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於熙熙攘攘的神都南市，薑叔夜一時間，竟恍如夢境。</p>
記得上次在城南招搖過市，還是四月穀雨後的第一天。</p>
當時自己坐在那輛殘舊的馬車裏，前後兩隊黑甲影騎開道，兩側屋簷和混跡人群的諦聽坊暗碟，不時交換著眼色。</p>
車廂裏還有一個戰力不知有多高的枯槁老人緊隨左右，寸步不離。</p>
那時安保措施堪比皇族的薑小侯爺，成了行走於神都街頭最乍眼的一道“風景”。</p>
轉眼三個月過去，之前那個滿世界尋覓死人氣運的穿越者，變化之大，令人側目。</p>
此時穿行於人群中的薑叔夜，烏黑的頭發盤成一個簡單的髻子，橫插一根木簪。</p>
向來不束冠和戴璞頭的薑小侯爺，連玉帶都懶得係，永遠是那副隨意自在的一身裝扮。</p>
</p>
除了身上這件姨娘親手縫製的蜀錦白袍，遠遠看去像是出身不俗。</p>
其他的，真拿不出手。</p>
即便是身無錦繡華裝，可昂藏七尺的偉岸身形，以及陽剛俊逸的臉龐。</p>
還是在熙攘人群中，鶴立雞群。</p>
遠遠瞧見印有“永興銅器”四個字的店招道旗後，薑叔夜抿嘴一笑，加緊步伐。</p>
來至錚錚嗡鳴的鐵匠鋪後，一位光著膀子的大漢抱拳道：“郎君，鑄刀鑄劍得預定，菜刀鍋鏟門栓都成，您看需要點兒啥？”</p>
這間永興銅器，也算是整個南市另類的存在。</p>
普通的鐵匠鋪，哪兒敢開在寸土寸金的繁華鬧市。</p>
一把剪子，一柄鍋鏟才十幾文錢，掌櫃遲早虧得底兒掉。</p>
可他家，鑄一柄劍，五十兩！</p>
奇怪的是，永興銅器有此賺錢的買賣，居然幾文錢的活也接。</p>
也不知道老板這生意，打得什麽算盤。</p>
薑叔夜曾見過他家鑄造的刀劍，雖說無法和彼岸閣獎勵的“無垢劍鐲”和“淒然”匕首相提並論，卻也削金斷玉的寶器。</p>
不然也不會賣出如此驚天價格，且備受神都貴人們青睞，趨之若鶩。</p>
薑叔夜瞅了眼這間鋪子，三丈寬的開間，牆上琳琅滿目的各種鐵器，生活用具一應俱全。</p>
一牆之隔的木門掛著簾子，裏麵不時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p>
外店內廠的布局，是神都大多商賈的店鋪格局。</p>
薑叔夜掃了眼牆麵，並沒有刀劍外鞘，悻悻然問道：“能做刀鞘嗎？彎刀……”</p>
黑得像塊碳似的的漢子，抬起胳膊擦了把額頭的汗珠，咧嘴笑著道：“郎君怕是不知道俺們這百年字號，隻要您說得出的玩意兒，沒有永興銅器做不出來的……”</p>
謔，好大的口氣……薑叔夜微微一笑，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柄怪裏怪氣的彎刀。</p>
“替本郎君這件家夥，做柄刀鞘！”</p>
說罷，他左手的大袖一抖，掉出一枚金錠，放在黑漢身邊的櫃台上。</p>
漢子一驚，斜眼瞅著足有五兩重的金錠，頓時眉飛色舞，喜不自勝。</p>
隨即衝著門簾的方向大喊一聲：“師傅，來生意嘍！”</p>
俄頃，從裏麵探出一條肌肉虯結的手臂，整條手臂還紋著青黑色的蛟龍。</p>
從裏麵闊步而出的中年人，一臉短而粗的胡茬，硬的像鋼針似的，樣貌兇悍。</p>
同樣赤著上半身，胸大肌一顫一顫，好不威武。</p>
這身體魄，絲毫不遜聖武院的竇青童。</p>
紋身大漢抬頭看了眼白袍郎君，扯下腰間挽著指寬的那條汗巾，抹了把大方臉，將眼神落在客人手裏的那柄華麗彎刀。</p>
“嘖！”</p>
“嘶……”</p>
薑叔夜和這個紋身大漢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歎。</p>
