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又來,花開花又落,一年時間轉瞬便乘風飛了去,再尋不見蹤影。


    閑浮島那隱在層層疊疊青翠中的西麵小院被一雙成年男子大小的手掌拉開,門縫處散落了一地的飛灰。那拉開門的高挑男子披著一件窄小短緊的披風,骨架和身子緊緊塞在披風裏,露出了一截精壯的手臂和小腿,極其不合身的衣裳讓他看著很是滑稽。


    隱約見得,那男子的手腕上,戴著一隻花紋繁複的古樸手鐲,那手鐲看著十分眼熟,像是女子飾物。


    隻見這男子鬼鬼祟祟披著窄小的披風往閑浮島東麵快速鑽去,他熟練的躲過了各路機關陷阱,靈敏的好像這些陷阱本就是出自他之手似的。也幸得閑浮島向來安靜人少,一路上沒遇到什麽人,倒也相安無事。


    他走到東邊那座熟悉的院落時,還無人發覺這多出的一個陌生男子。


    他心中滿是忐忑,一年未見,也不知院中那人是否惦念著他,又是否還願意再見到他。一年前,就在這附近的一條煙波小溪邊,院中那人負氣離去,至此斷了音訊,與他再未相見。


    他站在院門前許久,終究是一咬牙邁開步子走了進去。他不管院中那人是否還想見到他,起碼他得去試試,不為別的,就為他這一年來因為院中那人而多出的許多本事,他都得親自去告知一聲。


    寬闊的院中仍是那棵巨大的紛繁花樹,曾有一隻梧桐樹妖跟他說過,這紛繁花樹要不了多久便會開出繁盛的紛繁花,怎的到了現在還是一副光禿禿的模樣。他把不解暫且壓下,邁開長腿暢通無阻的闖過迷幻陣,走進那間他來過許多次的房屋。


    房中那張玉石書案,那排排書櫃,還有隔絕內室那層厚厚的帷幔。一切都是那般眼熟,連一點改變都沒有,好像這一年時間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他走到案前,伸手拿起案上一張筆墨已然幹透的宣紙,上頭的字跡,是他這輩子最為熟悉的,甚至比自己所寫的字跡都要熟悉上許多。這一年裏,他反反複複看的,都是那人暗藏鋒芒的字。


    就在他站在書案前愣神之際,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


    他猛的捏緊手中的宣紙,有些不敢迴頭。他知道,定是那人迴來了,隻有那人,才會有那麽輕的腳步,才會那麽溫潤的對待一扇房門。


    白遙開了門之後一眼看到自己房中多出一個陌生的高挑男子,不由怔在了門檻處,推開門的手凝固門板上,心中一陣波濤洶湧。房裏這男子他從來未曾見過,絕不可能是上青宗的人,閑浮島上機關重重,他的院中又有那樣一座精妙的迷幻陣在,他才出去多久,這陌生男子又是如何摸到這裏來的。


    白遙暗自戒備,來者的實力,不容小覷。他正想開口試探陌生男子的來意,不巧看見那陌生男子身上短窄的披風,刹那間,他目光收緊,什麽都明白了。


    才一年時間啊。


    白遙扶著自己狂亂跳動的心口,震驚於如此驚人的速度。那個驚才絕豔的女子,僅僅用一年時間,便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成功化形為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陌生男子。他記得他當初給了那女子的,是滿滿的一疊白紙啊……


    白遙苦笑著,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那女子的悟性,現在自己麵前這個陌生的高挑男子便是最好的證明。


    鳳沃總算是把化形術修至大成了。


    鳳沃耳力靈敏,她能感覺到自己身後那短暫驟停後又狂亂跳動的心跳聲。她微不可聞的歎息一聲,白遙還是這麽精明,她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出口,白遙便都明了了。


    鳳沃手裏頭的宣紙被她下意識的死死捏緊,她狠了狠心,早晚都是要相見的,她有什麽可躲的。再說了,她今日在沒有男子衣袍可穿的情況下,還故意化身為男子,白遙還能對一個男子起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


    鳳沃果決的轉身,臉上的神色一直變幻不停,她對白遙的感情很是複雜。這五年來,他對她極盡寵愛,甚至還幾次救她性命,而他卻從未主動開口跟她要過什麽,除了最開始那場交易。


    她一直在想,如果當初她被赤魔門追殺,在平昌城城郊未曾遇到白遙相救,那她如今的下場怕是慘不忍睹。她一直都沒有忘記,赤魔門門主百鬼看她時那赤裸裸色眯眯的眼神。


    鳳沃在見到門檻處身體僵硬的白衣男子時,難以避免的眼眶中微微一熱,白遙仍是那般溫潤如冠玉。他麵上是溫和君子,可她卻知道,他心中比任何人都要冷清冷麵、狠心絕情。可就是這樣一個薄情的男子,卻獨獨對她情深義重,情深不悔。


