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之世，必以厚生為本，而止於善……</p>
煌煌帝國在這些時日裏經曆的種種，雖未動搖國本，卻也是千瘡百孔，元氣大傷。</p>
南方楚越二州硝煙散盡，西北邊疆便再次奏響了戰爭的號角。</p>
三十萬北虞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到半月，橫掃涼州，銳不可當。</p>
天疆諸國紛紛依附，為北虞提供大量馬匹糧草，成為其最堅實的盟友。</p>
據諦聽坊在北境的探子迴報，女帝秦素許諾攻下涼州後，不占一城一池，將所有土地平分諸國。</p>
幅員幾萬裏的涼州，堪稱九州疆域之最。</p>
雖半數為荒漠戈壁，渺無人煙，卻也不乏水草肥美的富饒之地。</p>
與之毗鄰的天疆諸國，焉能不心動？</p>
沒了後顧之憂的北虞大軍，五指成拳，集中全部精銳與東夏軍隊，對峙於涼蜀邊境的黑水城。</p>
大戰一觸即發！</p>
而遠在萬裏之外那位登基不久的聖人李闕，的確是一位有道仁君。</p>
不僅免除了水患嚴重的唐洛二州三年賦稅，更是鼓勵遷徙至蜀地的楚州百姓開墾荒地。</p>
規定蜀州荒蕪田地，戶給十五畝，有餘力的不限頃畝，皆免三年租稅。</p>
並由朝廷供給牛、種、車糧，以資遣之，同時還大舉修築堤防，興建水利……</p>
而此時的人間第一大城，神都城，已然恢複了昔日盛景。</p>
由於泰州和蜀州的賑災物資及時運抵，不僅緩解了數十萬災民的饑荒，神都城的含嘉倉也終於有了餘糧。</p>
最令人意外的，是唐洛二州的洪水，一夜之間竟悄無聲息的褪去。</p>
坊間傳聞，說是當夜子時突然明光大作，天降神石於大河。</p>
不僅鎮住了水神河婆，使得肆虐洪水偃旗息鼓。</p>
而且隨著水位的下降，又多出上百萬畝適合耕種的灘塗地。</p>
景德皇帝為此在長樂宮舉行了盛大的祭天儀式，以此感謝上蒼護佑東夏，澤被九州。</p>
至於隱於鄉野的妖族之禍，在以青冥學宮為首的人間修士們合力圍剿之下，九州漸漸趨於太平。</p>
尤其是梵鏡幻澤一戰，幾乎蕩平了中原幾州複蘇的妖族。</p>
至於白山黑水之地和南境十萬大山的隱秘，世俗王朝卻鮮有人知。</p>
恢複勃勃生機的神都城一時間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p>
仿佛又迴到了“隆武之治”的那個輝煌時代。</p>
此刻，在東夏皇城的長樂宮大朝會上，君臣卻為一個人爭得麵紅耳赤。</p>
而這個人，也是新皇實行一係列仁政的真正幕後策劃者。</p>
李闕雖是君子仁風，敦厚善良，可惜作為一國之君，卻顯得魄力不足，優柔寡斷。</p>
比起他那個做事雷厲風行的胞弟，蜀王李禹似乎更適合做這個聖人。</p>
加之久病不愈的身體，更是被繁重國事壓得日漸油盡燈枯。</p>
如此迫不及待地把薑婉兒接入宮，不僅是二人的海誓山盟，還有她的理政之能，猶勝當年的隆武皇帝。</p>
剛一入宮，李闕便下旨冊封薑婉兒為婕妤。</p>
甚至不惜砍了十幾個叫囂“悖逆人倫”的禦史台言官腦袋，</p>
至此，朝野再無一人敢觸逆龍鱗……</p>
最後連挑撥言官勸諫的右相嚴九齡，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p>
隻能在暗中徐徐圖之！</p>
好在聖人的身體每況愈下，不出幾年，估計就得撒手人寰。</p>
屆時，除了蜀王李禹外，隨便擁立一個李氏皇族的廢物，嚴黨便可繼續把持朝政，穩居鳳閣。</p>
但今日大朝會上，聖人李闕當眾宣布欲立薑婕妤為東夏皇後。</p>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p>
已然突破自己底線的嚴九齡，一改往日老持沉重的穩如泰山，與左仆射廉仲等人爭得不可開交。</p>
朝廷這一係列的新政和大膽舉措，根本不可能是當今聖人的手筆。</p>
