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凝宮便是原來的水凝宮，修葺一新後，除了屋內陳設有所變化，大抵與之前並無二致。</p>
薑家姐弟二人在一處池塘邊上，駐足而立。</p>
一品宮女甄柔，則遠遠坐在一架秋千上，晃蕩著雙腿，粉嫩的腮幫一鼓一鼓地嚼著什麽。</p>
而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始終沒離開過薑家三郎。</p>
此時，心情複雜的薑婉兒眯著狹長的鳳眼，正望向不遠處的長樂宮方向。</p>
這些日子，她不僅要費心費力地處理朝廷政務，批改奏章，還得不眠不休地照顧聖人。</p>
可謂精疲力竭，心力交瘁。</p>
太醫署的廖神醫，幾次勸有孕在身的薑婕妤保重鳳體。</p>
再這麽下去，腹中麟兒都有危險。</p>
可性子執拗的薑婉兒嘴上答應，每日依舊隻睡不到兩個時辰。</p>
絕美的容顏，此時已經是眼眶浮腫，唇幹似裂，麵色一片蠟黃。</p>
薑叔夜心疼地看著憔悴不已的阿姐，將攢下來的幾十顆彼岸交珠塞到她手裏。</p>
無奈道：“阿姐，你真的要為了他李氏江山，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嗎？瞧瞧，你這身子都快垮了……這些交珠對女子益處頗多，你每日或沐浴或敷臉，都可以，還有，改日我再帶些人麵獸心果和靈米來，給你好好補補！”</p>
這兩樣天材地寶，不僅對修行者助益頗多，凡人食之，亦可延年益壽，妙用無窮。</p>
薑婉兒看著袋子裏的奇物，呢喃道：“不知對他有沒有用？”</p>
小侯爺撇撇嘴，雙手攏進袍袖：“沒用，他缺的是續命的玩意兒！”</p>
隨即又問道：“怎麽，偌大的朝堂，就沒人幫你分擔些嗎？”</p>
薑婉兒歎了一口氣：“老謀深算的鳳閣右相嚴九齡，如今成了甩手掌櫃，本應他中書省分內的事，一股腦地推給了陛下，廉仲雖是擢升了尚書令，又加授太傅一職，奈何年近七旬，管著六部諸事都費勁，也是指望不上，新政實施起來阻力之大，超乎想象！”</p>
如今的東夏朝廷，文武不睦，勢同水火。</p>
就比如北虞侵犯涼州一事，以嚴黨為代表的袞袞諸公，並不同意出兵。</p>
理由是朝廷連年征戰，所耗之巨，已經快掏空了國庫。</p>
尤其是剛剛平定楚越叛亂後，被譽為天下糧倉魚米之鄉的南方二州，民生凋敝，土地荒蕪。</p>
而楚州更是十室九空，估計數十年內都無法恢複生機。</p>
加之唐洛二州水患，導致的幾十萬饑民湧向神都。</p>
含嘉倉幾百萬石儲糧，幾乎一夜皆空。</p>
哪兒還有能力在支撐屠帥北征？</p>
涼州雖大，不過荒蠻之地，丟就丟了。</p>
隻要派重兵扼守住通往蜀地的黑水城一線，晾他奔襲千裏的北虞也無能力繼續南侵。</p>
屆時，以重利瓦解天疆諸國，北虞腹背受敵，自然不敢在涼州長期經營。</p>
但是屠帥薑或進宮麵聖時，卻提出了不同的觀點。</p>
首先，涼州雖是大片戈壁沙漠，卻不乏水草豐美之地。</p>
更重要的，東夏朝廷的軍馬，皆出自涼州。</p>
一旦失去此地，二十幾萬“影騎”麵臨的，便是無馬可乘。</p>
再則，朝廷每年與天疆諸國貿易的黃金之路，也會被徹底斷絕。</p>
最後，也是薑侯最為憂心的，便是黑水城四野毫無屏障可言。</p>
且城池年久失修，防禦全無。</p>
作為輜重糧草補給的大本營蜀州，由於地勢複雜，崎區難行，一應軍資少則數月，多則半年才能運抵前線。</p>
試問，形同孤城的黑水城，能擋住北虞的虎狼之師嗎？</p>
當日聖人李闕權衡利弊後，最終決定北征，一戰定勝負。</p>
將北虞鐵騎徹底從涼州趕迴燕幽二州的老家！</p>
以嚴九齡為首的文臣，多次勸諫無果，便開始在下麵耍起了小動作。</p>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靠的，可不僅僅是將帥衝鋒陷陣，士卒悍不畏死。</p>
那是兩國國力之間的較量！</p>
