙子上的黃粱手指一抖，半截煙掉落在地，心髒驟然一縮。</p>
突兀的。</p>
他見到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從樓梯走下。</p>
“嗯？”黃粱愣住了，一身筆挺中山裝的老人站在他麵前，正是徐大娘的兒子，他一如既往的笑著。</p>
他怎麽下來了？</p>
一個人？</p>
黃粱下意識的去看他的雙腿，沒有腳銬。</p>
再然後，他竟然開口說話，從善如流，“小黃，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對我們娘兩的照顧了，你是個好人，以後肯定會有福報的。”</p>
黃粱隻覺得腦子轟隆一下。</p>
他下意識的想要張嘴說些什麽，但根本說不出來，忽然間，他麵色劇變，立馬迴頭。</p>
果然！</p>
“自己”還蹲在馬路牙子保持著抽煙的動作！</p>
身形虛幻的黃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老人緩步往前走去，腳步輕快，如是解脫。</p>
刹那之間，靈魂歸身。</p>
青年霍然起身，拔腿就朝樓上飛跑，擁擠樓道的人群被他擠得七零八落，罵聲不絕。</p>
一連跑到二十一樓的青年氣喘籲籲，他顧不上休息，一把推向那扇老舊木門。</p>
門沒有鎖。</p>
打掃的幹幹淨淨的地上，躺著換上中山裝的老人，在他胸口，插著一把黑色匕首，大紅衣服的老婦人默默的坐在他身側，緊握著他的手掌。</p>
鮮血浸紅了兩人的衣服。</p>
他還保持著黃粱先前見到的笑容，而老婦人同樣露出了一絲久違的慈祥笑容。</p>
黃粱顫抖著跌坐在地，他難以置信，難言的恐懼吞沒了他。</p>
是那把刀！</p>
————</p>
警笛唿嘯，人聲嘈雜。</p>
黃粱作為第一發現人，也被帶迴了治安局內，他顯然精神恍惚，跟隨的治安員隻當他是見到這般場景被嚇呆了，並未著急第一時間詢問。</p>
半天後，黃粱終於迴過神，來迴一番問答後便被安排到了休息室。</p>
關於刀的事情。</p>
黃粱沒說。</p>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說！</p>
這就和他能靈魂出竅一樣，都是這個世界不該出現的秘密。</p>
休息室內的黃粱思來想去，突然起身，“我能去看看徐大娘嗎？”</p>
門口的治安員皺眉搖頭，“她現在正在審訊室裏，外人不能接近。”</p>
頓了頓，治安員突然鬼使神差，說道，“不過你作為本案關係人，可以去監控室內看。”</p>
黃粱立馬跟上。</p>
屋裏的三個屏幕上都播放著審訊室裏的畫麵，身著花紅大襖的老婦人靜靜坐在椅上，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滄桑痕跡。</p>
兩個辦案的治安員端坐在對麵。</p>
“姓名：徐珍。”</p>
“年齡：79歲。”</p>
“公民編號：1293129xx23219qwx。”</p>
“死者是你的兒子，你作為母親，為什麽要殺死你自己兒子？”</p>
麵對提問，老婦人顯得異常平靜。</p>
“我沒幾天能活了。”老婦人緩緩說道，“而且我也已經三個月沒有活幹了，連掃地的活都搶不到。”</p>
兩個辦案人員對視一眼。</p>
老婦人繼續說道：“我已經老了，老的快走不動路了，我甚至連去樓下撿廢品的力氣都沒了。”</p>
“我養了我兒子六十年了。”</p>
“我肺裏長了個東西，我很快就要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死後，我那兒子怎麽辦？”</p>
“這個世界，有手有腳的正常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一個都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傻子，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p>