曾為太子師的嚴相，太了解自己這個學生了。</p>
他豈能不知背後是誰在運籌帷幄，指點江山。</p>
看似密不透風的皇城之內，誰還沒幾雙眼睛。</p>
從薑婉兒進宮後，她的一舉一動，皆在嚴黨的視線中。</p>
每日有多少奏章和九州抵報送進碧凝宮，甚至薑婉兒每餐吃了什麽，嚴九齡都一清二楚。</p>
此女如今還隻是個品級不高的婕妤，一旦入主中宮坐上鳳後之位，定會走到幕前，輔君參政。</p>
那時，以神都第一奇女子的才幹和手腕，加之安陽侯府的勢力。</p>
難保東夏王朝不會出現第二個北虞女帝！</p>
最令嚴黨惱火的是，如今中宮那位康氏，居然主動提出受讓冊寶鳳印，退位讓賢。</p>
理由是至今未給皇室誕下子嗣，無顏麵對李氏祖先，願永居庵廟枯守佛燈，為聖人誦經念佛。</p>
還有一個原因，令得嚴黨如坐針氈，寢食難安。</p>
薑婉兒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p>
算算世間，剛好是她入皇陵的那段日子。</p>
若日後真是誕下皇子，後果不堪設想。</p>
朝堂一時間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寸步不讓。</p>
嚴黨勢力幾乎占據了東夏朝堂半壁江山。</p>
還有一部分諸如刑部尚書汪吉這樣保持沉默的牆頭草。</p>
因此反對立薑婕妤為後的聲音，自然也就占據了上峰。</p>
不論廉仲等人如何據理力爭，可有一件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底氣明顯少了幾分。</p>
那便是薑婉兒曾是大行皇帝的嬪妃！</p>
納入宮中封為四妃九嬪之下的婕妤也就罷了，但一國之後，可就不同了。</p>
皇後乃天下之母，世間女子典範，上承天運，下輔真龍，不論品格德行皆是萬裏挑一。</p>
</p>
端坐龍椅上的景德皇帝，瞧著義憤填膺的袞袞諸公，也有些後悔自己太過著急。</p>
此番可不是殺幾個言官，就能讓他們閉嘴的！</p>
冊立帝後，茲事體大，就算自己是一國之君，也不可能不顧朝臣們的反對，一意孤行。</p>
這麽做，也會讓婉兒遭天下人唾棄。</p>
鬱結於心的景德皇帝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忽然一口鮮血噴出，瞬時染紅了了龍桉上康皇後的“請罪奏疏”！</p>
身旁的胖公公高塗，趕忙宣布散朝，扶著聖人迴了碧凝宮。</p>
幸好李闕身邊還有寸步不離的大宗師魚朝恩，以雄厚內力護住了聖人心脈，才不至於當場昏厥。</p>
可惜，也隻是治標不治本。</p>
武夫的氣海和儒家的浩然真氣，的確有著療傷效果。</p>
但對於凡人生老病死，卻愛莫能助。</p>
除非道宗丹師們那些玩意兒，才有可能白骨生肉，起死迴生。</p>
比如隆武皇帝之前服下仇九良進貢的丹藥，便是後者從青冥太虛院顧重陽那裏求來。</p>
硬是讓他從鬼門關饒了一圈後，轉危為安。</p>
誰能想到，他李氏皇族三百年氣運被薑叔夜一朝散盡，再有大羅金丹，也救不了隆武老兒。</p>
遑論如今的景德皇帝！</p>
群臣們離開長樂宮後，一個個眉頭緊皺，憂心忡忡。</p>
三品京兆府尹陸秉炆緊跟在右相身後，不時唉聲歎氣，麵露難色。</p>
嚴九齡旋身看了眼自己的得意門生，滿臉不悅道：“陸大人，喪著這張臉給誰看呢？”</p>
陸秉炆歎了一口氣，緩緩道：“老師，聖人的身子骨您也瞧見了，如今連個儲君都沒有，萬一……”</p>
“老夫早有籌謀，過幾天，我會上道折子，讓你去做懷王世子的啟蒙西席。”</p>
“懷王？”</p>
陸秉炆滴咕了一聲，即刻心領神會地笑了笑，頷首致謝。</p>
懷王一脈雖是姓李，但卻並非李氏皇族直係同宗。</p>
有些血緣，隻是隔著好幾層錯綜複雜的關係。</p>
若沒有子嗣的景德皇帝一旦駕崩，能夠繼承大統的李姓皇族，除了蜀王李禹。</p>
最佳人選，便是快被世人遺忘且垂垂老矣的懷王李重毅。</p>
