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的東夏皇陵，除了歌舞升平的下宮區寢殿燈火搖曳外。</p>
所有宮殿式建築，到處是一片森然幽暗。</p>
包括薑昭儀所在的這處龍柏環繞的院子，也不例外。</p>
皇陵自古傳下來的規矩，不論白天黑夜，禁止一切明火炊煙。</p>
下宮區那座駐蹕休沐的行宮，是唯一可燃燭火之地。</p>
薑婉兒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該去大殿開始奏琴了。</p>
可親弟弟好不容易來一趟，又不忍心離開。</p>
最可惡的，就是這個左小棠！</p>
薑婉兒瞪了他一眼後，衝著薑叔夜溫柔道：“三郎，過來陪阿姐說會兒話！”</p>
六月的夏夜，微風徐徐，蟬鳴卿卿。</p>
趁著皎潔月光，倒也讓燈火全無的小院兒多了幾分幽然意境。</p>
薑叔夜來至竹木躺椅旁，斜瞅著左小棠，忿忿道：“別跑啊！等本郎君吃飽喝足了，再與你大戰三百迴合。”</p>
說罷後，他蹲在阿姐跟前，聊起了家常。</p>
左小棠撇撇嘴，咕噥道：“有本事你別用道宗的鬼玩意兒，看我怎麽收拾你！”</p>
嘴上不饒人的這位，環抱雙臂，想起薑家三郎剛才的問題。</p>
“喂，你怎麽知道我是半妖？”</p>
薑叔夜姐弟一聽，曾地同時起身，滿麵驚詫地望著說話雲澹風輕的左小棠。</p>
“你是什麽？”</p>
左小棠笑了笑：“這天下除了我爹，沒人知道我半人半妖的秘密，小侯爺，是借著身上的望氣符篆看出來的？也不對……望氣術我試過，沒用啊！”</p>
薑氏姐弟麵麵相覷，一臉的難以置信。</p>
小侯爺當時看到他腦際突然多出的妖之白氣，基本上斷定此人，是妖族無疑。</p>
可從未想過，這世間居然還有半妖之說！</p>
左小棠嗬嗬一笑，看了眼薑婉兒，突然收起笑容道：“這事兒，我沒想瞞著你，本打算再你離開皇陵時坦白，可惜，你這個弟弟眼睛太毒。”</p>
薑婉兒此刻隻剩下好奇心，一改往日兇巴巴的樣子，諾諾問道：“這世上，真有人族與妖族之後？”</p>
</p>
左小棠坦誠道：“我爹是名動天下的天疆佛子，自然不是妖族，但我娘，的的確確是一隻狐妖，後來我才知道，她不僅是狐妖，還是青丘的八尾聖狐，尊位隻在青丘帝姬之下。可惜她沒等到妖靈之氣複蘇，便撒手人寰，妖丹早已不知落到誰家了！”</p>
薑叔夜心裏咯噔一下，抬頭打量著眉心皺成一團，神色悲戚的左小棠。</p>
之前在老君山時，白小小說過淪為凡人的妖族，一樣會生老病死。</p>
頭七過後，妖丹化氣，會選擇一戶即將分娩的人家，重新轉世並隨著肉身成長重新凝結。</p>
不過上輩子的記憶，會蕩然無存。</p>
這不，姨娘離開老君山，也在四處尋找散亂九州的族人。</p>
不知道找到了多少？</p>
“嘖…”</p>
九州淪為凡人的妖族何其多，那誕下的半妖，可不在少數！</p>
如今妖靈之氣蔓延九州，所有妖族俱都恢複記憶，說不定左小棠那位八尾聖狐的娘，也在四處尋他。</p>
薑叔夜眉心一緊，思索著要不要將真相告知與他。</p>
這時，左小棠看著小侯爺，微微道：“你可知我爹晏東煌，為何不惜被天下人唾罵，甚至得罪三教中人，也要毀掉夜塵珠，令九州妖族重見天日？”</p>
薑叔夜雙手攏進袍袖，沉聲道：“是為了找迴你娘！”</p>
左小棠詫異地盯著小侯爺，頓了頓，好奇道：“你知道？”</p>
薑婉兒在後麵扯了扯三郎的衣袖，使了個眼色。</p>
薑叔夜悄聲道：“沒事，阿姐，我知道怎麽說。”</p>
隨後衝著左小棠澹澹道：“我有一位故人，母子分離的遭遇和你差不多，而且我還認識青丘狐族的一隻二尾血狐，所以知道的事情，不比你爹少！”</p>
“哦？”</p>
