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雲黑水的牆畫上,有一個喜字。兩個人高,很紅,紅的豔,很豔,豔的喜。


    來的賓客互相寒暄,因為彼此身在江湖,各有各的交際,各有各的目的,整個宴席沒有一點冷清。與別家貴府不同的是,對於今日這對新人的談論,是幾乎所有人都無法斷了的話題。他們這邊議論著,卻不知道,在內裏,新郎官與嶽母正暗劍交戰,互不退讓,兩人在意見分歧上,各有主意。


    李賴兒執意要先娶軒音,明水心卻不願讓自己的女兒做小,兩人都固執的有如頑石,事以新人的交拜,一直沒有舉行,也足足讓眾賓客,等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後,明水心強帶笑顏走了出來,向眾賓客宣布,今日新郎官將同娶當朝大將軒之度之女軒音。很多人私下裏議論,不明白堂堂明玉樓的樓主怎麽會願意讓別的女子和她的寶貝女兒分享這件喜事。明水心其實也沒有辦法。對於她到底和李賴兒交談了什麽,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李賴兒用了什麽方法說服她,到底她如何答應下來,都是個謎。由於她當眾宣布了這件事,使的江湖上的人對李賴兒更產生了一種濃厚的興趣。


    有些人,想不出名都難,李賴兒就屬於這類人。不過他卻不想平淡的過日子,他喜歡熱鬧,喜歡亂,說的簡單點,他是惟恐天下不亂的人。


    李賴兒穿著紅衣,戴著紅花,滿麵春風,急著奔向軒音的房間。明水心已準備了另一件紅衣,另一塊紅巾,天下間最特別的紅巾,將戴在軒音的頭上,李賴兒急著去看,他歡快的笑著,一路上見著人,俱是不相識的,可他卻像認識他們許久,那仿佛老友相見的笑容,還不能說明他心中的暢快嗎?


    可軒音的房中卻不見她的身影。


    兩個女仆捧著紅衣紅巾與滿滿的粉盒胭脂。


    她們正要去通報,去通報什麽?


    另一位新娘子不見了。


    對於李賴兒來說,這如同天塌了一般。


    宴席又拖了下去。


    可賓客們等的起。就是等上一夜,他們也會等下去。


    明玉樓,李賴兒,黑手套,這三者,不值得人等嗎?


    隻聞新人笑,哪見前人淚?


    軒音從前人變成了新人,應已歡喜,如何又不在了呢?


    “她的腿不能動,不可能自己走的。”李賴兒對明水心說,他幾乎肯定這件事是她搗的鬼。


    明水心卻像是被冤枉了,已將整件喜事弄的七零八落,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她煩的緊。“但是她的手還能動,也許是她逼別人帶她走的。”


    不再需要爭了,事情很快被查清楚,一樓的守衛說她是撐著兩塊木板走的。


    軒音昨夜睡的床果然少了兩塊木板。


    李賴兒穿著紅衣,踏著紅鞋,帶著紅花,從十樓躍向天空。


    茫茫平野,低矮的草被風吹的更低。


    遙遠的天際,在一條平線上,一個黑點正緩緩向前移動。


    李賴兒運起輕功,追了過去。


    明玉樓所有的人都趕到了迴廊,靠在闌幹上看著遠處的兩條人影。


    “軒音!”他如此唿喚,前麵的人卻沒有停下。直到他喘著粗氣一把從後麵抱住了她,她才不能再走。要是他不阻止,軒音會撐著木板絕不迴頭的走下去。


    李賴兒哭著問道:“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什麽丟下我不管?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軒音麵色蒼白的道:“我已是個殘廢了,嫁給你隻會讓人說閑話。”


    李賴兒不知道,就在明水心宣布後,有兩個明玉樓的人在無人處悄悄的說了幾句……


    “她憑什麽和我家小姐爭?我瞧她配不上李公子。”


    “可她是朝廷裏大將軍的女兒,以前還是有名的女俠哩。”


    “你昨天沒瞧見她坐在椅子上兩條腿不能動嗎?她是個殘廢!”


    “什麽?她的腿廢了?哪她還有什麽用?會不會連孩子也生不了啊?我聽大姐說腿不能動的女人生不了孩子的。李公子還這麽小,娶了她不是要照顧她一輩子?他還和我說過話,我看他挺機靈的,怎麽會在這事兒上犯糊塗呢?這樣的女人娶她幹嗎?”


    “你不懂,李公子和皇上有點關係,也許是朝廷裏給他施壓了呢!那女人的父親可是大將軍……我瞧著應該是這麽迴事兒。”


    換個女人聽了這番話,我們且不知道她能不能忍受。而就以軒音的脾氣來論,她是寧死也呆不下去的了。


    可憐李賴兒根本不知道軒音到底受了何種委屈,如何在這樣的情況下獨自離開,他隻有一味拉著軒音,不讓她走,又勸不了她。


    明玉樓就矗立在他們的身後,軒音感到那是一處地獄,她無法麵對滿座賓客,也無法開心滿足的就這麽嫁給李賴兒。“我決不迴去,我不能這樣拖累他,他還小,我怎麽可以嫁給他?”她心裏不停的這樣重複給自己聽,似慢一些就會動搖,會止步,會放棄。她本打算嫁給他,隻要他說出口,她一定會答應。她從未想過,真的到了這一天,竟然會有這麽難——這麽難拒絕,這麽難逃避。


    她就像個餓極的人,麵對著滿滿一桌吃的,卻無法伸手拿來一點。就以人的感情來說,軒音決不會為了一塊肉而背叛愛情。但是我們所說的情況,用這樣的比較,足以說明她此時的痛苦。