已近七旬的老懷王，一陣風都能將他刮跑，卻能古稀之年得子，堪稱奇跡。</p>
如今四歲不到的小世子，正滿世界尋覓啟蒙老師。</p>
陸秉炆心思剔透，恩師一句話，他便明白其中意味著什麽。</p>
隨即問道：“那碧凝宮那位若誕下皇子，咱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p>
嚴九齡冷笑一聲：“這麽多年，你見過後宮活下來幾位皇子皇女啊？”</p>
陸秉炆聽罷，不禁渾身一哆嗦，想起自大行皇帝沉迷酒色後，嬪妃所出之子不在少數。</p>
卻無一例外的不是落水夭折，便是暴斃而亡。</p>
就連端木皇後也是胎死腹中，再無所出。</p>
堂堂帝王之家竟還不如尋常百姓子嗣興旺，獨獨剩下太子和蜀王兩子。</p>
而且近日聽聞，李禹在蜀州王府唯一的兒子，也不慎得了天花，命不久矣。</p>
難不成，真是天要亡李氏皇族？</p>
緩過神兒的陸秉炆悄聲問道：“恩師既然胸有成竹，何懼那薑婕妤入主中宮，一個女子而已，還能翻了天不成？”</p>
右相嚴九齡眯著眼，憤然道：“上天好生，竟將你也覆載其中，你也不想想，那北虞秦素，是如何一步步篡奪權位，登上女帝之位的？”</p>
“您是說？”</p>
“薑家女郎君何許人也，不費吹灰之力便讓中宮康皇後上表請罪，甘願被廢，此種手段，較之那北虞女帝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若掌權，你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p>
恍然大悟的陸秉炆，渾身一陣冷汗，喃喃道：“怪不得禮部康尚書一反常態，乖得和隻綿羊似的，方才在長樂宮，居然還支持薑婉兒晉位帝後。”</p>
嚴九齡袍袖一甩，吩咐道：“去讓你手下的來汝臣，將神都大街小巷的不良人召集起來，等我安排，你晚間把他帶至我府中！”</p>
“有這個必要嗎？恩師吩咐下官便是！”</p>
京兆府尹說罷，看了眼橫眉怒目的嚴九齡，即刻改口道：“遵命！”</p>
隨即又問道：“方才在大殿光顧著爭論立後一事，竟無人提及消失了許久的仇司丞，這靖安司可是國之重器，不可一日無主，恩師可知其中詳情？”</p>
嚴相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副老懷安慰的神情。</p>
“你呀，終於問到點子上了，不光是仇九良，連他從蜀州帶來的西嶺雪山所有精英，像是一夜之間消失了似的，連老夫都不知其中蹊蹺，算算日子，都已經大半個月了。”</p>
說罷，他旋身望了眼那座恢弘的大殿，沉思了片刻。</p>
“走，你我去一趟青雲門！”</p>
心知肚明的陸秉炆微微一笑，跟著他一道離開皇城。</p>
此時的碧凝宮，到處是一副忙碌而又緊張的景象。</p>
太醫署以廖神醫為首的一幹人等，又是灌藥施針，又是推拿活血。</p>
此番聖人李闕咳血，不同以往。</p>
血色已呈黑紫，乃是心肺衰竭之像。</p>
好半天才醒過來的年輕皇帝，屏退眾人後，握著淚痕滿麵的薑婕妤一雙素手，擠出一絲笑容道：“生死有命，早晚會有那麽一天的！”</p>
隨即，他伸手撫摸著薑婉兒的小腹，慘然道：“就是不知道……能否撐到咱們孩兒出世。”</p>
“李闕，我不準你死，就算尋便天下神醫和良藥，我薑婉兒發誓，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沒有阿耶！”</p>
直唿聖人名諱的薑婉兒，擦幹眼角淚水後，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說道。</p>
“你又說傻話，什麽真龍天子，命授予天，都是些哄騙世人的鬼話，我李闕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一樣會生老病死，隻不過沒能和你一起撫育我們的孩子，是唯一令我不甘遺憾之事。”</p>