“他的最終歸途，還是死。”</p>
“與其讓他再經曆無數痛苦淒慘死去，還不如現在就去往新世界，說不定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地球呢？”</p>
審訊室內寂靜無聲。</p>
兩個辦案人員隻覺得匪夷所思。</p>
監控室內，一個正在觀看畫麵的男人搖頭道，“瘋了瘋了，這世界真是瘋了。”</p>
他忽然看到了旁邊站著的青年，皺眉道，“這是誰？為什麽沒有穿治安製服？他是怎麽進來的？”</p>
帶著黃粱的治安員急忙道，“局長，這是本案的第一發現人，他叫……”</p>
男人怒道，“誰讓你帶他來的？這裏是辦案場所！即使是第一發現人，也無權來到這裏！你腦子犯渾了是吧？這種低級錯誤都會出現？”</p>
治安員呆住了。</p>
是啊，他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p>
他怎麽會帶著人來監控室的？</p>
治安員連忙拽著黃粱離開了這裏，男人環視一圈噤若寒蟬的眾人，“亂七八糟的事真是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全瘋了算了！”</p>
男人重重砸門離去。</p>
……</p>
黃粱離開了治安局，他走在路上，滿腦子都是徐大娘最後的那句話。</p>
說不定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地球呢？</p>
原來他丟在垃圾桶裏的匕首和紙，都被徐大娘撿走了！</p>
“該死！”黃粱懊悔不已，“我為什麽不丟到樓下去？我為什麽不丟遠一點？我為什麽要把那破刀帶迴來？”</p>
若是沒有這把匕首，是不是就沒有今天的慘案了？</p>
滿腦子全是紛雜念頭的黃粱再迴過神來時，居然已經走迴了家中，他仰躺在床上，默默無言。</p>
隔壁再沒有絲毫聲響。</p>
甚至連帶著這一層都很安靜，邊上幾戶因為聽聞發生了兇殺案，連忙逃離，這幾天應該是不會迴來住了。</p>
久違的寧靜中，黃粱很快便覺得睡意湧來。</p>
“叮鈴鈴……”</p>
手機的鬧鍾響起。</p>
“七點了……”黃粱被吵醒，該起床上班了，他拿起洗漱臉盆便開門往廁所走，隔壁的門緊閉，寂靜無聲。</p>
黃粱一聲歎息，走到了公共廁所，已經有不少人在水槽處洗漱。</p>
“小黃，早！”</p>
有人在他打招唿，黃粱下意識的迴了一句，“早。”</p>
青年打開水龍頭，一邊拿牙杯接水一邊看了眼和他打招唿的人。</p>
一身中山裝的老人。</p>
“啪……”</p>
水杯掉落在水池裏，黃粱滿臉驚恐，“你你你……”</p>
徐大娘的兒子？！</p>
他為什麽還活著！他為什麽還在這裏！？</p>
天哪！</p>
瘋了瘋了！</p>
這世界真的瘋了！</p>
老人拿布擦了擦臉，笑道，“小黃，別怕，你好好看看這裏。”</p>
驚恐之下的黃粱哪敢多想，拔腿就往後跑，慌亂中的他撞上了好幾個人，卻都和他們的身子詭異穿過，這下黃粱終於停住了。</p>
“虛幻的身體……”</p>
黃粱緩緩張大嘴。</p>
人們來來往往。</p>
沒人看他！</p>
除了中山裝老人！</p>
老人拿起臉盆往迴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這裏就是你帶給我的重生之地，另一個地球。”</p>
呆呆站著的黃粱隻覺得腦海裏的一切都在崩塌。</p>
他陡然迴身，瘋一般的追向老人。</p>
還是同樣的房間，還是一樣的擺設，老人坐在屋裏小凳上，唯獨不一樣的是，這裏沒有老婦人。</p>
