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如豆的火光輕輕顫抖,在室內幻出淩亂的影像攪動著他的視線。江未平癱在地上的手抽動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果然不愧為第一高手的傳人,內力的修為竟到了如此地步。”男子讚許道。


    江未平搖搖頭,感到頗為失望,因為眼前的男子帶著一個麵目猙獰的麵具,一雙眼睛也埋在鬥篷的黑暗之中,看不真切,病弱的身軀裹在寬大的鬥篷裏,更無從辨認。


    “第一高手的傳人不是我,而是大哥。”江未平糾正,平靜的眼睛忽然看到一絲線索,閃過微弱的亮光。


    ——在那寬大的袖袍裏,露出半截纖細的手指,呈現出病態的蒼白和瘦弱。那雙手,與其說是練武者的手,不如說是屬於瀕臨死亡的書生。


    男子沒有在意這些,麵具下的臉色看不出變化,更顯得變幻莫測。


    “咳咳……難道第一高手授業,單單授予廉王?”


    這是一句漫不經心的玩笑話,至少在旁人看來確實如此,試問有誰會相信,皇帝千方百計請來第一高手竟然隻讓他教授一個孩子武藝,還是並不受寵愛的兒子?似乎是無稽之談,但那神秘男子輕鬆的語言中卻含有尖銳的試探,暗藏著的警惕目光仿佛沒有終點,穿透黃衫少年的內心,停留在遙遠的地方。


    江未平用手支撐地麵站起來,拉過衣衫蓋住中心結痂的傷口,帶著輕微的酸澀:“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冰裂天並不純正……這也是我不輕易出手的原因。”


    一支長劍仿佛突然出現在神秘男子的手裏,如蟄伏的閃電一樣眨眼間刺向黃衫少年,強烈的劍氣辟開微弱的燭光,燭台在瞬間熄滅。


    江未平慌忙閃避,步伐從容中帶著前所未有的狼狽,堪堪避過雷霆的一劍,但側臉被帶起點點血珠。


    “為什麽不用冰裂天反擊?”一劍刺空,他變招斜切,準備從少年腰間削過。


    避無可避。


    出入各地如入無人之境的江未平在兩招中被逼得毫無還手之力,心下明白了刀濡石為何對這個病弱的男子敬畏有加,他出手決斷內力綿長,絕對不亞於當世第一高手。


    會是誰的武功能達到這種地步?來去出入卻還要遮遮掩掩?


    劍鋒幾乎撕裂了牆壁,緊閉著的窗戶被巨大的壓力斬為齏粉,夜晚陰冷的風突如其來地貫入並不寬敞的房間,男子蒼白的手指一緊,劇烈而痛苦地咳嗽起來,劍正停在江未平的腰畔。


    “咳咳……為什麽……咳咳……不……躲……咳咳……”男子垂下長劍,手指痙攣似的扶住桌邊,仿佛能咳出血來。


    “躲得開麽?”少年口吻中帶著無奈,笑容坦蕩,“能護住全身不被你的劍氣傷害已經是我的極限。”


    轉頭看去,刀濡石和幻黎已經遍體鱗傷。


    男子手腕一翻,長劍迴到劍鞘,速度之快仿佛突然消失。他抿嘴一笑:“咳咳咳咳,偷學……都能練到,咳咳……這種地步,已經很……很不容易了……咳咳……”


    “偷學……”少年不置可否,“恕未平冒昧,前輩究竟是何方神聖?”


    男子暗暗平服了一下被病痛攪得紛亂的內息,目光顯得迷離:“咳咳……前輩不敢當,神聖也不敢當,咳……其實我很羨慕你,處在這亂石的風口浪尖依然可以坦坦蕩蕩地行走於世間,咳咳,我卻做不到。”


    “想必前輩在明處的身份一定很重要,是未平多嘴了。”


    “咳咳,我並沒有怪你。”男子重新點亮燭台,猙獰的麵具在昏黃的燭光下陰森詭異,他的眼神掠過昏睡的幻黎,冷冷一笑,“不過我勸你最好離上官蒼顏的人遠一些,他很危險。”


    “多謝。”江未平拱手,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你不奇怪上官蒼顏為什麽沒有死?”男子隨口問道,但聲音裏充滿的試探的冷銳已經無法掩飾。


    江未平腳步移動,靠近破碎的窗戶,卻正好擋住自外麵吹來的涼風。他搖搖頭:“我不感興趣。”


    “那真是遺憾了……”男子纖弱的手上騰起淡淡的煙霧,揚手揮向江未平。


    這是內力的實體化,能做到這一步的人,說是橫掃武林也不為過。


    男子麵具下的臉陰冷絕決——江未平……那真是遺憾了,本來想用上官蒼顏的秘密交換當年皎姝宮政變的真相,既然你不肯說,那麽你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內力縱橫,斷梁裂瓦,在劃過的地麵上留下半尺深的痕跡,帶著排山倒海的其實劈向黃衫少年。


    江未平烏黑的瞳仁裏看不出情感的波動,他縱身一躍,從破碎的窗子裏躍出。


    神秘男子的殺心是在刹那升起的,他沒有料到江未平早就在謀劃著逃走,在他那一擊正在醞釀的時候,就起身向外躍去。


    房外冷風凜冽,寒月高懸,似乎這是柳棠門的機密之地,所以守衛之人甚少。陰冷的風斷續吹拂,男子咳嗽著不敢追來。


    刀光起落,閃爍著寒月一樣的光輝,刀濡石緊跟著追來,一招“飛閣流丹”削向江未平的眉心,帶起無葉的樹枝簌簌晃動,驚走大片鳥雀。


    少年手無寸鐵,身體後仰躲避。


    “乖乖受死吧。”刀濡石冷笑,急忙變招,削向眉心的招式在半途走偏,直切向腰。


    江未平也身法極快,手起處漫上冷如冰霜的寒意,他中指食指相並,如閃電一般點中刀濡石的手腕。


    冰冷的功力穿透他的手腕,虎口震裂湧出鮮紅的血,整個右手在瞬間使不上一點力氣,刀重重墜地。


    在落地的刹那,江未平探出右手接住,左手手腕翻動一掌擊中刀濡石的胸口。


    冰冷的寒意在他胸口結了一層薄薄的霜,刀濡石踉蹌退後,勉強站住身形,卻發現明晃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濡石一凜,排出雙掌,掌風擊斷鋒利的刀。


    江未平微微苦笑,縱身一翻,翻過搶院。他迴頭看一眼握著手腕的刀濡石和亮著微光的房間,心頭複雜——如果那一指含有淬了劇毒的暗器,刀濡石恐怕早就死了……可是幻黎來在那裏……


    “抓住他!”


    “抓住他!”


    庭院外是一擁而上的柳棠門弟子,手上高舉的火把將黑夜幾乎照成白晝。與刀濡石一戰翻湧的氣血難以平複,江未平苦笑——


    看來這一次是自身難保了……


    陰冷的風在夜晚嗚咽如鬼泣,明月的顏色漸漸變紅,紅如鮮豔華麗的血,籠罩著夜晚大地的一切。


    室內一燈如豆,帶著猙獰麵具的男子看著昏迷中的幻黎,瞳仁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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