自青冥集薪堂認識他那一刻起，薑婉兒便被李闕的真誠所打動。</p>
他從未自恃東夏儲君，而又任何居高臨下的傲人姿態。</p>
甚至對學宮一些出身貧寒的弟子，也是客客氣氣，平易近人。</p>
仁孝謙卑，溫文爾雅的懿寧太子，就這樣走進了她的心裏。</p>
後來蒼天弄人，自己一夜之間成了隆武皇帝的昭儀，李闕依舊對她不離不棄。</p>
多次於危難之時出手相助，甚至不顧朝臣反對，將她從皇陵接迴修葺一新的碧凝宮。</p>
至此以為二人可長相廝守，再續前緣。</p>
誰曾想，情深不壽的李闕身體每況愈下，怎能不讓薑婉兒傷心欲絕。</p>
“陛下，放心，我家三郎神通廣大，一定有能治愈你的法子，臣妾這就去尋他來。”</p>
薑婉兒剛要起身，被李闕一把拉住。</p>
“婉兒，沒用的，你忘了當初水鏡先生趕來救你時，臨走時說過的話嗎？”</p>
迴想當日，三人安頓好昏迷不醒的薑家三郎後，半聖方朝樹曾替臉色慘白的李闕把脈。</p>
說他的病，並非普通癆症，已是油盡燈枯之像，藥石罔效。</p>
就算是太虛院的甘道陵煉製續命金丹，也是徒勞。</p>
當然，水鏡先生還有一句話沒說。</p>
那就是李氏皇族氣運盡散，和他的病情加重也有直接關係。</p>
否則隆武皇帝也不可能那麽快薨逝。</p>
薑婉兒重新坐迴龍榻，神色淒婉道：“隻要陛下能康複如初，婉兒願折壽十年，不，二十年，甚至以命換命，也絕不會讓你有事。”</p>
李闕苦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你的心意，朕明白，好了，不說這些了……誒，聽聞你家三郎修行一日千裏，還在梵鏡幻澤親手斬殺了傳說中的無相獸王，朕當日還瞧不上這個名滿神都的紈絝子，為了他，沒少與你爭吵，沒想到，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呐！”</p>
煌煌帝國在這些時日裏經曆的種種，雖未動搖國本，卻也是千瘡百孔，元氣大傷。</p>
南方楚越二州硝煙散盡，西北邊疆便再次奏響了戰爭的號角。</p>
三十萬北虞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到半月，橫掃涼州，銳不可當。</p>
天疆諸國紛紛依附，為北虞提供大量馬匹糧草，成為其最堅實的盟友。</p>
據諦聽坊在北境的探子迴報，女帝秦素許諾攻下涼州後，不占一城一池，將所有土地平分諸國。</p>
幅員幾萬裏的涼州，堪稱九州疆域之最。</p>
雖半數為荒漠戈壁，渺無人煙，卻也不乏水草肥美的富饒之地。</p>
與之毗鄰的天疆諸國，焉能不心動？</p>
沒了後顧之憂的北虞大軍，五指成拳，集中全部精銳與東夏軍隊，對峙於涼蜀邊境的黑水城。</p>
大戰一觸即發！</p>
而遠在萬裏之外那位登基不久的聖人李闕，的確是一位有道仁君。</p>
不僅免除了水患嚴重的唐洛二州三年賦稅，更是鼓勵遷徙至蜀地的楚州百姓開墾荒地。</p>
規定蜀州荒蕪田地，戶給十五畝，有餘力的不限頃畝，皆免三年租稅。</p>
並由朝廷供給牛、種、車糧，以資遣之，同時還大舉修築堤防，興建水利……</p>
而此時的人間第一大城，神都城，已然恢複了昔日盛景。</p>
由於泰州和蜀州的賑災物資及時運抵，不僅緩解了數十萬災民的饑荒，神都城的含嘉倉也終於有了餘糧。</p>
最令人意外的，是唐洛二州的洪水，一夜之間竟悄無聲息的褪去。</p>
坊間傳聞，說是當夜子時突然明光大作，天降神石於大河。</p>
不僅鎮住了水神河婆，使得肆虐洪水偃旗息鼓。</p>
而且隨著水位的下降，又多出上百萬畝適合耕種的灘塗地。</p>
景德皇帝為此在長樂宮舉行了盛大的祭天儀式，以此感謝上蒼護佑東夏，澤被九州。</p>
至於隱於鄉野的妖族之禍，在以青冥學宮為首的人間修士們合力圍剿之下，九州漸漸趨於太平。</p>
尤其是梵鏡幻澤一戰，幾乎蕩平了中原幾州複蘇的妖族。</p>
至於白山黑水之地和南境十萬大山的隱秘，世俗王朝卻鮮有人知。</p>
