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姚遠是五天以後了。


    那天下午,我從辦公樓台階下來,大樹下閃出一個瘦高的身影,他的繃帶已經拆了,隻在傷口處粘了一小塊紗布。


    “給你一個驚喜。” 看來他的精神完全恢複了。


    雨水順著他的前額流了下來,我伸過雨傘給他遮擋。


    “什麽時候來的?”


    他告訴我剛上醫院拆的線,已經在樓下等了一個小時。


    “要迴深圳了嗎?”我注意到他手上的行禮箱。


    “等你的答複。”


    等我的答複?我希望他能留下來。哪怕就一起不停地走,走著永遠走不完的路。


    小雨中,我們默默無言地走著,從繁華的市區中心走到江邊,走過大橋,再沿著江邊走,直到夜色包圍了我們。


    在長亭一角我們停了下來。迴來後,我經常會來這小坐一會。


    他說了,我走後,隻要有空,他也常去那顆老榕樹下呆會,想起那晚的星空。


    “迴去還好嗎?”


    “說不上好或者不好,這次迴去倒是沒有吵架,兩個人心平氣和地談了。她改變主意了,說想要孩子。”


    “哦。你怎麽想?”


    “我媽媽比較看得開,我和妹妹都是十四歲就離開了家。孩子長大了總是要走的。”


    “雖然這樣,你仍要盡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嗯。她說要分開就這次了,房子也弄好了。” 他有些傷感了。


    “房子裝修得漂亮嗎?”


    “還行。”他說,“房子是她一手裝修的,看得出花了不少心血。”


    這個姚遠不止一次說過,中途因為姚遠的父親摔傷了腿,裝修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費小青的身上。裝修房子時候正是夏天,天氣悶熱,為了省錢,她沒有請裝飾公司,一個人去買材料,非常辛苦。


    兩個人都沉默了,愣愣地盯著水麵發呆。


    後來他開始講起了自己的婚姻,以一種憂傷的口吻,說起了他們的相識,同居,分開,結婚乃至分居。他似乎在給自己失敗的婚姻做著一個總結。


    “如此看來,真是個性不合的原因,你直率她敏感。而且她好像不是為自己生活,而是為你。她的心裏隻有你,對嗎?”


    “她已經失去自我了,是她心裏也不平衡,覺得這麽多年付出沒有迴報。”


    “迴報?”


    “愛的迴報。應該說是她需要愛情,需要我愛她。”


    我開始懂了。可是愛情,不是付出就可以得到的啊。


    有人過來兜售玫瑰花,我搖頭。


    “她內向,自尊心也很強,再這樣下去對她將是更大的傷害。我現在的心情很複雜,我對婚姻是有些厭倦了。最重要的是我害怕跟她在一起,因為我會覺得很內疚,畢竟是我沒有帶給她想要的生活,我一直認為女人比男人對婚姻要看重得多,所以對她,我是有責任的。她也很自責,也認為連累了我。”


    “唉,生活總是充滿著磨難的。不用再去追究誰對誰錯。”


    我驚訝於和他在一起的談心,我明白那種感覺,我們原來是很傾心的知己。


    “其實她冷靜下來還是很明白的,也知道我們都很痛苦,隻是她對自己太沒信心了。我也不忍就這樣讓她一個人生活,最主要的是她根本無法解脫,所以我們的分手是必然的。”


    “嗯。”


    “媽媽覺得這個時候提出來不太合適。再過兩年,等她家裏條件好一些,等她建立起信心。”


    “那個時候她也快三十了,歲月不饒人啊。”


    “可是?也隻有時間才能幫她啊。”


    “如果這樣,我等你,姚遠。我會等的。”我一直是這麽想的。


    他久久地注視著我,低低地說:“婉,我不想走了。”


    “好啊,現在,我隻想好好給你清洗下髒亂的頭發。”


    他留下來了。


    “一周沒有洗頭,打破曆史記錄了。”


    他嘻笑著搬來椅子,反過來坐著,手緊緊抓著椅背,頭往後仰。我取了毛巾蓋住他的傷口,調水溫時還特別叮囑,從現在開始要乖乖聽話了,不能動,否則後果自負。看我嚴肅的樣他閉著眼睛不停地笑。可就是這樣,他還是不規矩,時不時弄弄我的手臂,扯扯我的衣角,我忍著不動聲色,又抹上一點潤發乳,慢慢地揉洗。可他似乎非要搗蛋不可,趁著我貼近,清洗他耳邊的時候,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我的脖子,唇貼上了我的。。。。。。手鬆開了,毛巾移動了,幾滴水濺到傷口上。


    “糟了,看你,傷口感染了怎麽辦?”


