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就連村子裏的公雞都還未叫喚,歐陽瑾輕輕地闔上門,沿著村子裏的小道往村外走去。


    天還暗著,但歐陽瑾走得很快。


    幾年來她每二日便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焦陽城,早已將路摸透,不需要看便曉得哪兒有坡,哪兒有坑。


    歐陽瑾的腳程很快,這也是這麽多年一路求醫練就。


    小時候她爹也曾請了師傅教過她一點腿腳功夫,大了帶著柯穗求醫,一路上什麽都得她操持著,早已不是身嬌體弱的尋常女子。


    有段時日柯穗幾乎無法行走,都是歐陽瑾一路背著的。


    約莫一個時辰,歐陽瑾便到了焦陽城。因為心中著急,倒是比尋常日子更早了幾分。


    這兩日,全靠著村民上山打獵的獵物腦子來代替豬腦,但總有空手而歸的時候。


    眼看著柯穗的說話越來越難,有時候一句話甚至需要想好就,歐陽瑾的心情也急躁起來。


    這不,早早地就尋來了焦陽城張屠戶家碰運氣。


    敲開張屠戶家的門,張屠戶一副才剛醒的模樣,讓歐陽瑾的心沉了底。


    雖說她來的早了些,但以往時日,張屠戶也該清洗刀具準備開工了的。


    果然,張屠戶驚訝地看著歐陽瑾,搖著頭:“你怎麽來了?這幾日城裏不太平,萬一撞上什麽可就不好啦!”


    歐陽瑾咬牙,懇求地說:“張屠戶,你幫個忙,看看有哪家要殺豬的,我表妹可不能斷這豬腦啊。”


    眼前的歐陽瑾是多年來買豬腦的熟人,張屠戶知道她家情況,也隻能無奈地搖頭:“我這不是也沒辦法。告訴你,如今已經死了三家人啦!每次都用死了的人的各個部分做了菜盛著盤擺放在桌上,這樣子的情況,豬肉哪裏賣的出去!”


    說到這,張屠戶不禁也打了個哆嗦,作勢要關門:“我也不想斷了生意,實在是沒有辦法,你還是趕緊迴去吧!”


    看著門在眼前關上,歐陽瑾很想說她願意買下整頭豬,但是……她身上的銀錢已經不多了。


    歎了口氣,歐陽瑾轉身慢慢走著。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是一時不想迴村。


    迴了村子,就一定沒辦法了。


    不知不覺,歐陽瑾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何處,隻是牆那頭似乎有古怪的動靜。


    她停下腳步屏住唿吸,牆那頭的細碎動靜一點點傳了過來。


    很奇怪的聲音,有點像是咀嚼、吞咽,但又有連續的“哢”“哢”聲,有點像是大黃狗啃骨頭的聲音,比那還要短促。


    不知怎麽的,歐陽瑾想到先前張屠戶說的話。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有些緊張。


    也許是心理的作用,她隱隱覺得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現在這種情況,應該趕緊逃,離得遠遠的!但歐陽瑾卻不知怎麽的,抬起腳步,竟然摸著牆往這宅院的大門方向悄悄走去。


    一步、又一步,歐陽瑾覺得自己渾身顫抖地厲害,抖得發燙,卻有股古怪的好奇吸引著自己想要一窺究竟。


    終於,她走到了拐角,跨出一步,落下。


    院子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歐陽瑾停下腳步,靜靜地等待著,心如擂鼓。


    院子裏悄無聲息。


    等待稍許,歐陽瑾終於忍不住,往大門走去。


    越來越近。


    最後,她站在了大門前,震驚地看著門內的一片狼藉。


    大門是敞開著的,門口大紅燈籠還亮著,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隻是這原本喜慶的場景卻被院子裏的景象撕扯得猙獰破碎。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或者說,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了,支離破碎的屍體,血液流了一地,幹涸了大半,看上去黏稠可怖。


    四處可見斷了的四肢被丟棄一旁,有些像是被啃食過一般,遍布缺口。


    甚至還有個人,已然看不清是男是女,肚子被徹底剖開,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腹腔,空洞洞地對著漸漸泛白的天空。


    歐陽瑾胃部一陣抽搐,踉蹌地扶著門幹嘔了一陣。


    撲鼻而來的濃鬱血腥味讓她想要立刻逃離,才剛勉強抬步要走,眼角卻瞥到院子裏一處,白花花的、頗眼熟的東西。


    那是……人腦。


    歐陽瑾對自己說。


    腦。


    小穗需要的、腦。


    鬼使神差地,歐陽瑾往院子裏,踏出了一步。


    突然,一陣冷風直吹歐陽瑾的後頸。


    寒毛盡豎。


    歐陽瑾整個人僵直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她分明感覺到此刻的隻有迎麵而來的微風,那後頸明顯的冷風是怎麽迴事?!


    莫非……兇手迴來了?!