前者匪夷所思的是，一個打鐵匠，腦瓜頂居然氤氳著旺盛的黃氣。</p>
竟與半步大宗師荊墨陽的氣運，不相上下。</p>
都說神都城臥虎藏龍，卻沒人想象到在城裏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大隱於市藏著這麽一位高手。</p>
而紋身漢子，則是看到他手中的那柄彎刀，一時間如翁仲石像，愣在當場。</p>
至於拿錠明晃晃的金子，他看都沒看一眼。</p>
此時的薑叔夜第一反應，便是速離此地。</p>
敵我不明，萬一這位金剛不滅武夫見財起意，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p>
小侯爺二話不說，轉身就走。</p>
結果身後鐵匠鋪傳來的一句話，讓他改變了心意。</p>
“郎君留步，可認識秋先生？”</p>
當紋身漢子提到“秋先生”三個字時，語氣極為恭敬，甚至透著如敬父母恩師般的感情。</p>
停住腳步的薑叔夜緩緩轉身，點了點頭。</p>
紋身漢子離開鋪子，近前道：“郎君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拿著秋先生的寶刀？”</p>
善於察言觀色的薑叔夜想了一會兒，朗聲道：“安陽侯府，薑家三郎！”</p>
高出小侯爺半頭的威猛大漢聽罷，躬身抱拳：“唐州爛柯洞天，溫千禦……”</p>
“誰？”</p>
薑叔夜心裏一緊，腦海中即刻浮現出《九州誌》中所載的一句詩。</p>
“開爐鑄劍爛柯中，天與日時神借功！”</p>
此詩是形容天下第一鑄劍師溫千禦的名句。</p>
九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p>
青冥劍聖百裏長空手中那柄“鯤盧”劍，以及淩子虛劍匣中的“赤霄”，俱都出自這座洞天。</p>
薑叔夜剛忙上前幾步，恭敬道：“原來是聞名天下的爛柯溫師，失敬，失敬。”</p>
六月底的神都城，已經像個蒸籠似的。</p>
永興銅器後院那座大劍爐，熱浪灼灼，更是讓人不願靠近。</p>
溫千禦睜著大眼，打量了一番聞名神都城的第一紈絝，心下也是有些意外。</p>
往常都是遠遠瞧見那輛插著“薑”字大纛的殘舊馬車，被黑甲奇兵拱衛著穿街過市。</p>
從未見過薑小侯爺真容的溫千禦，眼睛一亮。</p>
沒想到，這個紈絝子長得還真不賴，而且這氣海，起碼到了小宗師的水平。</p>
關鍵是他手中，居然拿著爛柯山供奉了千年長生位之人的兵刃。</p>
在山中一處大殿，有一副畫像，描繪著一個人的灰衣背影。</p>
左手拎著一顆人頭，而右手，便是握著小侯爺手中那柄“昆吾斬”！</p>
出身爛柯洞天的溫師，怎會不認得。</p>
薑叔夜瞧了眼默不作聲的鑄劍師，眉心一皺，好奇道：“溫前輩這樣的高人，怎會屈居在這神都城？”</p>
身形隗壯的溫千禦沒有迴答，指了指永興銅器的後院：“隨我來！”</p>
說罷，又衝著櫃台邊的黑漢吩咐道：“今兒生意不做了，關門。”</p>
薑叔夜一手拎著彎刀，跟著溫師一同進了後院。</p>
隻見他屏退那些打鐵的夥計後，徑直邁入盡頭處的一間屋子。</p>
薑叔夜環視了一圈三間大房圍合成的院子，除了鑄劍的高爐，四周盡是各式打鐵器具。</p>
劍爐中蹭蹭直冒的火苗，連帶滾滾熱浪鋪麵而來。</p>
這時，屋裏傳來溫千禦的雄渾厚音。</p>
“小侯爺，屋舍簡陋，別嫌棄，進來吧！”</p>
薑叔夜三步並作一步，剛準備抬腳邁過門檻，卻突然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勁力，轟然而至。</p>