薑叔夜靈機一動，繼續道：“倘若我有辦法找到你那八尾聖狐的親娘，能否以後別在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二姐，她早有意中人！另外，你我的恩怨，也就此煙消雲散，如何？”</p>
打架是真打不過他，嘴上說著將他千刀萬剮，其實也不至於。</p>
況且當日在周山西麓斬龍，晏東煌以佛門法印困住魔龍，功不可沒，還算是良心未泯。</p>
他這個兒子，雖是羞辱過自己，但也從未真正傷害過誰。</p>
鬼頭嶺那一百多無辜女子，也是左小棠所救，足見此人尚存仁義良善之心。</p>
而且聽聞三千殺滿世界地誅妖降魔，算是將功補過了。</p>
左小棠深吸一口氣，深情地望著的薑婉兒，苦笑道：“情之所鍾者，不懼生，不懼死，不懼分離……我知道你和李闕的事，也從未嫉妒和怨恨過，喜歡你，是我的事！雖然被你屢次拒絕，但我左小棠發誓，這一輩子，絕不會再心悅其他女子，惟願守在你身邊一生一世，哪兒怕隻是卑微地做個奴仆，也心甘情願！”</p>
薑叔夜微微一愣，世間癡情女子不少，但如左小棠這般男子，還是天下罕見的修行天才，可真是令人側目。</p>
這番發自肺腑的話，同樣讓薑婉兒心裏一陣感動。</p>
但她是一個專情之人，既然選擇了李闕，這一生都會信守海枯石爛的盟誓。</p>
而眼前的左小棠，隻能是生命中，值得迴憶的一個過客而已。</p>
至少是為數不多感動過自己的人……</p>
薑婉兒翩然轉身，再不去看那張寫滿癡情二字的臉龐。</p>
左小棠搖搖頭，將視線拉迴，看著小侯爺，突然作揖行禮道：“若能幫我找迴阿娘，此恩沒齒難忘，從此我左小棠這條命，就是你薑家三郎的，但是讓我不再見你二姐，恕難從命！”</p>
此時已完全放下戒心的薑叔夜，旋身看了眼沉默不語的二姐，一時間竟有些左右為難。</p>
幾部來到她身後，悄聲問道：“姐，這蒼蠅趕不走啊，怎麽辦？”</p>
薑婉兒歎了一口氣，抬起下巴望著滿天星鬥，悠悠道：“由他去吧！”</p>
啥意思？</p>
薑叔夜猶豫了一下，旋身衝著左小棠言道：“我姐馬上就要迴神都了，難不成，你還要閹了自己，進宮當太監？”</p>
“你……”</p>
左小棠被他一句話氣得直翻白眼兒，憤滿道：“怎麽進宮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瞎操心，沒找著我娘之前，你還沒資格受恩。”</p>
薑叔夜點點頭，上前幾步拍著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年輕人，這份待報之恩，本郎君會很快來取，信不？”</p>
左小棠右肩一抖，甩開他的大手，嗤笑道：“找著再說！”</p>
這時，院門咣鐺一聲被撞開。</p>
隻見小甄柔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抱著酒壇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p>
衝著薑昭儀興奮道：“姐姐，柔兒已經和諸陵署管事的人說了，你今夜不舒服，就不去大殿奏琴了，這不，我還趁機順了一壇子酒，三郎好不容易來一趟，咱們不醉不歸。”</p>
說罷，她瞧了眼左小棠，鼓著腮幫子言道：“看什麽看，沒你的份兒！”</p>
薑叔夜一樂，幫腔道：“聽見沒，得罪她可沒什麽好果子吃，左兄請自便吧！”</p>
說完後，大步流星地來到甄柔麵前，幫著接過酒壇子。</p>
左小棠哼了一聲，徑直朝著昏迷了大半日的陵衛走去，彎腰抓起衣領，嗖一聲越牆而出。</p>
薑叔夜聽到動靜，砸巴了幾下嘴，笑著衝小甄柔說道：“這家夥還挺識趣兒！”</p>