“小黃。”老人微笑道，“我換個說法你可能會明白的更清楚，這裏可以視作陰間，而我們之前所在的，則是陽間，而陽間之人死後，全部會來到這裏，但會失去前世靈魂，成為行屍走肉，但被那把匕首殺死的人，靈魂會隨之會來到這個陰間，這些都是我被刺了之後才知道的事情。”</p>
黃粱神情僵硬，在不停的消化這些震撼性的消息。</p>
“小黃！”老人的臉色變得嚴肅，他站起身，“承蒙你這段時間對我們母子兩的照顧，我無以為報，雖然很難為情，可我還是想請求你幫我們最後一個忙，大恩大德，沒齒難忘！”</p>
看著向著自己跪倒在地的老人，黃粱立馬跳起，“你你你……你別這樣！有什麽事就好好說！沒必要這樣的！”</p>
老人認真道，“我希望你能把我娘也帶來這裏！”</p>
年輕人僵在原地。</p>
要來到這裏，隻有那把刀才能做到！</p>
黃粱死死盯著眼前老人，聲音發顫。</p>
“你……你想要我，殺死你娘？？！”</p>
————</p>
駭人聽聞！</p>
黃粱是真覺得自己瘋了！</p>
這世界也瘋了！</p>
中山裝老人靜靜的看著他。</p>
黃粱堅決搖頭，“我做不到！”</p>
老人笑了。</p>
“換做是我，我也做不到。”老人十指交叉，身子前傾，“小黃，你能想象嗎？整整六十載風雨歲月，我娘一直沒有放棄我。”</p>
“六十年啊。”</p>
“她就這樣照顧了我六十年！”</p>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放心不下我，她一旦死了，我這個連基本的吃喝拉撒都無法解決的殘疾人，要怎麽樣才能活下去？”</p>
“她七十九歲了，我六十了，我們母子過的苦難人生，夠久了。”</p>
“我娘很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一旦她死後，我會遭受多少災厄痛苦？流落街頭？被人送福利院？”</p>
“被人虐待？餓死凍壞？”</p>
“她經常去醫院，所以見過的更多，連照顧久病在臥的親人時，尚有一些人嫌棄厭惡，更何況此事落到陌生人身上，有哪個好心人會忍著髒亂麻煩，來照顧一個沒有迴報的癡傻老人？”</p>
“所以她動手了，我直到此刻都無法想象，她在把刀刺進我胸口時的心情，那種痛苦，絕望，所有的情緒全部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奢望中。”</p>
黃粱默不作聲。</p>
人這一輩子，區區幾十載，徐大娘從十九歲後的人生，隻活了兩個字。</p>
兒子。</p>
這種感情，支撐著她六十年如一日無微不至的照顧。</p>
愛之太深，最後才化作了那一刀。</p>
黃粱抬頭望去。</p>
老人已經是淚流滿麵，“小黃，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和我娘身份對換，我能下得了這一刀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p>
“她沒有幾天能活了，我希望你能救救她，也救救我，若是讓她帶著對我的愧疚和歉意，抱憾死去，我在這個世界，該活的有多麽痛苦？”</p>
“我必須讓她知道，她做對了，我承蒙她六十年的救贖，終於迎來了曙光，我確實來到了一個嶄新的，一模一樣的世界！”</p>
黃粱呆呆站在原地。</p>
老人挪動膝蓋，上前緊緊抓著黃粱的手，“小黃！你是一個好人，所以不應該有心理負擔，而且，從這次起，以後，未來，每一次的每一次，我相信你都不會親握刀刃，我需要你做的，是將那把匕首送到我娘的麵前，讓她自己抉擇。”</p>
“你永遠不該，也不會成為殺人犯。”</p>
“你是我們母子的恩人。”</p>
“她現在隻有四天能活了！癌症馬上就要奪走她了！”</p>
“把刀帶給她！帶給她！”</p>
“別讓她就這麽死去！”</p>
“我求您了！”</p>
狹小房間內，老人跪於青年麵前，苦苦乞求。</p>
他隻是仰著頭，喉結滾動，默默無聲。</p>
