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人流血快到了盡頭的時候,他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月亮依舊掛在天空,對於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裏,可是她無可奈何,盡管悲憐這個塵世中幼小且衰弱的靈魂,她仍是隻有將月光輕輕的蓋在他的身上,隻願為他帶來一份溫暖,免去失血過多所至的寒冷。


    隨著月光的移動,雲掩月淡,雲去月明,一位老人緩步走過山溝邊,他無意中見到山溝中的孩子。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久久不暗。他的額頭每一道皺紋都譜寫出人世的無奈,他憂鬱的眼神看慣了生命的逝去,依然無法開朗。他的背有些彎,腳也跛了,兩條腿向兩邊微微的岔開,膝蓋承受不了風濕的疼痛,時常要用手錘打,稀少的白胡須疏落的有些彎曲。滿頭的白發,有點雜亂,看上去他不注重自己的儀表,可是這不表示他是個邋遢的人,他的內心世界是非常崇高的,他給人的印象是十分健康,十分有精神的。他的臉上遺留著年輕時的英俊瀟灑。這樣的老人走在路上是普通的,可是他一直默默無聞的救助著江湖上的悲慘的人,他施舍窮人,他治療傷者,他安慰心靈受過創傷的人。


    他既是一個大夫,也是一個慈悲的傳播著佛教中偉大的光明的智者。


    知道他的人,都叫他佛渡神醫,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而他,似乎也忘卻已久。


    曾有一日,一個靠殺人賺錢,靠殺人為業的人,失去了自己賺錢的工具,也就是他的右手。他無法再殺人,他也無法再養活自己了。他不屑乞討,又不會別的手藝,於是倒在街頭,既是等死,又是無能為力。


    佛渡神醫遇見了他,想給他錢,可他不願意接受。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哪怕人生再多的苦難,也總是要活下去的。”他對他這樣說,“一個人真正的勇氣並不是表現在你可以接受死亡,而是在於你能夠堅持活下去,將自己的生命化為一道力量,幫助別人,為這個塵世幹些有意義的事。”


    這個倒在街頭的人卻嘲笑他,以為他是個不懂世事的家夥,他對佛渡神醫道:“我為我的尊嚴活著,我為我的尊嚴死去!我認為這才是偉大的,這才是我的勇氣!你說我這樣做是懦弱,是沒有勇氣,太可笑了!人活著,先得為了自己,我生下來便沒有人曾幫助過我,我在烈日下苦練武功,我在暴雨中飽嚐痛苦,我靠我自己的努力,靠我自己的機遇,使我自己得到了榮華,我並沒有什麽錯的,可是這個老天對不起我,我輸了一次,便讓我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我得靠我自己,當我失去我的武器的時候,我已沒有能力依靠,隻有死,隻有死了,我才可以保留我的尊嚴,我為我的尊嚴而死,沒有什麽不對的!請你走開,你說的話對我來說,是荒謬的!”


    佛渡神醫是個聰明的人,他很快的從對方的言語中找到了他欲離開塵世的原因。他微笑著說:“人為了自己的尊嚴而死,並沒有什麽不對的。你是對的,但同時你也錯了。你將你自己的人生賭在了一條手臂上,你將你的人生包裹在自己的世界中,所以你現在既孤獨,又沒了依靠。佛祖在我們的頭頂看著我們,他願意給我們任何一個人一次機會。你並沒有輸,隻是跌倒了一次,你卻把這一時的失敗當成了一生的失敗。如果你現在死了,隻有人嘲笑你,認為你是個弱者,你輸了,不但輸了自己的生命,輸了自己的人生,同時也輸了自己的尊嚴。為了你願意死而保住的尊嚴,為什麽你不活下去,堅持找到自己的另一個依靠呢?你還有一隻手,難道你一個人的存在隻是為了你的右手?難道你的尊嚴都在這一隻右手之上?難道你要輸在自己的這隻右手之上?你的右手並不是你的人生,也不是你的依靠,你需要依靠的,應該是你無比堅強的內心,與你的意誌!”