屠帥北征，擺在麵前的第一道難關，就是無糧可調……</p>
嚴相不僅不準兵部動含嘉倉一粒糧食，還慫恿蜀地官員接連上表。</p>
稱其轄境內的糧食，都已調去給入蜀的楚州百姓，沒有餘糧再供給朝廷大軍。</p>
戰場形勢千瞬萬變，薑或無奈之下，隻帶了十幾日的口糧，便匆匆趕往黑水城。</p>
最後，嚴黨還不罷休，在鼓勵墾荒的新政實施前，又是一番陰謀算計。</p>
薑婉兒幕後執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恢複國力。</p>
而首要舉措，便是安置好遷往蜀地的楚州百姓。</p>
那可是百萬不止的龐巨人口，一旦進入蜀州，稍有不慎便會引起民變。</p>
因此，朝廷實施行政的首要一條，便是開荒屯田，安撫民心。</p>
可嚴黨卻與蜀中豪門暗通款曲，在政令尚未到達之前，授意其大肆低價購入荒山野地。</p>
等到墾荒政令一出，負責督辦此事的戶部右侍郎，當即便傻了眼。</p>
蜀地當初無人問津的荒郊野地，一時間被瓜分殆盡。</p>
看著一張張蓋有官印的地契，除非高出原價幾十甚至上百倍，才能收迴這些荒地。</p>
</p>
無功而返的侍郎大人，隻能迴京稟明實情。</p>
薑婉兒謀劃恢複國力的第一步，就這麽無疾而終。</p>
聖人李闕因此勃然大怒，下旨要嚴辦蜀州那些鑽朝廷空子的豪門財閥。</p>
可人家有你東夏官印蓋的地契，說破大天，皇帝也不能視《東夏律》為兒戲。</p>
諸如此類事件，不勝枚舉。</p>
薑叔夜聽罷後，一跺腳，將青石磚塌的粉碎。</p>
憤恨道：“他們這麽做，還有一絲良心嗎？”</p>
薑婉兒吐出一口濁氣，無奈道：“嚴黨一派代表著全天下的氏族門閥，新政哪兒一條不是割他們的肉，東夏這艘三百年的大船，早有積羽沉舟之像，可惜他堂堂宰相，還在四出拔釘鑿木，唯恐天下不亂……”</p>
嚴九齡不同端木一族和蜀州槍仙，並非快意恩仇的薑叔夜舉手殺之，便可天下太平。</p>
那樣隻會加劇九州氏族門閥與朝廷的對立。</p>
萬千百姓是民心，他們，也一樣是！</p>
生一事不若滅一事，興一利不若除一害。</p>
阿姐耗費心神祛弊革新，推行新政，卻是阻力重重，千難萬險。</p>
加之東夏三百年氣運一朝散盡，再想挽救大廈將傾的李氏江山，無疑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p>
最後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p>
薑叔夜沉吟良久，豁然間眼神綻放出一道光亮。</p>
大破才能大立，隻有讓這暮氣沉沉千瘡百孔的萬裏江山，徹底改頭換麵，阿姐薑婉兒才能一展胸中抱負。</p>
而第一步，便是讓她名正言順的登山帝後之位，執掌中宮。</p>
最後效法則天武後，二聖臨朝。</p>
畢竟眼下的薑婕妤，雖有景德皇帝言聽計從，但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處處掣肘。</p>
一旦以帝後身份臨朝，以阿姐的手段和魄力，自然水到渠成。</p>
這時，薑婉兒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瞅了眼身後不遠處的寢殿。</p>
焦急道：“陛下應該醒了，阿姐還得去照料，你自便吧！”</p>
薑叔夜拉住她的衣袖，笑眯眯道：“自你迴宮做了婕妤，我這個小舅子，還沒來得及看看姐夫，不妥吧！”</p>
薑婉兒點點頭：“三郎說的是，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和阿姐一道去看望陛下，走吧！”</p>
二人一前一後，來至碧凝宮那座寢殿。</p>
自薑婉兒入宮，聖人李闕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長樂宮。</p>
不論是起居還是會見朝臣，俱都在此！</p>