……</p>
“叮鈴鈴……”</p>
手機的鬧鍾響起。</p>
黃粱從床上陡然驚醒，他大口喘氣，滿頭大汗。</p>
“夢？是夢麽？”黃粱企圖讓自己迴歸清醒，“對，一定是夢！那把刀隻不過是惡作劇！我一次次的靈魂出竅，是因為我的妄想症越來越嚴重了！”</p>
下一刻，黃粱瞳孔劇烈收縮。</p>
一把匕首靜靜躺在床頭櫃上。</p>
年輕人五指如鉤，用力抓著自己的臉頰。</p>
這是兇器啊！</p>
這是存放在治安局裏麵的案件兇器！</p>
它為什麽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床頭啊！</p>
如果這是惡作劇，哪個人有這種神通廣大的本事，將一件才犯下兇殺案的兇器從治安局帶出來，放在他床頭，隻是為了捉弄他？</p>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年輕人喃喃囈語，“我的靈魂出竅不是妄想症，我見到的出沒在城市的怪物，是真實存在的。”</p>
“這把匕首，也是真的。”</p>
“被它殺死的人，確實可以前往另一個地球。”</p>
黃粱顫抖的伸出手，拿起匕首。</p>
刀身漆黑，刀柄暗沉，沒有任何的花紋，古樸簡單。</p>
這把黑夜利刃，這把惡魔之刃。</p>
年輕人坐著想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下意識的接起，是廠子經理劈頭蓋臉的破口大罵，“黃粱！你在搞什麽名堂？都九點了！你人呢？怎麽還沒來上班！？這是曠工！性質非常惡劣……”</p>
黃粱輕聲道，“經理，今天有事，忘記請假了，非常抱歉。”</p>
經理愈發生氣了，“曠工！這屬於曠工！罰一周的工資！你……”</p>
黃粱直接掛斷了電話。</p>
年輕人起身，穿上衣服，他默默的看著麵前匕首，久久不動。</p>
終於，他把匕首揣進了衣服兜裏。</p>
一個時辰後，他站在了治安局門口。</p>
“嗯？找徐珍？昨晚殺死自己兒子的那個？”屋裏的治安員說道，“她身體狀況很差，昨晚吐血了，現在被送到第一醫院去了，你找她幹嘛？”</p>
黃粱答道，“我想去探望她一下。”</p>
治安員哦了一聲，好心提醒，“她現在是犯罪嫌疑人，常人無法靠近，你還是作罷吧。”</p>
黃粱禮貌道謝，走出治安局後，一路來到了第一醫院，人山人海，在詢問了大廳護士肺癌患者所處的治療樓層後，他快步上去，果然，在最裏麵的一間病房，他看到了兩位治安員。</p>
黃粱沒有靠近，隻是遠遠站在樓梯口。</p>
他在擁擠人群的大廳裏找了個位置坐下。</p>
人來人往，身旁座位的人起起落落，換了一茬又一茬，轉眼就是下午了。</p>
黃粱在等。</p>
終於，他的意識一陣模糊，而後又突然清醒。</p>
是那種感覺。</p>
莫名其妙的輕靈感。</p>
他轉頭一看，“自己”正坐在椅子上。</p>
之前所有的靈魂出竅都是無意識隨機出現的，而這一次，滿腦子隻想著這一件事的黃粱，終於主動喚醒了這一天賦。</p>
虛幻身體的黃粱從本尊兜裏取出了匕首，放在兜裏。</p>
詭異的是，不僅沒人能看見他，也沒人能看見那把匕首！</p>
黃粱緩緩的朝裏麵走去。</p>
穿牆而過。</p>
兩個治安員站在門口警衛，毫無所覺。</p>
病房內，蒼老的老婦人麵色雪白。</p>
黃粱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熟悉的老婦人。</p>
不知過了多久，老婦人的眼皮微動，渾濁雙眸倒映出站在她身邊的年輕人。</p>
“小……”</p>
老婦人張了張嘴，彌留之際的她連聲音都非常微弱。</p>
突然，她看到了年輕人伸手到衣兜裏，拿出了那把刀。</p>
老婦人的眼睛猛地睜大。</p>
震驚，複雜，欣喜若狂。</p>
隨後，老婦人便看清了年輕人那虛幻的身體，兩行眼淚順著溝壑臉頰淌下。</p>