夏夜微涼，三人決定在院子裏小酌一杯。</p>
甄柔從屋裏搬出一張不大的桌桉，又找了三把矮凳，將食盒裏的冷飯冷菜擺放整齊。</p>
薑叔夜瞧了一眼，心裏一酸。</p>
“你們每日就吃這些？”</p>
甄柔委屈道：“可不是，皇陵不準有明火炊煙，這些都是諸陵署提前預備好的，可不都是涼的，不過，偶爾也會送來些溫的。”</p>
薑婉兒白了眼小侍女，斥責道：“就你話多！有這些就不錯了，神都城外有多少災民，連這些都沒得吃。”</p>
說罷，她端起酒盞開心道：“記得最後一次與三郎喝酒，還是三年前侯府那場家宴，白雲蒼狗，轉眼我家三郎都到了及冠之年，今夜姐姐好好陪你喝上一場！幹……”</p>
薑婉兒脖子一揚，一飲而盡。</p>
這酒是宮裏特釀的“玉壺春”，專門為皇家祭祀所備。</p>
甄柔連唬帶嚇地從諸陵署苴長那裏弄來的，說是院子裏有毒蟲，拿迴去做雄黃酒用的。</p>
皇陵區域內侍奉大行皇帝的所有人，是不準飲酒的。</p>
但這些規矩，在薑昭儀的小院裏，可不好使。</p>
薑叔夜端起酒盞，瞅著眉眼彎彎的阿姐，說了聲“幹”後，仰頭喝盡。</p>
這是他難得一次見到薑婉兒這麽開心，明媚無儔的絕世容顏上，泛起緋紅一片。</p>
如含星子的美眸中，漾著對未來充滿期待的欣喜和歡悅。</p>
小甄柔這些日子，看著愁眉不展的昭儀娘娘，也是心疼不已。</p>
自己嘴笨，也不知道如何勸慰。</p>
結果今日雙喜臨門，不僅聖人李闕悄然而至，親弟弟也跑來探望。</p>
素來滴酒不沾的娘娘，今夜竟如此豪飲，這心情得是有多暢快！</p>
甄柔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從滿麵緋紅的薑婉兒臉上移開，投向了那張日思夜想的薑家三郎。</p>
憋了半天，才諾諾問道：“小侯爺，你那套拳法，能教我嗎？”</p>
薑叔夜迴過神，看著嬌俏可愛的小侍女，從懷間拿出兩本冊子。</p>
“諾，何止是崩山訣的拳法，再送你一套斷海訣掌法，可好？”</p>
甄柔欣喜若狂地接過兩本秘籍，開心道：“謝謝三郎！”</p>
此時的薑婉兒也納悶，之前青冥求學時，他沒事總去聖武院探望大哥薑修文。</p>
武院弟子的拳法，豈有他這般精妙絕倫。</p>
於是隨口問道：“你這是又碰到什麽神仙高人，學了這麽些高深功夫？”</p>
薑叔夜撇嘴一笑：“不瞞阿姐，如今的聖武院，你弟弟我可是受人尊敬的大師兄，院長秋陌的入室弟子，至於這些拳掌功夫，是我自己悟出來的。”</p>
“秋陌？”</p>
薑婉兒一愣，好奇道：“那荊院長呢？”</p>
薑叔夜抿了一口輕柔綿香的玉壺春，迴道：“副院長唄！每次見了我都是一副傷懷模樣，估計是我和大哥長得像吧！”</p>
隨後，他將這些日發生的事情，一一講給了薑婉兒聽。</p>
包括拜師秋陌和姬玄策上山之事，尤其是那篇《九州戡亂疏》，從頭到尾背誦了一遍。</p>
聽得入迷的薑婉兒，一時間陷入沉思，表情也似薑叔夜初讀全疏一般。</p>
此刻，小侯爺瞧著一個沉思不語，一個捧著拳譜入迷觀摩，歎了口氣，開始自斟自飲。</p>
不大一會兒工夫，忽地從院外鬼魅般蹦進來一個人。</p>
薑叔夜也不抬頭，喝著酒道了句：“姓左的，如此在皇陵肆無忌憚地亂跑，你也不怕饒了大行皇帝的清夢，化作陰魂找你算賬？”</p>
左小棠自顧自來到門前台階，放下手中的食盒和酒壇，自語道：“醬鴨、燒雞、魚膾、花生米還有玉壺春，哎，我怎麽就沒想起來，早點兒去諸陵署苴長那裏……”</p>
反觀小甄柔拿來的這些，盡是素食，唯一沾點兒葷腥的，就是那一小碟子臘肉幹。</p>
薑婉兒吃素多年，諸陵署為她準備的，都是高塗高公公特意叮囑過。</p>
那一小碟臘肉，還是貪吃的甄柔悄悄順走的。</p>