端著湯藥的胖公公高塗，瞧著許久未見的小侯爺，笑眯眯地迎了上去。</p>
薑叔夜趕忙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托盤，真誠道：“高公公辛苦！”</p>
“老奴倒沒什麽，可苦了薑婕妤，你說你，都多久沒進宮探望了。”</p>
薑婉兒嫣然一笑：“這麽些年，阿姐多虧了高公公照拂，以後，他便是咱們薑家自己人！”</p>
小侯爺點點頭：“我薑家三郎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高公公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p>
誠惶誠恐的高塗連忙擺手：“老奴一個閹人，豈敢貪功，隻盼著你們姐弟二人平平安安就好。正好，老奴還得去接人，那便勞煩小侯爺了！”</p>
薑叔夜好奇道：“接人？”</p>
“是啊，嚴相領著青雲門的李雲羨，這會兒在長樂宮那邊兒候著，這裏畢竟是後宮，多有不便，隻能老奴帶著他二人麵聖。”</p>
“李雲羨？”</p>
“哎，那位仇司丞這些日子憑空消失一般，弄得朝野震動，人心惶惶，這不，嚴相便舉薦李雲羨為新任靖安司司丞，等著麵聖呢！”</p>
薑叔夜冷笑一聲：“嚴相打的好算盤。”</p>
薑婉兒細眉一挑，看了眼麵色冷峻的三郎，歎氣道：“那怎麽辦？靖安司和諦聽坊總得有人坐鎮，矬子裏拔將軍，神都修行宗門裏，也就是青雲門的李雲羨最為拔尖，不挑他，挑誰？而且聽說這位五品龍象境的武夫，還與嚴九齡有姻親關係……”</p>
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和語氣，明顯就是在刺激自己這個胞弟。</p>
你薑竹九不入朝為官，將來舉步維艱的，可就是你親姐姐。</p>
怎麽辦，你自己掂量！</p>
薑叔夜瞧了眼匆匆離去的高塗背影，又看著長籲短歎的二姐。</p>
眉頭瞬時皺成了一團，滿臉為難之色。</p>
要說立馬離開青冥學宮，也不是不能。</p>
可習慣了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這隻腳踏進波詭雲譎的朝堂，他的確還沒做好完全的準備。</p>
再一想，若是靖安司和諦聽坊落入嚴黨之手，恐怕深宮裏的薑婉兒，更難有出頭之日。</p>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助她登上後位。</p>
隻要自己掌握這支堪稱國之重器的力量，再加上八百青冥武院弟子組成“龍象武卒”，定可事半功倍。</p>
眾賢之進，如茅斯撥，大奸之去，如距斯脫。</p>
想要對付嚴黨這些士族門閥，要像拔除雞爪一般，令其再無餘力攪動風雲。</p>
打定主意後的薑叔夜，朗聲道：“一切聽憑阿姐安排！”</p>
薑婉兒欣慰一笑：“有你輔左，大事可成。”</p>
二人邁入寢殿後，瞧著床榻邊垂首靜立的大太監魚朝恩，手搭拂塵，鷹隼般的一對眸子，正盯著他二人。</p>
這位陰惻惻的大宗師，消瘦的臉頰麵無血色，泛起一陣陣青光。</p>
不論走到哪兒，都給人一種冰冷肅殺的感覺。</p>
薑叔夜想起當初在長樂宮驅虎吞狼時，麵對遮天境大宗師的一幕幕。</p>
現在迴想起來，那晚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死在他的掌下。</p>
不過如今連殺兩位大宗師的小侯爺，再次麵對仙武評第九的魚朝恩時，已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p>
如寒刃般投來的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換來的，是小侯爺的不屑一顧。</p>
此時，已然蘇醒的聖人李闕虛弱道：“朝恩，你先出去吧，朕與這個小舅子聊聊家常！”</p>