“是真的……”老婦人的聲音很輕，卻充斥著難以形容的激動，解脫，如釋重負。</p>
黃粱將匕首輕輕放在她手邊，緩緩後退。</p>
垂死之際的老婦人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幹枯五指竟然死死攥住了刀柄。</p>
“小……小黃……”老婦人露出了整整六十年都沒有出現過的溫暖笑容，是那麽幹淨，那麽純粹，輕鬆愉悅，恍惚之間，黃粱似乎見到了她身後出現了一個紮著馬尾的年輕姑娘，衝他嫣然一笑。</p>
“謝謝你。”</p>
年輕姑娘和老婦人的嘴唇齊動。</p>
黃粱默默的往後走。</p>
一聲恐懼尖叫從不遠處的護士站陡然響起，她麵前的監控上，正播放著讓她畢生難忘的恐怖一幕。</p>
兩個治安員渾身一抖，下意識看向房間。</p>
玻璃後。</p>
老婦人高高舉著不知從哪兒來的匕首。</p>
重重落下！</p>
————</p>
嘈雜人群往上湧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麽，兩名治安員立馬迴過神，開始阻攔人群，保護現場，唿叫支援。</p>
一人逆流而下，從擁擠人群快速擠下樓梯。</p>
半個時辰後。</p>
一個中年男子穿過層層警戒線。</p>
“局長！”</p>
兩個看守老婦人的治安員局促不安，麵色發白。</p>
這個曾經出現在監控室裏的男子，衝著兩人伸出大拇指，咬牙切齒，“厲害！厲害啊！兩個人！你們兩個人啊！居然連個八十歲的老太都看不住！還能讓她在病房自殺？！”</p>
男子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是在咆哮，“你們都是飯桶？！老子要你們幹什麽？！”</p>
在場的其餘人都噤若寒蟬。</p>
其中一個年級稍長的治安員小聲辯解道，“局長！這件事……太離譜了！”</p>
“離譜？”中年人瞪眼如發怒雄獅，“還有什麽能比一個犯人在看守下還能拿刀自殺來的更離譜？！你們是要把治安局的臉都丟幹淨是麽？”</p>
鑒識科的同事眼見事情不對，連忙拿著裝著匕首的袋子上前解圍，“局長，這……”</p>
中年人的怒容猛地一僵，他死死盯著透明袋裏還沾染著新鮮血跡的黑色匕首。</p>
“她拿這刀自殺的？”中年人重複了一遍，“她拿這把刀自殺的？！”</p>
中年人忍無可忍，一字一句的咆哮道，“啊？！誰能告訴我！為什麽！這把兇器會出現在這裏的啊？！”</p>
這是昨天案件有關的兇器！</p>
這應該是被放在嚴密監控和保護的治安局材料室內！</p>
它怎麽會來到這個地方的啊！？</p>
鑒識科的同事小聲道：“局長，這次事件……非常靈異，病房內有監控。”</p>
局長立馬快步走到護士站內。</p>
屏幕上重複播放著短短一分鍾的視頻。</p>
寂靜病房內，躺在病房上的垂死老人，突然睜開了眼睛。</p>
她嘴唇微動，神情逐漸變得激動。</p>
然後空氣中，無聲無息的憑空出現了一把漆黑匕首。</p>
老人攥緊匕首，高高落下。</p>
護士站內落針可聞，人們麵麵相覷，眼中皆透著驚懼之色。</p>
看完視頻的中年人麵無表情，他沉默片刻，快速說道，“小劉，封禁此樓層，嚴禁所有人出入，包括我們自己人！”</p>
“小王，封鎖兩起案件的所有相關信息，不允許任何媒體、網站報道！”</p>
“還有，移交案件給……超自然研究機構！”</p>
在場的人急忙動了起來。</p>
果然！</p>
這種事，隻有那個最神秘的組織才能接手！</p>
這已經超越了他們正常的治安範圍！</p>
治安局管的是人。</p>
這些不是人的玩意，自有專業的相關人員處理！</p>
……</p>
黃粱迴了家。</p>
他仰躺在床上，緩緩閉上眼睛。</p>
不知多久之後，天地翻轉，虛無來臨，他隻覺得自己像是化作一點白光，在黑暗中飛馳。</p>
“轟！”</p>
天地破碎。</p>
黃粱站在了老舊木門前。</p>