小侯爺聳著鼻尖，雞鴨的肉香撲麵而來，低頭再看桌上的青菜豆腐，瞬間沒了興致。</p>
甄柔吞咽著口水，瞪著大吃大喝的左小棠，曾地站起身揶揄道：“小心別噎死你，趕緊吃，吃飽了我們三郎還得著揍你呢！”</p>
薑叔夜抬手示意她坐下，悠悠道：“不打了，沒勁，這個家夥，其實也沒那麽討厭。”</p>
隨後轉身衝著左小棠笑眯眯道：“一個人多無聊，過來拚個桌唄！”</p>
這時，薑婉兒難得衝他笑了笑，附和道：“過來吧！上次解圍，我和柔兒還沒道謝。”</p>
先不論他往日言語輕浮，嬉皮笑臉的登徒子模樣。</p>
光是坦誠磊落這一點，足以讓人刮目相看。</p>
而且方才情真意切的一番話，的確令薑婉兒對這個人有了很大改觀。</p>
聽到這麽一句，左小棠嘴角一咧，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抱著那堆吃食便跑了過來。</p>
“我就說嘛！神都第一奇女子怎麽會這般鐵石心腸。”</p>
薑叔夜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往後管好你那張嘴，別胡說八道，我阿姐豈是你隨意戲謔之人。”</p>
左小棠伸手捂著嘴巴，狡黠一笑，隨後賠禮道：“小侯爺教訓的是，我左小棠發誓，以後在薑家女郎君麵前，就是個啞巴！”</p>
薑婉兒一聽，抿嘴淺笑，端起酒盞道：“你的心意我領了，瞧著你年歲小我一些，若不嫌棄，今後可同三郎一起，喊我一聲姐姐。”</p>
“姐姐？”</p>
左小棠喪著臉，也沒搭話，將碗裏的玉壺春，一飲而盡。</p>
所有宮殿式建築，到處是一片森然幽暗。</p>
包括薑昭儀所在的這處龍柏環繞的院子，也不例外。</p>
皇陵自古傳下來的規矩，不論白天黑夜，禁止一切明火炊煙。</p>
下宮區那座駐蹕休沐的行宮，是唯一可燃燭火之地。</p>
薑婉兒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該去大殿開始奏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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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惡的，就是這個左小棠！</p>
薑婉兒瞪了他一眼後，衝著薑叔夜溫柔道：“三郎，過來陪阿姐說會兒話！”</p>
六月的夏夜，微風徐徐，蟬鳴卿卿。</p>
趁著皎潔月光，倒也讓燈火全無的小院兒多了幾分幽然意境。</p>
薑叔夜來至竹木躺椅旁，斜瞅著左小棠，忿忿道：“別跑啊！等本郎君吃飽喝足了，再與你大戰三百迴合。”</p>
說罷後，他蹲在阿姐跟前，聊起了家常。</p>
左小棠撇撇嘴，咕噥道：“有本事你別用道宗的鬼玩意兒，看我怎麽收拾你！”</p>
嘴上不饒人的這位，環抱雙臂，想起薑家三郎剛才的問題。</p>
“喂，你怎麽知道我是半妖？”</p>
薑叔夜姐弟一聽，曾地同時起身，滿麵驚詫地望著說話雲澹風輕的左小棠。</p>
“你是什麽？”</p>
左小棠笑了笑：“這天下除了我爹，沒人知道我半人半妖的秘密，小侯爺，是借著身上的望氣符篆看出來的？也不對……望氣術我試過，沒用啊！”</p>
薑氏姐弟麵麵相覷，一臉的難以置信。</p>
小侯爺當時看到他腦際突然多出的妖之白氣，基本上斷定此人，是妖族無疑。</p>
可從未想過，這世間居然還有半妖之說！</p>
左小棠嗬嗬一笑，看了眼薑婉兒，突然收起笑容道：“這事兒，我沒想瞞著你，本打算再你離開皇陵時坦白，可惜，你這個弟弟眼睛太毒。”</p>
