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馬炎醒了。我跪在他麵前,流著淚說,兄弟,我對不起你!他叫張航扶我起來,說軍人不興這套。他說他不怪我。我說,我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我永遠對不起你!他握著我的手說,我們還是兄弟。


    馬炎的母親和未婚妻趕來了。他們是從老家坐火車來的。她們不相信這是真的,馬炎一直是他們全家的希望,忽然間他成了這個家的負擔。我給她們解釋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他的母親一直在安慰我,說不怪我。當他的母親知道他以後不能走路的時候,她幾乎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他們一家沒有任何希望了。我一直淚著淚,低著頭,不想理任何人。在這個時候,我恨不得馬炎的家人把我一掌一掌打死。


    馬炎的未婚妻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馬炎的家鄉有很多白楊樹。它們深沉而安靜,靜靜地站立在村莊旁邊。許多人永遠都無法知道,這些高大而挺拔的生命除了將來能當棟梁之材外,還有別的用途。一些人在他們遠離這片土地之後,在深思自己性格和考察他們精神氣質時,他們會發現,這些高大而挺拔的樹木就深深地站立在他們的骨子裏,甚至整個地張開在他們的四肢中。他們成了行走著的白楊。而在他們的血管裏,洶湧澎湃的是滔滔的江水。


    學校的人都知道了馬炎受傷的原因。除了對馬炎的同情,更多的是對我的憎恨。


    雪娜打電話安慰我,叫我不要太責備自己,有什麽事和她說。


    我覺得我這個人生下來可能是個錯誤,我沒有給爺爺爭過光,也沒有給我爸我媽盡過孝,我還傷害了那麽多對我好的人。我活得很卑鄙。


    我感到內心一直在停頓。有一種叫心死的疾病。就是那種走在路上輕飄飄地,心裏沒有一點點的著落,而一切都像虛幻的影子在我麵前若有若無地晃著。更確切一些說,就是我雖然長著耳朵、眼睛,但卻不聞不睹;雖然我每天都在吃飯,但不知道什麽是香什麽是酸。


    我感到心力不支,唿吸也有些微弱。我常常走著走著就會坐在某一處,目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但一切對我來說都似迴憶。我還覺得心也在隱隱作痛,鮮血變成了風,隨著唿吸被排出了體外。我的血液越來越少,少得有時覺得體溫都在漸漸地失去。是的,我的體溫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唿吸,而世界並不給我溫暖。


    這是一種讓人冰冷的感覺。真的,過去我覺得我就是我,我是一個非常完整而又滴水不漏的容器,我隻管裝著來自我之外的陽光和各種溫暖,而現在我好像千瘡百孔,不僅僅是我的血液在往外吹著,還有體溫,過去積存下的功利、自私、可笑的貴族氣等等,都在往外泄,一點點地往外漏,想存都存不住。就像老人存不住風的牙一樣,我覺得我忽然間老了,老得一點兒都不想動,一會兒都不想活了。陽光在我內心也冷冷的,各種顏色莫名地在我眼裏都沒有了顏色,都變成了黑白照片。我對一切都不再留戀,一切都將隨風而逝。


    在人稀罕至的學校行政樓後麵,有幾棵大樹,在黃昏的大樹下麵,有一個憂鬱的青年在茫然若失地看著天邊的晚霞。而那個失神的青年,就是可憐的我,被夜鳥啄了又啄。那時我十九歲,像一隻空空的行囊,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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