整個身軀如同如一葉孤舟置身風暴中心，衣衫獵獵，發絲亂舞。</p>
耳畔狂風唿嘯般掃過，右腳無論如何也無法落地。</p>
薑叔夜抬頭一看，半步大宗師滿麵含笑，手腕兒輕旋，四品金剛不滅的磅礴氣海，自掌心澎湃而出。</p>
幾個意思，進個門還要試試修為夠不夠？</p>
小侯爺眉眼一凜，腰挎猛地一沉，將萬鈞力道凝於下半身。</p>
“轟”一聲春雷乍響，右腳落地的瞬間，砸出一個深有數尺的大坑。</p>
溫千禦收迴神通，放聲大笑。</p>
“我說秋先生的寶刀，咋會在你手裏，原來聞名神都城的紈絝子，有這身本事，不錯，不錯啊！”</p>
說罷，他旋身指著幾步外的一張梨木大椅，做了個“請”的手勢。</p>
薑叔夜拔出右腳，不好意思道：“踩碎了您屋裏的青磚，見諒！”</p>
溫千禦撇撇嘴，看了眼毀得不成樣子的門檻處，笑著道：“刀鞘免費送你，這磚，小侯爺不是付過錢了嗎？”</p>
五兩金子一塊磚？</p>
薑叔夜彎腰撣了撣塵土，心思這爛柯洞天的高人，生意做得夠精呐！</p>
二人落座後，溫師直截了當問道：“秋先生與你，到底是什麽關係？”</p>
薑叔夜謹記老秋的囑托，外人麵前，師徒相稱。</p>
“秋陌秋先生如今是青冥聖武院新任院長，晚輩不才，是他的入室弟子！”</p>
溫師一聽這話，剛忙起身，抱拳施禮。</p>
“原來是先生的弟子，請受我溫千禦一拜！”</p>
說罷，堂堂天下第一鑄劍師，半步大宗師的隗碩漢子，突然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高懸頭頂。</p>
薑叔夜嚇了一跳，急忙起身，雙手扶起溫師。</p>
“前輩乃世外高人，竹九哪兒敢當此大禮，會被雷劈的！”</p>
小侯爺說話時，心裏一陣偷樂。</p>
老秋這隻大腿，可真夠粗的！</p>
連聞名九州的第一鑄劍師，都對他頂禮膜拜，自己也跟著雞犬升天。</p>
溫千禦起身後，坦誠道：“不瞞小侯爺，爛柯上下至今還不曉得秋先生大名，多謝你如實相告。”</p>
隨後，他口中滴咕著“秋陌”兩個字，不禁陷入沉思。</p>
薑叔夜也是納悶，老秋和這爛柯洞天溫家，到底有著什麽淵源，能令他們如此敬如天人。</p>
還沒等他開口相問，溫師便將實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p>
原來，千年前的白骨長城一戰，溫家先祖們幾乎全部陣亡。</p>
唯獨一位三品遮天境的高手幸免於難，卻也是命在旦夕。</p>
幸好當時一位奇人相救，迷迷湖湖中，隻看到此人背影，以及手中頭顱和一柄華麗的染血彎刀。</p>
溫師先祖迴到爛柯洞天後，以丹青繪就畫像，並四處尋找幸存者打聽救命恩人的名字。</p>
最後才從青冥學宮知道，那位奇人姓秋。</p>
至此，爛柯山的祖廟大殿內，除了溫姓先祖外，供奉起了那張畫像和長生靈牌。</p>
薑叔夜聽罷，一陣唏噓。</p>
怪不得溫千禦如敬仙佛，當年若不是老秋，爛柯洞天哪兒還有今日。</p>
這也是他第二次聽到“白骨長城”四個字。</p>
之前那個中五境大妖金螻蛄，提及“昆吾斬”在那一戰中，曾斬殺妖族無數。</p>
而且這件神兵，是奪自一個叫什麽“兵磯真人”的手中。</p>
想到此處，薑叔夜不禁倒吸一口冷氣。</p>
九州傳聞，天下除了十二洞天之外，還有兩處不可知之地。</p>
其中一處秘境，名為“小白玉京”，又稱“昆吾墟”，五城十二樓，亦是道宗祖庭所在。</p>
傳說山上集聚的修士，已非凡人。</p>