薑婉兒此刻隻剩下好奇心，一改往日兇巴巴的樣子，諾諾問道：“這世上，真有人族與妖族之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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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棠坦誠道：“我爹是名動天下的天疆佛子，自然不是妖族，但我娘，的的確確是一隻狐妖，後來我才知道，她不僅是狐妖，還是青丘的八尾聖狐，尊位隻在青丘帝姬之下。可惜她沒等到妖靈之氣複蘇，便撒手人寰，妖丹早已不知落到誰家了！”</p>
薑叔夜心裏咯噔一下，抬頭打量著眉心皺成一團，神色悲戚的左小棠。</p>
之前在老君山時，白小小說過淪為凡人的妖族，一樣會生老病死。</p>
頭七過後，妖丹化氣，會選擇一戶即將分娩的人家，重新轉世並隨著肉身成長重新凝結。</p>
不過上輩子的記憶，會蕩然無存。</p>
這不，姨娘離開老君山，也在四處尋找散亂九州的族人。</p>
不知道找到了多少？</p>
“嘖…”</p>
九州淪為凡人的妖族何其多，那誕下的半妖，可不在少數！</p>
如今妖靈之氣蔓延九州，所有妖族俱都恢複記憶，說不定左小棠那位八尾聖狐的娘，也在四處尋他。</p>
薑叔夜眉心一緊，思索著要不要將真相告知與他。</p>
這時，左小棠看著小侯爺，微微道：“你可知我爹晏東煌，為何不惜被天下人唾罵，甚至得罪三教中人，也要毀掉夜塵珠，令九州妖族重見天日？”</p>
薑叔夜雙手攏進袍袖，沉聲道：“是為了找迴你娘！”</p>
左小棠詫異地盯著小侯爺，頓了頓，好奇道：“你知道？”</p>
薑婉兒在後麵扯了扯三郎的衣袖，使了個眼色。</p>
薑叔夜悄聲道：“沒事，阿姐，我知道怎麽說。”</p>
隨後衝著左小棠澹澹道：“我有一位故人，母子分離的遭遇和你差不多，而且我還認識青丘狐族的一隻二尾血狐，所以知道的事情，不比你爹少！”</p>
“哦？”</p>
薑叔夜靈機一動，繼續道：“倘若我有辦法找到你那八尾聖狐的親娘，能否以後別在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二姐，她早有意中人！另外，你我的恩怨，也就此煙消雲散，如何？”</p>
打架是真打不過他，嘴上說著將他千刀萬剮，其實也不至於。</p>
況且當日在周山西麓斬龍，晏東煌以佛門法印困住魔龍，功不可沒，還算是良心未泯。</p>
他這個兒子，雖是羞辱過自己，但也從未真正傷害過誰。</p>
鬼頭嶺那一百多無辜女子，也是左小棠所救，足見此人尚存仁義良善之心。</p>
而且聽聞三千殺滿世界地誅妖降魔，算是將功補過了。</p>
左小棠深吸一口氣，深情地望著的薑婉兒，苦笑道：“情之所鍾者，不懼生，不懼死，不懼分離……我知道你和李闕的事，也從未嫉妒和怨恨過，喜歡你，是我的事！雖然被你屢次拒絕，但我左小棠發誓，這一輩子，絕不會再心悅其他女子，惟願守在你身邊一生一世，哪兒怕隻是卑微地做個奴仆，也心甘情願！”</p>
薑叔夜微微一愣，世間癡情女子不少，但如左小棠這般男子，還是天下罕見的修行天才，可真是令人側目。</p>
這番發自肺腑的話，同樣讓薑婉兒心裏一陣感動。</p>
但她是一個專情之人，既然選擇了李闕，這一生都會信守海枯石爛的盟誓。</p>
而眼前的左小棠，隻能是生命中，值得迴憶的一個過客而已。</p>
至少是為數不多感動過自己的人……</p>
薑婉兒翩然轉身，再不去看那張寫滿癡情二字的臉龐。</p>
左小棠搖搖頭，將視線拉迴，看著小侯爺，突然作揖行禮道：“若能幫我找迴阿娘，此恩沒齒難忘，從此我左小棠這條命，就是你薑家三郎的，但是讓我不再見你二姐，恕難從命！”</p>