眼前這位伺候了兩代君王的公公，李闕是又敬又怕。</p>
敬的是他這一輩子，的確是為了李氏皇族披肝瀝膽，嘔心瀝血。</p>
坐鎮皇城這些年，嚇退了多少鼠輩宵小。</p>
而他那一身不輸屠帥薑或的戾氣，總是讓李闕後背發涼。</p>
萬一自己哪天撒手人寰，婉兒行差踏錯一步，麵臨的將是滅頂之災。</p>
打發走了魚朝恩，薑婉兒上前扶著他坐了起來。</p>
隨後衝著胞弟言道：“你還杵在那兒幹嘛，還不來參見陛下！”</p>
薑叔夜端著托盤來至床榻前，剛要行禮，卻被皇帝的一句話阻止。</p>
“算了吧！今日這裏隻有姐夫和小舅子，不必見外。”</p>
說實話，小侯爺除了自己的阿耶和姨娘，還真不願意衝任何人下跪。</p>
聽到這麽一句，如釋重負的小侯爺高興道：“謝陛下。”</p>
臉上沒一點血色的李闕，費力地擺正身子，仔細打量著錦衣白袍的年輕人，微微一笑。</p>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這個紈絝子，還真是讓人有些看不明白！”</p>
這時，薑婉兒湊到他的耳畔，悄聲滴咕了幾句。</p>
李闕苦澀一笑：“都說了這是朕的命，起死迴生……這你也信？”</p>
隨即衝著薑叔夜問道：“你如今身在青冥，隨儒聖米夔四處斬妖，給朕說說，這九州妖禍到底有多嚴重？”</p>
“陛下大可放心，神都城有夫子布下的浩然真氣，一般妖族萬不敢踏入一步，而中原幾州隱於鄉野山間的妖族，現今已然被剿滅得七七八八，至於南境十萬大山，天疆聖佛晏東煌已經趕去，斷不會令那裏的妖族危害楚越二州的百姓。”</p>
李闕茫然問道：“聽聞妖族兇殘無比，神通廣大，怎會如此輕易被剿滅？”</p>
薑叔夜微微一笑：“上古妖族的確修為非凡，但妖靈之氣彌漫人間才不過數月，妖族的修為和戰力並未完全恢複，這才給了我等可乘之機。”</p>
“原來如此！”</p>
薑家姐弟二人在一處池塘邊上，駐足而立。</p>
一品宮女甄柔，則遠遠坐在一架秋千上，晃蕩著雙腿，粉嫩的腮幫一鼓一鼓地嚼著什麽。</p>
而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始終沒離開過薑家三郎。</p>
此時，心情複雜的薑婉兒眯著狹長的鳳眼，正望向不遠處的長樂宮方向。</p>
這些日子，她不僅要費心費力地處理朝廷政務，批改奏章，還得不眠不休地照顧聖人。</p>
可謂精疲力竭，心力交瘁。</p>
太醫署的廖神醫，幾次勸有孕在身的薑婕妤保重鳳體。</p>
再這麽下去，腹中麟兒都有危險。</p>
可性子執拗的薑婉兒嘴上答應，每日依舊隻睡不到兩個時辰。</p>
絕美的容顏，此時已經是眼眶浮腫，唇幹似裂，麵色一片蠟黃。</p>
薑叔夜心疼地看著憔悴不已的阿姐，將攢下來的幾十顆彼岸交珠塞到她手裏。</p>
無奈道：“阿姐，你真的要為了他李氏江山，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嗎？瞧瞧，你這身子都快垮了……這些交珠對女子益處頗多，你每日或沐浴或敷臉，都可以，還有，改日我再帶些人麵獸心果和靈米來，給你好好補補！”</p>
這兩樣天材地寶，不僅對修行者助益頗多，凡人食之，亦可延年益壽，妙用無窮。</p>
薑婉兒看著袋子裏的奇物，呢喃道：“不知對他有沒有用？”</p>
小侯爺撇撇嘴，雙手攏進袍袖：“沒用，他缺的是續命的玩意兒！”</p>
隨即又問道：“怎麽，偌大的朝堂，就沒人幫你分擔些嗎？”</p>
薑婉兒歎了一口氣：“老謀深算的鳳閣右相嚴九齡，如今成了甩手掌櫃，本應他中書省分內的事，一股腦地推給了陛下，廉仲雖是擢升了尚書令，又加授太傅一職，奈何年近七旬，管著六部諸事都費勁，也是指望不上，新政實施起來阻力之大，超乎想象！”</p>
如今的東夏朝廷，文武不睦，勢同水火。</p>
就比如北虞侵犯涼州一事，以嚴黨為代表的袞袞諸公，並不同意出兵。</p>
理由是朝廷連年征戰，所耗之巨，已經快掏空了國庫。</p>