上可以動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龍虎，幽可以攝鬼神……</p>
昆吾山上的小白玉京，是這九州天下修真者真正的天擎聖地。</p>
老秋居然能從這處不可知之地的神仙手中，搶奪兵器，簡直匪夷所思。</p>
薑叔夜怔怔望著桌上的“昆吾斬”，突然有種燙手山芋的感覺。</p>
對麵的溫師望著他出神的樣子，嗬嗬道：“小侯爺要的刀鞘，三日後來取，包你滿意。日後用得著我爛柯山的地方，盡管開口。”</p>
薑叔夜愣了一下，隨後微微點頭。</p>
這倒好，前腳替掌握“銅精礦脈”的紫竹海葉家解圍。</p>
此番又認識了爛柯山的鑄劍世家。</p>
兩股九州舉重若輕的勢力，今後可堪大用。</p>
薑叔夜收斂心緒後問道：“前輩不在靈氣充裕的爛柯洞天，怎麽來此地開了間鐵匠鋪，還費心鑄造神兵予神都富賈豪門呢？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折了第一鑄劍世家的威名。”</p>
溫千禦臉色微變，頓了頓，解釋道：“此時說來話長，我帶著這些弟子和女兒入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的爛柯山，真是爛到骨子裏嘍！”</p>
隨即，溫師講述了一番下山的緣由。</p>
爛柯山最負盛名的，當屬山頂千年劍爐旁的洗劍池，以及傳承無數年的鑄劍術。</p>
“洗劍池”靈氣之充裕，堪稱十二洞天之首。</p>
但僅限於那處方圓不過十數丈的水潭。</p>
神奇的地方在於，將一柄普通刀劍或是其他兵器，置於洗劍池三年五載，竟也能溫養出“器靈”。</p>
與主人神識產生共鳴後，凡器便可脫胎換骨，涅槃重生。</p>
雖無法與“鯤盧”和“赤霄”這樣的神兵媲美，但也是非同凡響的寶器。</p>
卻沒想到，作為爛柯洞天宗主的溫炎，也就是溫千禦的叔父，居然借“洗劍池”大肆斂財。</p>
在洗劍池放置一把兵器，對外開價十萬兩黃金，期限一年。</p>
每多置於池中一載，便多十萬兩。</p>
曾經有一位韓姓富商，不惜花費六十萬兩黃金，替修行的獨子蘊養了一柄長劍。</p>
這些年，唐州的爛柯洞天，儼然成了充滿銅臭味的生意場。</p>
洗劍池，也成了名副其實的搖錢樹。</p>
實在看不下去的溫千禦，帶著親近的弟子和幼女，憤然下山。</p>
隻會鑄劍的溫師，拗不過向往繁華之地的幼女溫菱的軟磨硬泡，這才來了九州最為繁華的神都城。</p>
京城吃穿用度等花銷之大，很快便讓天下第一鑄劍師的錢袋見了底。</p>
最後，不得已賣了親手為女兒打造的一柄短刀，開了這家“永興銅器”行。</p>
從不懂做生意的溫師，將鋪子裏的生意全權交給大徒弟料理。</p>
自己隻管鑄劍，兩耳從不聞窗外之事。</p>
這一呆，就是八年。</p>
薑叔夜聽罷，也是為溫師一家惋惜。</p>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看不慣爛柯洞天那些勾當的一代鑄劍師，最後也被迫淪落到賣藝求生的地步。</p>
好在他沒有仗著一身本事，為非作歹，甘願做個普通人安度餘生。</p>
正值二人暢聊之時，屋外風風火火跑進來一個俊俏丫頭。</p>
一身鵝黃色衣裳，發髻高挽，瞪著一雙大眼睛怔怔瞅著屋裏的陌生公子。</p>
指著破損地麵嗔怒道：“你幹的？”</p>
溫千禦沉著臉，白了眼沒有禮數的女子，介紹道：“小侯爺見諒，她叫溫菱，是我的女兒！從小被師兄師弟們給慣壞了……”</p>
記得上次在城南招搖過市，還是四月穀雨後的第一天。</p>