恢複勃勃生機的神都城一時間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p>
仿佛又迴到了“隆武之治”的那個輝煌時代。</p>
此刻，在東夏皇城的長樂宮大朝會上，君臣卻為一個人爭得麵紅耳赤。</p>
而這個人，也是新皇實行一係列仁政的真正幕後策劃者。</p>
李闕雖是君子仁風，敦厚善良，可惜作為一國之君，卻顯得魄力不足，優柔寡斷。</p>
比起他那個做事雷厲風行的胞弟，蜀王李禹似乎更適合做這個聖人。</p>
加之久病不愈的身體，更是被繁重國事壓得日漸油盡燈枯。</p>
如此迫不及待地把薑婉兒接入宮，不僅是二人的海誓山盟，還有她的理政之能，猶勝當年的隆武皇帝。</p>
剛一入宮，李闕便下旨冊封薑婉兒為婕妤。</p>
甚至不惜砍了十幾個叫囂“悖逆人倫”的禦史台言官腦袋，</p>
至此，朝野再無一人敢觸逆龍鱗……</p>
最後連挑撥言官勸諫的右相嚴九齡，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p>
隻能在暗中徐徐圖之！</p>
好在聖人的身體每況愈下，不出幾年，估計就得撒手人寰。</p>
屆時，除了蜀王李禹外，隨便擁立一個李氏皇族的廢物，嚴黨便可繼續把持朝政，穩居鳳閣。</p>
但今日大朝會上，聖人李闕當眾宣布欲立薑婕妤為東夏皇後。</p>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p>
已然突破自己底線的嚴九齡，一改往日老持沉重的穩如泰山，與左仆射廉仲等人爭得不可開交。</p>
朝廷這一係列的新政和大膽舉措，根本不可能是當今聖人的手筆。</p>
曾為太子師的嚴相，太了解自己這個學生了。</p>
他豈能不知背後是誰在運籌帷幄，指點江山。</p>
看似密不透風的皇城之內，誰還沒幾雙眼睛。</p>
從薑婉兒進宮後，她的一舉一動，皆在嚴黨的視線中。</p>
每日有多少奏章和九州抵報送進碧凝宮，甚至薑婉兒每餐吃了什麽，嚴九齡都一清二楚。</p>
此女如今還隻是個品級不高的婕妤，一旦入主中宮坐上鳳後之位，定會走到幕前，輔君參政。</p>
那時，以神都第一奇女子的才幹和手腕，加之安陽侯府的勢力。</p>
難保東夏王朝不會出現第二個北虞女帝！</p>
最令嚴黨惱火的是，如今中宮那位康氏，居然主動提出受讓冊寶鳳印，退位讓賢。</p>
理由是至今未給皇室誕下子嗣，無顏麵對李氏祖先，願永居庵廟枯守佛燈，為聖人誦經念佛。</p>
還有一個原因，令得嚴黨如坐針氈，寢食難安。</p>
薑婉兒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p>
算算世間，剛好是她入皇陵的那段日子。</p>
若日後真是誕下皇子，後果不堪設想。</p>
朝堂一時間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寸步不讓。</p>
嚴黨勢力幾乎占據了東夏朝堂半壁江山。</p>
還有一部分諸如刑部尚書汪吉這樣保持沉默的牆頭草。</p>
因此反對立薑婕妤為後的聲音，自然也就占據了上峰。</p>
不論廉仲等人如何據理力爭，可有一件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底氣明顯少了幾分。</p>
那便是薑婉兒曾是大行皇帝的嬪妃！</p>
納入宮中封為四妃九嬪之下的婕妤也就罷了，但一國之後，可就不同了。</p>
皇後乃天下之母，世間女子典範，上承天運，下輔真龍，不論品格德行皆是萬裏挑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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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龍椅上的景德皇帝，瞧著義憤填膺的袞袞諸公，也有些後悔自己太過著急。</p>