尤其是剛剛平定楚越叛亂後，被譽為天下糧倉魚米之鄉的南方二州，民生凋敝，土地荒蕪。</p>
而楚州更是十室九空，估計數十年內都無法恢複生機。</p>
加之唐洛二州水患，導致的幾十萬饑民湧向神都。</p>
含嘉倉幾百萬石儲糧，幾乎一夜皆空。</p>
哪兒還有能力在支撐屠帥北征？</p>
涼州雖大，不過荒蠻之地，丟就丟了。</p>
隻要派重兵扼守住通往蜀地的黑水城一線，晾他奔襲千裏的北虞也無能力繼續南侵。</p>
屆時，以重利瓦解天疆諸國，北虞腹背受敵，自然不敢在涼州長期經營。</p>
但是屠帥薑或進宮麵聖時，卻提出了不同的觀點。</p>
首先，涼州雖是大片戈壁沙漠，卻不乏水草豐美之地。</p>
更重要的，東夏朝廷的軍馬，皆出自涼州。</p>
一旦失去此地，二十幾萬“影騎”麵臨的，便是無馬可乘。</p>
再則，朝廷每年與天疆諸國貿易的黃金之路，也會被徹底斷絕。</p>
最後，也是薑侯最為憂心的，便是黑水城四野毫無屏障可言。</p>
且城池年久失修，防禦全無。</p>
作為輜重糧草補給的大本營蜀州，由於地勢複雜，崎區難行，一應軍資少則數月，多則半年才能運抵前線。</p>
試問，形同孤城的黑水城，能擋住北虞的虎狼之師嗎？</p>
當日聖人李闕權衡利弊後，最終決定北征，一戰定勝負。</p>
將北虞鐵騎徹底從涼州趕迴燕幽二州的老家！</p>
以嚴九齡為首的文臣，多次勸諫無果，便開始在下麵耍起了小動作。</p>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靠的，可不僅僅是將帥衝鋒陷陣，士卒悍不畏死。</p>
那是兩國國力之間的較量！</p>
屠帥北征，擺在麵前的第一道難關，就是無糧可調……</p>
嚴相不僅不準兵部動含嘉倉一粒糧食，還慫恿蜀地官員接連上表。</p>
稱其轄境內的糧食，都已調去給入蜀的楚州百姓，沒有餘糧再供給朝廷大軍。</p>
戰場形勢千瞬萬變，薑或無奈之下，隻帶了十幾日的口糧，便匆匆趕往黑水城。</p>
最後，嚴黨還不罷休，在鼓勵墾荒的新政實施前，又是一番陰謀算計。</p>
薑婉兒幕後執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恢複國力。</p>
而首要舉措，便是安置好遷往蜀地的楚州百姓。</p>
那可是百萬不止的龐巨人口，一旦進入蜀州，稍有不慎便會引起民變。</p>
因此，朝廷實施行政的首要一條，便是開荒屯田，安撫民心。</p>
可嚴黨卻與蜀中豪門暗通款曲，在政令尚未到達之前，授意其大肆低價購入荒山野地。</p>
等到墾荒政令一出，負責督辦此事的戶部右侍郎，當即便傻了眼。</p>
蜀地當初無人問津的荒郊野地，一時間被瓜分殆盡。</p>
看著一張張蓋有官印的地契，除非高出原價幾十甚至上百倍，才能收迴這些荒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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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功而返的侍郎大人，隻能迴京稟明實情。</p>
薑婉兒謀劃恢複國力的第一步，就這麽無疾而終。</p>
聖人李闕因此勃然大怒，下旨要嚴辦蜀州那些鑽朝廷空子的豪門財閥。</p>
可人家有你東夏官印蓋的地契，說破大天，皇帝也不能視《東夏律》為兒戲。</p>
諸如此類事件，不勝枚舉。</p>
薑叔夜聽罷後，一跺腳，將青石磚塌的粉碎。</p>
憤恨道：“他們這麽做，還有一絲良心嗎？”</p>
薑婉兒吐出一口濁氣，無奈道：“嚴黨一派代表著全天下的氏族門閥，新政哪兒一條不是割他們的肉，東夏這艘三百年的大船，早有積羽沉舟之像，可惜他堂堂宰相，還在四出拔釘鑿木，唯恐天下不亂……”</p>
嚴九齡不同端木一族和蜀州槍仙，並非快意恩仇的薑叔夜舉手殺之，便可天下太平。</p>