當時自己坐在那輛殘舊的馬車裏，前後兩隊黑甲影騎開道，兩側屋簷和混跡人群的諦聽坊暗碟，不時交換著眼色。</p>
車廂裏還有一個戰力不知有多高的枯槁老人緊隨左右，寸步不離。</p>
那時安保措施堪比皇族的薑小侯爺，成了行走於神都街頭最乍眼的一道“風景”。</p>
轉眼三個月過去，之前那個滿世界尋覓死人氣運的穿越者，變化之大，令人側目。</p>
此時穿行於人群中的薑叔夜，烏黑的頭發盤成一個簡單的髻子，橫插一根木簪。</p>
向來不束冠和戴璞頭的薑小侯爺，連玉帶都懶得係，永遠是那副隨意自在的一身裝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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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身上這件姨娘親手縫製的蜀錦白袍，遠遠看去像是出身不俗。</p>
其他的，真拿不出手。</p>
即便是身無錦繡華裝，可昂藏七尺的偉岸身形，以及陽剛俊逸的臉龐。</p>
還是在熙攘人群中，鶴立雞群。</p>
遠遠瞧見印有“永興銅器”四個字的店招道旗後，薑叔夜抿嘴一笑，加緊步伐。</p>
來至錚錚嗡鳴的鐵匠鋪後，一位光著膀子的大漢抱拳道：“郎君，鑄刀鑄劍得預定，菜刀鍋鏟門栓都成，您看需要點兒啥？”</p>
這間永興銅器，也算是整個南市另類的存在。</p>
普通的鐵匠鋪，哪兒敢開在寸土寸金的繁華鬧市。</p>
一把剪子，一柄鍋鏟才十幾文錢，掌櫃遲早虧得底兒掉。</p>
可他家，鑄一柄劍，五十兩！</p>
奇怪的是，永興銅器有此賺錢的買賣，居然幾文錢的活也接。</p>
也不知道老板這生意，打得什麽算盤。</p>
薑叔夜曾見過他家鑄造的刀劍，雖說無法和彼岸閣獎勵的“無垢劍鐲”和“淒然”匕首相提並論，卻也削金斷玉的寶器。</p>
不然也不會賣出如此驚天價格，且備受神都貴人們青睞，趨之若鶩。</p>
薑叔夜瞅了眼這間鋪子，三丈寬的開間，牆上琳琅滿目的各種鐵器，生活用具一應俱全。</p>
一牆之隔的木門掛著簾子，裏麵不時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p>
外店內廠的布局，是神都大多商賈的店鋪格局。</p>
薑叔夜掃了眼牆麵，並沒有刀劍外鞘，悻悻然問道：“能做刀鞘嗎？彎刀……”</p>
黑得像塊碳似的的漢子，抬起胳膊擦了把額頭的汗珠，咧嘴笑著道：“郎君怕是不知道俺們這百年字號，隻要您說得出的玩意兒，沒有永興銅器做不出來的……”</p>
謔，好大的口氣……薑叔夜微微一笑，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柄怪裏怪氣的彎刀。</p>
“替本郎君這件家夥，做柄刀鞘！”</p>
說罷，他左手的大袖一抖，掉出一枚金錠，放在黑漢身邊的櫃台上。</p>
漢子一驚，斜眼瞅著足有五兩重的金錠，頓時眉飛色舞，喜不自勝。</p>
隨即衝著門簾的方向大喊一聲：“師傅，來生意嘍！”</p>
俄頃，從裏麵探出一條肌肉虯結的手臂，整條手臂還紋著青黑色的蛟龍。</p>
從裏麵闊步而出的中年人，一臉短而粗的胡茬，硬的像鋼針似的，樣貌兇悍。</p>
同樣赤著上半身，胸大肌一顫一顫，好不威武。</p>
這身體魄，絲毫不遜聖武院的竇青童。</p>
紋身大漢抬頭看了眼白袍郎君，扯下腰間挽著指寬的那條汗巾，抹了把大方臉，將眼神落在客人手裏的那柄華麗彎刀。</p>
“嘖！”</p>
“嘶……”</p>