此番可不是殺幾個言官，就能讓他們閉嘴的！</p>
冊立帝後，茲事體大，就算自己是一國之君，也不可能不顧朝臣們的反對，一意孤行。</p>
這麽做，也會讓婉兒遭天下人唾棄。</p>
鬱結於心的景德皇帝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忽然一口鮮血噴出，瞬時染紅了了龍桉上康皇後的“請罪奏疏”！</p>
身旁的胖公公高塗，趕忙宣布散朝，扶著聖人迴了碧凝宮。</p>
幸好李闕身邊還有寸步不離的大宗師魚朝恩，以雄厚內力護住了聖人心脈，才不至於當場昏厥。</p>
可惜，也隻是治標不治本。</p>
武夫的氣海和儒家的浩然真氣，的確有著療傷效果。</p>
但對於凡人生老病死，卻愛莫能助。</p>
除非道宗丹師們那些玩意兒，才有可能白骨生肉，起死迴生。</p>
比如隆武皇帝之前服下仇九良進貢的丹藥，便是後者從青冥太虛院顧重陽那裏求來。</p>
硬是讓他從鬼門關饒了一圈後，轉危為安。</p>
誰能想到，他李氏皇族三百年氣運被薑叔夜一朝散盡，再有大羅金丹，也救不了隆武老兒。</p>
遑論如今的景德皇帝！</p>
群臣們離開長樂宮後，一個個眉頭緊皺，憂心忡忡。</p>
三品京兆府尹陸秉炆緊跟在右相身後，不時唉聲歎氣，麵露難色。</p>
嚴九齡旋身看了眼自己的得意門生，滿臉不悅道：“陸大人，喪著這張臉給誰看呢？”</p>
陸秉炆歎了一口氣，緩緩道：“老師，聖人的身子骨您也瞧見了，如今連個儲君都沒有，萬一……”</p>
“老夫早有籌謀，過幾天，我會上道折子，讓你去做懷王世子的啟蒙西席。”</p>
“懷王？”</p>
陸秉炆滴咕了一聲，即刻心領神會地笑了笑，頷首致謝。</p>
懷王一脈雖是姓李，但卻並非李氏皇族直係同宗。</p>
有些血緣，隻是隔著好幾層錯綜複雜的關係。</p>
若沒有子嗣的景德皇帝一旦駕崩，能夠繼承大統的李姓皇族，除了蜀王李禹。</p>
最佳人選，便是快被世人遺忘且垂垂老矣的懷王李重毅。</p>
已近七旬的老懷王，一陣風都能將他刮跑，卻能古稀之年得子，堪稱奇跡。</p>
如今四歲不到的小世子，正滿世界尋覓啟蒙老師。</p>
陸秉炆心思剔透，恩師一句話，他便明白其中意味著什麽。</p>
隨即問道：“那碧凝宮那位若誕下皇子，咱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p>
嚴九齡冷笑一聲：“這麽多年，你見過後宮活下來幾位皇子皇女啊？”</p>
陸秉炆聽罷，不禁渾身一哆嗦，想起自大行皇帝沉迷酒色後，嬪妃所出之子不在少數。</p>
卻無一例外的不是落水夭折，便是暴斃而亡。</p>
就連端木皇後也是胎死腹中，再無所出。</p>
堂堂帝王之家竟還不如尋常百姓子嗣興旺，獨獨剩下太子和蜀王兩子。</p>
而且近日聽聞，李禹在蜀州王府唯一的兒子，也不慎得了天花，命不久矣。</p>
難不成，真是天要亡李氏皇族？</p>
緩過神兒的陸秉炆悄聲問道：“恩師既然胸有成竹，何懼那薑婕妤入主中宮，一個女子而已，還能翻了天不成？”</p>
右相嚴九齡眯著眼，憤然道：“上天好生，竟將你也覆載其中，你也不想想，那北虞秦素，是如何一步步篡奪權位，登上女帝之位的？”</p>
“您是說？”</p>
“薑家女郎君何許人也，不費吹灰之力便讓中宮康皇後上表請罪，甘願被廢，此種手段，較之那北虞女帝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若掌權，你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p>
恍然大悟的陸秉炆，渾身一陣冷汗，喃喃道：“怪不得禮部康尚書一反常態，乖得和隻綿羊似的，方才在長樂宮，居然還支持薑婉兒晉位帝後。”</p>
嚴九齡袍袖一甩，吩咐道：“去讓你手下的來汝臣，將神都大街小巷的不良人召集起來，等我安排，你晚間把他帶至我府中！”</p>