狹窄走廊，人們來去匆匆，人聲嘈雜，小孩稚童來迴奔跑打鬧。</p>
一模一樣的地球，一模一樣的貧民窟。</p>
木門嘎吱打開。</p>
老婦人麵容慈祥，一把拉著黃粱的手往裏走，小小的陽台上，中山裝的老人正在翻炒鍋鏟，衝他微微一笑。</p>
小桌上，紅燒肉、小炒魚，色香撲鼻，老人解開圍裙，拿著酒坐下。</p>
三人至始至終都沒什麽話沒說。</p>
一頓飯吃完。</p>
中山裝老人收拾碗筷，老婦人走到床底，拖出一條血跡斑斑的腳銬長鏈，遞給了黃粱。</p>
黃粱手掌顫抖的接過，老婦人跟在他身後，穿著一襲花紅大襖，兩人下樓將其丟到了綠色大垃圾桶裏，21層的走廊，中山裝老人正微笑的看著他們。</p>
“小黃。”老婦人輕拍著黃粱手掌，和善道，“謝謝你。”</p>
黃粱心情複雜，顫聲道，“我不知道我這麽做究竟是對還是錯，你們不是我殺死的，可卻和我脫不了幹係，我不撿迴這把刀，就沒有這些事。”</p>
“我不把刀送給你，你也不會死。”</p>
“我沒有親手殺人，但卻是我幫著你們殺了自己。”</p>
老婦人的笑容慈祥而溫暖。</p>
“小黃，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想這件事，如何？”老婦人緩緩道，“如果沒有這把刀，在那個世界，我會在四天內因肺癌死去，死前我會無比愧疚痛苦，放心不下我兒子，而我兒子，也將會因無人照顧，流落街頭，他會被人嫌棄，被厭惡，會因無法解決吃喝拉撒而肮髒不堪，被人驅趕。”</p>
“沒有人會幫他，他會在接下來的日子生不如死，最終因貧窮，因饑餓，因冰冷而淒慘死去。”</p>
“我們兩個，就這樣結束這悲苦一生。”</p>
黃粱愣愣的看著她。</p>
老婦人繼續道，“我們兩的死，是注定的，可因為你送來了這把刀，我們得以在這裏重續前緣，得以在這裏，彌補前世的遺憾。”</p>
“在那個世界，你沒有親手殺死我們任何一人，你隻是把選擇權交到了我們手上。”</p>
“我們緣因你給的抉擇，在這裏重生。”</p>
“你對必死的我們，伸出了救贖之手。”</p>
“你何必自責，何必背負那些無需背負的愧疚呢？”</p>
黃粱聲音發抖，”如果這個世界是假的呢？如果你們隻是我的臆想呢？我是一個擁有妄想症的精神患者，也許這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呢？”</p>
中山裝老人不知何時走了下來，微笑道，“那就索性當這一切都是假的！讓我們就這樣活在你的幻想中！”</p>
“我們的前世已經夠苦了！”中山裝老人笑道，“能夠在你的幻想中重生，又何嚐不是前世遺憾的一種彌補？”</p>
“在之前的世界，至少我們死前，是懷揣著對這裏的幻想，坦然赴死！”</p>
“再無遺憾！”</p>
“死而無憾！”</p>
顫抖的年輕人沉默良久。</p>
片刻後，他發自肺腑的露出笑容。</p>
是啊。</p>
原來如此。</p>
兩位老人同時朝他彎腰。</p>
年輕人後退一步，朗聲道，“前世遺憾，這裏償！悲苦人生終有盡頭，縱使此地為虛，那也是一份最美好的虛妄！”</p>
黃粱笑容燦爛，“更何況，這裏誰人能說，一定是虛的呢？”</p>
天地倒轉，景象破碎。</p>
————</p>
自此以後。</p>
喧鬧醫院，病床之前。</p>
身患絕症，瀕臨垂死的老人看到了沒有人能看到的黑衣青年，他手上拿著黑色匕首。</p>
老人繼而看了看周邊的親人，他們神色疲憊，痛苦哀愁，病床外，靠牆席地而坐的兒子正在一遍遍的打電話借錢，籌集高昂的手術費。</p>
他的病已經拖垮了這個家。</p>
無藥可解的絕症，必死無疑，可不治嗎？</p>
身為人子人女，即使知道毫無希望，也不會放棄，辛苦奮鬥二三十年的房子、車子，全部化為烏有，待送走老人後，原本輕鬆自在的生活，背負了巨額債務，活的艱苦淋漓。</p>
無怨無悔。</p>
老人微微一笑，接過了青年手上的匕首。</p>