薑叔夜和這個紋身大漢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歎。</p>
前者匪夷所思的是，一個打鐵匠，腦瓜頂居然氤氳著旺盛的黃氣。</p>
竟與半步大宗師荊墨陽的氣運，不相上下。</p>
都說神都城臥虎藏龍，卻沒人想象到在城裏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大隱於市藏著這麽一位高手。</p>
而紋身漢子，則是看到他手中的那柄彎刀，一時間如翁仲石像，愣在當場。</p>
至於拿錠明晃晃的金子，他看都沒看一眼。</p>
此時的薑叔夜第一反應，便是速離此地。</p>
敵我不明，萬一這位金剛不滅武夫見財起意，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p>
小侯爺二話不說，轉身就走。</p>
結果身後鐵匠鋪傳來的一句話，讓他改變了心意。</p>
“郎君留步，可認識秋先生？”</p>
當紋身漢子提到“秋先生”三個字時，語氣極為恭敬，甚至透著如敬父母恩師般的感情。</p>
停住腳步的薑叔夜緩緩轉身，點了點頭。</p>
紋身漢子離開鋪子，近前道：“郎君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拿著秋先生的寶刀？”</p>
善於察言觀色的薑叔夜想了一會兒，朗聲道：“安陽侯府，薑家三郎！”</p>
高出小侯爺半頭的威猛大漢聽罷，躬身抱拳：“唐州爛柯洞天，溫千禦……”</p>
“誰？”</p>
薑叔夜心裏一緊，腦海中即刻浮現出《九州誌》中所載的一句詩。</p>
“開爐鑄劍爛柯中，天與日時神借功！”</p>
此詩是形容天下第一鑄劍師溫千禦的名句。</p>
九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p>
青冥劍聖百裏長空手中那柄“鯤盧”劍，以及淩子虛劍匣中的“赤霄”，俱都出自這座洞天。</p>
薑叔夜剛忙上前幾步，恭敬道：“原來是聞名天下的爛柯溫師，失敬，失敬。”</p>
六月底的神都城，已經像個蒸籠似的。</p>
永興銅器後院那座大劍爐，熱浪灼灼，更是讓人不願靠近。</p>
溫千禦睜著大眼，打量了一番聞名神都城的第一紈絝，心下也是有些意外。</p>
往常都是遠遠瞧見那輛插著“薑”字大纛的殘舊馬車，被黑甲奇兵拱衛著穿街過市。</p>
從未見過薑小侯爺真容的溫千禦，眼睛一亮。</p>
沒想到，這個紈絝子長得還真不賴，而且這氣海，起碼到了小宗師的水平。</p>
關鍵是他手中，居然拿著爛柯山供奉了千年長生位之人的兵刃。</p>
在山中一處大殿，有一副畫像，描繪著一個人的灰衣背影。</p>
左手拎著一顆人頭，而右手，便是握著小侯爺手中那柄“昆吾斬”！</p>
出身爛柯洞天的溫師，怎會不認得。</p>
薑叔夜瞧了眼默不作聲的鑄劍師，眉心一皺，好奇道：“溫前輩這樣的高人，怎會屈居在這神都城？”</p>
身形隗壯的溫千禦沒有迴答，指了指永興銅器的後院：“隨我來！”</p>
說罷，又衝著櫃台邊的黑漢吩咐道：“今兒生意不做了，關門。”</p>
薑叔夜一手拎著彎刀，跟著溫師一同進了後院。</p>
隻見他屏退那些打鐵的夥計後，徑直邁入盡頭處的一間屋子。</p>
薑叔夜環視了一圈三間大房圍合成的院子，除了鑄劍的高爐，四周盡是各式打鐵器具。</p>
劍爐中蹭蹭直冒的火苗，連帶滾滾熱浪鋪麵而來。</p>
這時，屋裏傳來溫千禦的雄渾厚音。</p>
“小侯爺，屋舍簡陋，別嫌棄，進來吧！”</p>