“有這個必要嗎？恩師吩咐下官便是！”</p>
京兆府尹說罷，看了眼橫眉怒目的嚴九齡，即刻改口道：“遵命！”</p>
隨即又問道：“方才在大殿光顧著爭論立後一事，竟無人提及消失了許久的仇司丞，這靖安司可是國之重器，不可一日無主，恩師可知其中詳情？”</p>
嚴相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副老懷安慰的神情。</p>
“你呀，終於問到點子上了，不光是仇九良，連他從蜀州帶來的西嶺雪山所有精英，像是一夜之間消失了似的，連老夫都不知其中蹊蹺，算算日子，都已經大半個月了。”</p>
說罷，他旋身望了眼那座恢弘的大殿，沉思了片刻。</p>
“走，你我去一趟青雲門！”</p>
心知肚明的陸秉炆微微一笑，跟著他一道離開皇城。</p>
此時的碧凝宮，到處是一副忙碌而又緊張的景象。</p>
太醫署以廖神醫為首的一幹人等，又是灌藥施針，又是推拿活血。</p>
此番聖人李闕咳血，不同以往。</p>
血色已呈黑紫，乃是心肺衰竭之像。</p>
好半天才醒過來的年輕皇帝，屏退眾人後，握著淚痕滿麵的薑婕妤一雙素手，擠出一絲笑容道：“生死有命，早晚會有那麽一天的！”</p>
隨即，他伸手撫摸著薑婉兒的小腹，慘然道：“就是不知道……能否撐到咱們孩兒出世。”</p>
“李闕，我不準你死，就算尋便天下神醫和良藥，我薑婉兒發誓，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沒有阿耶！”</p>
直唿聖人名諱的薑婉兒，擦幹眼角淚水後，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說道。</p>
“你又說傻話，什麽真龍天子，命授予天，都是些哄騙世人的鬼話，我李闕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一樣會生老病死，隻不過沒能和你一起撫育我們的孩子，是唯一令我不甘遺憾之事。”</p>
自青冥集薪堂認識他那一刻起，薑婉兒便被李闕的真誠所打動。</p>
他從未自恃東夏儲君，而又任何居高臨下的傲人姿態。</p>
甚至對學宮一些出身貧寒的弟子，也是客客氣氣，平易近人。</p>
仁孝謙卑，溫文爾雅的懿寧太子，就這樣走進了她的心裏。</p>
後來蒼天弄人，自己一夜之間成了隆武皇帝的昭儀，李闕依舊對她不離不棄。</p>
多次於危難之時出手相助，甚至不顧朝臣反對，將她從皇陵接迴修葺一新的碧凝宮。</p>
至此以為二人可長相廝守，再續前緣。</p>
誰曾想，情深不壽的李闕身體每況愈下，怎能不讓薑婉兒傷心欲絕。</p>
“陛下，放心，我家三郎神通廣大，一定有能治愈你的法子，臣妾這就去尋他來。”</p>
薑婉兒剛要起身，被李闕一把拉住。</p>
“婉兒，沒用的，你忘了當初水鏡先生趕來救你時，臨走時說過的話嗎？”</p>
迴想當日，三人安頓好昏迷不醒的薑家三郎後，半聖方朝樹曾替臉色慘白的李闕把脈。</p>
說他的病，並非普通癆症，已是油盡燈枯之像，藥石罔效。</p>
就算是太虛院的甘道陵煉製續命金丹，也是徒勞。</p>
當然，水鏡先生還有一句話沒說。</p>
那就是李氏皇族氣運盡散，和他的病情加重也有直接關係。</p>
否則隆武皇帝也不可能那麽快薨逝。</p>
薑婉兒重新坐迴龍榻，神色淒婉道：“隻要陛下能康複如初，婉兒願折壽十年，不，二十年，甚至以命換命，也絕不會讓你有事。”</p>
李闕苦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你的心意，朕明白，好了，不說這些了……誒，聽聞你家三郎修行一日千裏，還在梵鏡幻澤親手斬殺了傳說中的無相獸王，朕當日還瞧不上這個名滿神都的紈絝子，為了他，沒少與你爭吵，沒想到，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