他要去往那個一模一樣的世界，再和親人們相見。</p>
……</p>
深江之底。</p>
無力溺水的男子緩緩下沉，眼前的水麵看起來觸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就在剛剛，他救起了三個落水稚童，自己卻失去了上岸的機會。</p>
模糊畫麵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尚且六歲的女兒，正開懷笑著衝著跑來。</p>
他看到了抱著稚童站著的女人，正衝他微笑點頭。</p>
一家四口，美好燦爛，可惜他迴不去了。</p>
後悔麽？</p>
男子微笑著緩緩閉上眼睛。</p>
一道黑影站在了他身旁，手捧匕首。</p>
聽著青年的敘說，男子毫不猶豫的接過了匕首，嘴唇蠕動，化作一兩個氣泡，但黃粱知道他在說什麽。</p>
謝謝。</p>
青年輕聲道：“應該是我和說你謝謝。”</p>
一抹鮮血在水底漾開。</p>
……</p>
電視屏幕上，播放著新聞。</p>
“西區城外再次發現一具男屍，胸口有貫穿傷痕，經法醫比對，確認為黑色惡魔的刀傷，據統計，截至目前為止，已有一百三十五人死亡，行兇者泯滅人性，手段殘忍，請各位市民嚴加防範，一旦發現有關人員立即上報！務必要此世紀最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抓捕歸案！”</p>
一處隱蔽的昏暗房間內。</p>
青年沉沉睡去睡去。</p>
一模一樣的世界。</p>
在這裏，黃粱看著眼前的人群，他們紛紛迴頭，帶著妻兒老小，人人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齊齊朝他躬身行禮。</p>
這個年輕人坦然受之，他突然微微偏頭，視線拉長的無限遠，似乎相隔天邊，但又近在咫尺的地方，另外一個洞觀了全內容的青年和他四目對視。</p>
年輕人微微一笑，以手上的黑色匕首隔空一劃，天地轟然破碎，所有一切煙消雲散。</p>
</p>
……</p>
郝孟瞬間睜眼。</p>
他霍然坐起身子，雙手抱著腦袋，五指用力。</p>
一枕黃粱。</p>
這一夢。</p>
不遠處抬頭往日的男人微微側頭，問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p>
郝孟的聲音變得極其沙啞，“什麽請求？”</p>
黃粱說道：“替我再看看這世界，看看它究竟是什麽樣的，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自己真的洞察了世界真相，得出了自己的判斷，若是與我一樣，那就在我的墳頭請我喝杯酒吧，如果不一樣，那請替我向這個世界，說聲對不起。”</p>
郝孟沉默許久。</p>
他輕輕點頭。</p>
男人如釋重負，雙手張開，身形如飛灰飄散。</p>
同一刹那。</p>
外界訓練館裏的兩人突然麵色劇變。</p>
天地能量，出現了詭異的暴動！</p>
在他們眼中，坐在地上的郝孟依舊緊閉著眼，頭頂上的那兩顆心眼栩栩如生，周遭是顯現的3782顆靈力光點。</p>
可現在。</p>
光點在爆湧！</p>
飛快湧現！</p>
出現的速度，一整片一整片的顯現！</p>
兩位柱石級強者都被驚呆了。</p>
再然後。</p>
戚望和洪壽如有所感，皆是神色大震，陡然望向那兩顆半空中的心眼。</p>
心眼之中，有什麽東西在湧現。</p>
那是……瞳孔。</p>
雙瞳！</p>
兩人都懵了。</p>
郝孟不僅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個初凝心眼即是雙眼的，而且。</p>
還是重瞳！</p>
這在人類曆史上，從未出現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