    “咯咯咯咯咯。”仿佛是迴答她心中所想,身後傳來奇怪的笑聲,如同牙齒撞擊一般,卻明顯許多,“又一隻,人類~”它的語調上揚,尖細的聲音刺得歐陽瑾耳朵生疼。


    不知是否是繃到了極限,歐陽瑾突然不再恐懼,她猛地轉身直擊背後那不知為何的東西,同時腳下也跨出步伐,卻不是往外麵。


    歐陽瑾跑進了院子,不理會褲腳沾上的血漿,直奔那不知何故沒了大半腦殼的人。


    掏出一向準備著的荷葉,歐陽瑾伸手一撈,將已經露出大半的人腦包在荷葉當中。


    腳下不停,急轉個方向又往門口衝去。


    門口的方向沒看到任何東西,歐陽瑾不及多想,踩著一地血漿便要衝出門。


    但是,門突然重重地關上,歐陽瑾狠狠撞了上去,被撞得坐倒在地,隻來得及將荷葉包抱在懷裏。


    血漿四濺,歐陽瑾沒用雙手撐著身子,後背全躺在了地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跡。


    沒等她坐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突然出現在她頭邊,自上而下地看著她。


    那隻是個東西,借著天邊的白,卻依舊是一片黑色,像是將身子全縮在黑衣服裏的人,卻又不像是人。


    “你、喜歡吃腦子?”那個東西發問,聲音與先前的笑聲不同,是一個粗重渾厚的男聲。


    歐陽瑾下意識想藏藏荷葉包,卻很快意識到這沒有用,隻能努力壓住狂跳的心:“家裏人要吃。”


    然後,她感覺到有像是視線一般的東西掃過她,接著那東西又開口了,這一次卻是個稚嫩的女童聲音:“這樣,我不喜歡,我更喜歡肚子裏的。”那東西的聲音顯得非常愉快,“一個夠嗎?這裏有九個人~”


    它殺了九個人,歐陽瑾心驚膽戰,卻隻能與它周旋:“一個夠了……”


    那東西像是想到什麽,一拍手掌:“啊對了,你一定也喜歡新鮮的!”


    說著,歐陽瑾便看到那東西離開身邊,開始以詭異的速度再各個屍體邊跑動。


    沒一會兒,邊上那張唯一完好無損的桌子上出現了幾個碟子,裏麵盛滿了各種肉類,被擺放地如同一些家常肉菜一般。


    果然,是之前將焦陽城鬧得滿城風雨的罪魁禍首。


    “好啦!”那東西又迴到歐陽瑾身邊,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聲音又成了老頭的沙啞,“你也起來吧,別躺著了!”


    一股力道將歐陽瑾提了起來,讓她站住。


    那東西緊接著看看地上的一片血漿:“你是人類,留了腳印可不好,我帶你走。”


    不容歐陽瑾多說,又是一個力道,歐陽瑾被帶著升了空,一陣暈眩後腳才踩到了實地。


    那東西,已經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咯咯咯”聲。


    若非歐陽瑾如今一身的血汙,手裏還提著頗有分量的荷葉包,之前那些真像是一場噩夢。


    終究,這是現實,歐陽瑾隻能繼續麵對。


    努力按捺慌亂的心,歐陽瑾四下看看,確信無人,辨別了方向後邁開步子。


    這兒是焦陽城的東北處,她記得在去村子的路上有幾條溪流,挑了僻靜些的奔跑而去。


    終於跑到了溪流邊,看著清澈的溪水,歐陽瑾迫不及待地放下荷葉包連著衣服跳進較深的地方。


    全身浸滿了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的鮮血,歐陽瑾顧不上其他,將衣服脫下在水裏搓了又搓。


    太陽漸漸升起,歐陽瑾光潔的皮膚已然泡起了皺。她將自己的身子搓了幾遍,鼻翼間卻依舊有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但是,她不能再繼續了。


    歐陽瑾在溪水中冷靜了許多,將衣服重新穿上,顧不得一身濕,往平陽村趕。


    農戶們已經早起下田幹活,看到匆匆迴來的歐陽瑾竟然一身的水,紛紛擔憂地詢問。


    歐陽瑾隻說了太早出門沒顧得上腳下,落了水,臉上卻帶著喜色:“我尋著了一戶人家,願意將豬腦賣於我。”


    大家受到歐陽瑾喜悅的感染,紛紛表示祝賀,也連連提醒她趕緊迴去換身幹淨的衣服,別著涼了才是。


    歐陽瑾接口稱是,順利地過了這關。


    沒有人懷疑歐陽瑾所說,就連歐陽瑾,也不斷說服自己事實正是如此。


    在院門口站定,歐陽瑾閉著眼對自己重複一遍,推門而入。


    柯穗早就站在窗口,麵色焦急地看著門的方向,一直到歐陽瑾出現才露出了笑容。


    “小瑾,我、好想你!”柯穗笑得燦爛,眉眼都彎成了月牙兒。


    “我也是。”歐陽瑾關上門,笑著走過去,舉起自己提著的東西,“這次買到豬腦了,待會兒一起去後院挖幾顆蘿卜,我們煮蘿卜湯喝。”


    “好~”柯穗高興地拍手。


    她最喜歡的,便是歐陽瑾煮的蘿卜湯。哪怕湯裏有她並不愛的豬腦。


    看柯穗高興的模樣,歐陽瑾驚慌失措的心終於沉澱下來。


    隻是挖了死人的腦子又如何?若是為了小穗,哪怕是挖活人的,她也做。


    隻要小穗能對著她露出笑容。


    她歐陽瑾,願意不擇手段,哪怕化身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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