    最痛唯無奈。


    人最怕的就是無可奈何。


    可無論你怎麽做怎麽闖怎麽逃怎麽賴,都無法避免遇到無可奈何的事情。正因為如此,人生中才有痛苦的存在。


    “我怎麽這麽傻,到了這個時候還要騙自己。我明明不可能與他在一起的,我們年紀差了太多,運數也相隔太遠,我為什麽不早點覺悟,早點放棄?”她現在隻要閉上眼睛,就會見到那武功院中的生活,就連李賴兒包裹中的棉衣,也是她精挑細選,摸了一遍又一遍的。她已說不出話,更已哭不出淚,她被李賴兒拉著,完全失去了感覺,就像身子消失了,而隻有意識世界存在。她表麵的茫然,如一根刺,深深的紮在李賴兒的心上,那肉被刺穿,血正流出的痛楚,一點點的從心口蔓延,直到全身都在顫抖,都在戰栗。


    李賴兒想,我今天一定要娶她,就是綁著她也要拜過天地,同入洞房(對洞房的理解,他隻認為是在一起睡上一晚,完全不知道到底需要幹些什麽)


    他出手打斷了軒音一直撐著身子用的那兩塊木板,托住她要摔倒的身子,向明玉樓跑去。


    軒音驚叫道:“你放開我!”


    他已將她背著,緊緊的拉著她的手。他說:“你手上的功夫還在,如果你不想我帶你迴去,你就一掌打死我!”


    明玉樓漸漸靠近。


    李賴兒壞笑道:“以前你背過我,現在輪到我背你了。你要知道,剛才我已在心裏發了誓,我李賴兒這輩子,隻背軒音一人!”


    他的輕功雖然無人可及,可要背著軒音這樣一個大人,直上十樓,仍感到疲憊,到了十樓,他的腿已軟,手已麻。


    可他一點也沒有因此而不快,他笑的更厲害了。整層樓都可以聽到他的笑聲。沒有見到的人還以為李賴兒從哪裏撿到了一個寶貝。還在小的時候,他在歸隱之穀每次從隱世高人那裏得到寶貝時,都笑的格外響亮,事以別家的人一聽到他那樣的笑聲,都會嘀咕一句:“又是誰家的寶貝被這小賴皮給坑走了?”


    李賴兒安置了軒音,專等在門外,一直等了兩柱香時間,軒音被人伺候著化完裝出來,他拉著軒音走入了宴堂。


    “我雖是個孩子,但也知道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姐姐都是為了慶賀我的喜事才從各地趕來,所以我代我爹娘,先在這裏謝過各位。”他做了個揖,拉著軒音走到堂前。上坐明水心,下立兩伴娘,這兩伴娘年在十六七,有身有容,打扮的花俏,色中帶紅,顯的喜氣洋洋。又有童子三個,裝扮如觀音菩薩


    座前仙童,可愛機靈。一邊念唱的老者為江湖中有名的月老,專為達官貴人家中新人唱詞,就三拜而已,卻能唱的讓每個人聽來都覺的高興。一口淺茶後,這月老手捧紅繩,攬著一個水白曲嘴瓶,口上插著一枝綠葉,以作點水之用。此乃是當時一大噱頭。他剛站定,一邊鑼鼓大響,眾人方才瞧見明玉戴著紅巾被人攙扶著慢步走出。


    李賴兒帶著微笑,耐心行完所有禮節。按照習俗,那是要敬酒的。他被身邊的伴娘提醒,這才吃了一驚,他才八歲,如何能有其父李天凡的海量?正在頭疼時,座上明水心笑著對眾賓客道:“賴兒年紀尚少,今日不能一一敬酒,還望各位見諒。不過我明玉樓也不敢冷落各位,今日已請來揚州樂坊的十八位歌妓,還有山東酒王,望各位盡興而歸。”


    李賴兒已牽著兩位娘子走入內堂,這時聽到了,不由一笑。


    揚州十八歌妓善唱柳七的詞,多是情愁風月,如何能在喜宴上唱?想來這明水心也不懂歌賦詩詞,隻懂的附庸風雅,花錢請名人。而那山東酒王隻有一人,如果一杯一杯敬過去不是當成新郎官了?如果與人拚酒,那他一人身邊得圍幾圈?想來明水心確實被他突然改變給弄的心煩意亂以至沒有注意到一些細節。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李賴兒跟著外麵傳來的歌聲,一起詠唱。音休門關,燈燃爐香,他把兩位娘子帶到床邊,走去拿著一塊糕點,邊咬邊道:“你們餓嗎?這裏有吃的,來吃點。”


    明玉與軒音坐在床上,俱是一動未動,像兩塊木頭。她們帶著紅頭巾,坐在那兒倒使李賴兒分不出誰是誰了。


    在他走過去要揭開兩人頭巾的時候,其中一個捏著聲音怪腔怪調的道:“你不要過來!”


    他不由一笑,說:“我不過來難道就讓你們兩個這麽坐著?”


    還是那人說道:“現在給你出個題,你猜對了,就可以過來,猜錯了,今晚就得睡在地上。”


    他又笑了,說:“你要我猜什麽?”


    那人說道:“猜猜我們誰是誰。”


    他眼珠子一轉,說:“可以,不過我猜對了,就要脫下你的褲子打你的屁股!”


    那人一怔,問道:“為什麽要打我屁股?”


    他突然撲了過去道:“因為你不乖!”他一把拉下那人的紅巾,笑道:“軒音是不會和我開這樣的玩笑的。”


    他又拉下了軒音的頭巾,微笑著道:“因為她不舍得我睡地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沒創意的家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沒創意的家夥並收藏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