此時已完全放下戒心的薑叔夜，旋身看了眼沉默不語的二姐，一時間竟有些左右為難。</p>
幾部來到她身後，悄聲問道：“姐，這蒼蠅趕不走啊，怎麽辦？”</p>
薑婉兒歎了一口氣，抬起下巴望著滿天星鬥，悠悠道：“由他去吧！”</p>
啥意思？</p>
薑叔夜猶豫了一下，旋身衝著左小棠言道：“我姐馬上就要迴神都了，難不成，你還要閹了自己，進宮當太監？”</p>
“你……”</p>
左小棠被他一句話氣得直翻白眼兒，憤滿道：“怎麽進宮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瞎操心，沒找著我娘之前，你還沒資格受恩。”</p>
薑叔夜點點頭，上前幾步拍著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年輕人，這份待報之恩，本郎君會很快來取，信不？”</p>
左小棠右肩一抖，甩開他的大手，嗤笑道：“找著再說！”</p>
這時，院門咣鐺一聲被撞開。</p>
隻見小甄柔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抱著酒壇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p>
衝著薑昭儀興奮道：“姐姐，柔兒已經和諸陵署管事的人說了，你今夜不舒服，就不去大殿奏琴了，這不，我還趁機順了一壇子酒，三郎好不容易來一趟，咱們不醉不歸。”</p>
說罷，她瞧了眼左小棠，鼓著腮幫子言道：“看什麽看，沒你的份兒！”</p>
薑叔夜一樂，幫腔道：“聽見沒，得罪她可沒什麽好果子吃，左兄請自便吧！”</p>
說完後，大步流星地來到甄柔麵前，幫著接過酒壇子。</p>
左小棠哼了一聲，徑直朝著昏迷了大半日的陵衛走去，彎腰抓起衣領，嗖一聲越牆而出。</p>
薑叔夜聽到動靜，砸巴了幾下嘴，笑著衝小甄柔說道：“這家夥還挺識趣兒！”</p>
夏夜微涼，三人決定在院子裏小酌一杯。</p>
甄柔從屋裏搬出一張不大的桌桉，又找了三把矮凳，將食盒裏的冷飯冷菜擺放整齊。</p>
薑叔夜瞧了一眼，心裏一酸。</p>
“你們每日就吃這些？”</p>
甄柔委屈道：“可不是，皇陵不準有明火炊煙，這些都是諸陵署提前預備好的，可不都是涼的，不過，偶爾也會送來些溫的。”</p>
薑婉兒白了眼小侍女，斥責道：“就你話多！有這些就不錯了，神都城外有多少災民，連這些都沒得吃。”</p>
說罷，她端起酒盞開心道：“記得最後一次與三郎喝酒，還是三年前侯府那場家宴，白雲蒼狗，轉眼我家三郎都到了及冠之年，今夜姐姐好好陪你喝上一場！幹……”</p>
薑婉兒脖子一揚，一飲而盡。</p>
這酒是宮裏特釀的“玉壺春”，專門為皇家祭祀所備。</p>
甄柔連唬帶嚇地從諸陵署苴長那裏弄來的，說是院子裏有毒蟲，拿迴去做雄黃酒用的。</p>
皇陵區域內侍奉大行皇帝的所有人，是不準飲酒的。</p>
但這些規矩，在薑昭儀的小院裏，可不好使。</p>
薑叔夜端起酒盞，瞅著眉眼彎彎的阿姐，說了聲“幹”後，仰頭喝盡。</p>
這是他難得一次見到薑婉兒這麽開心，明媚無儔的絕世容顏上，泛起緋紅一片。</p>
如含星子的美眸中，漾著對未來充滿期待的欣喜和歡悅。</p>
小甄柔這些日子，看著愁眉不展的昭儀娘娘，也是心疼不已。</p>
自己嘴笨，也不知道如何勸慰。</p>
結果今日雙喜臨門，不僅聖人李闕悄然而至，親弟弟也跑來探望。</p>
素來滴酒不沾的娘娘，今夜竟如此豪飲，這心情得是有多暢快！</p>
甄柔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從滿麵緋紅的薑婉兒臉上移開，投向了那張日思夜想的薑家三郎。</p>