那樣隻會加劇九州氏族門閥與朝廷的對立。</p>
萬千百姓是民心，他們，也一樣是！</p>
生一事不若滅一事，興一利不若除一害。</p>
阿姐耗費心神祛弊革新，推行新政，卻是阻力重重，千難萬險。</p>
加之東夏三百年氣運一朝散盡，再想挽救大廈將傾的李氏江山，無疑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p>
最後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p>
薑叔夜沉吟良久，豁然間眼神綻放出一道光亮。</p>
大破才能大立，隻有讓這暮氣沉沉千瘡百孔的萬裏江山，徹底改頭換麵，阿姐薑婉兒才能一展胸中抱負。</p>
而第一步，便是讓她名正言順的登山帝後之位，執掌中宮。</p>
最後效法則天武後，二聖臨朝。</p>
畢竟眼下的薑婕妤，雖有景德皇帝言聽計從，但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處處掣肘。</p>
一旦以帝後身份臨朝，以阿姐的手段和魄力，自然水到渠成。</p>
這時，薑婉兒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瞅了眼身後不遠處的寢殿。</p>
焦急道：“陛下應該醒了，阿姐還得去照料，你自便吧！”</p>
薑叔夜拉住她的衣袖，笑眯眯道：“自你迴宮做了婕妤，我這個小舅子，還沒來得及看看姐夫，不妥吧！”</p>
薑婉兒點點頭：“三郎說的是，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和阿姐一道去看望陛下，走吧！”</p>
二人一前一後，來至碧凝宮那座寢殿。</p>
自薑婉兒入宮，聖人李闕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長樂宮。</p>
不論是起居還是會見朝臣，俱都在此！</p>
端著湯藥的胖公公高塗，瞧著許久未見的小侯爺，笑眯眯地迎了上去。</p>
薑叔夜趕忙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托盤，真誠道：“高公公辛苦！”</p>
“老奴倒沒什麽，可苦了薑婕妤，你說你，都多久沒進宮探望了。”</p>
薑婉兒嫣然一笑：“這麽些年，阿姐多虧了高公公照拂，以後，他便是咱們薑家自己人！”</p>
小侯爺點點頭：“我薑家三郎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高公公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p>
誠惶誠恐的高塗連忙擺手：“老奴一個閹人，豈敢貪功，隻盼著你們姐弟二人平平安安就好。正好，老奴還得去接人，那便勞煩小侯爺了！”</p>
薑叔夜好奇道：“接人？”</p>
“是啊，嚴相領著青雲門的李雲羨，這會兒在長樂宮那邊兒候著，這裏畢竟是後宮，多有不便，隻能老奴帶著他二人麵聖。”</p>
“李雲羨？”</p>
“哎，那位仇司丞這些日子憑空消失一般，弄得朝野震動，人心惶惶，這不，嚴相便舉薦李雲羨為新任靖安司司丞，等著麵聖呢！”</p>
薑叔夜冷笑一聲：“嚴相打的好算盤。”</p>
薑婉兒細眉一挑，看了眼麵色冷峻的三郎，歎氣道：“那怎麽辦？靖安司和諦聽坊總得有人坐鎮，矬子裏拔將軍，神都修行宗門裏，也就是青雲門的李雲羨最為拔尖，不挑他，挑誰？而且聽說這位五品龍象境的武夫，還與嚴九齡有姻親關係……”</p>
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和語氣，明顯就是在刺激自己這個胞弟。</p>
你薑竹九不入朝為官，將來舉步維艱的，可就是你親姐姐。</p>
怎麽辦，你自己掂量！</p>
薑叔夜瞧了眼匆匆離去的高塗背影，又看著長籲短歎的二姐。</p>
