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天空電閃雷鳴,狂風暴雨之下,在漆黑的大梁城頭上,無數魏國士卒互相蜷縮著,冰涼涼的雨水滴落在衣甲上,浸濕所有人的長發,也讓所有人的衣物都是雨水。


    城道上已經沒有一個能夠容納士卒坐的地方,就連城內滿是河水的街道上,也都沒有地方讓人歇腳。


    所有魏國士卒在這一夜裏,都隻能承受著雨水,所有魏國百姓,在這個夜色中,依舊隻能站在河水之中,沒有地方休息哪怕半刻。


    麵對身體逐漸失溫,麵對暴雨和河水,不僅連吃的都已經是奢侈,就是閉上眼睛睡一覺,都已經做不到。


    絕望、即將失控的情緒籠罩在每一個魏國士卒心頭。


    隨著天空再次閃過一道雷電,光亮劃過天際,照亮整個大地,城道中一眼看去,已經再也無一個士族去拿著長戈、佩劍,所有人都睜著眼睛,感受著暴雨的拍打。


    寂靜的黑夜下,閃電過後,不到數息,便是轟鳴的雷聲響起,然而城道上依舊一片安靜,除去魏國士卒,竟然看不到一個魏國將領的身影。


    而在黑夜下的大梁城門,已經沒有士卒去看守。


    麵對湧入來的河流,以及河流入城後,在兩旁形成的迴流,魏國士卒要想站著,都需要時刻用力,更別說誰也不知道,時不時從身體後麵衝撞自己的,是浮木,還是以及發青的一具具屍體,甚至有些已經發腫。


    城內死了多少人,沒有一個人知道,所有人隻知道白衍從城頭看去,城內那浸泡大梁的河水中,隨處可見的漂流屍體,數量已經數不過來。


    若是可以,魏國士卒寧願秦國大軍殺入城內,也不想像這般,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死。


    暴雨持續一整夜。


    次日。


    醒來之時,別說城頭內的魏國士卒,已經病懨懨的倒下一大片,就是大梁城內,連安身的地方,都已經越來越少。


    “將軍!”


    “將軍,當心,往這裏走!”


    魏國大將嚴遷,帶著十餘名魏國大將軍,走在大梁城內的街道上,雖說城內的洪水並不湍急,但時不時伴隨著屍體突然浮現在身旁,還有四周全都是一臉祈求,滿是絕望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魏國百姓,依舊讓所有將軍,心中沉甸甸的。


    失去親人而痛哭的百姓,隨處可見,嚴遷在一眾將士的護送下,躺著渾濁的洪水,一直走著,直至來到城頭。


    而方才走到城道內,映入眼簾的場景,依舊讓有所準備的嚴遷,心中滿是絕望,走道上全是躺在地上,一臉消沉、頹喪的將士,到處都是被丟棄的長戈、佩劍,許多年紀輕輕的魏卒臉色蒼白,整個人都十分虛弱的看著他。


    “將軍,我們還能與秦國交戰嗎?”


    走道上,一個四十多歲的魏國老卒,苦著臉,絕望的攔住嚴遷的去路。


    “不是病死,就是餓死!”


    老卒雙眼流著淚,看著嚴遷身旁的那些將軍罵他放肆,要拔劍殺他,老卒已經不在意,就在方才,一個魏國將士已經偷偷告訴他,他的家已經被水淹了,妻兒老小都已經走散。


    老卒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洪水中走散,意味著什麽。


    “爾等看看如今大梁城,都是城外那秦將白衍所致,爾等記住,隻要活著,就與秦將白衍,與秦人,不共戴天!”


    一名將軍上前,看著周圍的魏國士族,大聲嗬斥道,慷慨激情的話語,似乎站在大義之上。


    但迎接的,則是一個個魏國士族的沉默,與長發沒有多少水跡的將軍相比,饑腸轆轆的魏國士卒,又淋了一天一夜的雨,濕漉漉一身,有的,隻剩下虛弱,還有絕望。


    所有人都清楚這場洪水,是秦將白衍所為。


    但同樣的,誰都親眼見過,秦將白衍派遣使臣進入大梁城求見魏王,甚至有傳言,那秦國使臣,乃是秦將白衍的族人,至於結果.