    房中兩人一時相顧無言,良久後,倒是站在門口的白遙沙啞著嗓子先開了口道:“我成了。”


    上青宗新任宗主之位,總算牢牢捏在他手裏了,用不了幾日時間,便是紀知心的繼任大典。他緊緊崩了一年的神經,總算可以歇會了,恰在這時,鳳沃又把化形術修至大成。他老早便覺得,他和鳳沃的一切都被安排的剛剛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隔了一年時間與鳳沃再相見,他會脫口而出這句話。


    白遙目光流連在鳳沃身上,麵前這個男子英氣逼人,眼神清澈明亮,身形高挑秀雅,就連之前細軟的發絲都變得黑亮堅硬,五官更是與鳳沃身為女子時完全不同,連一絲一毫的相似都感覺不到,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他知道,站在案邊的陌生男子,定是鳳沃無疑。他不會忘,她那一嗔一怒時的神態,亦不會忘了她眸中流轉生輝的隱隱光芒。


    鳳沃微微頷首,白遙此話何意,她應該是懂的。他一年前為上青宗新任宗主之位煩憂,整整一年,他四處權衡,總算把上青宗的大權緊握到自己手裏了,自然是滿心歡喜,巴不得她早點知道為他高興。


    鳳沃不住的點著腦袋,她也有事想早點告訴白遙,讓他也滿心歡喜一番。“我也成了。”她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富有磁性,十足十的像極了男子,也是,她如今的樣貌,可不就是一個男子麽。


    鳳沃脫口而出的話沒頭沒尾,可就是這樣讓人摸不著邊際的一句話,偏偏白遙也同樣聽懂了。他知道,鳳沃說的是化形術,她終於能化形成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了,再沒有人能認出她了。往後,就算沒有他在她身邊庇佑,她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安安穩穩的走下去。


    白遙心中一寒,拳頭不自覺握緊。從今以後,隻要無人知曉鳳沃的身份,那鳳沃身後便再無赤魔門、再無方家的威脅。這本是件極好的事情,可他為何會覺得自己心中一陣陣寒氣翻湧而起。


    還不待白遙想出什麽能桎梏住鳳沃的辦法,就聽鳳沃委屈的開口責問:“是不是我不來找你,你便不會想起來找我?”


    這怎麽可能!


    白遙苦笑了幾聲,這一年來,每當他從繁忙的公務中抬起頭,都不可避免的想起鳳沃巧笑嫣然的麵容。這張臉孔,他不曾有一日忘懷。他巴不得鳳沃時時刻刻都能在他身邊晃悠,可他對鳳沃又是那樣一種複雜的感情。若是鳳沃果真待在他身邊,他怕他抑製不住自己心中瘋長的情絲。


    他塞給鳳沃那麽多的分卷,他讓她忙碌起來,自己也不得空閑,就是為了放空自己被鳳沃填滿的腦袋。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想好了說辭:“我隻是覺得,我需要一段時間來保持冷靜,好理清對你的感情。”


    鳳沃的眸光突然黯淡了下來,她有多怕自己聽到白遙將要放棄她的那些話來。可不是放棄麽?若不是放棄,白遙又怎會整整一年都不來找她,直到她自己主動來尋人。他們明明住在一座島上,不過是島的東邊和西邊的距離,可她卻覺得,這一年裏,他們之間隔了數百萬裏的天塹。


    “你深思熟慮了一年後的答案呢?”她閉著眼,豁出去般等待著白遙的答案。


    這五年裏,白遙於她,比這虛空中所有人都親近。她傷,他迫不及待的救治。她闖了禍事,他傾盡所有能力去幫她填補,為她一力承當下來,卻未曾在她麵前提過隻言片語,“功勞”二字更是從未跟她計較過。


    她對白遙,早已不複當初簡簡單單的交易關係。此時白遙要丟棄她,便如同在她身上完整的割去一塊肉般,雖沒有傷及根骨性命,卻也是一場難捱的痛苦煎熬。


    白遙臉上突然咧開了笑容,他麵上的笑猶如三月春花綻盡,勾住了多少人的眼眸。


    隻可惜,這房中,隻有他和她,隔著數十步的距離,皆複雜的凝視著對方。


    “白遙,你的答案呢?”是走是留,她都應該坦然接受。


    ps:小丘感覺這一章是所有章節裏麵最抒情的,突然轉變的畫風......大家會不會不習慣這種畫風啊,小丘邊碼字邊心情沉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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