薑叔夜三步並作一步，剛準備抬腳邁過門檻，卻突然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勁力，轟然而至。</p>
整個身軀如同如一葉孤舟置身風暴中心，衣衫獵獵，發絲亂舞。</p>
耳畔狂風唿嘯般掃過，右腳無論如何也無法落地。</p>
薑叔夜抬頭一看，半步大宗師滿麵含笑，手腕兒輕旋，四品金剛不滅的磅礴氣海，自掌心澎湃而出。</p>
幾個意思，進個門還要試試修為夠不夠？</p>
小侯爺眉眼一凜，腰挎猛地一沉，將萬鈞力道凝於下半身。</p>
“轟”一聲春雷乍響，右腳落地的瞬間，砸出一個深有數尺的大坑。</p>
溫千禦收迴神通，放聲大笑。</p>
“我說秋先生的寶刀，咋會在你手裏，原來聞名神都城的紈絝子，有這身本事，不錯，不錯啊！”</p>
說罷，他旋身指著幾步外的一張梨木大椅，做了個“請”的手勢。</p>
薑叔夜拔出右腳，不好意思道：“踩碎了您屋裏的青磚，見諒！”</p>
溫千禦撇撇嘴，看了眼毀得不成樣子的門檻處，笑著道：“刀鞘免費送你，這磚，小侯爺不是付過錢了嗎？”</p>
五兩金子一塊磚？</p>
薑叔夜彎腰撣了撣塵土，心思這爛柯洞天的高人，生意做得夠精呐！</p>
二人落座後，溫師直截了當問道：“秋先生與你，到底是什麽關係？”</p>
薑叔夜謹記老秋的囑托，外人麵前，師徒相稱。</p>
“秋陌秋先生如今是青冥聖武院新任院長，晚輩不才，是他的入室弟子！”</p>
溫師一聽這話，剛忙起身，抱拳施禮。</p>
“原來是先生的弟子，請受我溫千禦一拜！”</p>
說罷，堂堂天下第一鑄劍師，半步大宗師的隗碩漢子，突然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高懸頭頂。</p>
薑叔夜嚇了一跳，急忙起身，雙手扶起溫師。</p>
“前輩乃世外高人，竹九哪兒敢當此大禮，會被雷劈的！”</p>
小侯爺說話時，心裏一陣偷樂。</p>
老秋這隻大腿，可真夠粗的！</p>
連聞名九州的第一鑄劍師，都對他頂禮膜拜，自己也跟著雞犬升天。</p>
溫千禦起身後，坦誠道：“不瞞小侯爺，爛柯上下至今還不曉得秋先生大名，多謝你如實相告。”</p>
隨後，他口中滴咕著“秋陌”兩個字，不禁陷入沉思。</p>
薑叔夜也是納悶，老秋和這爛柯洞天溫家，到底有著什麽淵源，能令他們如此敬如天人。</p>
還沒等他開口相問，溫師便將實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p>
原來，千年前的白骨長城一戰，溫家先祖們幾乎全部陣亡。</p>
唯獨一位三品遮天境的高手幸免於難，卻也是命在旦夕。</p>
幸好當時一位奇人相救，迷迷湖湖中，隻看到此人背影，以及手中頭顱和一柄華麗的染血彎刀。</p>
溫師先祖迴到爛柯洞天後，以丹青繪就畫像，並四處尋找幸存者打聽救命恩人的名字。</p>
最後才從青冥學宮知道，那位奇人姓秋。</p>
至此，爛柯山的祖廟大殿內，除了溫姓先祖外，供奉起了那張畫像和長生靈牌。</p>
薑叔夜聽罷，一陣唏噓。</p>
怪不得溫千禦如敬仙佛，當年若不是老秋，爛柯洞天哪兒還有今日。</p>
這也是他第二次聽到“白骨長城”四個字。</p>
之前那個中五境大妖金螻蛄，提及“昆吾斬”在那一戰中，曾斬殺妖族無數。</p>
而且這件神兵，是奪自一個叫什麽“兵磯真人”的手中。</p>
想到此處，薑叔夜不禁倒吸一口冷氣。</p>
九州傳聞，天下除了十二洞天之外，還有兩處不可知之地。</p>
其中一處秘境，名為“小白玉京”，又稱“昆吾墟”，五城十二樓，亦是道宗祖庭所在。</p>
傳說山上集聚的修士，已非凡人。</p>