    那一日,城頭不下上萬人都親眼見到,在魏王的命令下,秦國使臣是如何被鞭打、羞辱,甚至是砍手斷腳。


    水淹大梁?


    隻要有眼睛的人就心裏清楚,昨日在暴雨落下沒多久,渠水就隱約有變小的跡象,而一日一夜的暴暴雨,大梁城內水位上漲不多,都是因為秦將白衍已經命人迴堵渠口。


    “將軍!不好了,你看!”


    忽然間,城道上一名將軍,似乎瞥見什麽,轉頭看去,頓時就看到,大梁城內,遠處不斷升起濃煙。


    “不好!”


    嚴遷與其他將軍一同轉過頭,當看到那些濃煙方向之時,眾人的臉色皆變,那是囤放大梁城內,僅剩糧粟的地方。


    大城道內,許多多的魏國士卒,也艱難的起身,站在城道中,一臉迷茫的望向城內那些濃煙。


    秦軍大營。


    隨著士卒的稟報,白衍起身離開營帳,在牤與兩名親信的跟隨下,來到秦軍營地外邊不遠的地方,而屍埕,要比白衍提前到一些。


    屍埕轉頭見到白衍,又迴頭看著大梁城內隱約飄起的濃煙,複雜的目光中,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屍埕知道,白衍不僅預料得沒錯,甚至城內那些士族,要遠比白衍想象中的,更為渴望魏王出城歸降,從昨夜命人趁黑入城,再到現在,這都不到半日,便已經有人按耐不住。


    看著大梁城,屍埕清楚,這些濃煙隻是一個開始。


    “讓鳩過來!”


    白衍來到屍埕身旁,對著一名親信吩咐道,看著親信離去,白衍把劍鞘立在地麵,雙手扶著湛盧的劍柄。


    “屍相準備何時動身?”


    白衍看著大梁城方向的濃煙,開口問道。


    隗狀離開前,囑咐要好生照顧屍埕,這個照顧有很多種意思,除了字麵上的讓屍埕衣食無憂外,也是在說,屍埕不管去不去鹹陽,都必須要有人在屍埕身邊照看著。


    屍埕是魏國丞相,屍家在魏國根深蒂固,經曆過韓國亂世之後,鹹陽已經不允許魏國再出現那種變故,昔日名冊上的人,便是隱晦有著這一層意思,若不願為秦國效力,這些魏國名士名門,寧願圈養著,也絕不能脫離秦國掌控。


    “今日老夫便動身!”


    屍埕輕聲說道。


    望著大梁城內的濃煙,屍埕不想再看到這樣的場景,更不願親眼見到,魏國文武百官,與魏王一同出城降秦,提前離開,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至於屍家,屍埕相信白衍定會安排屍家,去鹹陽安頓下來。


    轉頭看向身旁白衍那年紀輕輕,長發下的側臉,屍埕想要去看看,這個被田鼎趕出齊國的少年,為何會讓田瑾、魏轍,先後收其為徒,為何連魏轍,都願意入世。


    太多太多疑惑,都需要他親自去雁門一趟,見一見曾經的老熟人。


    “老夫走後,可否替老夫送一封書信去齊國,告訴屍堰,老夫已去雁門。”


    屍埕望著白衍。


    白衍聽到屍埕的這個請求,自然不會拒絕。


    一個時辰後,趁著天色還來得及,在白衍的安排下,屍埕便在二十多名將士的護送下,乘坐馬車,往北而走,前往雁門。


    “將軍,這是齊國傳來的密信!”


    秦軍大營內,白衍方才送走屍埕,就得到將士送來的齊國密信。


    在楊彥、宴茂、於奉、惠普、虞和等一眾將軍的注視下,白衍看完密信,走到地圖旁。


    “齊國已經集結不下十萬大軍,前往齊楚邊境!”


    白衍看著地圖,齊國與楚國交界之處,也是日後他要派兵攻打的地方,輕聲說道。


    想到齊國,白衍也沒料到齊國居然真的會調動超過十萬的大軍,並且還是前往齊楚邊境,這用意已經很明顯,恐怕秦國的舉動,是真的有些刺激到齊國。


    “莫非齊國與楚國要結盟?”