    他頑皮地笑,笑得天真,爛漫。


    那個開朗樂觀的姚遠又迴來了。


    風停了,雨歇了,世界仿佛靜止了。


    “真的全好了嗎?沒有問題吧?”


    “嗬嗬。”他被我傻傻的問題逗樂了,“有問題,好大的問題。”


    夢一般的,我又觸到了他溫熱的肌膚,嗅到了那健康的潔淨的氣息。


    “我愛你。”


    “愛你。”


    他的聲音如動作一樣輕柔,婉轉。


    血液在血管中歡快地奔騰,靈魂在黑暗中起舞飛旋。


    我感覺到了,你有沒有感覺到?姚遠。


    “傻瓜。”他深情的眸子閃爍著,似水的柔情。


    “還記得海濱那個夜晚嗎?


    “常常會想起。”


    我癡迷地撫摩著他的臉龐,告訴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直到那一刻才恍然大悟,從前的溫婉其實沒有傾心地愛過。


    “是啊,身心融合的境界。可很多時候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太理想化了?”


    他坐起來,開始抽煙。


    姚遠隻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抽煙的,我問他在想什麽?


    “我在想,沒有遇到你才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我這才理解了他為什麽甘願一個人生活?他討厭碰她,為這個她常向姚遠的母親訴苦,甚至告訴了姚遠最好的朋友,為此那個朋友還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


    又是一樣的人!


    “不是遇到了嗎?”我湊近他,我喜歡煙草的味道。


    “可我想一開始擁有你,會是多麽的幸福。”他摟著我,吐出了一串漂亮的煙圈。


    “現在我依然幸福。”我說,那煙圈很快消散開去。


    很多時候會想是命運冥冥之中的安排。也許上一輩子,或者更久遠的從前,我們很相愛,犯了錯,注定這一輩子要來承受這些苦難和折磨。


    “和我在一起,你為什麽那麽緊張?”他掐了煙頭。


    我緊張?是一直以來都很緊張,到後來,我麻木,反感,恐懼,甚至對自己都絕望了。這其中的原因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了的。


    “我,恐怕又懷孕了。”


    這才是最糟糕的。


    是思承醉酒的那一次。第二天早上我去買了藥,可不知道為什麽,從藥店出來我突然之間有一種不詳的預兆。該來的例假遲遲沒有來,這兩天我上了醫院,化驗的結果是陽性,種種跡象表明我又懷了。這是第六次了。


    他歎氣了,又點燃一根煙,狠狠地抽了口,怎麽這樣?就這樣還說愛你,憑什麽說愛你?連最起碼的愛惜女人的身體都不懂,算愛嗎?這是一個男人最起碼的義務啊。


    “也怪我,體質不好,什麽都不能用,還有我也沒有堅持。”


    “你是軟弱。”他無奈地搖頭,“知道嗎?你要對自己好一點,該堅持的一定要堅持,不能沒有原則,這樣下去—”他沒有說下去了。


    深夜十一點,我送他到站台,雨很大,街上沒有幾個人,街燈透著黯淡的光芒。


    “總是要走的,就這樣分開吧!小溪還在家等你呢。”


    “好,讓我看著你走。”


    他點點頭。


    一輛的士過來了。


    我給他拉上外衣的拉鏈,豎起領口。風很大,別著了涼,出門在外沒有人照顧你。


    “我失業了,來深圳好嗎?”


    “嗯,隻要我的情況還好,你來吧!”


    他拉下領口,從脖子上取下那條玉兔吊墜,塞到我手心。


    “沒什麽東西送你,這個給你。”


    我握緊了,“嗯。照顧好自己,冬天來了,多穿點。”


    “有時間還是給我網上留言吧。我會常去看的。。。。。。”


    “嗯。”


    又一輛的士過來了。


    “走吧。”


    他看看表,火車還有半個小時才進站,再說會吧。


    “雨天地滑,車速慢,人可以等車,車不會等人啊。”


    “嗯。記得去醫院,不能耽誤。無論遇到什麽,我一直在你身邊陪著的。”


    會記住的。


    “走吧!”


    “迴去我給你信報平安。”他上車,關上車門,又伸出手來。


    “再見。”


    不要說再見!永遠不要說!!


    “記得上醫院—”車疾馳而去,濺起高高的水柱。


    我追著跑去,他的手還停留在空中,風掀起雨傘,淚水模糊了眼睛,我跑不動了。


    傘外,無邊無際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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