上可以動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龍虎，幽可以攝鬼神……</p>
昆吾山上的小白玉京，是這九州天下修真者真正的天擎聖地。</p>
老秋居然能從這處不可知之地的神仙手中，搶奪兵器，簡直匪夷所思。</p>
薑叔夜怔怔望著桌上的“昆吾斬”，突然有種燙手山芋的感覺。</p>
對麵的溫師望著他出神的樣子，嗬嗬道：“小侯爺要的刀鞘，三日後來取，包你滿意。日後用得著我爛柯山的地方，盡管開口。”</p>
薑叔夜愣了一下，隨後微微點頭。</p>
這倒好，前腳替掌握“銅精礦脈”的紫竹海葉家解圍。</p>
此番又認識了爛柯山的鑄劍世家。</p>
兩股九州舉重若輕的勢力，今後可堪大用。</p>
薑叔夜收斂心緒後問道：“前輩不在靈氣充裕的爛柯洞天，怎麽來此地開了間鐵匠鋪，還費心鑄造神兵予神都富賈豪門呢？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折了第一鑄劍世家的威名。”</p>
溫千禦臉色微變，頓了頓，解釋道：“此時說來話長，我帶著這些弟子和女兒入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的爛柯山，真是爛到骨子裏嘍！”</p>
隨即，溫師講述了一番下山的緣由。</p>
爛柯山最負盛名的，當屬山頂千年劍爐旁的洗劍池，以及傳承無數年的鑄劍術。</p>
“洗劍池”靈氣之充裕，堪稱十二洞天之首。</p>
但僅限於那處方圓不過十數丈的水潭。</p>
神奇的地方在於，將一柄普通刀劍或是其他兵器，置於洗劍池三年五載，竟也能溫養出“器靈”。</p>
與主人神識產生共鳴後，凡器便可脫胎換骨，涅槃重生。</p>
雖無法與“鯤盧”和“赤霄”這樣的神兵媲美，但也是非同凡響的寶器。</p>
卻沒想到，作為爛柯洞天宗主的溫炎，也就是溫千禦的叔父，居然借“洗劍池”大肆斂財。</p>
在洗劍池放置一把兵器，對外開價十萬兩黃金，期限一年。</p>
每多置於池中一載，便多十萬兩。</p>
曾經有一位韓姓富商，不惜花費六十萬兩黃金，替修行的獨子蘊養了一柄長劍。</p>
這些年，唐州的爛柯洞天，儼然成了充滿銅臭味的生意場。</p>
洗劍池，也成了名副其實的搖錢樹。</p>
實在看不下去的溫千禦，帶著親近的弟子和幼女，憤然下山。</p>
隻會鑄劍的溫師，拗不過向往繁華之地的幼女溫菱的軟磨硬泡，這才來了九州最為繁華的神都城。</p>
京城吃穿用度等花銷之大，很快便讓天下第一鑄劍師的錢袋見了底。</p>
最後，不得已賣了親手為女兒打造的一柄短刀，開了這家“永興銅器”行。</p>
從不懂做生意的溫師，將鋪子裏的生意全權交給大徒弟料理。</p>
自己隻管鑄劍，兩耳從不聞窗外之事。</p>
這一呆，就是八年。</p>
薑叔夜聽罷，也是為溫師一家惋惜。</p>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看不慣爛柯洞天那些勾當的一代鑄劍師，最後也被迫淪落到賣藝求生的地步。</p>
好在他沒有仗著一身本事，為非作歹，甘願做個普通人安度餘生。</p>
正值二人暢聊之時，屋外風風火火跑進來一個俊俏丫頭。</p>
一身鵝黃色衣裳，發髻高挽，瞪著一雙大眼睛怔怔瞅著屋裏的陌生公子。</p>
指著破損地麵嗔怒道：“你幹的？”</p>
溫千禦沉著臉，白了眼沒有禮數的女子，介紹道：“小侯爺見諒，她叫溫菱，是我的女兒！從小被師兄師弟們給慣壞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