    “若是齊楚結盟,那麽吾等便要立即防備定陶、俸城、寧母城這些要地!”


    營帳內十餘名將軍聽到白衍的話,紛紛皺起眉頭,看向彼此,隨後議論道。


    此刻所有人都慶幸,幸好攻打大梁之時,白衍用水攻,並且日日讓將士們吃好睡好,養精蓄銳,否則的話,不提攻打大梁會出現巨大的損傷,就是齊國與楚國的舉動,都難以讓人安心。


    “將軍,南陽、潁川、河西等地送來的糧粟,皆抵達厘城!”


    一名將士這時候走入大營內,對著白衍稟報道。


    楊彥看了那名將士一眼,隨後皺著眉頭上前,滿是疑惑的目光看向白衍。


    “將軍,真要把糧粟救濟大梁城內的魏國百姓?可那魏王.”


    楊彥開口詢問道。


    這時候其他將軍,像虞和、惠普、於奉等人,也都沉默下來,目光紛紛看向白衍。


    要知道,此前魏王可是把白衍親伯的雙手砍下來,並且折磨鞭打,甚至打斷雙腿,並且用犬屎堵住嘴,以此來羞辱白衍。


    白衍昨日下令封渠口,已經讓他們不解,畢竟就算白衍屠城,他們都能理解白衍,結果眼下,白衍不僅沒有打算淹死城內所有人,更沒有屠城的意思,反而是調來糧粟,要救濟城內的魏國百姓。


    “殺魏王即可,與百姓無關,若非大梁城難以攻克,這場戰事,本就不該把百姓牽扯進來!”


    白衍說完,轉頭看虞和、惠普。


    “虞和將軍、惠普將軍,你們二人即刻統領邊騎,前往接臨齊楚的魏國邊境,駐紮於棠城,隨時警惕彭城、蘭陵等地。”


    白衍說到這裏,看向於奉。


    “於奉將軍,待糧粟抵達大營,即刻把下遊救下的魏國百姓,魏國士卒,帶來上遊,讓其吃飽喝足,隨後把糧粟的消息,送去大梁城內。”


    吩咐好這些之後,白衍看向楊彥:“立即書信命人送去給王賁將軍,提防楚國生變!”


    “諾!”


    “諾!!!”


    聽到白衍的命令,楊彥、虞和、惠普、於奉紛紛拱手領命。


    白衍看著地圖,如今大梁城內,就是再厲害的精銳,戰力都已經快要消磨殆盡,更別說數萬魏國大軍,麾下秦國大軍,留有十餘萬將士在這裏已經綽綽有餘。


    彭城是要地,若是要占領楚國最東邊,彭城必須要拿下,遏製楚國會繞路從魏地與齊國合盟,對他形成圍攏。


    至於齊國,或許要想辦法,用熊猶的勢力以及班定的能力,讓齊國也參與到‘攻打楚國’的事情中。


    兩日後。


    隨著白衍在大梁城外,對城內的魏人,設下的一個個心理攻勢,在暴雨過去的接下來的兩日裏,大梁城內的濃煙,一日比一日多,次數也愈加頻繁。


    而就在大梁城下遊,隨著暴雨過去,此刻在大梁城下遊的河水兩旁,都有秦國士卒手持長戈,在河道兩旁看守著。


    白衍也拿著湛盧,身穿黑色紋衣站在河旁,看著一個個魏國百姓,以及魏國士卒從河內掙紮著爬上岸,最終由秦國士卒帶走。


    然而每當看到河道中,飄走的那些屍體,白衍目光之中,滿是愧疚。


    兩國交戰,萬不該牽著百姓。


    白衍不知道當初白起水淹鄢城時,看著滿城屍體浮在水中,會是何等感受,白起是否會像他這般,心中難受至極。


    “將軍,今日逃跑出來的魏卒,比前都要多上不少,方才已經有三百多人!”


    於奉來到白衍身旁,對著白衍說道。


    白衍聞言點點頭,目光看著遠處大梁城,也不知道城內魏王假,還能撐得住多久,或者說,城內那些魏國氏族,還能撐得住多久。


    “將軍,昌平君已經來到大營!”