    這人聽完,接過了他的錢,馬上去吃了頓飯,立刻買了把劍,他去做了鏢師,而在江湖上出了名,他有了很多的朋友,人們都稱他為獨手鏢頭。


    他使他得到了重生。


    他常說,真正的醫術,是讓人得到身體的康複與心靈的永生。


    還有一次,一個農家的老人,被黃牛頂到了肋骨,快不行了。他的三個孩子圍在他的身邊,默默的哭泣。三個孩子平時總是閑他們的父親嘮叨,沒用。一個失去力氣不能幹重活的老人時常會惹來整日勞作的孩子們厭煩的目光。事以這個老人,也沒有花盡全力去苟延殘喘,他已沒有生命中寶貴的力量了。


    佛渡神醫當時在這個村子傳誦佛理,聽到了他們的事,馬上趕了過去。大兒子在草屋外麵看著田地裏的那頭黃牛,正拿了把鋤頭準備將它殺死。


    他站在黃牛邊上,摸著黃牛的頭道:“其實你也在傷心不是嗎?因為你將養育你的人,你的朋友,你的主人,給撞傷了。人也有錯手傷人的時候,何況你這不懂事的孩子呢?你不會說話,因此更顯的你的悲傷,無處宣泄。”他轉過頭對大兒子道:“你殺死它又有什麽用呢?你的父親難道會好起來嗎?”


    他帶著寬容與悲憫的笑容,牽著大兒子的手進入了草屋。


    “讓我看看,這個可憐的老人怎麽樣了?”


    看過後,他眉頭輕展,將三個孩子都帶出了草屋,對他們道:“其實你們的父親還有十幾年的陽壽,隻是要救他,必須得你們聽從我的吩咐。”


    三個淚留滿麵的孩子都答應他,一定遵照他的吩咐做。


    佛渡神醫在草屋中生火為老人熬藥,老人聽到聲音,見是他在熬藥,用微弱的聲音對他說:“神醫怎麽在我家裏熬藥?這事應該讓我的孩子們來做的。”


    他微笑著道:“你的三個孩子因為你的病抑鬱成疾,現在都躺在床上了。”


    老人聽了大驚,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他扶著他去看了三個孩子,他們果真躺在床上,麵色蒼白,昏睡不醒。


    他對老人說:“他們其實很關心你,一家人畢竟是骨肉相連,盡管平時有些不尊敬老人,但是他們還是你的孩子呀,難道你不想活下去,與他們在一起?”


    他一直呆在老人的家裏,一呆就是一個月。這一個月,他不僅照顧老人,還要照顧三個假裝生病的孩子。


    一個月後,這家人,重新過上了快樂的生活。


    他們彼此找到了對方在心目的位置,更珍惜這位年事已高的父親了。


    僅用這些來說明這位佛渡神醫是個怎麽樣人,是遠遠不夠的。他如天上的月一般皎潔,如陽光一般溫暖。就像他普通的樣子,他是個不為人知的老人。


    這個塵世中感謝他的人有許多,但是不知道他的人更多。


    李賴兒就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在山溝中睜開眼睛,一邊喝著他送在嘴邊的碗中的水,一邊用血紅的眼睛看著他。


    佛渡神醫一直沒有說話,他不願意給他太多的疲憊。


    李賴兒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他沒有感到對方的威脅,因為他實在太慈祥了。他邪惡的心盤算著盡快離開這裏,迴到江湖武功院去。


    喝完了水,他站起身子,感到一陣頭暈,也不謝佛渡神醫,便欲飛身而去。


    佛渡神醫卻攔住了他,從身上拿出一本金剛經,交給他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隻要佛祖在他們的心裏,便可以化解這些心魔,為他們帶來完全的心靈。”


    李賴兒感到這個老人不一般,他竟能看出自己是個魔!


    他大笑起來,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是個惡魔,因為他完全占據了這具軀體,此時的他,沒有一點良知。


    “佛祖?佛祖在哪?你叫他出來給我看看!”


    佛渡神醫並沒有和他爭論,他隻是將金剛經塞在他的手上,笑著對他道:“我雖治愈了你的身子,但對你的心,我卻無能為力。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夠重見,希望那時,你已找迴了自己。”


    他在對一個魔鬼說,你會消失,而


    真正的你會迴來。


    李賴兒感到他看出自己的一切,微微的有慌張——佛渡神醫是如此的鎮定,如此的莊嚴。


    他像一座大山,聳立在他的麵前。


    李賴兒想快些走,他將金剛經塞進懷裏,轉身卻又迴身,看著他道:“如果一個人的腿上經脈俱斷,還有辦法治療嗎?”


    佛渡神醫道:“隻有九宮神水,可以接經複骨。”


    李賴兒問道:“哪裏有呢?”


    佛渡神醫道:“很久前便已不知蹤向了。”


    李賴兒心道:“我好不容易出來,難道就讓軒音這麽殘廢著?以後我可少了個得力助手。”


    他的靈識中仍保留了一份對軒音的依戀,盡管他不承認。


    匆匆的,他取道向江湖武功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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