憋了半天，才諾諾問道：“小侯爺，你那套拳法，能教我嗎？”</p>
薑叔夜迴過神，看著嬌俏可愛的小侍女，從懷間拿出兩本冊子。</p>
“諾，何止是崩山訣的拳法，再送你一套斷海訣掌法，可好？”</p>
甄柔欣喜若狂地接過兩本秘籍，開心道：“謝謝三郎！”</p>
此時的薑婉兒也納悶，之前青冥求學時，他沒事總去聖武院探望大哥薑修文。</p>
武院弟子的拳法，豈有他這般精妙絕倫。</p>
於是隨口問道：“你這是又碰到什麽神仙高人，學了這麽些高深功夫？”</p>
薑叔夜撇嘴一笑：“不瞞阿姐，如今的聖武院，你弟弟我可是受人尊敬的大師兄，院長秋陌的入室弟子，至於這些拳掌功夫，是我自己悟出來的。”</p>
“秋陌？”</p>
薑婉兒一愣，好奇道：“那荊院長呢？”</p>
薑叔夜抿了一口輕柔綿香的玉壺春，迴道：“副院長唄！每次見了我都是一副傷懷模樣，估計是我和大哥長得像吧！”</p>
隨後，他將這些日發生的事情，一一講給了薑婉兒聽。</p>
包括拜師秋陌和姬玄策上山之事，尤其是那篇《九州戡亂疏》，從頭到尾背誦了一遍。</p>
聽得入迷的薑婉兒，一時間陷入沉思，表情也似薑叔夜初讀全疏一般。</p>
此刻，小侯爺瞧著一個沉思不語，一個捧著拳譜入迷觀摩，歎了口氣，開始自斟自飲。</p>
不大一會兒工夫，忽地從院外鬼魅般蹦進來一個人。</p>
薑叔夜也不抬頭，喝著酒道了句：“姓左的，如此在皇陵肆無忌憚地亂跑，你也不怕饒了大行皇帝的清夢，化作陰魂找你算賬？”</p>
左小棠自顧自來到門前台階，放下手中的食盒和酒壇，自語道：“醬鴨、燒雞、魚膾、花生米還有玉壺春，哎，我怎麽就沒想起來，早點兒去諸陵署苴長那裏……”</p>
反觀小甄柔拿來的這些，盡是素食，唯一沾點兒葷腥的，就是那一小碟子臘肉幹。</p>
薑婉兒吃素多年，諸陵署為她準備的，都是高塗高公公特意叮囑過。</p>
那一小碟臘肉，還是貪吃的甄柔悄悄順走的。</p>
小侯爺聳著鼻尖，雞鴨的肉香撲麵而來，低頭再看桌上的青菜豆腐，瞬間沒了興致。</p>
甄柔吞咽著口水，瞪著大吃大喝的左小棠，曾地站起身揶揄道：“小心別噎死你，趕緊吃，吃飽了我們三郎還得著揍你呢！”</p>
薑叔夜抬手示意她坐下，悠悠道：“不打了，沒勁，這個家夥，其實也沒那麽討厭。”</p>
隨後轉身衝著左小棠笑眯眯道：“一個人多無聊，過來拚個桌唄！”</p>
這時，薑婉兒難得衝他笑了笑，附和道：“過來吧！上次解圍，我和柔兒還沒道謝。”</p>
先不論他往日言語輕浮，嬉皮笑臉的登徒子模樣。</p>
光是坦誠磊落這一點，足以讓人刮目相看。</p>
而且方才情真意切的一番話，的確令薑婉兒對這個人有了很大改觀。</p>
聽到這麽一句，左小棠嘴角一咧，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抱著那堆吃食便跑了過來。</p>
“我就說嘛！神都第一奇女子怎麽會這般鐵石心腸。”</p>
薑叔夜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往後管好你那張嘴，別胡說八道，我阿姐豈是你隨意戲謔之人。”</p>
左小棠伸手捂著嘴巴，狡黠一笑，隨後賠禮道：“小侯爺教訓的是，我左小棠發誓，以後在薑家女郎君麵前，就是個啞巴！”</p>
薑婉兒一聽，抿嘴淺笑，端起酒盞道：“你的心意我領了，瞧著你年歲小我一些，若不嫌棄，今後可同三郎一起，喊我一聲姐姐。”</p>
“姐姐？”</p>
左小棠喪著臉，也沒搭話，將碗裏的玉壺春，一飲而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