    鳩聽到一名將士小聲稟報後,便走到白衍身旁,拱手稟報。


    “已經到大營?”


    白衍聽到鳩的話,側身看向鳩,眉頭微皺。


    昌平君來到這裏的速度,有些超出白衍的預期,白衍本以為至少要等魏王出城降秦,把消息呈送到郢陳,昌平君方才會從郢陳趕過來。


    “鳩,暗地裏查探一下,在厘城之時,有那些將軍身邊的親信,曾離開過厘城。”


    白衍看著鳩,輕聲囑咐道。


    “諾!”


    鳩點點頭。


    大梁城外,秦軍大營內。


    白衍迴到大營之時,便見到身穿秦國官服,帶著爵弁的昌平君,正在營帳外等候著。


    “白衍,拜見昌平君!”


    白衍在昌平君的注視中,騎馬靠近後,翻身下馬,走上前對著昌平君打禮,說話間,不管是表情還是語氣,皆露出對昌平君的敬重。


    牤與其他親信將士,也跟著白衍,一同對著昌平君打禮。


    “恭賀白將軍!”


    昌平君也拱手還禮,笑著看向白衍。


    “魏國遷都大梁後,古今多少將軍,多少名將,皆止步大梁城外,損失慘重後皆無功而返,如今,白衍將軍兵不血刃,便拿下大梁城,昔日鹹陽以及朝堂內,對將軍的妄言,怕是再也不會出現!”


    昌平君笑著恭維道,當初雖然不在鹹陽,但對於鹹陽朝野,昌平君還是有所耳聞,絕大多數人,都不讚同嬴政讓白衍為主將。


    而當初在洛陰,白衍那‘狂言’,也是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方才他去看過大梁城,清楚大梁城內的魏王及魏國文武百官,出城降秦隻是早晚的事情。


    “日後待魏王降,魏滅,王上得知將軍大捷,定會因將軍,而倍感欣慰!”


    昌平君對著白衍拱手打禮道,表情滿是感慨,似乎已經料想到,嬴政得到白衍攻下大梁的消息,定會滿臉喜悅。


    “昌平君謬讚!”


    白衍聽到昌平君的話露出絲許笑意,看著昌平君,白衍不相信昌平君不知道他此番,想要在滅魏後,立即攻打楚國的事情。


    至於鹹陽朝堂的那些文武百官,還有昔日那些詆毀他的話,白衍都懶得理會那些人。


    “此番能不負王命,已是白衍所幸!”


    白衍露出謙虛的表情,說完後對著昌平君拱手還禮,隨後抬手示意:“有勞昌平君久等,請!


    “請!”


    昌平君感激一番,然後抬手示意。


    營帳內。


    白衍吩咐親信去準備一些酒菜,待親信離去後,便與昌平君來到木桌旁,跪坐下來。


    “此番前來大梁,啟聽聞一傳言,不知白將軍可否為啟解惑!”


    昌平君見到白衍跪坐下來後,想了想,便率先拱手說道。


    “還請昌平君直言!”


    白衍沒有過多猶豫,點點頭,隨後示意昌平君問。


    “白將軍乃是齊人?”


    昌平君說道這裏,沉默兩息,眼神滿是認真的看向白衍,不願放過白衍任何一絲表情。


    “是齊人!”


    白衍抬起手,見著昌平君的眼神,對著昌平君點頭打禮。


    昌平君看著直言不諱,直接承認下來的白衍,心中這一刻,頓感荒謬至極,此前他想要除掉的白衍,並非白氏子弟。


    他耗費無數經曆,花費巨大代價,冒了那麽大的險,結果到頭來,他一直對付著的人,居然是一個齊國人!


    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被欺負,後麵長大一些,迴去報仇,結果等打了半天,才發現,和自己打架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打的人。


    打錯人了!


    想到這裏,迴想到此前上郡高奴的事,又想到羋旌,即便是活大半輩子的昌文君,此刻都感覺滿心荒誕,心中總感覺悶著氣,吐不出的那種憋屈感。


    魏國的篇章不多,後麵除了一個九鼎,戰事多在楚,中間可能會有一些小劇情過度!


    帶刀謝謝每一位書友大大送的月票,推薦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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