眉頭瞬時皺成了一團，滿臉為難之色。</p>
要說立馬離開青冥學宮，也不是不能。</p>
可習慣了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這隻腳踏進波詭雲譎的朝堂，他的確還沒做好完全的準備。</p>
再一想，若是靖安司和諦聽坊落入嚴黨之手，恐怕深宮裏的薑婉兒，更難有出頭之日。</p>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助她登上後位。</p>
隻要自己掌握這支堪稱國之重器的力量，再加上八百青冥武院弟子組成“龍象武卒”，定可事半功倍。</p>
眾賢之進，如茅斯撥，大奸之去，如距斯脫。</p>
想要對付嚴黨這些士族門閥，要像拔除雞爪一般，令其再無餘力攪動風雲。</p>
打定主意後的薑叔夜，朗聲道：“一切聽憑阿姐安排！”</p>
薑婉兒欣慰一笑：“有你輔左，大事可成。”</p>
二人邁入寢殿後，瞧著床榻邊垂首靜立的大太監魚朝恩，手搭拂塵，鷹隼般的一對眸子，正盯著他二人。</p>
這位陰惻惻的大宗師，消瘦的臉頰麵無血色，泛起一陣陣青光。</p>
不論走到哪兒，都給人一種冰冷肅殺的感覺。</p>
薑叔夜想起當初在長樂宮驅虎吞狼時，麵對遮天境大宗師的一幕幕。</p>
現在迴想起來，那晚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死在他的掌下。</p>
不過如今連殺兩位大宗師的小侯爺，再次麵對仙武評第九的魚朝恩時，已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p>
如寒刃般投來的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換來的，是小侯爺的不屑一顧。</p>
此時，已然蘇醒的聖人李闕虛弱道：“朝恩，你先出去吧，朕與這個小舅子聊聊家常！”</p>
眼前這位伺候了兩代君王的公公，李闕是又敬又怕。</p>
敬的是他這一輩子，的確是為了李氏皇族披肝瀝膽，嘔心瀝血。</p>
坐鎮皇城這些年，嚇退了多少鼠輩宵小。</p>
而他那一身不輸屠帥薑或的戾氣，總是讓李闕後背發涼。</p>
萬一自己哪天撒手人寰，婉兒行差踏錯一步，麵臨的將是滅頂之災。</p>
打發走了魚朝恩，薑婉兒上前扶著他坐了起來。</p>
隨後衝著胞弟言道：“你還杵在那兒幹嘛，還不來參見陛下！”</p>
薑叔夜端著托盤來至床榻前，剛要行禮，卻被皇帝的一句話阻止。</p>
“算了吧！今日這裏隻有姐夫和小舅子，不必見外。”</p>
說實話，小侯爺除了自己的阿耶和姨娘，還真不願意衝任何人下跪。</p>
聽到這麽一句，如釋重負的小侯爺高興道：“謝陛下。”</p>
臉上沒一點血色的李闕，費力地擺正身子，仔細打量著錦衣白袍的年輕人，微微一笑。</p>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這個紈絝子，還真是讓人有些看不明白！”</p>
這時，薑婉兒湊到他的耳畔，悄聲滴咕了幾句。</p>
李闕苦澀一笑：“都說了這是朕的命，起死迴生……這你也信？”</p>
隨即衝著薑叔夜問道：“你如今身在青冥，隨儒聖米夔四處斬妖，給朕說說，這九州妖禍到底有多嚴重？”</p>
“陛下大可放心，神都城有夫子布下的浩然真氣，一般妖族萬不敢踏入一步，而中原幾州隱於鄉野山間的妖族，現今已然被剿滅得七七八八，至於南境十萬大山，天疆聖佛晏東煌已經趕去，斷不會令那裏的妖族危害楚越二州的百姓。”</p>
李闕茫然問道：“聽聞妖族兇殘無比，神通廣大，怎會如此輕易被剿滅？”</p>
薑叔夜微微一笑：“上古妖族的確修為非凡，但妖靈之氣彌漫人間才不過數月，妖族的修為和戰力並未完全恢複，這才給了我等可乘之機。”</p>
“原來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